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80
臨春出校門後打車過去, 大概十來分鍾就到了地方。
這是個內環別墅區,進去門禁很嚴,她輸了穆瀲卿給的密碼, 在迷宮似的小區轉了半天, 最後還是巡查的管理人員帶她過去的。
停在門口, 臨春沒立刻按門鈴,她停了會兒,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和衣著。
當時收到信息時非常匆忙,她其實應該換件像樣的衣服。雖然短袖長褲也並沒不妥, 見蔣以聲也不需要那麽莊重,可是有一些小小的在意,少女暗搓搓的心思, 總想讓自己看起來更漂亮一點, 尤其去見喜歡的人。
而一旁的管理人員看她半天沒有動靜,警惕地也跟著多停留了一會兒。
臨春那邊還在原地罰站天人交戰, 旁邊的人卻先他一步按響了門鈴。
臨春猛地抬起頭。
話筒那邊是一個阿姨,問了臨春的名字後就掛了通話。
臨春抿了下唇, 似乎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報了名字。
她有些忐忑,不自覺抬手抓了一下自己的帆布包。
院內很快有了動靜,院內的大門被突然打開,鞋子踩在木質階梯上麵, 發出夯實的悶響。
徐拓還穿著室內拖鞋, 在鐵藝院門裏看見臨春,眼睛瞪得老大:“我去,你怎麽來了?”
明顯兩人認識, 旁邊的物業隨即離開。
“蔣以聲回來了?”臨春往前一步,徐拓打開院門。
“老穆跟你說的?”徐拓抓了把頭發, “哎,先說好,我沒想著瞞你。”
臨春本想著往裏走,聽徐拓這麽說,硬是生生停住了腳步。
她偏頭看向對方,輕咬著下唇,有點兒委屈:“他不讓你說。”
其實這種情況臨春不是沒有想過,甚至這樣似乎更加合理。
雖然之後臨春還是自己跑去了北京,但當初拒絕和徐拓一起過去時,就已經傷了蔣以聲的心。
徐拓自覺說錯了話,及時補救:“聲哥也沒這個意思。”
有一瞬間,臨春是想離開的。
她抬頭看向眼前的三層小樓,雙腳灌了水泥似的,邁不開步子。
這麽多年,兩千多天,每每想到蔣以聲,臨春總是會避開那些不好的負麵情緒,鼓勵自己,也努力拉低心理防線,準備應對著各種各樣的情況。
她怕臨到最後自己率先放棄,沒有膽量,不敢麵對。就像現在這樣,分明心牆高壘,卻連進門的勇氣都少之又少。
不該這樣。
“先進去吧,”徐拓轉身進屋,“我們弄燒烤呢,他在三樓休息。”
一樓的小院裏擺了幾個燒烤架,十來個人有男有女,正玩得熱火朝天。看見徐拓領了個姑娘進來,都嗷嗷著起哄。
“別理他們,”徐拓說,“以前的一些朋友。”
他們穿過大廳,按下電梯上行鍵,在自己上去喊蔣以聲下來還是把臨春送上去之間做了個選擇,最後決定他們倆的事自己最好還是不要參與,和臨春叮囑幾句就打算原地開溜。
“蔣以聲今早才下飛機,在屋裏倒了快一天的時差,晚上才起沒一會兒,下樓吃了點東西又回去了。”
“不是我瞞著你啊,我以為他會聯係你,這事兒我不好摻和,你懂吧。”
臨春明白,如果蔣以聲不樂意見她,徐拓這一通知就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當初徐拓在機場時吃過這個虧,沒道理拋棄多年兄弟和她一條心。
臨春也沒怪過他。
她隻是有點擔心,自己貿然上樓會不會打擾到蔣以聲休息,畢竟長時間乘坐交通工具還挺累人的。
很輕的一聲“叮”,電梯到站。
透明的轎廂停靠一樓,裏麵立著一個高挑的人影。
即便沒有看清麵容,但隻消一眼,就能讓臨春心跳漏了半拍,連呼吸都忍不住發顫。
雙開電梯門緩緩打開,裏麵站著的男人稍一抬眼,連帶著眉梢也跟著揚了半分。他穿著隨意,白t短褲,雙手插兜,半闔著眼,渾身上下圍著的困意還沒消散。
五年未見,蔣以聲高了不少。男人皮膚白淨,寬肩闊背,臉部線條淩厲,彎折有角。大概是前一秒還在睡覺,額前碎發遮在眉前,略微柔軟,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陰影,漆黑的眸浸在裏麵,如海般幽深,像蟄伏的豹。
幾分頹懶幾分鋒利,記憶中的少年也終是變了個樣子。
這撲麵而來的陌生感打得臨春措手不及,她的眼眶在那一瞬間紅了,避無可避。
徐拓在旁邊擠眉弄眼,嘴巴努努臨春,準備原地開溜。
蔣以聲側身走出電梯:“等會,我餓了。”
對於臨春的出現,他似乎沒多大反應。留住徐拓後才偏頭和她對上視線,像是禮貌地照顧到對方,勾唇笑笑:“好久不見。”
臨春立刻把頭低下,睫毛在那一刻眨得飛快,茫然幾秒不知所措。她稍偏了偏臉,強行逼退眸中熱意身,僵硬地勾起唇角,再次抬頭:“好久不見。”
蔣以聲眸中不掩驚訝:“變化挺大。”
這四個字仿佛洪水泄閘般衝進她的腦海,幾乎把曾經的所有記憶一並給撞了出來。
臨春本想接話,和蔣以聲一樣保持這種隨意的狀態。可她實在沒那個能力,嘴巴張了又合,像是突然又變回了啞巴,不知道怎麽出聲,怎麽說話。
“那什麽,不是餓了嗎?”徐拓及時岔開話題,“小春兒,你吃飯了嗎?”
臨春跟在徐拓身側,點了點頭。
老友般禮節性的寒暄之後,三人一起走回客廳。
“要不再吃點?”徐拓尷尬得腳趾扣地,“聲哥也吃點?都…都吃點?”
蔣以聲偏頭笑了:“你什麽毛病。”
徐拓雙手一攤:“出去吃烤肉?還是讓阿姨臨時做點?”
“烤肉太膩了,”蔣以聲眉頭微皺,以前的少爺病一點沒少,“就早上那蝦餃還不錯。”
徐拓翻了個白眼,轉身去找阿姨。
蔣以聲拉開餐凳坐下,看臨春站在一邊,便也替她拉開身邊一張:“別拘著,隨便坐。”
臨春應了一聲,把帆布包摘下來放在凳子上,規規矩矩坐在蔣以聲的身邊。
她微微側目,能看見對方高挺的鼻梁,和有些微青色的胡渣。他的下顎折線幹淨利落,耳後頭發推成短短的一茬,蔣以聲褪去了以前的那份少年氣,身上散發著的,是一個成年男人該有的沉穩與慵懶。
足以讓臨春再次感受到這份陌生。
“還要什麽自己說啊,”徐拓叮囑阿姨完畢,從他們身後一閃而過,“我嗨去了。”
落地門是隔音的,開啟時有明顯的吵鬧聲。
但當門鎖相扣,發出“噠”一聲,那些熱鬧和瘋狂,又完美地被阻隔在了屋外。
屋裏靜悄悄的,之餘暖黃色的暗光,以及遠處廚房裏傳來的細微的做飯聲響。
臨春蜷起食指,虛握成拳,低著頭,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這種場合她在腦海中排練了無數遍,她該說些什麽,無論是道歉還是道謝,最起碼蔣以聲就在這,他能聽見。
“我…”
臨春嚐試著開口,抬頭看見蔣以聲正點著手機。
一閃而過的手機屏幕,像是個聊天窗口,臨春思路猝然被打斷,半張著嘴呆愣片刻,忘了自己剛才要說什麽。
蔣以聲關了手機,把一角抵在桌上:“我現在說話你完全能理解是嗎?”
臨春認真點了下頭:“我也可以說話。”
“嗯,”蔣以聲似乎頗為滿意,他的手機屏幕亮了,又低頭看了眼,“一會穆瀲卿過來,你們兩個女生一起,可以出去玩玩。”
他手指微抬,指了下院外,臨春扭頭看了一眼,隻是“嗯”了一聲,找不出理由拒絕。
幾句話的功夫,阿姨端上了兩碟蝦餃和小米粥,臨春驚訝於竟然也有自己的份,蔣以聲安慰道:“不想吃就不吃,沒關係。”
臨春雖然吃過晚飯,但一碗粥還是能喝的下去。
她拿過勺子,低頭喝了一口,裏麵放了些糖,有點甜。
臨春再次思考如何開啟話題,可一抬頭,蔣以聲又在刷著手機。
這次是朋友圈,甚至還評論了一條。
對方一係列的的自然讓臨春不知所措,她開始重新思考和蔣以聲的相處方式,是不是應該像對方這樣,普通平淡,好像過去在桐紹的一切都沒有發生,即便那些記憶深深印在她的腦海。
可轉念一想,那些事情確有發生,但沒道理就一定記得,五年那麽長的時間,其中也可能發生過其他更令人忘懷的事情,像深色覆蓋淺色,過去和現在,誰比誰濃豔也說不準。
臨春低下頭,心底蔓延苦澀。
原本以為自己實打實的敢衝,絕對會去麵對,但事情真的到了麵前,卻連開口都身不由己。
她喝著甜粥,鼻根酸澀,大腦一片混亂,連握著勺柄的手指都輕輕發抖。
擱了勺子,勺柄磕在碗沿,發出尷尬的碰撞聲,臨春又重新拿起來。
突然,蔣以聲開了口:“暑假怎麽沒回家?”
臨春忽如夢醒,抬頭時嗅了下鼻子:“幫導師做課題。”
“在哪個學校?”
“法大。”
鐵勺攪著米粥,蔣以聲沉默片刻,淡淡道:“還真學了法。”
每一個動作、每一道語氣,都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像是關係平平,禮貌疏離。
可每一句話卻又都在提及過去,敲打回憶,說著隻有兩人才知道的往事。
——律師打官司呢?要錢嗎?
——你感興趣的話,可以試試學法。
“我隻是…”臨春抿了抿唇,“想學。”
“挺好的,”蔣以聲笑笑,“我沒幾個律師朋友。”
朋友。
臨春一愣。
這句話像是一根削尖了的毒刺,猛地紮在這個時間節點,就在此時,就在這裏,突如其來的關係定位,也確定了兩人的相處模式。
他們的確是朋友,沒什麽問題。
可隻是朋友,卻也不對。
臨春下唇微顫,又死死咬住。
鈴聲突然響起,臨春趁機轉身,低頭從包裏拿手機。
她快步走到窗邊接聽,梁闕問她到沒到地方,什麽時候回來。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稍微一張嘴就掉了下來。
臨春低頭抹掉淚水,深深吸了口氣,說自己一會兒就回去。
她的聲音沙啞,自認為沒什麽問題,但一聽就帶了哭腔,還壓著情緒。
梁闕額角一跳,就連蔣以聲都忍不住抬了眸。
“你在哪?”梁闕壓著火氣,“我現在過去。”
-
掛了電話,臨春原地罰站了幾分鍾,等整理好情緒,才回去把小米粥喝完。
她沒等阿姨過來,自己把碗筷送回廚房,原本想洗掉,中途被阿姨攔住。
蔣以聲吃飯很慢,還坐在那裏,臨春又到他的身邊,重新坐下。
“蔣以聲。”
蔣以聲抬了睫。
“我一直都想謝謝你。”
臨春雙手擱在腿上,膝蓋並攏,坐得筆直。
她咬著唇,每說一句都有認真思考:“兌換券,還有耳蝸的事,我都知道了。”
“嗯。”蔣以聲嚼著蝦餃,輕聲應了一下。
“我…”臨春盯著紋路漂亮的大理石桌麵,咬咬牙,眼一閉心一橫,道,“那得不少錢,我不能讓你出。”
蔣以聲咽了口米粥,遲疑道:“你要還給我嗎?”
“是,”臨春磕磕絆絆地回複,“但是我現在、現在沒那麽多錢,隻能還一半。”
蔣以聲垂眸看著晶瑩剔透的蝦餃,隻是“哦”了一聲。
這反應太過冷淡,臨春還未說出口的話像魚刺般哽在嗓子裏,出不來也咽不下。
“怎麽付?”蔣以聲問。
臨春回過神:“都可以。”
蔣以聲問完之後又去吃飯,臨春原地發了會兒愣,從包裏拿出自己的銀行卡,放在桌上推了過去。
“這裏有十萬左右,密碼是…”
話說一半,臨春突然卡住了。
當初設置密碼…她用的是蔣以聲的生日。
蔣以聲瞥她一眼,並沒有催著詢問。
臨春咽了口唾沫,重新把銀行卡收回去:“我轉賬給你。”
蔣以聲從頭到尾沒有任何表態。
“你哪來這麽多錢?”
“獎學金,比賽獎金,兼職攢的。
北京不比桐紹那破爛地方,這邊發展好,機會也多。臨春把一小時掰成四小時用,隻要想要錢那絕對能掙到。
蔣以聲睫毛微垂,神色稍緩。
“這麽忙。”
“嗯。”
“沒談個男朋友?”
臨春眼皮一跳。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延長,如忙音般刺耳,提神醒腦。
沉默蔓延,連攪動的湯勺都停了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叮咚”一聲,門鈴響了。
阿姨從廚房出來接聽,穆瀲卿的聲音從那頭傳來:“阿姨,麻煩給我們開一下門。”
我們?
臨春扭頭往門邊看去。
電光石火間,她突然想到了什麽。
匆忙掏出手機,臨春看到了梁闕發來的信息。
【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