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67
臨春記得, 桌上這幾盆“蒜頭”也叫伯利恒之星。
這個名字有些拗口,她花了好些時間才徹底記住。
隻是沒有想過一名多用,再見到時是另一樣物件。
隨著太陽攀升, 陽光更加明亮, 鏡中的世界也越發璀璨奪目。
臨春有些著迷, 呆愣了片刻,但很快清醒。
她垂下目光,小心地把萬花筒放下,蓋上盒子, 恢複原樣。
雖然是件禮物,但似乎過於貴重,臨春沒拿回去, 隻是收在了書店櫃台後的書架, 想著如果有一天蔣以聲回來還能還給他。
顧伯掀掀眼皮看臨春,臨春麵無表情。
她的目光發直, 拒絕溝通,也不管顧伯是什麽態度, 僅僅隻是放下東西就轉身回去了。
時間不早,她抱起桌上書本,準備去學校。
邊牧絆著她的腳下,臨春餘光掃過院門右側, 暖黃色的陽光照在琴房一角。
木門上了年紀, 看上去有些破舊。臨春腳步停了一停,繼而轉身向那裏走去。
上一次觸摸琴鍵好像還沒到冬天,她以前想蔣以言的時候會到這裏隨便彈一彈。
聽不聽得見也沒關係, 反正蔣以言不在這,隨心所欲。
單純發泄情緒, 就像現在這樣。
琴譜立在麵前,臨春沒有去翻。
她的目光定在琴鍵的某處,空洞又遙遠。
那段本應輕快的旋律在她指間又急又燥,臨春壓根沒顧及節奏,趕鴨子上架似的一股腦往前衝。
音符攪合在一起,在耳朵裏團成一堆漿糊。
臨春眼睛通紅,睜得老大,努力兜住眼眶裏的溫熱,眼淚卻依舊滴滴答答掉在手背上。
最後的休止符無限延長至這個荒誕的春天。
她低頭小聲地哭,能聽見自己細碎的抽泣。
自己好像好久都沒想蔣以言了。
那束推著她往前走的光,似乎已經變了個樣子。
突然,耳邊傳來間隔短暫的悶響,像是叩門的聲音。
臨春轉頭向聲源看去,下一秒呆在原地,連心跳都漏了半拍。
蔣以聲倚在琴房門框邊,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他的脖子上甚至還圍著和臨春相同款式的圍巾,這麽靜靜地看了會兒她哭紅的眼睛,目光複雜。
半晌,他笑了:“哭什麽?”
“……”
蔣以聲跟個鬼一樣出現在書店,臨春以為自己哭出了幻覺。
直到人驀然靠近,她才慌亂地按著琴鍵“噌”一下站起來。
“鐺——”
鋼琴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她下巴還聚著淚珠,蔣以聲食指隨手抹了一道,溫溫熱熱。
這是個姑娘為他流的眼淚。
應該…是為他?
“你沒在想我哥吧?”蔣以聲很壞氣氛。
“……”
臨春仿佛聽了什麽不敢置信的話,甚至都沒有去回答。
她拿過擱在凳子上的圍巾和書本,後退著繞過蔣以聲,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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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了一半突然被人強行打斷是一件挺尷尬的事,因為一旦回想起之前種種,會覺得自己有一種小腦缺失般的智障。
最起碼臨春覺得自己哭得挺蠢。
她抹了一路的眼淚,避著人群到了教室,還沒悶頭在凳子上坐上一會兒,她那缺了小半個月的同桌便慢悠悠地跟來了。
蔣以聲的突然出現吸引了班裏大多數人的目光,畢竟最後一排的椅子都給挪走了,現在人怎麽又給回來了?
“班長,”蔣以聲捏住臨春的衣袖,往外拽拽,“我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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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自習前幾分鍾,趙老師來了趟教室。
對於蔣以聲的到來,她似乎也有些詫異。但她很快安排好了座位,先讓對方坐下上課。
隻是蔣以聲手上空空,桌上也空空,臨春不得不分出自己的課本和紙筆給他。
蔣以聲心安理得接過來,還不忘說上一句謝謝。
臨春抿了抿唇,正低頭繼續刷自己的題目。第一節課下課,李瑤瑤發來信息詢問蔣以聲的事。
其實臨春也不是很清楚蔣以聲突然回到桐紹是因為什麽,或者說她也不敢細想,因為今天這個日子實在是太湊巧了。
李瑤瑤:【會不會回來給你過生日的?】
越說越糟,臨春直接關了手機。
左手邊坐著的蔣以聲正垂眸看著她的習題冊,一頁一頁翻過去,很是認真。
偶爾班裏會有人跟他打聲招呼,他抬頭禮貌地回應,疏離又有分寸。
除夕那晚的雪夜,決絕沒有回頭的轉身。
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等到熬了一節課過去,大課間是高二組做廣播體操。
李瑤瑤從隔壁教室竄過來,溜到臨春座位邊熱情地和蔣以聲打了個招呼。
“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蔣以聲笑笑:“沒這麽說過。”
體委催著大家穿上校服出去做操,已經在講台上吆喝開了。
蔣以聲空著手來啥也沒帶,偏頭看向臨春,眸中帶著些許的無辜:“沒帶校服怎麽辦?”
李瑤瑤也看向臨春。
臨春低頭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校服,S碼對於蔣以聲來說是不是有點太過牽強。
“你不會想脫衣服給他穿吧?”李瑤瑤在一邊得吧開了,“他男的哎,能穿女的衣服嗎?”
臨春:“……”
倒也不至於說得這樣直白。
“你們幹啥呢?還不出去?”體委開始催他們。
“他沒穿校服。”李瑤瑤大聲說道。
“沒穿校服也去,站在隊伍最後邊。”
李瑤瑤衝蔣以聲聳了下肩:“快點吧,大少爺。”
蔣以聲拿了桌洞裏的圍巾,淺灰色的,隨便係在頸上。
臨春偏了下臉,沒拿自己的。
今天晴天,但是風大。
廣播裏放著舒緩的歌曲,操場上的學生三兩結伴,打打鬧鬧。
臨春和李瑤瑤一起小跑著過去,風吹散她的長發,露出耳後邊那一小片短短的發茬。
但很快,她用手把頭發壓了回來,緊緊貼在耳朵上。
低頭想避開他人視線,隻是雙手抱頭的動作怪異,反倒惹人注意。
臨春嚐試著把手放下,但那些目光依舊追隨,竊竊私語。
她去得晚,站在女生隊列的最後一個。
身邊就是梁闕,對方斜了一眼。臨春抬眼與他對視一瞬,又低頭把長發往耳邊理了理。
廣播體操的伴奏響起,臨春高舉雙手,認真做操。
她早上沒戴帽子,其實不應該再不戴圍巾。
但現在後悔也遲了,被看見少一片頭發其實也沒什麽,醜就醜了,反正會長出來。
第三個小節後需要轉身,雖然臨春不停安慰自己,但真快到那一節還是會怕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又去整理自己的長發,摸摸耳後確定有沒有被完全遮擋。
突然,有東西在她眼前掠過。
手背同時觸碰到柔軟,臨春猛一抬頭,身後的蔣以聲把手收回。
她的肩上搭了條米色的圍巾。
臨春愣了一愣,低頭飛快把圍巾係好。
她的長發大部分被乖乖收好,隻剩腦袋後麵的幾簇還跳脫著往外,在圍巾之上攏起一個小小的鼓包。
蔣以聲捏住那一點發絲,往裏掖了掖。
廣播裏鏗鏘有力地數著節拍,臨春和所有同學一並轉過身,睜大眼睛看著自己身後的少年。
他的脖子上空空****,並沒有戴那條淺灰色的圍巾。
蔣以聲掃了眼周圍,這才慢悠悠地也轉過去。
他並不知道接下來的動作,隻是低頭笑了一下。
聲音很輕,但他們離得很近。
臨春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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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播體操結束後,校長宣布今晚放學高三組舉行百日誓師大會,其他年級組也可以來操場觀看。
臨春聽不清內容,站在原地發呆。
本來聽無所事事的,但因為蔣以聲站在她的身後,又變得緊張起來。
鼓起勇氣,臨春回頭看了一眼。
蔣以聲正視前方,視線並沒有落在她的身上。隻是臨春回了頭,他便垂下眸,兩人對上目光,誰都沒先開口說話。
通知結束,周圍同學突然走動。
臨春低下頭,手指攥著袖口,掌心都有些冒汗。
她向蔣以聲比了個“謝謝”,快步擦過他的身側離開。
呼出的熱氣蓄在圍巾裏,柔軟的毛線蹭著臉頰。
臨春抬手搓搓自己發燙的耳朵,在豔陽高照的暖冬裏總是想起那晚的雪夜。
當初不要的禮物,現在倒是戴了出來。
圍巾過了蔣以聲的手,跟火燎過似的,臨春進了教學樓就給摘了。
班裏同學陸續回了教室,嘴裏還在討論今天晚上的百日誓師。
趙老師跟來教室通知了臨春一聲,建議她晚上有時間可以去看看。
百日誓師,也就是指高三生在高考前一百天時舉行的一次全校性大型師生會議。具體內容大概是校領導發表演講,給學生加油打氣,再表揚表揚優等生,樹立榜樣,最後對未來一百天的學習和生活集體宣誓,算是一碗非常濃鬱的雞湯。
臨春明白趙老師的意思,因為明年百日誓師的學生代表很有可能就是她。
這是桐紹一中第一次舉行這個儀式,嚴格來說已經有點遲了。
小地方幹什麽都慢,能舉辦出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等趙老師走後,臨春翻開生物課本,背上麵零碎的知識點。
時間過得真快,自己都快高三了。
還有一年就是高考,她馬上就要走到二姐的前麵。
高考能考多少分。
未來又會去哪裏。
北京繁華的街道在她腦中一閃而過,臨春垂了下腦袋,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收起發散開來的思緒。
然而沒過半分鍾,她身邊的凳子被人拉開。
蔣以聲坐下之後,臨春好不容易重新集中的精神“啪”一下散了一地。
她的目光微斜,看見對方橫放在桌邊的手臂。
蔣以聲手裏還握著她的圓珠筆,從不知道誰的手裏接過一張草稿紙。
題目讀了兩秒,很快寫出答案。
臨春視線微抬,是他們班的一個女生。
“上學期就聽說你奧數成績好,原來是真的。”
蔣以聲笑笑:“還行。”
“太謙虛了,”女生笑著說,“你可是領著我們班長進決賽的人。”
蔣以聲唇角放平了些,但說話依舊很有禮貌:“她用不著我領。”
臨春競賽成績在平均線上,隊友不拖後腿應該也是能晉級的。
隻是蔣以聲的高分讓她穩了一點而已。
女生吃了個癟,瞥了臨春一眼,匆匆離開了。
上課鈴響,蔣以聲偏過目光,恰巧撞上臨春的視線。
臨春飛快眨了眨眼,把周圍空氣全都看了一遍。
她低著頭,但書上的字卻怎麽都不忘腦子裏進。
感受到依舊被目光注視,她又為難地抬起頭,蔣以聲微側著身,杵著左臂托著腮,就這麽大大方方看著她。
上午的陽光落在他的肩上,給蓬鬆的頭發邊緣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
蔣以聲長睫微垂,覆上幽深如海的眸。他的視線似乎定格在很遠,透過臨春,不知道看的什麽。
臨春被盯得渾身難受。
{有事嗎?}她終於忍不住問。
“沒事,”蔣以聲勾起唇,“我就是在想…”
他話說一半,停了停。
再張嘴時,隻有口型,沒有聲音。
——你什麽時候能這樣沒負擔地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