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75
蔣以聲回家後飯菜已經上桌, 阿姨最近飯做得早,他吃完就回了房間。
躺在**,用手臂壓住眼睛。和趙老師的談話在腦海回響, 那是他除遞信那天外第一次提到蔣以言。
這到底是他哥的事, 蔣以聲其實不應該參與太多, 到底是誰放棄誰,都跟他沒關係。
可是…他多少有點替蔣以言不甘心。
談不上責備,頂多隻是質問,蔣以聲就是想讓趙老師知道, 被放棄後的蔣以言有多痛苦。
然而事情反轉的猝不及防,他沒想到竟然是蔣以言主動離開。
蔣以聲其實不太明白。
手機收到信息,他撐起身體查看內容。
徐拓發來的, 問他關於出國的事。蔣以聲看著就煩, 把手機隨便扔在桌上。
昨晚一夜輾轉反側,直到天亮才勉強睡上一會兒, 強打著精神去了教室,臨春又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蔣以聲有時候會想, 那些細膩而隱密的念頭,是不是隻是自己才有。這樣小鎮上的姑娘,會不會太天真,太單純, 有些事她不懂, 稀裏糊塗,也就跟著自己胡亂來。
要把話說得有多明白。
不是假設,也不能試探。
那朵小花比他想象中要脆弱許多, 蔣以聲在這一刻甚至不知道要怎麽愛惜。
挺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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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店裏,臨春的難過後知後覺, 都快過了一天一夜,這才終於有了點情緒上的波動。
午間暴雨如注,她紅著眼睛,看玻璃外的世界被水澆灌,模糊一片。
對於蔣以聲的事,她並不知道要采取什麽行動。
堅決地回應他自己會等,又或者崩潰地質問為什麽要走。
隻是左右想想都不恰當,五年太久了,他們認識才不到一年。
更何況,她隻是個聾子。
臨春摘了耳蝸,泄了氣一般頹廢地倒在單人**。
店裏開了空調,她有點冷。隨便摸了條薄毯,胡亂蓋在腹部。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久,臨冬把她推醒。
下午一點四十,該上課了。
臨春似乎做了一個不好的夢,在醒來的那一瞬間忘了個精光。她的心情不是很好,連帶著頭也很暈,臨夏給她衝了杯感冒衝劑,臨春閉著眼睛喝完了,這才匆忙走去上課。
可卻沒見著蔣以聲。
臨春無法形容在鈴響前的那十幾分鍾。
焦躁、擔心、難過、失落。所有複雜的情緒雜糅在一起,甜鹹酸辣苦五味齊全。
她無比希望蔣以聲可以下一秒出現在教室後門,怕對方口中的“過幾天”就是今天。
她一遍遍的翻著手機,完全停不下課,也學不了習。
頭越來越暈,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生病,這種狀態持續到第二節 課下課,被同學發現送去了醫院。
她踩著水,肩膀被雨浸濕一片。
低燒三十八度二,醫生說大概是著涼了。
臨春不想掛吊針,吃了藥自己回家睡覺。
可她睡得並不安穩,光怪陸離的夢像幻燈片似的在她眼前播放,過去這一年間的總總,時間回溯至那一個炎熱的初秋。
臨春坐在書店門口,膝上攤著書本,暈暈欲睡。
有客人來了,站在遠處,鴨舌帽的陰影蓋住了大半張臉,他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雙好看的眸。他寫下他的名字,囂張地占了兩行。是蔣以聲。
臨春從夢中驚醒,心髒在那一刻跳的厲害。
她捂住胸口,那裏仿佛被挖掉一塊,空落落的,跟缺了點什麽一樣。
低燒未退,她身上盡是些粘膩的汗。
臨春洗了個澡,換上長袖睡裙。
打開窗子,屋外的雨已經停了。
鎮上一天飽雨,空氣裏含滿了水分,灰撲撲的光仿佛隔了層虛無縹緲的霧氣,整個世界清清涼涼,一切都浸了水,變得濕漉漉的。
臨春被迎麵來的寒氣吹了個哆嗦,這個月份溫差大得厲害,本以為都到了夏天,可氣溫驟降,隻消一天就好似回到前幾月的初春。
她重新把窗戶關上,回屋批了件校服外套,在書桌上翻翻找找,拿出一本合適的練習冊開始刷題。
可能是生病了腦子不好,解題磕磕絆絆,越寫越煩。
她擱了筆,想給自己弄點吃的,轉身卻看見衣櫃裏塞成一團的粉色豬豬玩偶。
原本是擱在**的,臨冬睡覺喜歡抱著。
隻是地方小有點礙事,後來就塞進衣櫃裏了。
臨春把玩偶拿出來抱進懷裏,臉埋了進去,閉上眼什麽都不想去想。
可心底的難過一波接著一波,海浪似的“啪”一聲打在她的心上,力道很大,生疼生疼。她坐回凳子上,那份洶湧的難過逐漸平息,心裏的海水漫過口鼻,一點點剝奪氧氣,緩慢窒息,心如刀絞。
臨春四肢像灌了鉛,一步一步走去門邊。
來時撐的傘就立在一旁,她拿起來,把門打開。
空氣中細細密密的水珠隨著冷風撲她一臉,臨春抬抬下巴,把校服外套的拉鏈拉到最高。
一場摧心折骨的鬼雨,來得這樣巧妙剛合時宜。
天比平時暗的要早,“啪嗒啪嗒”,拖鞋踩進淺淺的水坑,在臨春的小腿肚上甩了一小串泥點子。她沒有在意,依舊踏著滿地的落葉殘枝,急匆匆地往前走。
她的呼吸灼熱,隨著小跑時的顛簸輕輕喘著。
依舊是那個狹長的巷道,隻是沒了簷上的橘貓,也沒了迎她的小狗。
書店的門露了道縫隙,臨春心上一跳,快步上前。
“吱”一聲,木門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屋裏的燈開了一盞,幽暗的黃色暖光。臨春聽見突兀的樂音,便繞過書櫃走去琴房。
她許久沒來這個地方,空氣好似都蒙了灰。
半掩著的房門後,聲音越來越大。臨春把手搭在門把上,聽得短暫地停歇,這才屈起指節,輕輕叩了叩門。
鋼琴後坐著個人影,有一瞬間臨春想起了蔣以言。
她嗅了下鼻子,眼睛酸脹,淚意上湧。
蔣以聲垂下手臂,坐在那裏靜靜地看她。
兩人隔了幾步遠,視線交匯在空中。
千言萬語全堆在心口,堵著了嗓子,又難以開口。
“過來。”蔣以聲突然笑道。
他往旁邊挪了點位置,留了半邊鋼琴凳給臨春。
臨春走過去,停在鋼琴邊。
蔣以聲捏住她的衣袖,把人牽到身邊坐下。
他翻過一頁琴譜,是最後那首以《春》命名的小調。
“我哥有沒有告訴你,這首歌是我寫的。”
臨春有些詫異,呆呆地看向他,不知所措。
蔣以聲拿出手機,打字道:【那時我上初中,剛學完樂理,我哥讓我寫段旋律交作業,題目就是…春。】
時空仿佛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裏發生了扭曲,好像他們已經認識了很多年。
臨春還記得自己在鋼琴前練習時,蔣以言在旁邊用手打著節拍,一下一下,全靠強行記憶。
那時的臨春還不知道,這段旋律出自另一個人之手。
蔣以聲:【你覺得這個譜子怎麽樣?】
臨春接過手機:【很輕快。】
蔣以聲點頭:【像你一樣。】
臨春眨了下眼。
蔣以聲笑了。
他轉身看向琴房窗外,微仰起臉,烏壓壓的天快壓人臉上。
鬱金香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打得東倒西歪,花田一片狼藉,一如他現在的心情。
臨春低頭盯著琴鍵,兩人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直到有風吹過,臨春低低打了個噴嚏,蔣以聲身體往後仰了一些,側過臉看她。
“你生病了。”他的聲音很輕。
臨春低頭揉揉鼻子,沒吭聲算是默認。
蔣以聲起身,把擱在旁邊凳子上的外套拿過來。
他下意識地拎起肩部把衣料抖開,隻是對上臨春的視線,又重新合起衣服,遞到她的麵前。
臨春縮了縮肩,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
她低頭坐在那裏,雙臂抱在小腹,蔣以聲猶豫片刻,還是把衣服展開,罩在她的肩上。
“我給你倒杯水。”蔣以聲說。
臨春看著他走出琴房,也站起來把肩上外套往裏收收。
書店裏燈多亮了幾盞,臨春看到窗邊擺放著的花盆,這才想到她來這裏的目的。
還好,花盆都被及時收了進來,相比於外麵的鬱金香,總體還算健康。
身邊有陰影逼近,臨春轉過身,蔣以聲遞給她一杯溫水。
“冷不冷?”他又去把窗戶關上。
臨春垂眸抿了口水,覺得他有點太過緊張了。
【隻是低燒。】她把手機拿給他看。
蔣以聲的睫毛濃密,在眸中投下墨黑的陰影。他拿過手機,不小心觸碰到姑娘家的手指。臨春往回縮了手,在這個稍微密閉的空間裏,不逃開已經是她的極限。
【我送你回家。】
蔣以聲交還了手機,去櫃台把燈關掉。
臨春也跟著過去,輕輕拉住他的衣擺。
她其實有很多問題想問,曾經的,未來的。很多很多。
隻是她不知道以什麽樣的身份開口,不知道用什麽樣的方式去說。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要求,也不知道會不會有結果。
她茫然、無助、膽怯、自卑。
她像路邊的野草,勃勃生機但灰頭土臉。
打不死壓不倒,但是很醜、殘缺、不好看。
眼底湧起酸澀,睫毛兜不住水珠。她低頭看到捧著的溫水**起一圈漣漪,眼下有溫熱的觸感,蔣以聲的拇指指腹潤濕一片。
“別躲我。”
他的聲音縈繞在耳,蠱惑般啃噬人心。
臨春咬住唇瓣,任憑那根手指在她臉上輕輕擦過。
瓷白的小臉有著高於體溫的熱度,隨著觸碰摧枯拉朽似的蔓延開來。
蔣以聲呼了口氣,拿過她的手機。
備忘錄裏有語音輸入,他的發音標準,同步出來一字不差。
【可能是我昨天說得不夠清楚,我想再向你爭取一下。】
【我雖然離開五年,但節假日都會回來。畢業後我會回國,到時候你也剛好畢業,我們在一起,行不行?】
字符隨著聲音的緩慢推移,一點一點顯示在手機屏幕之上。
臨春心跳震耳,在看到最後幾句時睫毛猛地一顫。她後退半步,仿佛被踩中尾巴的貓,腦子裏亂糟糟的,不明白這個“在一起”到底代表著什麽。
光標還在屏幕上閃爍,所有的無言匯成震耳欲聾的心跳。
她下意識想要逃離,腳步淩亂。手上的水杯跌落在地,碎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蔣以聲抓住她的手腕,指骨硌著關節,沒控製好力道,疼得她回頭猛一皺眉。
他又立刻鬆開。
“臨春!”
他追去店門外,臨春被細密的雨簾擋住了去路。
“回來,”蔣以聲把門打開,“你在生病。”
臨春的傘放在店裏,她也不想再回去拿。
這雨不大,霧蒙蒙的,其實淋不濕人。
她側身把外套取下,雙手一起交還給蔣以聲。
夏雨陣陣,雨勢大了。
蔣以聲不顧她的反對,強行把外套重新披在臨春身上。
她那麽瘦,那麽薄,被冷風一吹就會生病。低燒也足夠讓他心疼。
“進來。”蔣以聲攥著她的手,想拉她進店裏。
可臨春不願,她淚流滿麵,拚命掙開他的桎梏。踉蹌著後退,“哐”一聲靠在門板上。
簷上滴著雨水,被風斜吹進她的領口。臨春打了個哆嗦,碎發貼著她的額頭,烏黑與瓷白相稱,立在暮色之中,仿佛隨時都會碎開。
“為什麽拒絕?”蔣以聲再次逼近,扣住她的手腕,“不喜歡我嗎?”
天黑了下來,屋簷遮住了大部分亮光。
向來驕傲的少年紅了眼,把不甘心的質問宣之於口:“我知道你要學習,所以我從沒提過。但你能不能給我一個念想,讓我把心放進肚子裏,過好這五年。”
他的手指有力,雖克製著力道,卻依舊硌得她生疼。
臨春看著他的嘴唇,腦子亂糟糟的,完全讀不出相應的唇語。蔣以聲從未這樣對待過她,她有點害怕。
“你喜歡我嗎?”蔣以聲把人拉近,另一隻手包住姑娘家微顫的肩頭,“拒絕的話,說不喜歡就好。”
臨春手臂屈在身前,又不得不去抵住他的胸口。
專屬於男性的氣息逼近,陌生而又熱烈。她沒接觸過這些,害怕地推他打他,不願意看他。
可那隻手柔弱無骨,打在身上隻有酥酥麻麻的癢。
蔣以聲把臨春抱進懷裏,雙臂收緊,隔著薄薄的衣料,感受到蓬勃的心跳一下一下敲打肋骨。
他俯身把臉埋進她的發間,少女柔軟的氣息,帶著股清甜的味道,他早就想這麽幹了,在無數次偷偷捏住她的發梢開始。
“喜歡我吧,”蔣以聲輕輕念著,“我不想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