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宋遂遠望著手中探頭看向聲音來處的小貓崽, 薄唇輕抿,微不可察吐了一口氣。

“唔,尺玉掉下床了嗎?”小白貓跑到宋遂遠腳邊, 仰起腦袋問。

“嗯。”宋遂遠低聲道,尚維持著俯身的姿勢, 便順勢將小崽崽放到了地上。

圓頭圓腦、一隻手掌大的小崽落到地上,撐起兩隻前爪先四處張望了一番,隨之邁著柔軟的四肢朝著貓爹爹的方向走, 短短的小尾巴晃來晃去。

“崽崽好生可愛!”阿言滿眼稀罕,繞著走路的小家夥轉圈。

尺玉見爹爹過來, 原地停了下來,奶聲奶氣叫了兩聲, 圓腦袋追著爹爹轉,半晌,一隻小爪子蠢蠢欲動, 看他眼睛所盯之處, 似乎想抓爹爹的尾巴。

宋遂遠垂眸盯著兩隻貓,神情難辨,過了會兒,伸手將尺玉抱起來, 讓他躺在自己懷中, 朝阿言道:“尺玉是否有可能與阿言出身同族, 模樣才這般相像。”

語氣故作隨意。

阿言爪子勾著他的衣衫, 宋遂遠會意地張開一隻手臂, 懷中便擠了兩隻貓。

“大、大概是吧。”阿言團起身體, 模糊道。

“若這番推測有道理,那尺玉與阿言也算是一脈相傳, 如同人類常言三百年前是一家。”宋遂遠落座,將兩隻貓並排放在膝上,桃花眼微微眯起,比對著兩人的小貓臉,“相像到如此程度,依我看都抵得上血親。”

膝上一大一小兩隻白貓神色各異。

阿言聞言一臉無辜,心底緊張地大聲斥責:宋遂遠這家夥又在猜什麽!猜的對!不許猜了!

尺玉不懂父親在說什麽,大抵覺得與爹爹並排躺著好玩兒,奶聲奶氣地喵叫,一派天真。

假無辜與真天真,過於鮮明。

宋遂遠揉了揉小尺玉柔軟的小腦袋,斂下眼底深邃,揚了揚眉,話鋒一轉:“既然如此,我們也該順一順輩分。尺玉叫阿言一聲哥哥如何?”

提議話落,靜了片刻。

阿言圓瞳輕眨,又眨了眨,大聲反駁道:“不行!”

是爹爹!

尺玉慢半拍,跟著大聲“啊”一聲。

“為何?”宋遂遠嗓音輕率帶笑,打趣道,“難不成阿言想學凡人,養隻小貓就要當他的爹爹。”

阿言聽出他話中輕率,揣起爪爪,側頭避開宋遂遠的視線,盯著小小隻的尺玉崽,鼓起臉委屈。

阿言本來就是爹爹。

見狀,宋遂遠眼底閃了閃,手指緊了緊又鬆開,朝委屈巴巴的阿言溫聲哄道:“阿言當爹爹自然可以,我們小阿言已經十八歲,當尺玉的爹爹綽綽有餘。”

阿言聞言頓了下,轉動瞳孔斜眼看他。

哼!用你說。

“不過……我親手照顧了尺玉這麽些天,當小家夥的爹自然也說得過去,是,與不是。”宋遂遠問道。

阿言轉過頭,情緒轉變極快,開心起來:“好說,我當他爹爹,你當他父親。”

宋遂遠頷首同意,修長手指摸了摸尺玉崽的小爪子,笑而不語。

對嘛,宋遂遠如何能猜到崽是貓親生的!

阿言提起的心又放回肚中,不過他懷疑地仔細瞧了瞧宋遂遠的表情。

與宋遂遠待了許久的貓已經不是天真的貓,他總覺著眼下宋遂遠嘴邊的笑別有意味,於是謹慎問道:“你、你笑什麽?”

宋遂遠頓了下:“沒什麽。”

“有什麽!”貓敏銳抓住了那一瞬停頓,翻起身,“你快說。”

宋遂遠慢條斯理裝著猶豫,嗓音沉沉:“鎮國公夫夫便是你的父親與爹爹吧。尋常人家哪怕是過繼,都是爹爹父親混著叫,隻有夫夫之間才會作此區分。阿言……是想做我的夫人麽。”

阿言愣愣聽完,反應了一瞬,一爪子拍到了宋遂遠胸上,一道白光嗖地竄至別處。

“宋遂遠不要臉!”少年惱羞成怒。

宋遂遠桃花眼中從容**起笑意。

“喵~”尺玉崽軟軟地翻過身,一隻小爪子提起,搭在了父親腹部。

宋遂遠心底發軟,垂首親了下崽崽的腦袋:“乖。”

阿言用過膳不久,宋靜樂的侍女前來引阿言去乘馬車。

宋遂遠道:“我送他過去。”

路上,阿言在前,領先一大截距離,不要理會宋遂遠。

宋遂遠一手掌心托著尺玉,一手舉荷葉為他遮蔭,以不大不小的音量道:“尺玉跟著爹爹去見一見叔爺爺,父親在家中等你們。”

前麵即將拐彎的白色小身影一頓,瞬間飛了出去。

阿言好生氣!

——

家裏兩隻貓都隨著長姐去了康宅。

宋遂遠用過膳,招來護衛。

他尚借住康宅時,上回他回來府衙交代了好些件事,如今除過回盛京的,都在府中。

今日宋遂遠問的,是調查那日薄霧晨起撿小貓崽一事的護衛。

本朝凡是府州之間的流通,進城時都要查驗路引。薄霧的路引未有問題,自歸一鎮來,路上行了十二日。

“薄霧大夫應當還帶了二護衛,隻是進城時分開走,薄霧大夫住進了康宅,護衛則住在祥雲客棧。”

“那日清晨,薄霧大夫先至祥雲客棧,待了一盞茶,提著籃子離開,步行至南山,上山不足一炷香便下了山,返回祥雲客棧後,待了一炷香回康宅。”

“這幾日在薄霧大夫都在康宅中,康離大夫的徒弟小滿稱薄霧大夫醫術與他師父不相上下。”

一切正常,似乎沒有問題。

康離擔心貓中途出事,從歸一鎮請了醫術高明的幫手一起為貓治病。

他知道阿言是雲休,無論阿言患疾還是有孕,身為小叔叔,如此謹慎行事並無不妥。

尺玉有可能被薄霧撿到,有可能是阿言親自誕下,宋遂遠心底自是傾向後者,宿山貓族不至於這般巧合出現在榮陸府南山。

但說薄霧那日撿到貓似乎也正常。

還有哪裏不對勁未考慮到……

宋遂遠摩挲著指腹,視線落於紙上,卻並未在看何物,陷入沉思。

“對了,康宅最近沒有信雀來往麽?”宋遂遠抬眼問道。

“沒有。”護衛道。

若康離將阿言有孕,或者患疾的消息送回西北,現今有了回複才是。

宋遂遠微微皺起的眉頭伸展,眼中頓悟。

除非西北有人親自前來。

“興大是否在康宅外輪值,叫他換值回來見我,另有事交與他。”宋遂遠沉聲道,他知曉自己猜想過於大膽,但是阿言隱瞞的樁樁件件,讓他不得不如此大膽。

況且,他仔細想了想薄霧身形,確與鎮國公夫人有幾分相似,氣質麵容都可改變,身形無法偽裝。

若是鎮國公夫人九溪,那便可以解釋,第一回 見麵時他無來由審視目光,阿言腹痛與自己搶阿言,以及阿言微小之處流露的對他的信任。

若真是九溪,那護衛定然是西北歸來,鎮國公護妻,派的護衛一定是親衛,他手中武力最強的興大一定打不過。

興大打不過的人,多,但定然不會出自歸一鎮。

宋遂遠讓人去叫興大,自己坐立難安,思索片刻,又給太子送去一封信。

頌安府事止,可動身歸京矣。

——

馬車到康宅,阿言朝宋靜樂喵喵兩聲打過招呼,叼著崽崽跳下車,直奔九溪暫住的屋子。

待遇與方才截然不同,尺玉嬌弱的眼睛被日頭曬得無法睜開,隻能乖巧縮著小爪爪被爹爹叼著跑。

九溪的屋子總是緊閉門,阿言用腦袋拱開門,將崽崽放在地上,輕車熟路翻出一套衣裳,原地變身成人,才道:“爹爹,我帶尺玉來了!”

“看到了。”九溪無奈道,他在桌旁看書,正好將一切都收入眼中。

他起身將地上顫顫的小崽崽抱了起來。

雲休摸鼻尖:“爹爹,尺玉會走路了。”

“不錯。”九溪敷衍應聲,仍小心抱著小小白團,絲毫沒有讓他走一遍的意思。

雲休坐在爹爹對麵,看著爹爹將十五天的小貓崽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目露憐憫,以後崽變成人還會天天被把脈。

把脈當真是無趣。

尺玉被翻來覆去居然未凶巴巴叫。

小崽子的脾氣,不太好來著。

九溪一心二用,低聲問阿言:“最近宋遂遠未曾發覺不對吧?”

“沒有。”雲休得意,“貓隱瞞得很好!”

“但願。”九溪道。

“就是!”雲休不滿。

“宋遂遠近來在調查我,他的敏銳超出你的想象,不要草率。”九溪檢查著崽的爪子,抬了下眼,“難保他未聽說過宿山貓可製長生不老藥的傳言。”

雲休垂眼:“……哦。”

無事,貓好好瞞住了的。

九溪到底對自家崽心軟:“也不用總是操心,你在他身邊快樂便好,若是有意外,或者不快樂回來西北,爹爹和父親能護了你。”

“當然啦。”雲休抬眼笑起來,“等父親消氣我就回去。”

九溪:“……”

難說。

檢查完孫子,九溪將小貓崽舉至眼前看了看,道:“眼下尺玉變白,與你小時候一模一樣。”

雲休趴在桌子上,撐起下巴:“很漂亮!”

“嗯。”九溪粗獷的麵容露出恬淡淺笑。

雲休頓了下,選擇直言:“爹爹……你這個麵具,有點醜。”

貓看了好些日,都未能習慣。

“你懂什麽。”九溪斜睨,彈了一下他的額頭,將手中的貓崽放下,和藹道,“來,尺玉走一個瞧瞧。”

雲休鼓了下腮幫。

尺玉看著雲休,沒有動,圓眼睛有些茫然。

眼前的人有貓爹爹身上的味道,但是沒有毛毛,還變大了。

出生十五天的小貓崽錯亂了。

雲休看著崽崽呆坐著不動,以為他對自己的人形陌生,湊近一些,用手指碰了碰尺玉的小爪子,明朗的少年音輕緩,有些溫柔:“崽崽,我是爹爹,朝爹爹這裏走過來。”

尺玉“喵”了一聲,仍然蹲坐不動。

雲休和九溪期待地等了他片刻,忽地聽見小家夥一連串凶巴巴的叫聲。

尺玉邊凶邊歪頭不解。

貓貓變不大了!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