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耳聞怒吼, 院中一大一小一道抬眼看過去。
宋遂遠看到來人不算意外,院門口他娘一臉怒意,他爹眼下尚未啟程入宮, 也跟著前來。
他隻瞧了一眼,複低下頭看向雪地裏的圓團子。
二位前來所為誰, 顯而易見,衝著他的怒火所為何,同樣顯而易見。不想解釋小家夥體質之差異, 宋遂遠俯身抱起尺玉,拍落他衣裳沾染的雪。
一離開雪地, 尺玉瞬間收回視線,小腳丫一腳抵在父親的腹部, 弓著小屁股不要父親抱:“啊!”
他尚未玩夠。
反抗縛雞之力,宋遂遠強行抱緊小崽子,出聲轉移他的注意力:“你瞧誰來看你。”
隻有手指還能動的尺玉掙紮不過, 順著父親的指引看過去, 看著祖母嘟起小嘴巴告狀:“阿巴……”
祖母疼尺玉的呀。
賀錦蘭一路行來,雖急切,心底卻有一絲不信,遠兒在院中藏了大孫子。
此一年遠兒雖不誤正事, 也不耽女色, 如何能生出孩子來, 還這般大, 看起來約八九月……她的視線觸及小尺玉的臉, 心下一咯噔。
賀錦蘭攏共就生過兩個孩子, 對兩人自小到大的樣貌記憶再清晰不過,眼前的白嫩的小娃娃, 與遠兒像有八分。
八分!
在她身後,宋文行雙眸下壓,那日長子懷中的嬰孩,他尚未來得及問查,眼下一步得到了答案。
雙方相對而立,隨墨敏銳察覺到這一觸即燃的氣氛,躡手躡腳為雪人撐上傘,立在原地不敢動。
安靜片刻,賀錦蘭先邁步靠近,攥帕子的手指憤憤點了一點:“這是怎麽回事?”
宋遂遠抱著崽回:“他想玩雪,我帶他玩一會兒。”
“我是問你何事?”賀錦蘭昂聲,視線落在小家夥身上,尤其對上他那兩顆圓溜溜無辜的黑眸,氣衝衝的語氣忽地情不自禁放緩,“這真是你的孩兒?”
宋遂遠眼神定定,嘴角升起一抹淺淡的笑:“自然。”
他微微偏頭朝懷中告狀的崽道:“尺玉,這是你祖母,還有祖父。”
賀錦蘭聞言眉心跳了跳,心中萬千繁雜難言,最終匯成了一句:“快回屋,我們詳談。”
咬牙切齒。
算上侍女小侍,一大群人步入堂屋,宋遂遠這院中已許久不曾如此熱鬧。
祖母到來,不僅未疼崽崽,眼下連屋子都出不得。尺玉奶聲奶氣地長長歎息,一小團趴在父親懷中,雙眸不舍地盯著關緊的屋門。
宋遂遠險些被小家夥逗笑,抿唇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把他沾了雪的衣裳脫掉,浸濕易著涼,且屋內暖和,不宜穿著如此厚。”賀錦蘭攥著帕子,眉心始終未舒展,實是操心,“去請大夫來,為小公子看診。”
立在她的身旁的侍女應聲離開。
尺玉聽懂這話,小手手還想護著自己的小衣裳,卻被父親迅速剝去兩層。
小家夥是實心小胖崽,毛茸茸的外衣褪去,雖小了一圈,總體仍是圓滾滾,正是能俘獲所有人的可愛模樣。
宋遂遠抓住他無能為力的小胖手捏了捏,體溫未變,於是安心地放他在矮榻上爬。不想小家夥趴在榻上,仰頭看了一圈滿屋子的人,又黏糊地跑回他懷中。
對上眾人好奇又疑惑的眼神,如此不熟悉的場麵,尺玉不免對父親更加依賴。
暖乎乎的小寶寶貼近,宋遂遠垂首,心下一軟,溫柔地伸手護住他。
晉升祖母的賀錦蘭瞧得眼熱。
晉升祖父的宋文行一臉沉思,將兩人的互動收入眼底。眼下多少不太合時宜,他過上不久便要起身入宮賀壽,無暇彎彎繞繞,於是直接問道:“這個孩子你如何處之?”
宋遂遠掀起眼簾:“尺玉是我的嫡長子,該如何便如何。”
非庶非外室子,是嫡為長。
答案未有思考,他早已想過,或者隻有這個答案。
宋文行輕頓,探究的視線落在宋遂遠麵上,似乎想看出些名頭,未果,連他都越發看不懂這孩子。
賀錦蘭第二回 聽到“尺玉”,眼尾都糾結起來。
不是嫡長子麽,為何與貓崽同名,真不知該說他寵貓還是不上心孩兒。
宋文行抬起一隻手,沉聲開口:“嫡長子。他可是要記入我宋家族譜,你要將他記在誰的名下。”
“不急。”宋遂遠清楚他爹所問何事,無非是尺玉身世與他的“母親”,他淡聲道,“待我娶妻,屆時一並記入。”
心下補了一句,真到了那時,小家夥得記兩頭族譜。
此言有些名堂,宋文行與賀錦蘭一對視,後者開口問道:“遠兒是與……尺玉他娘有情,是哪家姑娘,你二人都有了孩兒,如何能怠慢人家,提親一事當提上日程。”
她心裏想著遠兒胡鬧,有情還未婚誕子,讓人白白受委屈,誰知宋遂遠仍回道:“不急。”
賀錦蘭又開始心生疑竇,帕子擰成花,腦中升起好些個猜測。
她記著前些日子,京中是有些亂七八糟的傳言。
尺玉喜歡聽人商量要事,雖然大多聽不懂,卻清澈的圓瞳卻十分認真,順便咬手指磨牙。
聊了一二,到宋文行出府的時辰,今日落雪路不好走,應當要提前一些,賀錦蘭送走丈夫又坐了回來,她遣散侍女,一副要說密語的模樣:“你同娘說清楚,那姑娘不會是煙柳地出身吧。”
宋遂遠聞言略有些無語地與她對視,捂住尺玉小耳朵:“娘,非禮勿言。”
賀錦蘭不管非不非禮,瞧見孫兒耳朵都捂上了,低聲道:“還是那姑娘已有婚配,亦或是你硬來才有了尺玉,都可行不得啊。”
宋遂遠:“……”
他微抬了下眼,歎息笑了。
忽地理解數月前,長姐為何一下子猜中是娘讓他去榮陸。
得到宋遂遠的否定答案,並一句“此事您無需擔心”,賀錦蘭畏首畏尾放下心,總之她聽出來了,尺玉是她大孫兒。
她寵貓都有一手,對自己親孫兒自然有過之而無不及,況且,這孩子也親近她!
尺玉做貓崽時,被祖母抱過許多回,一點兒不認生。
宋遂遠隨意地倚靠在榻上小幾,手中拿了一顆橘子,注視著他娘舉小胖崽玩,疼愛驅使的臂力著實非同一般。
與父親爹爹不太一樣,祖母是全然的溺愛,小寶寶最是明白其中區別,小胖手試探地指著屋外:“哦哇……”
“屋外冷呐,會著涼不適。”賀錦蘭哄著崽,瞧見他嘴巴裏兩顆小牙,覺得不對,“尺玉幾月大了?”
宋遂遠手中將橘子一分為二,道:“滿六月。”
賀錦蘭雙眼睜大:“尺玉才六月?”
尺玉奶聲:“啊……”
他收回小手往嘴巴裏塞。
“六月又兩日。”宋遂遠補充,剝出橙色果心,弄碎,抬眼瞧了一眼圓滾滾的背影,小崽子長聰明了,收斂壞脾氣裝乖無師自通。
他頓了下,不排除有師。
“尺玉比你幼時長得要高,往後定會更挺拔。”賀錦蘭笑著看尺玉,滿眼愛意,再轉眼朝著宋遂遠肅聲,“才六月大的孩子,如此大雪,你就讓他院中爬,當了爹不學著如何做爹。”
“這都六月,你將他養在了何處?為何今日才抱回來?”
“你呀你,不著調。”
“近來我將尺玉托付給鎮國公世子,他在養。”宋遂遠答了能答的。
“這如何行?”賀錦蘭皺眉。
鎮國公世子?鎮國公一家子才回來幾日,怎麽就扯上了鎮國公世子。
宋遂遠淡聲道:“我暫且如此安排著。”
他決定的事,旁人一般動搖不得,賀錦蘭不滿,但也未多言。
不久大夫到來,對著小奶娃望聞問切一番,誇了一籮筐,賀錦蘭這才提起方才他在雪中爬之事,大夫撫胡:“眼下無礙,不過小公子年齡尚幼,無恙已是幸事,萬不可再次如此行事。”
賀錦蘭給宋遂遠遞一眼神。
宋遂遠抱著尺玉喂他橘子粒,並未收到。
大夫離開時雪勢變小,到午時方止,用過午膳,宋遂遠趁賀錦蘭回主院,讓小崽子在院中玩了會兒雪,玩累了之後他一覺睡到夜色暗沉下來。
宮中盛宴末了,民間祝壽伊始。
尺玉睡醒圓眼睛尚迷糊,躺在**醒神,宋遂遠瞧著時辰,用自己的大氅裹住小崽子,帶著他至鎮國公府接雲休。
鎮國公府的人已然熟悉他的馬車,方才靠近,護衛道:“宋公子,世子尚未歸來。”
“無妨,我等一等。”馬車內道。
這一等,便是半個時辰,修長手指掀開簾子望了一眼,宋遂遠蹙眉,宮中發生了何事麽。
又等了一刻鍾,鎮國公府赴宴的馬車拐進了長街,車廂內卻隻有九溪與雲休。
九溪看了一眼趴在窗邊的崽道:“矜持些,快到了。”
“我看到宋遂遠的馬車了!”雲休半顆頭仍在窗外,“都怪那刺客,耽誤我時辰。”
方才宮宴南郇刺客刺殺天子,虛驚一場,眼下他父親尚留在宮中保護天子。
“慎言。”九溪肅聲道。
被訓了,雲休縮回腦袋:“哦。”
九溪看著他搖了搖頭,雲休貓族天性不屈人類規矩,不適宜在盛京為官,卻也不適合在西北為將,他隻適合做雲休,且需有人能護得了他放肆。
此緣並非無可取之處。
雲休過家門而不入,從一輛馬車直接跳入另一輛。
宋遂遠接到小貓,與鎮國公夫人見禮後離開,不待他問,雲休將方才所發生之事通通道來。
宮中今日至晌午一切都安好無事,開宴後乃正常的獻禮,官爵妃嬪來使,也無聊地度過,即將結束之時,南郇獻舞的歌女借獻酒當場行刺,幸而被太子殿下攔住。
天子當場著人扣下南郇人,留了禁軍統領與大將軍護駕。
排查耽誤了會兒,雲休與九溪還是出來最早的一批。
宋遂遠聽完靜默片刻,南郇王實乃軟骨頭,經銀止茶一事,應當會安分些時日,這才幾月過去。況且此時發難,宋遂遠想不到緣由,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隨之想到什麽舒展開來。
等一等,很快會水落石出。
講述完來龍去脈的小貓歪倒在了肩頭,宋遂遠微微轉動脖頸,唇落在他額頭,歪倒的人埋怨道:“在宮中總是要注意禮儀,肩酸,腰累,飯沒吃兩口全涼了。”
宋遂遠好笑道:“如此先至攬雲樓用膳果腹。”
“好。”雲休轉了下腦袋,與小崽子對上了視線,頓時故意壓低嗓音道,“我太餓了,要吃掉尺玉哦。”
尺玉看著爹爹,眨了眨圓眼睛,甜甜一笑。
雲休抓他的小手:“太胖了,一定很好吃。”
“啊……”尺玉奶乎乎往前遞了遞。
宋遂遠眼底含笑看著兩人,卻聽雲休抬起頭道:“我記得爹爹說,貓族先祖真的吃人哦。”
“換言之,萬物可食之萬物,也包括我?”宋遂遠揚眉。
雲休抬起頭,齜牙,彎眼一笑:“你怕不怕?”
“怕。”宋遂遠一本正經反問,“何時來食?”
雲休歪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