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大雪夜半悠揚, 今晨仍未止歇,院中一片白茫茫已積有一掌厚。
隨墨晨起先添好炭,為公子溫了後水邁出屋子, 涼颼颼的,渾身打了一個冷顫, 仰頭看了看天,往掌心哈一口氣搓一搓,側耳聽著主屋還未有動靜, 揣起雙手往廂房行去。
公子從雲世子那又接回來阿言尺玉後,不知是膩味了還是如何, 這些日子都交給了他來養。
阿言和尺玉團團窩在炭盆角落,方才取過來的貓食碗已空。
隨墨俯身取了碗, 與尋常貓無異的食物食量,原地瞧了一會兒躲著他的兩隻貓,那股子怪異又升起:仿佛換了兩隻貓似的。
不過他很快壓下, 公子行事, 自有其章程,公子說如何便是如何。
忽地隱隱聽到似乎是主屋門響,隨墨拿起碗出了門,小跑著穿過長廊:“公子醒了, 水已溫好, 我這就取來。”
宋遂遠收回接落雪的手掌, 微微側目:“嗯, 你去傳小廚房, 多備些羊肉湯和餅, 再備一份羊奶,有客。”
隨墨詫異:“今日早膳?”
宋遂遠頷首。
竟有客人一大早上門。
隨墨疑惑著應下, 備好洗漱的水轉身離開寢屋。
門被關上,宋遂遠把帕子浸入水中,揚聲道:“出來洗漱。”
窸窣一陣,屏風另一側繞出抱著崽的“客”。
“如何?尺玉可否玩雪?”雲休問道,他懷裏的小崽子也乖巧眨著圓眼睛。
宋遂遠方才說若落雪太急,尺玉今日便不能玩雪,怕他著涼。
對上兩人期待的目光,宋遂遠輕輕一笑:“可以踩踩雪。”
尺玉圓眼睛亮如星光,小胖手拍一拍:“呀!”
畢竟尚在落雪,幾月大的小崽子即使能玩,也是在被父親裹成一顆球的前提下。暗紅底花紋小衣裹了一圈,圓嘟嘟的尺玉比之化生童子還要天真可愛。
宋遂遠打量著自己的傑作,視線觸及小腳,想起忘記取小鞋子。
他剛頓住,雲休無需提醒,先一步去櫃中取了最厚的小鞋子,托在掌心:“我們一人一隻。”
宋遂遠提了下唇角,接過。
知曉換衣裳便能出去玩,尺玉乖巧任父親擺布,吐出小舌頭笑眯眯。
雲休俯看一眼躺在**的崽,噗嗤笑起道:“尺玉這樣連翻身都不能做到。”
小短手小短腿都成了圓圓的,發力點都被壓製。
“比著涼要好。”宋遂遠伸手抱起圓團子,“無甚影響,尺玉現下出門,正是需要大人抱的年紀。”
“他自己滾著玩也可,反正摔跤不疼。”雲休道,捏一捏小家夥,隻覺捏了一手的衣裳。
真適合摔跤。
宋遂遠默了一下,垂眼看崽:“雪停試一試。”
眼下天上仍在降下不大不小的雪花,一家三口收拾妥當,終於出了門。
宋遂遠不久前才出來過,麵色最是淡然。
身旁來自西北的小世子詫異:“好小的雪!”
而尺玉崽大大的眼睛裏滿是好奇,瞧了瞧院子裏的積雪,慢吞吞仰起了小腦袋,一朵雪花正好飄到他的鼻尖,大抵有些涼意,小崽子愣了片刻,咧嘴笑了起來。
雲休蹲下身子抓了一把雪,語氣不信任:“這雪能堆雪人?”
“隻下了一夜,院中這些足以堆一個小的。”宋遂遠抬眼估摸了下道。話落又低頭看去,雲休已經快速開始團起了手中的雪渣,捏得瓷實。
“用過膳再玩吧。”宋遂遠單手抱著崽站在屋簷下,並未下去。
蹲作一團的雲休饒有興致地捏著手中雪,頭也不回:“我先捏一個小小的尺玉。”
尺玉伸出一隻小胳膊,朝向爹爹:“啊……”
和爹爹玩。
“我們一道去看看。”宋遂遠伸手拉回小胳膊,印著院中唯一一道痕跡走到雲休身後。
離開屋簷,落雪化在臉頰上微涼,宋遂遠緊了緊尺玉的小帽子,蹲在了雲休身旁,手下摸了摸雪,觸手一片冰涼。他下意識瞧了一眼雲休的手,手指白皙細長,細致地盤著手中初見圓形的雪球,抓雪從容仿若玩著鹽粒。玩了好一會兒,他的膚色並未變紅。
宋遂遠挑了下眉問:“手涼否?”
“不涼呀。”雲休把圓球放在左手中,右手握了一下他的手。
他一族都誕於宿山,天生不懼冬日寒涼。
溫溫的,宋遂遠反手握住他想抽回去的手,笑了一下:“我手涼。”
雲休聞言睜大了眼,瞧了一眼他懷中圓滾滾的崽,忙道:“你回屋烤烤火,我帶尺玉玩。”
“我想陪著你們。”宋遂遠輕聲道。
雲休一頓,右手乖乖留在了他掌心:“那、那給你暖一暖好了。”
他便不用右手,左手握著雪球在地上滾。
宋遂遠看著他玩,眼底藏著笑,握了一小會兒放開,再如此下去指腹回溫會露餡。小崽子想玩雪,在懷中不太安分,宋遂遠道:“你說尺玉在耐寒這點上是隨了你還是我。”
隨了貓,還是人。
“不知。”雲休盤著雪球抬眼看崽,忽地想到,“若是隨了我,尺玉就不怕著涼了。”
他自小從未因寒涼而生過病,無論做人還是做貓,方才他二人先入為主隻把尺玉當成了人類寶寶。
尺玉藏在毛絨絨帽簷下的圓眼睛與爹爹對視,一臉認真張開了嘴巴道:“啊!”
玩!
如何得知尺玉隨誰,一試便知。
雲休在地上撿了一塊幹淨的雪,放到尺玉小小的手中。抓雪的小手攥了一下,父親與爹爹一道關注著他的反應。
尺玉低著腦袋,柔軟的臉頰在衣裳上擠出一個圓圓的弧,他舉起小手驚奇地看,安靜看了片刻,忽地舉起來往嘴巴裏放,小手手快極了。
宋遂遠視角所限,抬手慢了半拍。
“不能吃。”雲休險些沒拉住,拍掉小手掌心的雪,在自己臉頰側貼了貼,雙眼一彎朝宋遂遠道,“隨了我。”
宋遂遠回一輕笑:“那便好。”
冬日尋常小兒難熬,如此最好不過。
父親與爹爹為此開心,隻有尺玉崽艱難抬了抬小胳膊,嘟起小嘴巴。
寶寶不懂,寶寶要玩!
宋遂遠稍微放心地將尺玉放在了雲休身邊,小家夥已經會獨自坐,但今日這圓滾滾的衣裳坐起來有些困難,他一隻小手扶在爹爹腿上勉強坐穩,另一隻小手劃拉積雪。
雲休被一隻小手封印住,無法去遠一點的地方滾雪球,索性拋出雪球讓它自己滾。
尺玉被遠去的雪球吸引了視線,奶乎乎笑起來,捧場拍了拍小手。
因此顯些後仰晃到,宋遂遠在他背後撐了一下。
著實一副一家三口快樂玩雪的畫麵,以至於來從小廚房出來的隨墨差點摔倒,他握住了門框未摔,但是被門檻絆了的聲響很大。
雪中的三個人朝他看過去。
隨墨:“……公子,早膳已好。”
宋遂遠頷首,彎腰抱起尺玉,朝雲休道:“煨了一夜的羊肉湯,你應當喜歡。”
聽起來便暖暖的,雲休亮起圓瞳,跟在他身後道:“難怪我方才一直聞到香味。”
隨墨盛了兩大一小碗羊肉湯,配一疊酥油餅,熱氣尚翻騰,另有一小碗羊奶。
宋遂遠為尺玉脫下一層衣裳,朝對坐的雲休道:“雲世子請用。”
語氣頗為客氣。
雲休抿了下唇,抬起圓瞳禮尚往來:“多謝宋大公子招待。”
硬是裝作不識,兩人對上了視線,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好笑。
隨墨聞言自以為隱晦地抬頭瞧了雲休一眼,原來貴客是鎮國公世子,那公子懷中這嬰孩……他瞧著自家公子熟稔地喂他羊奶,瞧半天仍一頭霧水,隻覺公子喂孩子與喂貓似的。
羊肉湯鮮甜,宋遂遠也喂了尺玉一些,並未讓他吃肉,兩顆冒出頭的小牙尚不會咬。
雲休泡餅喝光了一大碗羊肉湯,心底再次對名廚的手藝鼓掌,麵上卻不顯。矜貴的小世子放下湯匙,淨麵,朝尺玉伸手:“我來抱你,讓你父親好好用膳。”
“啊……”尺玉吃肉不得,乖巧伸出小胳膊向爹爹討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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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墨:“!”
宋遂遠神色未改,低頭喝剩下的半碗湯。
隨墨對尺玉的探究視線自然無法忽視,暫且讓他消化一番宋大公子有了孩子這一事實。
上回他對太子殿下的說辭,鎮國公得知後默認了,他雲家後代比宋家長孫要惹眼得多,尤其眼下朝中局勢不太平,尺玉名義上跟著宋遂遠比跟著雲休穩妥。
他也因此三日未能見到雲休和尺玉是了。
自打尺玉做人,宋遂遠考慮到鎮國公夫夫的心情,未向旁人宣告他的身份,不過時日漸長,也該漸漸透露了。
太子殿下是一,隨墨現下也知。
隨墨體會出公子無藏小小公子之意,於是等“做客”的雲世子離開,主院那頭就得到了消息。
賀錦蘭與宋文行烤著火,正叮囑著宋大人到了宮中少用冷食,聞言夫妻二人一同抬起頭:“你說何?!”
鶴棲院。
雲休堆好“小尺玉”後獨自一人離開,尺玉留了下來。今日鎮國公夫夫與世子皆要至宮中祝壽,無人照顧尺玉,若是雲休昨日不偷偷跑來,今日也是要送來的。
大雪仍斷斷續續在下,宋遂遠瞧著雲休精心打造的尺玉雪娃娃,怕被落雪覆蓋,讓人移到了屋簷下。
繼承了爹爹耐寒貓族血脈的尺玉早已撒了歡,小小隻在院中爬來滾去,間或發出招呼父親一道玩的歡快小奶音。
宋遂遠陪在小家夥身邊,有些無奈地輕聲道:“不該知曉隨你爹爹一事。”
眼下小崽子已不樂意進屋。
賀錦蘭連傘都未打,急匆匆趕來宋遂遠院中看到眼前這一幕,一股熱氣直上頭,怒吼:“宋遂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