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8
晚上放學, 臨春先去奶茶店和大姐打了招呼。
她換了個帽子,用饅頭夾了點菜,套著食品袋帶去學校邊看邊吃。
教學樓裏沒人, 可能都去操場湊熱鬧了。
臨春隻能聽見廣播裏嗚裏嗚噥的音樂, 有人說話也聽不懂說的是什麽, 去現場感受熱情不如在教室看清流程,最起碼沒那麽吵。
吵。
臨春過了這麽多年,第一次切身實地的感受到這個字眼是什麽意思。
隻要帶上耳蝸外機,耳朵裏就永遠都會有聲音。她一開始還挺享受, 一個人坐著拍巴掌就為了那一聲響,但後來就有點受不了了,特別是晚上, 不摘耳蝸簡直睡不了覺。
她每晚都會和臨冬做聽力練習, 十以內的數字除了四七十以外基本能夠分辨。
不過照著這樣的進度,英語聽力大概依舊得拖後腿, 但這並不算是太大的打擊,最起碼比全部塗C就對一個要好上許多。
未來逐漸清晰, 好像隻要努力就會天道酬勤。
臨春站在走廊上,低頭把食品袋打開,咬了口饅頭。
高三生按著班級分類整齊站在操場上,校長正在國旗下講話, 嗚嗚噥噥的, 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麽。
臨春之前搜了幾篇百日誓師的演講稿,大概也能猜到是內容。
她寫過太多這玩意兒了,公式化的東西, 也沒什麽好聽的。
大姐今天燒了肉炒四季豆,五花肉切的很大, 臨春一口咬住冰山一角,從饅頭裏叼出來一整大塊。
她用食指抵住肉塊,把那一整個吃進嘴裏,腮幫鼓得滿滿的,嘴角還沾著些油漬。
左右看看走廊沒人,又悄咪咪嘬了口手指尖。
蔣以聲抱著雙臂,靠在教室後門給看笑了。
臨春聽見聲響猝然回頭,那麽大一個人就站在她的身後,像鬼似的突然冒出來。
她眼珠子都快瞪掉地上了。
蔣以聲走到她的身邊,手掌扣在欄杆上,也一並往下看。
臨春抬頭看著他,嘴裏含著的肉都忘了嚼。
想說些什麽,但的確沒話。
她好像單方麵和蔣以聲築起高牆,除夕的雪夜橫亙在兩人之間,卻隻有臨春一人糾結難受。
“聽得懂嗎?”蔣以聲冷不丁問上一句。
臨春聽見聲響,扭頭像身旁看去。
蔣以聲已經說完話了,薄薄的嘴唇抿著,也低下頭來看她。
兩人離得不近,中間甚至還能側身站進來一個人,隻是在那一瞬,臨春卻看見蔣以聲眸中卷起的淡淡難過,仿佛是海平麵上被風吹起的那一小片漣漪,就連浪花都激不起來,很快被其他混亂的情緒帶過。
少年眉眼濃鬱,像化不開的墨。
那一雙上挑的桃花眼,看誰都深情。
“問你呢。”蔣以聲微微彎起眼睛,“傻了?”
臨春回過神來,一手拿著饅頭,另一隻手比劃著問:{什麽?}
蔣以聲朝樓下抬抬下巴:“聽得懂嗎?”
臨春搖了搖頭。
“在說廢話。”蔣以聲又看向樓下。
臨春眨了下眼,一並把目光挪去操場。
她手裏的饅頭都忘了吃,等反應過來也沒了胃口。臨春低頭用塑料袋把饅頭包起來裝進口袋,突然想到早上的那個萬花筒,嘴唇抿了一抿,小心翼翼地看了蔣以聲一眼,對方看著樓下,沒有反應。
少年側臉線條淩厲,輪廓優秀,晚風吹過他的發梢,碎發貼著額角。
臨春心跳慢了一拍,手指蜷縮進掌心,就連呼吸都不敢太過用力。
她記得在初中那會兒,班裏流行看言情小說。李瑤瑤被裏麵的男主迷得七葷八素,說是個女的都會愛上那樣的男生,非拽著臨春要她一起看。
臨春慕名看了幾頁,被男主的一聲“丫頭”看得狂搓胳膊。她不死心,翻到最後,又被那一句“用命愛你”直接痛苦麵具。
李瑤瑤說她不懂愛情,臨春想自己也不用懂那玩意兒。
過去的十七年她像老僧入定似的隻想著學習,從來也沒有過李瑤瑤形容的那種“心髒怦怦跳,整個人暈暈乎乎”的感覺——她也以為自己以後肯定也不會有這種感覺。
可是打臉來得就是這麽猝不及防,認識蔣以聲不過也就半年時間,單是對方勾唇笑上一下,就足以讓臨春的眼神亂飛心髒狂跳。
這種不受控的感覺非常不好,臨春擰了下眉,想離蔣以聲再遠一點。
然而沒等她邁開一步,台下話筒交遞,廣播裏發出一聲極其尖銳的破音聲響。
那道聲音猶如利刃一般紮進臨春的耳朵,疼得她膝窩一軟,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有手便覆上了她的耳朵。
臨春往後踉蹌半步,肩膀撞上結實的胸膛。她宛如一隻受到驚嚇的小鳥,又飛速彈起來,火燎似的靠在一邊的欄杆上。
蔣以聲放下雙臂:“還好嗎?”
臨春捂著自己的耳朵,搖搖頭,又點點頭。
剛才那一道聲音雖然很尖但是很短,一下子過去了,其實也沒那麽痛苦。
遭就遭在它沒有預兆,猝不及防,臨春第一次聽見這種聲音,有點反應不過來。
然而現在反應過來了,她更是不知所措。
不過蔣以聲倒是沒怎麽在意,隻是走到剛才他站的地方,繼續看下麵的儀式。
師生都發過言,現在是集體宣誓的時間。
臨春盯著樓下烏泱泱的人群,雖然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麽,但是握拳舉起的右手好像格外嚴肅,用最後的這一百天賭上了未來。
她的高二也就剩一百天了。
稀奇得很,分明也就剛開學。
時間過得太快了,稍稍不留意,身邊的人就換了一批又一批。
也就在昨天,她還以為再也見不到蔣以聲,可現在,這個人就這麽全須全尾地站在她的身邊。
想起昨晚穆瀲卿的信息,臨春斟酌再三,轉頭看向蔣以聲:{聽說你要出國。}
蔣以聲思考片刻,微一點頭。
臨春好奇:{為什麽在這?}
蔣以聲側了身,懶懶地倚著欄杆:“有事沒辦完。”
臨春:{什麽事?}
她記得之前蔣以聲分明說事情辦完了。
蔣以聲隨口敷衍她:“大事。”
臨春鼓了鼓腮,繼續去看樓下。
沒一會兒,她兜裏的手機震了震。
信息是蔣以聲發來的。
【高中我會在這,但高考得回北京。】
臨春雙手握著手機,抬頭看了眼蔣以聲,見對方握著手機,又很快低下。
像是被確定過了一樣,這信息的確是蔣以聲自己發過來的。她有點高興,得努力抿著唇瓣才能抑住上揚的唇角。
“不高興?”蔣以聲微微躬身,笑著逗她。
臨春臉上一紅,往邊上躲開半步。蔣以聲“嘖”了一聲:“我怎麽不受歡迎啊?”
他鬧騰得很,又笑得開心。臨春本想離他遠點,卻被對方帶得也一並高興起來。
百日誓師大會已經結束,操場上人群稀稀拉拉地散開。
走廊已經開始有同學走動,臨春咬了口唇瓣,轉身回了教室。
教室裏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坐下了不少人。
臨春也不知道剛才蔣以聲捂她耳朵時有沒有人看見,她往後跌的時候似乎靠進了蔣以聲的懷裏——應該是懷裏,她記得自己撞到了對方的胸膛。
那時候的臨春實在沒精力注意太多,事情結束後好一會兒,才開始憑著為數不多的記憶,在腦海中拚湊出剛才發生過的畫麵。
耳尖發癢,臨春抬手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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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著百日誓師的熱度還沒降下來,大家都一腦門幹勁覺得自己可以逆天改命的時候,趙老師在黑板上掛了張白布,晚自習給他們放了部電影。
電影很長,將近三個小時。講述了三個主人公在追求自己夢想的過程中,麵對家庭、社會和教育體製的壓力,最終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和價值觀的故事。【注】
蔣以聲看過這部電影,覺得拿來教室放還挺有意義。
隻是他知道結局難免無聊,有大部分時間都在看著身邊的臨春。
電影有字幕,臨春看得懂。她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去看一部電影,所以非常珍惜,看得也很仔細。
等到電影結束時已經稍稍過了放學的點,隻是班裏一個人都沒走,看完後也是長久的安靜。
大家似乎都有些明白趙老師的用心良苦,教室外圓月高照,他們收拾文具回家。像拿起自己的武器,養精蓄銳後時刻準備奔赴戰場。
臨春還沒從電影的劇情裏走出來,手上緩慢撕下一張英語試卷,眼神卻定格在桌上一點,許久沒有挪開。
班裏人走得差不多了,蔣以聲沒東西收拾也沒有離開,整個人就這麽懶洋洋地杵著下巴,跟樽大佛似的歪在那歪著。
臨春把卷子折了一折,偏頭看他,有些好奇。
蔣以聲剛想說話,桌前卻突然走近一道身影。
梁闕陰沉著臉,手指指腹壓在蔣以聲的課桌一角。
兩人一高一低,目光相撞。一邊的臨春愣是察覺出了一絲火藥味,下意識找了個離得近的拉住衣袖。
蔣以聲目光一頓,整個人突然就放鬆了下來。
而梁闕似乎也沒想到臨春會和蔣以聲之間有這麽一下,當即愣在原地,沒了接下來的動作。
“有事?”蔣以聲一挑眉稍,心情不錯。
梁闕沒有回答,隻是深深看了臨春一眼,隨後轉身離開。
臨春“噌”一下站了起來,立刻追了上去。她不明白自己怎麽了,但是不妨礙她感受到梁闕特別的生氣。
有些人越是生氣,越是忍著。
在臨春印象中梁闕從沒對她發過這麽大的火,而且還是她都不知道因為什麽的情況下。死也要死個明白,不然晚上睡不安穩。
她一路追下教學樓,在門口拉住梁闕的衣擺。
梁闕是真氣急了,非常粗暴地甩開了她。
臨春往旁邊踉蹌半步,差點跌倒,但還是堅持跟過去,頭鐵非要問一個為什麽。
梁闕大步走開十幾米,然後突然轉身,壓著聲音用力道:“你跟他談了?”
臨春腦子一懵,條件反射就搖頭。
“我他媽都看見了,”梁闕額角暴起青筋,每一個字都像是被他咬過一遍再吐出來,“百日誓師的時候,走廊上,你們兩。”
臨春愣在原地,花一秒時間回憶了一下自己到底幹了什麽。
可她分明什麽都沒幹。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這樣?你對得起你姐嗎?你跟他談什麽啊你考得去北京嗎?你認清現實行不行?!”
臨春都快看不清梁闕說的到底是什麽。
她不敢置信,卻又不得不麵對現實。
安靜的校園內,路燈發出朦朧的白光。
他們隔著一步遠的距離,臨春往後退了一步,就又多出一步遠。
梁闕咬肌緊繃,插在口袋裏的手指微微發抖。
他握著本要送給她的禮物,可好像再也送不出去了。
臨春目光冰冷,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就這樣慢慢後退。直到眼眶兜不住眼淚,她轉身抹了把臉,快步消失在樓梯間的轉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