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83
兩人對視著沉默, 臨春沒等到蔣以聲的回答,反而等來了出租車司機的電話。
她握著手機出了食堂,蔣以聲一並跟去校門口迎接。
保安大爺看了臨春的校園卡後放車進去, 她報了宿舍位置, 兩人跟車一並過去。
可能礙於剛才的問題, 蔣以聲和她都有些尷尬。
臨春不知道自己這樣強行詢問應不應該,畢竟他們分開這麽久,而相處也就不到一年。
她或許應該等一等。
等那份陌生感消失之後,再嚐試著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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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宿舍樓時太陽將落未落, 陽光已經沒那麽曬了。
臨春的行李被打包成三個大件,一包被子、一包衣服、一包零碎的日用品。
的確不多,蔣以聲努努力一人都能給拎樓下去。
不過臨春能跑能跳, 倒也不至於讓他一人挨累。她背著書包, 用手臂鉤住其中的一袋衣服,甚至還能空出手來, 去端陽台的那盆花。
臨春突然頓住。
她把這茬給忘了。
蔣以聲的花,她不僅養著, 還帶來了北京。
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的事,無論深究還是敷衍,都挺容易找到借口。
幾秒猶豫時間,臨春在拿還是不拿之間選擇了後者。
反正她今天不交這邊宿舍的鑰匙, 明天再回來拿也不是不行。萬一路上讓蔣以聲認出他的花來, 還得胡諏出個理由,說的人難受,聽的人也難受。
她拉上窗簾, 也一並把陽台的門關上,臨走時看了一眼這個小小的寢室, 是她和五個女孩一起住了四年的地方。
“那個,”蔣以聲停在門邊,衝正對麵的窗台抬抬下巴,“不拿了嗎?”
臨春腳步一頓,順著他的視線轉了腦袋。
在確定蔣以聲說的是那盆花之後,她又裝作沒事人一樣,過去把瓷盆抱在懷裏。
雖然這棵伯利恒之星和之前的“蒜頭”相比外形上差遠了,但應該是做賊心虛,一路上她總覺得蔣以聲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朝她這邊看過來。
臨春把頭垂得很低,生怕他冷不丁問出一些尷尬的問題,讓她不知道怎麽回答。
等到下樓行李裝車,蔣以聲沒讓臨春動手,和司機一起把東西塞進後備箱。
臨春左看右看也找不到合適的位置放花盆,幹脆就繼續這麽抱著,一會兒直接帶上車。
兩個學校的距離不近,出租得開上好一會兒。
蔣以聲似乎住在附近,其實也沒必要跑那麽遠。
“你…”臨春在車邊磨蹭,“你不用去吧。”
“上車。”蔣以聲沒跟她廢話。
兩人頗有默契地坐在了後排,導航開啟,汽車平穩啟動。
臨春腿上擱著花盆,覺得自己特傻。將近四十分鍾的車程,總有一分鍾能把話題落這上麵。
果不其然,車子剛出校門,蔣以聲就開口了。
“它開花了嗎?”
臨春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懷裏的鬱鬱蔥蔥:“開了。”
“好看嗎?”
“好看。”
白色的小花,炸開之後一整根就像棉花糖似的,臨春每年都會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拍照上傳朋友圈。
“就剩這一棵了?”蔣以聲又問。
“不是,”臨春怯生生地看向他,“已經泛在家裏濫了…”
植物生長就要分盆,五年時間,能讓原來的三盆變成三十盆。
臨春舍不得扔,也不願意賣,身邊鄰居朋友能送的都送了,臨夏還在陽台上替她養了一大堆。
蔣以聲垂眸笑了,睫毛覆了下來,用食指撥了撥舒展開的葉片。
臨春心跳陡然加速,目光落在麵前微微蜷起的手指。他記得蔣以聲的手,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無論是握筆還是彈奏,屈起舒展都非常好看。
“還住在那嗎?”蔣以聲問。
臨春搖頭:“搬去市裏了。”
她高考後,臨夏就關了奶茶店,帶著臨冬搬去了市裏。
那裏醫療條件較好,透析也方便,梁峻由於工作原因不常在家,臨夏重操舊業開了個麵館,平時帶帶孩子,忙忙事業。
“大姐生了個兒子,已經…嗯…”臨春用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這麽高了。”
他們難得提及過去,那段一起在桐紹的日子。
擁有相同的回憶瞬間拉進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臨春說了蔣以聲走之後的林林總總,有關學校的,還有書店的。
提到書店,臨春想到了孟雨柔。
她不知道蔣以聲對於這個媽媽的態度,所以便中途岔開了話題。
“之後我去機場了,可是你不見我。是生氣了嗎?”
蔣以聲看向窗外,許久沒有回應。
“因為我沒有立刻答應徐拓嗎?但那時我連話都不會講。”
臨春低頭盯著葉片上的某一脈絡,自言自語般,說話聲音越來越輕。
車內一片沉默,隻剩前麵空調吹著冷風,“嗡嗡嗡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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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地方,蔣以聲先把行李從車上卸下來。
臨春付了錢,連道了好幾聲謝謝。
她抱著花盆,先去宿管阿姨那裏登記入住信息。
新宿舍在十樓,進門刷校園卡就可以。
研究生院比較奢侈,兩人間還帶獨衛,比臨春在法大的居住條件好的簡直不是一星半點。
“之前校外交流我有來過這邊,看了宿舍之後覺得這研非考不可。”
蔣以聲歎出一聲輕笑:“出息。”
臨春小聲嘀咕:“我沒出息。”
差十來分鍾到九點,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雖然正值暑假,但留校同學居多,蔣以聲沒有久留,把行李送上去之後就和臨春一起出了宿舍。
晚上起了點風,吹著舒服,適合散步。
“你要回去嗎?”臨春問。
“都行。”蔣以聲說。
他們並肩走在路邊,不知道去哪兒,也沒有目的。
臨春好心提醒:“你要回去現在回去吧,晚了沒車。”
蔣以聲瞥她一眼:“那我走了。”
臨春“哦”了一聲,眉頭突然皺起來:“那你過來幹嘛啊?打車都要一小時,來回折騰不累嗎?”
“累,”蔣以聲說,“我沒想到你就請我吃頓食堂。”
一提到這茬臨春那火氣可就上來了:“我要帶你去學校裏的小餐館你不去,現在又怪我。”
蔣以聲唇邊帶笑,略微調侃:“去了就見不著你師兄了。”
臨春:“……”
這話可太靈性了。
“我和他沒什麽。”
這似乎已經是臨春第二次這麽解釋。
同一個人,還記蔣以聲心上了。
“這麽在意?”
一句話把蔣以聲給說笑了。
“我沒有戀愛哦,”臨春低頭盯著地麵,看棕色的石磚拚湊出的小路,“也沒有過什麽。”
她率先坦白,不想猜來猜去,糾結難受。
如果蔣以聲真有什麽也無所謂,反正她自己一直這樣,從穆瀲卿和徐拓那裏應該也能打聽一二。
說多深情倒也不至於,隻是年少時遇見了太驚豔的人,導致之後看誰都像清水般平平無奇了。
他們走到小路的盡頭,遠處燈暗,竹林鬱鬱蔥蔥。
臨春轉身想原路返回,蔣以聲腳步沒停,兩人簡單的打了個照麵。
“回去了。”臨春說。
蔣以聲順著她的意思來。
兩人的影子暈在腳下,模模糊糊,看不出形狀。
臨春沉默後,蔣以聲就沒再說話,他們往宿舍走去,路程一點點的縮短。
很久很久以前,在臨春和蔣以聲沒那麽熟的時候,穆瀲卿就偷偷告訴過她,蔣以聲是個很有距離感的人。
那時候臨春隻覺得蔣以聲性格很好,人又溫和,雖然做事稍微暴躁了一些,但也不至於有什麽距離感。
但後來,越了解越發覺,其實蔣以聲是個挺孤獨的人,他是容易接近,但到了一定的距離後,就再難往前。
那是他給自己劃下的安全距離。
人之所以是人,都會有七情六欲的,情緒化非常正常,懂得發泄也是自救的方式。
蔣以聲他做事一向規矩,也足夠尊重別人,克己是因為生疏,壓抑久了並非好事。
一如現在這樣。
宿舍門下,臨春停了腳步。
“我走了。”她提了提肩膀,淺淺呼了口氣,“你就沒話跟我說嗎?”
蔣以聲動了動唇,先是垂了目光,像是思考片刻,很快又看向臨春:“我九月要回去。”
“啊?”臨春一時半會兒有點沒反應過來。
“我…”蔣以聲頓了頓,“還有學業。”
大腦在那一刻突然宕機,臨春花了點時間才回過神來:“哦,那是應該回去。”
她點點頭,走出兩步衝蔣以聲揮了揮手:“路上小心。”
臨春和蔣以聲的聯係停在了這天晚上。
很突然的見麵,很突然的分別。
但她很快處理好自己的情緒,幾天後恢複到正常作息。
處理好法大這邊餘下的資料,發給導師後又給紀宇清的郵箱備份了一份。
很快,他收到了紀宇清的信息。
紀宇清:【什麽時候走?】
臨春:【明天。】
都已經七月下旬,別人的暑假過了四分之一,臨春的還沒開始。
她定了明天下午的車票,回家直接能吃晚飯了。
紀宇清:【今晚有時間嗎?課題組請你吃飯。】
紀宇清:【帶上你那位朋友,一起認識認識?】
臨春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那位朋友”指的是誰。
臨春:【你誤會了。什麽時間,我一人過去。】
紀宇清:【是嗎?那我請你喝酒。】
臨春:【行。】
臨春笑笑,什麽都瞞不過紀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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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臨春回了母校,和課題組一行人碰頭。
其實當初她保研成功後就請了組裏吃飯,今天算是被請回來,是別離飯也是慶功宴。
能來的都是平時和臨春玩得好的,紀宇清喊的人,不帶出錯。
就過三巡,大家喝起來之後話題也放飛了。
其中一個女生談到前幾天的事情,對著臨春痛心疾首。
“那天真嚇我一跳,你和一個男的走一起,我還以為是你男朋友。我去,走路上都沒敢過去打招呼。”
臨春笑著夾菜吃:“就一起走路。”
“走路跟走路不一樣。”那人堅持道。
臨春低著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但總有人忍不住八卦:“怎麽就不一樣了?”
那個女生思索著開口:“說不好,就感覺,小春有點害羞吧?”
“哎,”臨春打斷她,“換個話題。”
紀宇清拿著自己的酒杯過來和臨春的磕了一下:“陪你喝。”
旁邊的女生們還在竊竊私語著蔣以聲的樣貌氣質,臨春端起麵前的酒杯仰頭灌下半杯啤酒。
這些年她也學會了喝酒,就是酒量不怎麽好,不超過三瓶人就得倒。
“醉了能送你嗎?”紀宇清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
臨春抵著額角,輕輕搖了搖頭:“師兄,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晚飯過後,大部分人直接回了學校,臨春住得遠,還要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
她喝得不多,沒到醉得程度,就是腦子有點發懵,很大概率要暈車。
一時衝動後患無窮,今天就不該喝那杯酒。
“我送你吧。”紀宇清停在她的身側。
“不用,”臨春笑笑,“直達車,丟不了。”
她站在路燈下,頂著一圈金色的暖光,薄薄瘦瘦一個人,低頭看向地麵,站得不太穩當,像是隨時都會倒下。
“最後一次,”紀宇清說,“以後離得遠了,也幫不上了。”
臨春鼻子一酸,眼眶也有些發紅:“師兄,我心裏難受。”
這不是她第一次為蔣以聲難過,卻是這是她第一次向他人訴說。
前幾天她渾渾噩噩,好不容易恢複正常,吃頓飯還要重新破防。
怎麽就這麽不順心。
紀宇清遞給她一張紙:“還要再喝點嗎?”
臨春吸吸鼻子:“你要把我灌醉嗎?”
“不放心我。”
臨春搖搖頭。
紀宇清不強求:“那讓我送你回去。”
“喝酒吧,”臨春呼了口氣,“我有朋友在這,晚上去她那睡。”
紀宇清笑著問“男的女的?”
臨春瞪他一眼:“當然是女的!”
兩人去了燒烤攤,紀宇清去拿串,臨春坐在位置上給穆瀲卿發消息。
對方很快回複過來:【你跟誰一起呢?】
臨春:【我師兄。】
穆瀲卿似乎很是驚訝:【你師兄????】
【你們孤男寡女的,吃飯還喝酒?】
臨春忍不住揉揉鼻子:【很熟的,沒事兒。】
穆瀲卿:【……】
臨春:【哎呀!行不行嘛!】
穆瀲卿:【行,地址發我,到時候我開車過去接你。】
臨春笑著咬咬下唇:【愛你,麽麽噠。】
紀宇清拿了幾瓶啤酒過來:“笑得這麽開心?”
“喝白的,”臨春放下手機,站了起來,“我朋友一會兒過來接我。”
紀宇清笑著跟過去:“放飛自我了?”
“也不是,”臨春說,“喝啤酒會胖的。”
暑假時期,時間又晚,店裏沒什麽人。
燒烤很快上來,自然混著辣椒,香味撲鼻。
臨春和紀宇清很多共同話題,聊到什麽都能扯上半天。
很快,酒瓶見底,臨春拄著下巴,臉頰爬上緋紅。
“要不說說你那暗戀對象?”
“不要。”
紀宇清嘖了一聲:“這麽寶貝啊?”
“嗯。”臨春點頭,誇張道,“那可不。”
“那能讓我知道自己輸在哪嗎?”
“時間吧。”
“怎麽說?”
“我太早遇見他了。”
臨春不著痕跡地揩去眼角濕意。
其實這麽多年,她從一個小鎮姑娘成長到現在的獨當一麵,紀宇清的陪伴不可或缺。
她的第一次犯錯,第一次失落,第一次與人吵架,甚至到了動手的地步。
這四年太久,臨春成長很快。
紀宇清在其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不是一兩句話就可以說明白的。
可有些事情不講道理的。
雙開玻璃門從外麵拉開,穿堂風卷著夏夜的悶熱從臨春身後灌了進來。
紀宇清下意識地抬眼,卻在下一秒定住了目光。
臨春茫然地轉過頭。
蔣以聲剛好把門關上。
她的眸中還蓄著淚,一張小臉被酒氣蒸得通紅。
蔣以聲微微蹙眉。
臨春猛地把臉轉回來。
因為太過用力,眼前黑了一瞬。
她雙臂柱在桌上,用手捂住了臉。
“巧了,”紀宇清站起身,“一起吃點嗎?”
“不用,”蔣以聲走到桌邊,“我送你回去。”
紀宇清聳了聳肩,對著臨春打趣道:“來接你的朋友怎麽有點像男生?”
“我還沒吃好呢,”臨春抹了把臉,看也沒看身邊的人。她垂著眸,自顧自地拿起一串燒烤,“一會兒穆瀲卿會來,不用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