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77
梁闕在店外等了約有十來分鍾, 臨近上課的點,果然看見臨春又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
他指間夾著機票舉高,臨春伸了手去夠, 沒夠著。
“大姐讓你去?”梁闕問。
臨春抿了抿唇, 這事兒她沒告訴臨夏。
梁闕歎了口氣, 把機票交到臨春手裏:“我送你去市裏,你讓他在機場接你。”
臨春雖然配了耳蝸能聽見聲音,但目前也做不到與人正常溝通。
既然沒告訴大姐,那梁闕也不能讓臨春這麽個小啞巴一人跑那麽遠。
臨春有點驚訝, 看著梁闕不敢置信。
“看什麽?”梁闕不滿地蹙眉,“需要我打字給你看?”
臨春搖搖頭。
也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梁闕現在有點不太一樣。突然變得那麽討厭, 又突然變得那麽好了起來。
{謝謝。}她狐疑地打著手勢, 又往遠處指指學校。
梁闕抬頭看了一眼:“曠了。”
雖然嘴上耍帥說著曠課,但梁闕還是給趙老師打電話請了假。
借口隨便找一個, 反正雙方誰都不會當真。
他們搭乘了去市區最早班的高鐵,臨春在路上斟酌了半個多小時, 才給蔣以聲發出去一條短信。
【我會把機票用掉,你什麽時候走?】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手機,反複確定這條消息並沒有什麽錯誤與不妥。
梁闕在旁邊瞥了一眼:“至於麽?”
臨春轉過臉看他,在嘴巴前打橫轉了轉食指。
{說什麽?}
梁闕坐得比她高, 看過來的目光略帶俯視。似乎是想說什麽, 但話到嘴邊,礙於路過的乘務員,又閉上了嘴。
臨春沒有追問, 把手機開開合合,垂眸等待消息。
梁闕扭頭看向另一邊的乘客, 隻是沒一會兒又轉了回來。他的視線遊離不定,最後微微側過一些,身體後靠在了椅背之上。
臨春耳後的頭發約有一指長,是個尷尬的長度,她把長發蓋在外邊,再用卡子一並卡住短發。
姑娘家的發卡倒也沒那麽精致,幾塊錢的東西,金屬發卡外麵套個淺藍色的塑料殼,學校裏的女生幾乎人手一個,像是臨春會買的小東西。
視線下移,在少女滾圓的肩頭停了一瞬,延伸的餘光瞥見鎖骨,蝴蝶般輕柔的舒展開。梁闕喉結上下一股,飛快眨了下眼,轉移目光。
走前臨春專門回家換了套裙子,怎麽說呢,不像是她穿的。倒不是說麵料精致做工講究,不像是平價的衣裙,而是相比於臨春日常的穿著設計有些大膽。
衣領稍大,袖口緊收,露出少女大片姣好的皮膚,梁闕看到時愣了一愣,直到臨春壓著長發跑到他的身邊,這才猛然回過神來。
{怎麽了?}臨春有些遲疑地比劃著。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著,並沒覺得有哪裏不妥。
梁闕輕咳一聲,轉身道:“走吧。”
列車平穩行駛,還有半小時就到達地方,臨春不知道多少次打開手機,發的信息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失落和迷茫一時間湧上心頭,她反複確定信號問題,確定信息已經成功送達。
蔣以聲大概有事,不然不會這麽長時間不去回她。
正望著窗外出神,手機突然接到信息。
臨春如兔子般差點從座位談起,劃開手機一看是梁闕的信息。
【給他朋友發信息。】
她轉頭,表情瞬間失落了下來。
梁闕眼皮一耷,微一皺眉,似乎略帶不爽。
臨春其實不太想告訴徐拓,畢竟自己昨天還那麽不留情麵地拒絕過對方。
隻是…蔣以聲如果真的在忙,那也沒別的辦法。
正猶豫著如何開口,梁闕又發了一條信息過來:【你過去想做什麽?】
臨春頓了頓,這個問題倒真的問住了她。
去了機場,然後呢?送蔣以聲離開,說些什麽?又做些什麽?
其實臨春自己都還沒想好。
在徐拓來送機票的時候,她想了一個下午,把所有的事情,方方麵麵都想到了,衡量利弊,最後才決定還是不要去。
可是當看到兌換券和耳蝸發/票之後,她大腦裏的數據像是被全部清零,痛哭之後隻剩下蔣以聲。
蔣以聲。
蔣以聲蔣以聲。
隻是想見蔣以聲,沒有什麽其他的原因。
以至於到底為什麽而想,她也不知道。
說喜歡?最後一刻沒那個必要。
說謝謝?又不是單純地隻想說句謝謝。
她想的事情太大膽,也太荒謬,腦子裏過一遍都要默默自責,更別提宣之於口。
她隻是告別,體麵又禮貌的告別。
還有道謝,誠意又感激的道謝。
-
中午,蔣以聲在醫院陪蔣臻吃飯。
過去的事一點點揭開,仿佛拿走遮羞布一般,所有人性的醜惡全部暴露在外。
蔣以聲從最開始對孟雨柔的質疑與憤怒,到如今的理解和麻木。
而麵對蔣臻,卻已經完全沒有了情緒的起伏。
這是他唯一的親人。
“沒什麽事我就不回來了,您注意身體,不要太勞累。”
蔣臻正低頭喝湯,聽後抬了抬眼,看向蔣以聲停頓幾秒,放下了湯勺。
他長歎一口氣,難得放輕了聲音:“讓你出去,沒不讓你回來。”
蔣以聲擺弄著手機,低頭盯著手機屏幕發呆,片刻後又突然回過神,把賬號退出關閉。然後看向蔣臻:“爸,我需要一點時間。”
或許放在以前,蔣以聲那仇視一切的中二病恨不得讓世界毀滅。
他不喜歡蔣臻,不喜歡孟雨柔,更不喜歡這個表麵光鮮亮麗實則破敗不堪的家。蔣以言沒了,他恨不得讓所有人都不好過。
可是現在,他卻勾唇,有些勉強地笑了笑。
“但我會回來的。”
蔣以聲需要時間去消耗掉一些事情,盡量理解、也盡量嚐試著去原諒自己的父親。
最後再試著接納他。
蔣以聲開始明白,為什麽蔣以言會先一步放棄。
他在愛情與家人之間做出了選擇,最後回到了孟雨柔的身邊。
或許也有一份原因,可能也連帶著蔣臻和蔣以聲,但那也不重要了。
他的家在這,他就不會走遠。
“我家在這。”
-
下午,司機送蔣以聲去機場。
路上,他接到了徐拓的電話。
“喂?聲哥你在幹嘛?我給你發的信息你看到沒?”
蔣以聲輕輕“嗯”了一聲,很淡,一如他現在的心情,波瀾不驚。
“小春就在北京呢,你見不見?”
蔣以聲看著車窗外往後飛速掠過的灌木叢,沉默良久。
“要不你給個登機口和航班?”徐拓妥協道,“來都來了,別這樣啊!”
“算了。”蔣以聲說。
“什麽玩意兒?”徐拓大聲質問,“你他媽在說什麽?!”
“你帶她回去。”蔣以聲依舊語氣平淡,“就這樣。”
“嘟”一聲忙音,蔣以聲掛斷了電話。
“臥槽?”徐拓傻了。
臨春大概能從他的表情中猜到些什麽,在一旁也急紅了眼了。
“昨天讓你來你不來,”徐拓也憋一肚子情緒,“我就說你會後悔!”
臨春把唇咬得發白:{對不起。}
她無措地站在機場外,守在入口踮著腳往裏看。
徐拓煩躁地走來走去,打了幾個電話也無濟於事。
“別看了。”他拽著臨春的手臂把人拉回來,“聲哥登機不走這兒。”
他沒去解釋vip通道,知道即便自己真帶著臨春去把人堵到了,但蔣以聲不想見的人,見了麵也隻會更難過。
“你真現實,”徐拓和臨春走到客車停靠處,“知道聲哥給你買了耳蝸才過來。”
臨春心裏一疼,低頭的瞬間掉了眼淚。徐拓登時噤聲,也難受地擰起了眉:“我…這隻是我的想法。”
他一時情緒上頭,隻顧著替自己兄弟打抱不平,卻也忽略了臨春的感受。
姑娘家一個人跑來北京,怎麽說也是不容易的。
“我喊穆瀲卿過來。”徐拓拿出手機,“你來一趟北京,我們玩幾天再回去吧。”
臨春看著地麵,沒聽見徐拓說的什麽。
突然,遠處傳來轟鳴,臨春轉身,看向天空。
一架航班剛起飛不久,在天空中把雲層劃出漂亮的拖尾。
徐拓也不自覺放下手機,和臨春一起抬頭迎向刺眼的太陽。
“聲哥是這個航班嗎?”
徐拓拋出個問題,也沒人回答。
臨春眯著眼睛看了許久,直到那架飛機化作小小的一點,消失在天空盡頭。
-
臨春沒有像徐拓說的那樣,在北京玩上幾天再回來。
她隻是在機場靜靜坐了一會兒,等到大概的時間過去,給臨夏發了信息,如實說明了今天的一切。
臨夏沒多說什麽,隻是給臨春轉了兩千塊錢。
想玩就玩幾天,不想玩就回來,她去市裏接。
臨春定了六點多的機票,那時候特價,比較便宜。
“真的不玩會兒?”徐拓有點兒心虛,“你別生我的氣,穆瀲卿也趕過來了。”
臨春搖搖頭,把和穆瀲卿的聊天記錄給徐拓看,十分鍾前她就讓對方不用過來了。
“你怎麽一點兒都不難過的?”徐拓不解,“你對聲哥真就一點都沒意思?”
臨春低下頭,沒有回答。
她點開和蔣以聲的對話框,裏麵有她發過去的一大串信息。
有的是她在路上寫的,有的是她等在機場寫的。
蔣以聲一個字都沒有回複,也不知道看沒看見。
其實不止徐拓,臨春自己都很詫異。
送蔣以聲離開,在這時間點,她竟然這麽的平靜。
平靜地看著天空,看著太陽,看著人人都想擠破頭來的城市。
這個蔣以聲長大的城市,她在這裏,又送走了他。
不是說沒有難過,而是這難過太深太重,像蛀蟲一般啃食掉其他的情緒,一個人空了軀殼,開始變得麻木呆滯。
事情本就應該這樣,可是心底的鈍痛又如何解釋。
她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哪裏做錯了。
是徐拓來時就該同意過來,還是再早些回應那個擁抱。
又或許是花田裏的交談,水井旁的打鬧。
還是盛夏的書店裏,她遞給他的那一張紙。
蔣以聲來得突然,走得也很突然。
像迎麵吹來一陣涼風,觸碰的那一刻就已經錯過。
【路上小心,祝你一切順利。】
點擊發送,對話框裏的最後一條信息。
其實沒什麽。
臨春想。
去吧,去更好的地方。
風嘛,就該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