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6
蔣以聲走的那天, 把書店的鑰匙留在了奶茶店。
臨春請了兩天的假在家,錯過了最後一麵。
病好後她回到教室,最後一排又隻是剩下那一個位置。
蔣以聲離開得突然, 班裏同學議論紛紛。時不時有些女同學找臨春打聽消息, 臨春木著個臉, 搖頭表示不知道。
她的手機備忘錄裏還存著蔣以聲讀出來的那段話,一字一句,臨春悄悄拿出來看了很多次。
李瑤瑤不是很明白臨春為什麽要這樣,分明就很喜歡, 卻非要弄得都不開心。
臨春也不去解釋。
她隻是偶爾會去書店,幫顧伯打掃一下衛生。
窗台的花盆被蔣以聲全部帶走了,隻剩下臨春之前搬去奶茶店的那幾盆, 像是她偷來的一樣。
店裏也不再營業, 臨春挺想那兩隻狗狗。
隨著學業的加重,她靜不下心的時候會來書店裏看書。
雨後的晴天有一種清澈透明的美, 她閑時從櫃台後拿出那個萬花筒,坐在窗台邊借著陽光看裏麵絢爛的世界。
五月末, 徐拓來了趟桐紹,他遞給臨春一張機票,市區機場到北京的車程,是明天下午的班次。
她下機的地方, 蔣以聲明天會在那裏離開。
“去送送他吧, ”徐拓話中帶了些懇求,“你點個頭,我帶你去。”
臨春想了一下午, 最終還是拒絕了。
前一天晚上,徐拓離開時整張臉都冷了下來。
他的性格開朗, 一向是笑著的,這是臨春第一次見他有了情緒。因為她的決定,為蔣以聲生的氣。
“你會後悔的。”徐拓神情淡淡。
臨春錯開目光,低下了頭。
-
【她不來。】
蔣以聲收到徐拓的消息時剛看著蔣臻吃下藥。
簡單的三個字,多少帶點情緒。
他手裏還端著水杯,在床邊頓了頓,隨後把杯子放下。
“怎麽了?”蔣臻蒼白著唇,輕聲問道。
蔣以聲垂著睫:“沒事。”
蔣臻微微皺了下眉,這種稍微敷衍的態度他不是特別滿意。
不過他也沒繼續追問,隻是不願躺下,就這麽坐在**跟他耗著。
蔣以聲坐在床邊,略微疲憊:“爸爸。”
他看上去有一陣子沒打理自己。頭發有些長了,額前的碎發垂在了鼻梁上。眼底的血絲更嚴重了些,還有下顎的胡渣,隱約可見青澀。
他勾了勾唇,笑容苦澀:“您其實不至於把我送去國外。”
蔣臻麵容冷峻:“我送你出去是讓你去學點東西。”
“和我哥一樣嗎?”蔣以聲盯著自己的手指,淡聲道,“我如果是媽媽,也會恨你。”
他似乎豁然開朗,又長長呼了口氣。偏頭看向蔣臻:“還有恨我。”
一直橫梗在父子間的高山轟然倒塌,可隨之而來的,是更深更陡的深淵。
半個月的時間,蔣以聲這麽多年所構築的世界幾乎被毀了個徹底。他的父母、他的兄弟,甚至他愛的姑娘,一一離他而去。
“我一直都不懂她為什麽這麽對我。現在知道了,我不怪她。”
“我和你那麽像,她恨不得掐死我吧。”
說到最後幾個字,他甚至帶了點笑。
“當初我哥,你也是這樣逼他的吧?”
半個月前退學時,蔣以聲曾去辦公室找過趙老師。
兩人簡短地聊了些過去的瑣事,發現雙方的視角有一些差錯。
蔣以言並不是認識了趙老師而去書店。
他是在書店裏認識了趙老師。
蔣以言為什麽會千裏迢迢跑到桐紹這個小地方,蔣以聲最開始想不明白。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消失半個多月的孟雨柔回來了。
而讓蔣以聲震驚的是,與她一同站在蔣家客廳的,還有顧輕白。
那一瞬間,他立刻就明白了。
鬱金香和花田,或許從一開始就並不是巧合。
顧輕白是蔣以言的生父。
-
那張機票徐拓沒帶走,就這麽留在了臨春的手裏。
她在晚間夜起,偷偷拿出來看。穿著單薄的睡衣,坐在外屋的門邊一言不發。
隻是看,能看好一會兒。
臨冬抱著薄毯過來,蓋在她的肩頭。然後蹲在臨春的身邊,抱住她的腰,把臉貼在她並起的膝蓋上。
“姐,你去吧。”她悶著聲說。
臨春聽不懂,也不想應答。
一夜未眠,臨春坐得胃裏脹氣。
她慢慢站起身,大姐還沒醒。
可能是孕婦嗜睡,最近臨夏早上越來越起不來。
奶茶店裏雇了個臨時工,專門早晚去煮奶茶。徐鳳娟也轉了性子,時不時拎著補品和高湯來家裏探望。
臨夏照單全收,也沒對方一個好臉。
其實徐鳳娟這樣低聲下氣也就為了臨夏的一個肚子,等到孩子生下來,估計又要換另一幅嘴臉。
這個道理臨冬都明白,更別提臨春。隻是暫時的和平也沒必要鬧翻,大人的事情她也不用插手。
她趁著還早,把粥煮好。
再切好臨夏愛吃的醬黃瓜,拌上香油放進冰箱裏。
一通忙活下來,天空微亮,泛起小片的魚肚白。
臨春睡不著,便隨便收拾了自己,準備去書店一趟。
她帶著那張機票,想放進那個萬花筒的盒子裏。眼不見心不靜,或許讓蔣以聲的東西離自己遠點,就不會總是想起他。
隻是不太湊巧,臨春剛出門沒走幾步,迎麵遇見了拎著保溫桶的梁闕。
對方短袖短褲穿得清涼,似乎正晨跑路過。
“我媽讓我帶的。”他把保溫桶遞到臨春麵前。
臨春“哦”了一聲,雙手一起接了過來。抬手比了個“謝謝”,再轉身回去。
把湯放回餐桌再出門時,梁闕雙臂抱胸等在路邊,看著她似乎有話要說。
臨春歪著腦袋過去:{怎麽了?}
“你去學校?”梁闕問。
臨春搖搖頭:{去書店。}
梁闕眉頭一皺:“又找蔣以聲?”
臨春愣了愣:{他走了。}
梁闕沒想到蔣以聲真的會走,他以為對方大概會像蔣以言那樣,陰魂不散似的時不時就回一趟桐紹。
對於這個話題,臨春實在提不起興趣,她也不想深究蔣以聲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在回答完梁闕的幾個問題後就悶頭往前走。
“你怎麽了?”梁闕幾步追過去,在她小臂上攔了一道。
臨春如驚弓之鳥,猛地縮回手臂。她的動作又急又快,轉身時兩眼發黑,那一瞬間頭重腳輕,不受控地往路邊踉蹌幾步。
梁闕手疾眼快,抓住她的手臂,臨春虛出一腦門薄汗,嚇了梁闕一跳。
“喂!臨春!”他攬住臨春肩膀,把人打橫抱了起來。
匆匆忙忙想跑回家,卻在半路被臨春抓住胸前衣料,說什麽都不願意。
{頭暈。}
她白著唇,努力比劃出來。
{糖。}
“什麽?”梁闕看不懂。
“糖。”臨春含糊的說道。
自從昨晚他就沒怎麽吃飯,這會兒大概是有點低血糖。
梁闕又連忙跑去路邊的早餐攤,給臨春買了一杯熱豆漿。
他自己多加了很多糖,臨春一口喝下去,膩得頭皮都發麻。
趁著她喝豆漿的時候,梁闕又跑去小店裏買了一兜糖果過來,托在掌心裏給臨春挑。
花花綠綠一堆糖果,偏就單單沒有橘子味的棒棒糖。
臨春坐著小凳,咬著吸管,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順著下巴滴滴答答,把梁闕都給看傻了。
“你哭什麽?”他收起糖果,抽了幾張紙遞過去。
臨春抹了把臉,睜著她的兔子眼說瞎話:{沒有。}
梁闕:“……”
短暫的沉默後,他多少也猜到了些。
“至於麽?”
臨春搖頭。
不至於,但是眼淚控製不住。
可能是這幾天天氣太差了,她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
“既然走了就別想了,他要是真喜歡你也不會走。”
臨春盯著梁闕,隻想把他的嘴給堵上。
不安慰她也就算了,還在這裏落井下石。
可梁闕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問題:“我說的不對嗎?”
臨春握著豆漿起身離開。
梁闕怕臨春又會暈倒,便拎著兩根油條不耐煩地跟過去。
六點剛過,菜市剛才開張。
臨春繞過板車人群,一邊喝著豆漿一邊往裏走去。
她的步子快了很多,或許當事人還沒有察覺。
梁闕跟在臨春身後,甚至有一種快要追不上她的錯覺。
“你怎麽有書店鑰匙?”梁闕許久沒來,看哪都奇怪,“那兩隻狗呢?”
臨春轉頭看他的嘴巴,梁闕皺著眉:“你來這幹什麽?”
兩人一起進了店裏,臨春把燈打開,去櫃台後取下裝有萬花筒的禮盒。
梁闕手臂搭在櫃台上,半倚著身子看過去。臨春把機票折好,和說明書放在一起。
托梁闕的福,她的動作很快,並不能停在這裏睹物思人。
“那是什麽?”梁闕問。
臨春不回答,把禮盒裝好重新放回原位。
梁闕也不惱,手指勾著油條,遞到臨春麵前:“吃了。”
臨春比了“謝謝”,接過來剝開塑料袋咬了一口。
她接下來還要澆花、鋤地、打掃衛生。
要是再暈的話那可太丟人了。
臨春拿了小桶,去後院接了點水。抹布曬了幾天,掛在晾繩上像風幹了的鹹魚,臨春摘果子似的把它們扔進桶裏,隻是還沒來得及濕好水拿出來,就看見梁闕站在窗邊,指間還夾著她剛安頓好的機票。
“為什麽不去?”隔著一張窗戶,梁闕問道,“他給你買的吧?”
“啊!”臨春氣到亂叫,{你怎麽可以動我的東西?}
“看不懂,”梁闕拍開她亂撲騰的小手,“現在去市裏還能來得及。”
臨春動作一頓,突然就安靜下來。
她紅著眼睛,死死瞪著梁闕。這種自以為是的男生,果然一點都不招人喜歡。
“瞪什麽?”梁闕眉頭一擰,沒好氣道,“我是為了你著想。”
不知為什麽,他突然就想起蔣以聲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喜歡的前提是尊重,自己也應該不介意別人喜歡她。
“想去就去,別留遺憾。”
臨春眨了下眼,眸中漲潮似的蓄上水汽。可她偏偏有股子擰不彎的脾氣,抬手狠狠擦一下眼睛,用力的比劃:{不想。}
“你不是喜歡他?”
臨春狠狠咬一口唇瓣,不明白梁闕幹嘛要這樣咄咄逼人。
梁闕大概也知道自己僭越,轉身進屋,把那張機票歸還原位。
隻是這一次他看到那個萬花筒,手指擦過表麵,是厚重的金屬質感。
他猜測是蔣以聲的東西。
梁闕其實也不知道臨春在別扭什麽。雖然出於私心,他甚至期望蔣以聲一去不回。可當臨春掉眼淚的時候,他又覺得心裏發堵。
煩躁間,他把合上萬花筒的禮盒,把它重新放回櫃台後的書架上。
那裏堆著亂七八糟的東西,紛繁雜亂,什麽都有。梁闕隨便瞥了一眼,卻意外發現了一抹熟悉的綠色。
他皺著眉,彎腰將那一小片東西撿起,很意外,是臨夏奶茶店的兌換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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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半剛過,臨春把地拖完,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
梁闕端了兩個小凳出來,坐在書店的後門門邊,衝她招了招手。
臨春晾好拖把,走了過去。
“聊聊。”梁闕拍拍凳子。
臨春狐疑地坐下:{聊什麽?}
梁闕:“你為什麽不答應他。”
臨春站起來就要走。
梁闕抓著她的手臂重新把人給拽了回來。
“覺得他不喜歡你?”
臨春低著頭摳手指,說實話,和一個男生聊這種話題還是挺難以開口的。
她想了想,拿出手機打字。好歹對方還給她買了油條豆漿,就當是還早上那個人情。
【他不適合我。】
梁闕身體微微傾斜,看皺了眉。
【而且大姐不讓我高考前談戀愛。】
她絞盡腦汁地想著不能和蔣以聲在一起的一千個理由,可最直接也最關鍵的,還是家庭上的天差地別。
小地方的姑娘頭腦簡單,談戀愛差不多就奔著結婚。
梁峻那麽喜歡臨夏,但牽扯到家人依舊護不周全。
兩個人在一起,也是兩個家庭的事,臨春沒有信心能讓蔣以聲的父母滿意,她也不想去嚐試,增加自己家庭的負擔。
【他可能也沒那麽喜歡我,認識沒到一年,很快就忘了。】
這個世界那麽大,總有蔣以聲沒見過的更好的風景。
他們這個年紀,別說是五年,五個月不見都難以維持雙方關係。更何況,她也沒有什麽能讓人念念不忘。
【我不想做他的負擔。】
風就該自由自在,一往無前。
不需要歸宿,也不用回頭。
他吹過桐紹就好,知道那裏有一朵小花,正迎著他盛開。
“可我覺得他挺喜歡你。”
梁闕麵無表情地打斷臨春。
話音剛落,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小摞嶄新的奶茶店兌換券。
臨春瞬間睜大了眼睛,把東西接過來:{你怎麽有?}
不僅有,還這麽多。
按道理來說兌換券都過去小半年了,不應該這麽新。
“櫃台下麵有一堆。”梁闕說。
臨春幾乎是從凳子上彈起來,小跑著進了店裏。
她想起以前統計兌換券時大姐總是緊擰著眉。
發出去的多收回來的少,準備了很多的原料壓根換不出去,她們還以為是桐紹這邊的人不愛喝奶茶。
這樣隻賺不賠的生意著實蹊蹺,臨夏隻合作了兩次就沒再繼續。
原來那些發出去的兌換券都在這裏。
“唔伯…”臨春下意識地說。
但中途她又停住了,不可能是顧伯。
“羊…”
她的發音還不標準,蔣這個姓太難讀了。
“還有你的耳蝸,”梁闕把一份文件袋遞給臨春,“在最裏麵。”
那是一份醫院的資料,裏麵不僅有她做過的全部檢查結果,還有她所佩戴的耳蝸的廠家、型號、保修時限,零零碎碎的發/票夾在紙張裏。臨春一時懵了,掉了一地。
梁闕蹲身撿起地上的資料:“他給你配的耳蝸?”
不是!是醫院正好有實驗名額,是臨夏讓梁峻拿的錢!
溫熱的淚劃過臉頰,她卻連說服自己都無能為力。
哪有這麽巧的事情。
“去吧,或者給他打個電話。”梁闕垂下眸,“別讓我再勸了。”
臨春吸了吸鼻子,把那些資料全部收起來。
她把書店的鑰匙留給梁闕,自己飛奔跑回家裏,臨夏剛要去奶茶店。
“姐!”她把那包資料一股腦塞進臨夏懷裏,取下耳後的耳蝸,焦急地指了指,{是蔣以聲嗎?}
她把手語最簡化,問得驢頭不對馬嘴。
可臨夏偏偏懂了意思。她甚至都沒打開文件袋,單是看見耳蝸,整個人就停了下來。
兩人對視間,一切都明了起來。
眼淚洶湧而下,臨春喉嚨裏發出陣陣嗚咽。
她蹲下來捂住自己的耳朵,把臉埋進雙臂之間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