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平躺尺玉的視野裏, 父親忽地消失,他疑惑地“哦”了一聲,兩隻小胳膊揮舞, 手手碰到了東西。
尺玉側過頭。
爹爹!
第一回 以人形看爹爹的貓形,尺玉眼睛睜得圓圓, 抬起腿往爹爹的方向翻去——圓鼓鼓的小肚子壓住貓毛。
尺玉翻過來,若隻看著爹爹尚好,奈何他是個愛動的寶寶。
“嗷!”阿言仿佛被人偷襲了肚子, 霍然睜開雙眼。
腦袋醒來眼睛未醒,麵前烏黑恍若一座山。
貓眼輕眨, 阿言這才認出小山是親兒子,夜晚的平靜碎掉。
擴大的圓瞳移開視線, 望向小山身後的男人……
宋遂遠若是醒來,他連夜帶著尺玉回西北!再也不來盛京!留香閣的酒比不上雁回城的烈,攬月樓的魚不過爾爾, 賭坊的錢……
賭坊的錢還是好掙的!宋遂遠未醒!
尺玉還想用腦袋蹭爹爹, 天真地笑出小奶音。
阿言伸貓爪捂嘴:“……”
窸窸窣窣片刻,動靜從**離開。
宋遂遠左眼微微睜開一條縫隙,最後一點微弱燭光在眼中勾勒出一個漸漸遠離的背影,長發披身的雲休躡手躡腳偷走小胖崽奔向矮榻。
正精神的尺玉崽以為在玩, 笑出聲, 偷崽的人頓住, 一點動靜都未鬧出, 謹慎地等候。
幾息後, 宋遂遠使壞地動了動。
雲休呼吸屏住, 圓瞳警惕,確定宋遂遠僅僅是翻身後, 手忙腳亂搬著崽逃去外間。
小小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傳來:“爹爹要被你嚇死了!”
黑暗中,桃花眼睜開,微彎,帶著笑意闔上。
不知兩人半夜玩到幾時,翌日日上三竿,宋遂遠瞧一會兒兩隻翻肚皮呼呼大睡的白貓,離開寢屋。
大楚開國皇帝楚太祖攻破前朝後,砸了許多宮殿,卻也保留了不少前朝舊書,盡數收入藏書閣地底。前朝宮中舊書,尋常人並不能得見,宋遂遠上一世曾進入其中為康離取書,而今手中這本隻能太子殿下去取來。
宋遂遠翻開,眸底驚詫。
此書比前朝更悠久,其上所書文字並非當今乃至前朝讀書人所通用。幸而宋遂遠曾在書院習過,大意可懂。
其上對宿山貓族的記載不多,言其乃宿山之靈,通體玉白,可化人,食其血可長生。
修長手指定於“長生”二字旁。
宋遂遠擰起眉心,此書偏偏落於前朝皇族手中。
縱觀幾朝,前朝皇帝於長生不老的偏執之最,空前絕後。
合上書,宋遂遠扶住額頭,無聲思忖,往後要守住阿言的貓族身份,難保無人耳聞此書傳言。
……
自此宋遂遠收斂良多,有外人在側,不再似往常隨意與阿言對話,對尺玉的看管也愈發嚴格。
尺玉早已學會變人,隨著他翻身漸漸熟練,變人的次數越來越多。
一日宋遂遠歸家,無意抬眼,對上被雲休抱在懷中的尺玉寶寶朝他咧嘴一笑,跨過門框的腳登時退了出去。
下一瞬。
“你在笑何?”爹爹歪頭疑惑。
尺玉朝屋外張著小肉手。
雲休皺眉,眼底深深望向門口,謹慎地抱著崽崽挪到窗邊,探身掃視,屋外寂靜無旁人,不過他瞥見了正廳中剛回府的宋遂遠。
“尺玉,變貓變貓!”雲休壓低聲音催促崽崽,慌忙脫下衣裳塞回衣櫃。
不久宋遂遠步入屋內,朝阿言道:“今晚膳食已備好,有玄魚,去用膳吧。”
阿言小眼神隱晦地瞧了一眼衣櫃,仰頭問道:“你不去嗎?”
宋遂遠垂眼與小白貓對視:“待會兒再去。”
喂尺玉此事,小白貓無能為力,阿言瞧崽一眼,對宋遂遠道:“我等你。”
萬一宋遂遠要翻衣櫃呢。等他恢複原狀再翻!
宋遂遠挑了挑眉,含笑摸了摸他的腦袋,溫聲道:“去吧,玄魚此時口味正佳。”
頓了下,補了句,“我喂好尺玉就來。”
喂尺玉啊,阿言放心出門了。
尺玉蹲坐在**,視線從屋外收回,朝著父親:“喵~”
吃飯!
宋遂遠肅著臉,沉聲對著小家夥道:“父親同你說過什麽,不許在爹爹與父親同時在時變人。”
心不在焉的尺玉支起耳朵,在父親……麵前……變人?
聽話的小家夥原地變成人類幼崽,貓貓時是蹲坐,變人後也坐著,然而他尚不能獨自坐穩小身體,於是軟軟往後倒去。
宋遂遠心一緊,忙伸手接住他,抿了下唇。
尺玉圓瞳不見害怕,張開小嘴巴虛空咬一口告訴父親:變人啦,吃飯!
宋遂遠默了默,蹲下來同小寶寶仔細說道:“方才尺玉在爹爹懷中朝父親笑,不可以。”
尺玉癟癟嘴。
“我知曉你懂事,不許逗爹爹,爹爹會被你嚇到。”宋遂遠態度未變,緩聲道。
小家夥古靈精怪,他都懂,但是調皮就想露出馬腳給爹爹瞧。
宋遂遠無比強硬,尺玉看眼色乖乖點頭,隻是有些委屈地躺到父親懷中。
宋遂遠低頭親親他:“再過些時日。”
……
蟬鳴漸疏,盛京城夏日悄然已逝。
一場早至的秋雨,宋遂遠不小心著涼。
晨起他隻覺咽喉不適,未忍住撇過臉輕咳了兩聲,視線回到身旁兩隻白貓上,他壓著嗓子起身披上外袍,不想打擾父子倆安睡。
然而阿言恰巧淺眠,耳朵收到咳嗽聲後迷糊轉醒,軟糯問道:“……宋遂遠,你怎麽了?”
床邊如玉身影回頭,嗓音低啞,有些磨人耳:“昨夜著涼,無大礙,你繼續睡。”
阿言用貓爪子快速捂了下耳朵,翻起身來,圓眼認真道:“你的嗓子啞了,要用藥。”
有大礙。
宋遂遠笑,低著聲音道:“好。”
阿言雖未習醫,但在九溪身邊耳濡目染十八年,慧眼可明鑒某些常見病症。宋遂遠本對輕咳不以為意,直到用過午膳,頭沉眼重,不得已請了一大夫上府中問診。
開了三劑藥,隨墨送大夫出府,順道至主院取藥材,宋大人近來修養身體,主院藥材常備。
寢屋中,宋遂遠並未挽發,哪怕方才診過脈,也不見病容,給人以居家慵懶氣。他慢條斯理抹平寬袖褶皺,側頭視線落於桌上,小白貓正帶著小小白貓守著自己。
阿言眼底藏著關心,調皮的尺玉今日也格外乖。
宋遂遠哭笑不得:“隻不過涼風侵體,兩日可愈。”
阿言氣呼呼:“晨起說與你你不聽,你本來隻需服一劑藥。”
尺玉奶聲奶氣:“啊!”
宋遂遠垂首,淺笑著捏了下眉心:“你帶著尺玉離我遠些,以防感染。”
“你小看宿山貓!”阿言控訴。
爹爹常言抱恙之人最是脆弱,內心深處渴望陪伴,哼,宋遂遠竟想趕他和崽崽。
阿言欲陪伴宋遂遠,然而,不久後隨墨帶回來藥材,與宋夫人。
賀錦蘭看過長子風寒不重,放下了心,緊接著道:“你修養這幾日,阿言尺玉先養在我院中罷,你瞧尺玉,才這般大,此時最是容易染疾。”
宋遂遠聞言自是拒絕:“鶴棲院廂房足夠。”
“你染了風寒,隨墨伺候你,誰照料他們?”賀錦蘭問道。
她知曉鶴棲院中隻有隨墨,另一叫隨柳的總是不再府中。
宋遂遠懶散地笑起:“娘說玩笑話,隨墨自然伺候他們,我有手有腳的。”
賀錦蘭細眉一抖,張了張口,無言以對。
未能將兩隻小貓搶回主院,隻能親昵地抱住了小尺玉。
阿言平日裏便不讓他人抱,今日更是始終待在宋遂遠身邊,待母子二人談話止住後,他抬起圓腦袋道:“我可以照顧崽崽。”
宋遂遠低垂著溫和視線看小白貓,上手摸了摸貓腦袋,並未接話。
風寒需歇息,賀錦蘭並未多留,離開鶴棲院之前難免嘮叨幾句:“近來城內時興素花宴,你湊一兩回熱鬧便罷,尋常多用些葷食。康神醫言,衣食飽暖醫千疾,你這風寒——”
“隻是著涼而已。”宋遂遠打斷了她的話,“娘,我讓隨墨送您。”
阿言抖了抖耳朵:“……”
素花宴是他貪嘴想吃,已吃了五日,是因為此故,宋遂遠才……
宋遂遠收回視線,側目,輕輕拍了下貓腦袋,道:“尺玉交給你,我待會兒補眠。”
帶小崽子玩,省得胡思亂想。
“放心,你去睡。”阿言忙不迭舉起一隻貓爪爪趕他。
阿言說照顧崽崽是真的,隨墨盛來尺玉下一餐的魚糜與羊奶時,阿言往外走,回頭示意隨墨跟上。
隨墨疑惑:“阿言做何?”
阿言帶著他走出門,喵一聲,回身跳進屋用腦袋關上了寢屋門。
貓要喂崽崽,不許看!
對著緊閉的門,隨墨錯愕,摸了摸腦袋離開。
阿言這是……護主麽?
阿言跑到裏屋看了看睡夢中的宋遂遠,取了一件袍子,悄悄變成雲休,意欲學宋遂遠喂崽。
追著爹爹跑進跑出的尺玉頓住,仰頭看了看漂亮爹爹,同樣變成小嬰兒。
尺玉和爹爹一樣了!
阿言回頭圓瞳瞪大,連忙把小寶寶從地上抱起來,觸到光溜溜的軟肉,又塞到自己的袍子裏裹住,壓低聲音同小寶寶道:“變回去。”
“啊!”尺玉皺起小眉頭。
阿言皺臉:“爹爹不會喂寶寶,變回去才能吃飯。”
小寶寶委屈地哼哼唧唧片刻,勉強變成貓崽。
阿言旁觀過許多回宋遂遠喂崽,第一回 上手動作雖生疏,但一口一口很是順利。喂好小貓崽,又抱著變成人的小寶寶玩了會兒翻身與坐,時辰悄然流逝。
……
宋遂遠醒來聽到嬰兒笑聲,頓了頓,並未及時起身。
雙耳仔細捕捉,他聽到了雲休逗寶寶時壓低的聲音,也聽到尺玉笑出聲又戛然而止。
貓與人到底不同。
小小兩道聲音讓枯老的心變得柔軟,宋遂遠抬手揉了揉昏沉的眉心,無比確定,他想要人。
雲世子,小尺玉,他都想要。
在此之前宋遂遠總是覺得尺玉隨意變人過於放肆,但現下想為人父親,讓他能隨心而為才是正途。與其擺出無數條件攔著小家夥變人,不如想方設法讓他光明正大做人。
像他爹爹一樣。
雲世子,小阿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