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宋遂遠上一回來此地, 乃上一世臨終前不久,那時他動了衛氏一族聲望,被賜下一旁的府邸, 著人看管,路過未掛匾額的府門時, 心緒複雜地下來轉了一轉,心生感慨。
池枯鏽綠,榮華可窺。
雲休尚在西北軍中戰敵, 他鎮國公世子的封號,在盛京卻早已被人迫不及待摘下。
而今再度踏入, 鎮國公府仍是他年少時記憶裏的模樣,隻是因少有人居而顯得肅殺幾分, 但比之上一世榮華徹底衰敗要好上太多。
走過長廊,宋遂遠被人引至待客廳,屋內卻不見主人, 引路之人回身道:“宋公子稍等。”
宋遂遠迎著人打量的視線, 嗯了一聲,四平八穩地坐下。
等著便是。
親衛好奇瞧了瞧眼前大將軍親自點名的人,轉身出門,隻留他一人。
靛藍長袍的斯文君子, 端正靜坐, 眉目輕斂, 獨自一人時溫潤親和褪去, 疏離看不出情緒。
與平日裏不太一樣。
門口的雲休看得稀奇, 忽地停了下來, 躲到了一旁,圓眼睛十足好奇。
方才坐下不久, 宋遂遠餘光察覺門口鬼鬼祟祟的視線,抬眼瞧過去,對上門邊探出來的小腦袋,霎時緩了神色揚唇一笑:“為何不進來?”
“看你。”雲休雙眼道,雙眼亮晶晶跑進來,“樣貌英俊。”
宋遂遠挑了下眉頭,絲毫不覺意外,隻是聽他如此直白,嘴角還是蓄起了微笑,他展開一隻手掌,握住小貓遞過來的指尖:“怎麽隻有你單獨跑來了?”
雲休被人握著,轉了轉眼,在桌子和宋遂遠的腿徘徊了一瞬,雙腿試探著貼近了長腿,道:“父親與爹爹在用早膳,我一會要入宮向皇後娘娘請安,爹爹讓我回院子換衣裳,我便來找你啦。”
“如此。”宋遂遠道。
他的小心思擺在了清澈圓眼睛的表麵,宋遂遠斂眉,眼底盈笑,把人拉到了懷中,另一掌順勢扶住了腰。
雲休做貓時常常趴在宋遂遠腿上,第一回 人形坐下,兩雙長腿交疊,不知為何有些不適應,動了動屁股。
宋遂遠握腰的手靠下了些,固定住他,啟唇轉移他的注意:“今日隻你一人去宮中?”
“是的。”雲休點頭,安穩不動了,“與太子表兄一道。”
替父親看望皇後娘娘,小孩子最適宜。
“殿下近日與皇後娘娘有些摩擦。”宋遂遠低聲交代道,“你躲遠一些,不要被誤傷。”
自榮陸府回來,太子主動下放六部離開宮中,少留宮中。然而他與太子幾次接觸,發覺太子並未轉性,躬身勤勉似乎在躲著宮內。
天子這頭相安無事,父慈子孝,自然與雲皇後有關,隻是母子倆的摩擦不知從何而起。
得知雲休與這尊貴二人處在一方,宋遂遠心底著實掛念上了。
雲休乖巧:“我請安之後就回來了。”
他不問宋遂遠為何得知,在他心底,宋遂遠無所不知。
坐懷中之故,兩人靠得近,雲休全然的信任在宋遂遠眼中放大,他輕聲道:“乖。”
雲休伸胳膊摟住他的脖頸,閉眼索要獎勵:“親親。”
他有些上癮。
宋遂遠額頭頂住他的,鼻尖要觸不觸,聲音愈發壓低:“記賬。光天化日要收斂一些。”
雲休聞言睜開雙眼,頓了下,紅唇往前。
未吻到。
宋遂遠適時偏過頭,與他交錯,不緊不慢道:“還需清心寡欲。”
雲休冷哼一聲,卻嬌裏嬌氣。
宋遂遠動了下喉結,桃花眼底深了一瞬,輕輕吻在他側頸。
雖是逗貓,但是得不到的才會永遠念想。
除過未接吻,兩人著實算不上清白,宋遂遠也就趁著小白貓不懂。
脖頸輕飄飄的觸感傳來,雲休縮了下瞳孔,手指蜷縮。
這是什麽呀!
兩人未單獨待太久,鎮國公夫夫並肩前來,九溪懷中抱著粉雕玉琢的小尺玉,一進來便伸手要父親抱抱。
宋遂遠給小家夥一個安撫的眼神,向鎮國公夫夫行了晚輩禮。
雲握川麵色不變:“無需多禮。”
九溪在他身前站定,帶著習慣的笑意:“起來吧。”
他順了尺玉的意,讓他父親抱著。
宋遂遠自然地接過小崽子:“多謝。”
雲休瞧了瞧父親的臉色。
一副想尋人練武的表情又是為何。
他看了一眼宋遂遠,身姿上佳,可想起他稀巴爛的武力,不夠與父親交手的,小貓心底打定主意要護著宋遂遠免於被揍,然而落座後,爹爹朝他道:“快去更衣,莫耽誤時辰。”
雲休:“……”
原來這個場合,根本就沒有雲休的地方。
宋遂遠抱著坐在身前的尺玉,大手護著他的小肚子,父子倆一道抬眼,接到不遠處雲休不情不願的眼神,又目送他磨蹭地離開。
宋遂遠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尺玉則是揚起腦袋:“啊?”
爹爹又離開了哦。
宋遂遠低頭,溫聲道:“爹爹有事要做。”
“哦——”小奶音仿佛聽懂了似的,不過尺玉也確實未再問,靠著父親咬手指,圓眼睛四處觀察。
今日來的地方,尺玉從未見過,正覺新鮮。
自踏入這道門始,雲握川與九溪就一直在打量著宋遂遠,雖心懷擔憂,仍沉住氣。
將雲休與宋遂遠的眼神交流看在眼裏,也將宋遂遠與尺玉的互動納入眼中,兩人互相對視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意思。
夫夫短暫交流後,九溪出聲問宋遂遠:“你何時知曉尺玉會變人?”
抱尺玉的動作之流暢,並非一日之功。
宋遂遠對上兩道頗有壓力的視線,神色不動,淡聲道:“尺玉一月之時。”
眼前兩人與什麽都不懂的雲休不同,逗貓是一回事,宋遂遠卻未想過欺瞞兩位長輩。
他知曉二人所憂,唯有真誠以待才能打消二人的顧慮。
他帶來了那本記有以宿山貓族血入藥的書,不等二人問,主動將他的發現之路和盤托出。
何時知曉阿言會化人,何時知曉阿言乃雲休,何時知乃阿言誕下的尺玉……
此言也並非隻為打消前輩顧慮,宋遂遠所求乃雲休,鎮國公世子。
故此他並非三言兩語所述,而是詳述了不少細節,更像是在講述與雲休的相識相知曆程。
不僅鎮國公夫夫二人側耳傾聽,他懷裏的尺玉也不再四處張望,豎起小耳朵認真聽。
捧一個人場。
九溪聽到眼前的年輕人說起薄霧是自己時,詫異了一瞬,神色逐漸放鬆,雲握川垂眼高深莫測,麵色始終未變。
……
雲休換好衣裳,又遠遠瞧了雙親與宋遂遠一眼,並未有打起來的跡象,於是小世子暫且安心去皇宮,早去早回。
雲休與太子殿下匯合。
他這段時日與太子殿下見得不算少,反應自然平淡,然而對太子來說,兩人上一回相見已是六年前,不免激動。
周明晏稍作冷靜:“你這反應是不想見我?”
雲休無語又冷漠:“不想。”
他似乎有一些懂得宋遂遠曾無意中所說,太子殿下天真率直。
往常總是被人畢恭畢敬對待的周明晏看著他,默了默:“你與一人很像,過兩日我介紹你二人認識。”
攏共隻有二人如此。
雲休不懂他為何說到這裏,但他對除宋遂遠外的盛京貴公子無甚興趣,隻道:“我們快些去拜見皇姑母。”
太子摸摸他的腦袋,麵色漸漸嚴肅:“走吧。”
雲休見狀圓眼睛轉動,宋遂遠果真沒說錯。
皇後居清寧宮。
宮內規矩比在外繁複,在何處止步等候,何時方能入內皆有章程。
小貓不耐煩這些,拋棄腦子,亦步亦趨跟在太子殿下身後數他衣袍上的蟒紋。
終於得見雲皇後時,雲休腦子早想到了宋遂遠,被雍容華貴的皇後服飾閃了下眼,頓了頓,才想起行禮。
到底做了十來年小世子,禮儀被爹爹親自教導過,撐得起場麵。
雲皇後對兄長獨子很是愛護,笑著道免禮,讓他起來入座。此一麵乃家人相見,雲皇後讓人將七皇子也留了下來。
雲休一抬頭便看到了皇後腿邊的小團子,明顯比尺玉大,能獨自乖巧地站在母後身邊。
他不自覺地走了神,幻想尺玉未來如此大的模樣,應當比眼前這個小皇子更加可愛。
小皇子好奇看了看他,歡快地跑到了太子哥哥懷裏。
太子伸手抱住小跑不太穩、險些摔倒的七皇子。
雲休眼睛一亮,尺玉貓形走不穩時也可愛!往後會更可愛叭!
他本性並不喜歡小孩子,但是當了爹爹自然有變化,仍不喜歡其他小孩子,但是腦中總是不自覺想到小尺玉。
“……休兒在西北可安好?”
雲皇後的問話入耳,雲休忙回神,眨巴著圓眼睛道:“安好。”
他道:“父親也安好,爹爹醫術乃大楚翹楚,平日裏總會熬補身體的湯藥。”
重要之事自可傳信,再加上宮中耳目眾多,雲休這回入宮隻是說一些體己話。
聊了些西北軍營日常,雲皇後與太子問起今歲這一仗時,當時人在盛京的雲休隻能胡謅,一半不知一半將以往之役挪了過來。
陰差陽錯,倒與他惡劣威名相符合。
“休兒有心儀之人否?”皇後又起一話題。
雲休頓了下,觀察了一番情況。
有歸有,但、但不好在此說……
雲皇後見他不答,笑問道:“如今你業已十八,翻過年十九,兄長還未與你說親麽?”
“未有。”雲休道,這倒是真的。
雲皇後道:“正好,再過些日子長公主邀盛京城少年遊園題詩,屆時與太子一起去玩一玩,結識一番。”
雲休:“……”
小眼神瞧太子,皇姑母與表兄不愧是親母子。
欸?表兄握拳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