第51章
暗牢永不見天日, 到處彌漫著入骨的陰森和寒涼,耳邊是空曠的靜,隻有走過發出的腳步聲, 走過一段長廊,裏頭傳來不尋常的動靜。
綁起的刺客胸膛被燒紅, 血腥嘀嗒。
南郇人,不過他並非今日主角。
來人掃他一眼,腳步未停走向了隔壁。權勢滔天的左丞相身著官服, 發梢微微淩亂,不過被關在此地脊背依舊挺直。
聽到聲響後, 衛忠緩緩睜開了雙眼,看著來人卻並未開口。
與這虛偽的老東西僵持片刻, 周明晏單手握住佩劍劍柄,冷哼一聲:“左丞相好歹毒的心思,與南郇王聯手刺殺陛下, 枉父皇如此信任你!”
衛忠未言, 麵色不改,闔上了雙眼。
“你大可不言。”周明晏輕笑,“陛下已收到你與南郇王來往之書信,證據齊全。”
話落, 蒼老的聲音終於響起:“書信何人所發, 陛下當真不知。”
“自然, 其上蓋著左丞相的私印。”周明晏理所當然道。
衛忠額上青筋驟起:“殿下為除異己, 如此汙蔑老夫, 至老夫於此境地, 陛下百般縱容,豈非讓大楚百官心寒。”
“左丞此言差矣, 陛下嚴苛,孤行事多有漏洞,如何能汙蔑了您。”周明晏道。
他頓了下,繼續道:“再說這大楚百官心寒……若是百官知曉你與南郇王子、夯夷王之書信,謀反之罪坐實,隻怕生怕與你扯上幹係。”
前者為錢財,後者為太子之性命。
衛忠的冷靜隨著這句話破碎,身體前傾:“太子讕言!”
“鎮國公得令已帶人搜出你私藏的書信,你以為我為何前來。”周明晏字字有力,又緩了下來道,“你忘了,大將軍當年帶兵之前,正是陪在先帝身旁行此事。”
衛忠神色終於透出衰敗,坐回原地,脊背微微彎下。
朝中誰人幹淨,陛下若真想動手鏟除,左丞相又如何。
左丞相又如何!
周明晏視線落在裏麵的身影,眼見他仰天長笑,霎時眼神充斥了戾氣。
紀王逝世,到底讓衛忠亂了方寸,與夯夷王進行了交易,以糧草武器換他一人性命。
暗牢的門再次打開,這回是帶著天子親諭的鎮國公。
“舅舅。”周明晏抱拳,站在了他身後。
雲握川微點頭,望向牢中之人,他這回是替天子來通知衛忠撤職關押及轉述痛心。
大將軍低沉的聲音平穩,無甚情緒,在此地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衛忠大笑戛然而止,雙手按住盤起的雙膝,與眼前自小尊貴的鎮國公對視,提起唇角道:“謀反之罪,當真是本官麽?”
雲握川轉告完畢,並未理會有罪之人,揮手讓人帶他離開此處。
周明晏淺皺了下眉頭,方才衛忠好生古怪。
衛忠入獄一事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宮宴那晚走的遲的甚至親眼見到了鎮國公搜查出的書信,瞧見了賢妃求情卻被禁足,圍觀之餘在天子怒火下瑟瑟發抖。之後這幾日眾人恨不得與衛忠撇清關係,尤其往昔他門下,人人求自保,抖露出不少醜事。
衛忠好鑽營,門客眾多,原先算是文官之首,但朝中也有不少與他相悖的,宋文行算其一。
這幾日鬧劇,他頂多是個看客。
這日與宋遂遠說起了忠義侯長子,忠義侯乃賀錦蘭大伯,論起血緣,兩家應當算近,不過這麽些年都未有聯係。
因為忠義侯長子與衛忠交情不淺,朝中一舉一動皆是深意,這一二十年就漸行漸遠。
“我宋家與賀家都是世家,若為純臣,世家與天子門臣交好即可,不宜越界。”
宋遂遠此前對宮中刺殺有過猜測,無論是誰,此時發難都對他並無益處,更何況是心思詭譎的衛忠。天子竟隨手玩了上半年太子殿下用過的那一手,陛下應當是完全掌握了證據,隻需一個引火線。
至於何種證據,遠離朝堂的他自然不知,他爹也未曾說,提起此事隻借此教他如何為官。
宋遂遠挑眉:“爹與我說這些做甚,世家如何,新貴又如何,不妨礙我約人吃酒跑馬。再說了,劉柏不也是天子門臣。”
“這能與衛忠一樣!”宋文行狠瞪著他,怎麽就養出如此大兒。
“如何不算一樣,忠義侯嫡次女,不是衛忠繼室麽。”宋遂遠道。
他懂他爹的意思,長姐與劉柏成婚之時,劉柏還算不得“官”,忠義侯府與衛忠之間,乃利益結合,不過就是要氣上一氣,最好氣得他爹下回不再教他為官。
宋文行默了一瞬,拍了一下身邊小幾,怒目而視:“你同我道這是一樣?”
長子再蠢笨都不至於如此蠢笨,隻能是他故意的,還不如實在蠢笨,宋大人見不得浪費天賦。”
宋遂遠聳聳肩。
宋文行揉了揉眉心,換了換話題:“你何時將尺玉接回來,我宋家世代為文官,學什麽武。”
宋遂遠道:“學武怎麽了,雲世子言他骨骼清奇,練武之才,我們尺玉說不定日後可踏平夯夷,創中原前所未有之基業。”
宋文行聞言手指顫抖指了指他:“當真是頑劣不堪。”
宋遂遠笑納了父親評價:“我去尋雲世子,順道看一看尺玉,若是能有假,我帶尺玉回來給爹娘玩。”
他方才正打算出門,爹來院中坐,彎彎繞繞原來也是在打聽大孫兒事宜。
宋大公子出門,隻剩氣得不輕的宋大人望著他背影,搖了搖頭。
罷了,起碼有分寸不惹事。
鎮國公府。
宋遂遠輕車熟路上門拜訪,鎮國公夫夫竟都在府中,雲休尺玉與他們在一處。
隨下人過去時,宋遂遠進屋一見眼前的陣仗,挑了挑眉。
屋內燒得有些熱,脫得精光的小崽子躺在竹籃中,鎮國公親自提著秤杆,鎮國公夫人撥動秤砣,細看:“長了四兩。”
雲休瞧見他彎起圓眼笑,宋遂遠行至他身邊與鎮國公夫夫行禮。
宋遂遠察覺衣袖被人拉扯,側頭,身旁雲休悄聲中藏著分享的歡喜:“尺玉這些日子重了四兩!”
竹籃中,尺玉小胖手握住邊邊笨拙地翻身,圓眼睛晶亮:“噠!”
父親!
“尺玉真棒。”宋遂遠眼底溫柔。
三人總是如此,如同一家人一樣溫馨,雲握川與九溪互相看一眼,九溪摸了下鼻子:“該量小貓崽了,尺玉崽變回去吧。”
他其實覺得挺好的。
雲握川沉默,掃了宋遂遠一眼。
尺玉朝一日未見的父親伸手手,宋遂遠頂著鎮國公的目光抱了抱小崽子,拍拍他的小屁股溫聲道:“尺玉變回去。”
尺玉滿意了,乖乖變回貓崽:“喵~”
宋遂遠等九溪調了調秤砣後,把小家夥送回竹籃,大竹籃更襯得他小小一隻。
貓形重量未有變化。
尺玉貓崽如魚得水,知曉秤完,跳出了竹籃攀到了父親身上,奶乎乎窩起來。
宋遂遠許久不見小家夥的貓形,大手流連摸了摸他渾身毛發,身旁忽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崽崽的腦袋:“哇,尺玉如何能這麽黏父親,六個月了,要做獨立貓崽才對。”
尺玉才不,啊嗚要咬爹爹手指。
他咬住了,雲休皺眉頭:“啊,好疼。”
宋遂遠視線掠過他,失笑,明明是他主動塞到了尺玉口中,食指還動了動,應當是在摸尺玉的小尖牙。
宋遂遠縱著他玩鬧,九溪未縱:“尺玉貓形才一月多,就算咬又能有多疼,反倒是你,莫要往他口中隨意塞東西。”
醫者見不得。
雲休皺了下鼻子:“哼。”
尺玉張開貓嘴巴“啊”了一聲,似乎在笑爹爹。
然後小貓崽跳進了大父懷中。
在此並無他事,雲休便向雙親告辭,尺玉想留下了與大父在一起玩藥材,於是隻宋遂遠與雲休回了院子。
“還有雪,正好可以觀雪吃酒。”雲休提議道,著人抱來一壇酒:“是父親自西北帶回來的,今日我們喝烈的。”
前幾日的初雪,如今隻剩薄薄一層未化,著實算不上美景。
宋遂遠收回視線,一本正經附和道:“不錯,今冬尚未賞雪。”
雲休書房一側臨水,二人在矮窗前桌旁落座,屋外冰麵蕭瑟,別有一番滋味。
烈酒冰涼,下肚後回暖,驅散寒意。
“如何?”雲休飲下一杯後問道。
宋遂遠不貪酒,隻抿了一口,握著酒杯:“滋味如西北粗獷。”
對麵的小世子是個貪的,眼下換了碗,又顧自倒了一杯。除過留香閣那回,平時飲酒都是淺嚐輒止,他也無從得知雲休的酒量。
瞧這陣仗,應當是不賴。
“我第一回 喝酒,是八歲。”
宋遂遠抬眼,小世子大抵被熟悉的酒引出了傾訴欲,“也是冬天,西北雪太大,爹爹不讓我出門,我就變成阿言偷跑去軍營玩,那日正好分了酒,我看他們都喝,也嚐了一碗,醉啦,醉在了父親營帳中,起來就被爹爹揍了!”
宋遂遠在腦海中勾勒著那副場景,眉眼淺笑,大抵能體會到鎮國公的心境。
小世子自小到大應當沒少惹事生非。
雲休忽地好奇問他:“你小時候被爹爹揍過嗎?”
“未曾。”宋遂遠笑著搖頭。
他自小安分受禮,一心隻讀聖賢書,好像天生比同輩成熟。
“哇~”雲休抱著酒碗,“你小時候是什麽樣子的?”
“每日讀書,大一點會去書院。”宋遂遠道。
他以往的日子,的確乏善可陳。
雲休睜圓了雙眼:“隻有讀書?”
宋遂遠是書呆子?!
宋遂遠頷首。
“你也覺得讀書沒有意思嗎?”雲休放下了酒杯,對此感到十足的好奇。
宋遂遠小時候是小書呆子耶!貓雖然知曉他聰慧,但是看不出來!
小書呆子超可愛!!
被如此問,宋遂遠一怔,微微眯了下眼,慢半拍地猜到了頑劣小世子的思路。
他頓了頓,揚聲道:“是,讀書太過簡單,毫無挑戰性,就算考狀元,也不過爾爾。”
雲休揣手手,心虛:“是、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