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盛京, 鶴棲院。

銀杏繁茂依舊,伸展的樹枝末梢下,一大一小蒲團並排。

“吱——”一隻矯捷小白貓破窗跳了出來, 優雅地落在大隻的蒲團。

剛出屋子的阿言轉回身,看向屋子裏。

“喵!啊!”奶貓稚嫩的叫聲透過窗戶。

隻聞其聲未見其貓。

阿言跳回檻窗上。

“喵~”

宋遂遠被崽崽的聲音喚醒, 聽出小家夥的叫聲是在耍賴,心底想著尺玉大抵又被爹爹抓著教本領,並未著急, 披上外衫腳下慢悠悠尋過去。

卻看到令他頭疼的一幕。

阿言在檻窗上,朝燈座之上的尺玉喵喵叫:“崽崽快些出來。”

纖細的燈座頂, 小小隻的尺玉顫顫攤開在不大的圓台上:“喵~”

崽崽不出來。

隻有中心木杆子承重的燈座,落在宋遂遠眼中岌岌可危, 他慌忙大步上前,從燈台上接過小崽崽,安撫過後轉眼看向阿言, 微啞的嗓音充滿無奈:“尺玉不過滿月大, 尚不能跳這般高。”

阿言仰起圓瞳,理所當然道:“不能才需曆練。”

“曆練要循序漸進。”宋遂遠道,抱著崽崽招阿言回來,“我們一步步來。”

阿言這幾日熱衷於教授崽崽跳躍, 眼下不到兩個月大的尺玉已學會自行上下床, 隻是仍不熟練。

比如眼下, 尺玉第一回 未攀上床, 宋遂遠用手在矮處接了一下, 小家夥第二回才跳上去。

阿言從另一側跳上去, 居高臨下朝宋遂遠道:“尺玉能跳,宋遂遠不要溺愛。”

溺愛。

蹲著的宋遂遠頓住, 抬眼與小白貓對視。

阿言認真道:“尺玉與尋常貓不同,若不逼一逼他,你我都不能得知他的能力。”

宿山貓族天性善戰,古時在族群中長大的貓崽皆是被摔打長成的,他被爹爹撿回來後,也是父親用長槍指著屁股長大的,尺玉崽自然也要從小教起。

重疊的兩道聲音落,宋遂遠淺淺皺起眉頭。

這是兩人第一次在養育崽崽上產生分歧。

宋遂遠並非不想尺玉學習本領,隻是他現今還是一隻小崽崽,身體比自己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甚至人形都不能做到翻身,是每日會吃吃喝喝就已足夠的小嬰兒。

兩人都未說話,安靜了片刻。

在**撒歡的尺玉忽地停下來,感知到過於安靜的氣氛,圓眼睛有些迷茫,他搖著尾巴跑到爹爹身邊,軟軟靠在爹爹長腿上與他一同看父親:“喵~”

大抵是幼兒不想爹娘吵架的遠古本能作祟,小家夥奶聲奶氣中帶有撒嬌。

宋遂遠視線移到小家夥身上,仔細端詳了炸毛小團子片刻。

他忽地意識到,尺玉有貓族血脈,做貓他不比阿言了解,仔細想想,方才小崽子在燈座之上,並未有太多恐懼之色。

且換位一思忖,若是尺玉長到六歲,他教小崽子讀書,阿言應當也不懂……且以為他嚴厲罷。

小世子那一手字,第二回 ——阿言叼著紙片問他的那回,他當真以為是野園裏孩童所書。

這般想著,尚未開口。

阿言與小崽子蹭了蹭,偷偷告訴他:“壞父親。”

宋遂遠壓回原本想說的話,眯了下眼,伸手捏住小白貓後頸:“不許背後同崽崽說父親壞話。”

因宋遂遠的不信任,阿言本就有些生氣,哼一聲,在他手中掙紮起來:“尺玉救爹爹!”

弱小的崽崽轉動圓腦袋,左看右看,遲疑地撲到父親手臂上掛住,奶乎乎地蹭蹭臉。

小家夥不要太懂如何融化父親的心。

宋遂遠視線閃了閃,另一隻手將尺玉移開戰場,五指緩緩揉著阿言的後頸,故意沉聲反問:“無人救你,還後背說壞話麽?”

阿言這輩子都不受人威脅,超大聲:“壞、父、親!”

安靜了一瞬。

宋遂遠冷著臉湊近小白貓,眼神危險,小白貓雙耳往兩側彎折,小小白貓仰頭焦急地喵喵叫。

“看來你不樂意聽壞父親說,阿言甚是會教導尺玉。”宋遂遠淡聲道,放開阿言的後頸撓了撓他的頭頂。

阿言這家夥,當真壞脾氣。

發脾氣後,被人揍他能招呼回去,但宋遂遠如此態度……

“要你說。”阿言小聲道,眨了眨圓瞳,縮回準備攻擊的爪子,揣爪爪,有些吞吞吐吐,“……早些說,我就、就不說壞父親了嘛……”

聽他別扭的話,宋遂遠語氣帶了絲笑:“尺玉此事聽你的,我不插手。”

“哼。”阿言輕輕。

父親與爹爹第一回 “吵架”,尺玉崽崽有些被嚇到,恢複自由後主動跳到父親懷中,還要爹爹一起來。

宋遂遠抱著兩隻貓,低頭親了下小崽子頭頂,溫聲道:“父親與爹爹鬧著玩,尺玉別怕。”

阿言看著他哄崽崽,幸災樂禍:“都怪你,你嚇到崽了。”

宋遂遠淡淡掃他一眼。

“咳。”阿言夾起尾巴。

“喵~”奶乎乎的尺玉用腦袋蹭了蹭人,又蹭了蹭貓。

清晨初升的陽光斜灑,籠罩住三人。

……

之後每一日,阿言徹底放開了手腳教崽崽,尺玉之跳躍水平突飛猛進。沒幾日學會上樹,兩個多月學會了翻院牆,三個月翻牆出府……被爹爹叼回來凶了一頓。

而尺玉此時的貓形仍是滿月不久的模樣,附近他這麽大的尋常貓崽有些尚在練習走路。

與做貓相對的,人形的小家夥剛開始練習翻身。

貓形越自由,尺玉越不樂意變成人,每日躲著單獨一人的父親走。

這日,宋遂遠與太子相聚,取回寫有宿山貓族的前朝書,他暫且放置好未讀,出書房尋尺玉,心中盤算趁阿言跑出去玩讓他練一練翻身。

然而小家夥不在鶴棲院。

宋遂遠提步便往爹娘的院中走去。

這些日子宋府中總能看到大貓帶小貓亂跑亂跳的身影,下人都知曉,兩貓與主子無異。大公子本就極盡寵愛,夫人見著後,寵愛比大公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尺玉今日沒有爹爹庇護,定是機靈地去尋祖母。

果不其然,宋遂遠找去時,小崽子正被祖母抱在懷中喂魚糜。

祖母比父親喂養更要精細,手中握著特意為尺玉製成的白玉打磨的小碗勺,為小貓崽身上係上了禦賜雲錦剪裁而成的合身小肚兜。

尺玉眼下實有宋家金貴長孫的模樣,盡管賀錦蘭不知尺玉長孫的身份。

聽到侍女行禮,尺玉探頭看過去,與他爹爹極像的圓眸中有恃無恐。

賀錦蘭頭也未抬,輕柔地哄道:“尺玉看此處,祖母喂你吃魚。”

自從她知曉宋遂遠當“父親”,便換了自稱。

尺玉一點不怕爹爹讓自己變人,收回視線,乖乖張嘴。

“娘。”宋遂遠見了禮,坐至一旁,卻並未多言,耐心等待小崽子用晚膳。

宋遂遠一副接貓的姿態,縱然賀錦蘭動作緩慢拖時間,一小碗魚糜仍舊很快喂完,不過尺玉仍躺在祖母懷中舔爪爪裝傻。

小崽子還有一點像他爹爹,好騙。

宋遂遠隻需流露出一些失落:“今日已分開了兩個時辰,原來尺玉不思念父親的麽……”

尺玉停下來,翻起身。

賀錦蘭聞言氣笑:“才兩個時辰。”

前些日子去榮陸兩月有餘,宋大公子也沒說過思念父親。

“進貢的桃子也隻能父親獨自吃了。”宋遂遠搖頭,作勢起身。

“喵!”尺玉疾速跳下地,扒住父親的衣角。

賀錦蘭扶額。

宋遂遠眼中劃過一抹笑,如此便可以騙得一隻奶乎乎的小貓崽。

以桃子為獎勵,宋遂遠終於讓小家夥心甘情願地變成小嬰兒。尺玉的食譜比普通嬰兒要龐雜,人形是敦實的小胖崽子,白嫩嫩,軟乎乎。

宋遂遠甫一讓他平躺在**,尺玉絲滑地抬起雙腿,彎曲的小胳膊撐在**,往右翻去。這回居然未有停頓,小家夥翻過身抬起了腦袋。

與昨日他翻至一半,使不上力原地變貓相比,乃莫大進步。

宋遂遠挑眉,小家夥也愣住了,呐呐發出一聲小奶音。

“尺玉會翻身了,感受如何?”宋遂遠含笑道,挪了一步彎腰瞧他眼睛。

小崽子躺下與趴著長相有些許不同,圓眼睛更加圓,臉頰也有圓滾滾的弧度。

“啊……”尺玉彎眼笑起來,察覺出幾分樂趣。

小寶寶感染力無可比擬,宋遂遠勾起唇角,親了親他的額頭:“乖。”

等尺玉抬頭脖子累了,宋遂遠讓他歇息片刻,重新來過,直練習到阿言玩回家。

宋遂遠感慨著今日小家夥的省心,為野回來的小白貓洗髒兮兮的爪子都充滿耐心:“今日去了何處玩?”

阿言圓瞳乖巧:“抓了許多耗子!”

對,這才是尋常貓應做的,才不是去賭坊贏錢!

他忍了忍,仍未忍住贏錢的開心。

在榮陸同宋遂遠玩過,回來從無敗績!

“不錯。”宋遂遠垂眸看著偷笑的小白貓,並未戳破他的謊言,未知保護心情。

沐浴後就寢,小白貓團吧著睡著的小貓崽躺在身旁時,宋遂遠都以為今日是省心的一日。然後不久後,他意識即將陷入混沌,耳邊忽有不尋常的窸窣聲響。

宋遂遠半睜雙眸,借著尚未燃盡的燭光眯眼看過去,猛地睜開雙眼。

目之所及,乖巧趴著的尺玉寶寶朝他露出一個無牙的笑。

宋遂遠下意識瞧了一眼閉眼睡得正沉的阿言,這才與尺玉對視,心下哭笑不得。

小崽子的勤奮過於不合時宜。

尺玉尚且脆弱的脖頸漸漸疲憊,宋遂遠幫助小崽子躺平,瞧著他興致盎然的模樣,思索片刻,輕手輕腳將小白貓挪到了小寶寶身邊,重新平躺回去,閉上眼調整呼吸。

阿言醒來不可控,他可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