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臨春沒有再繼續去找臨夏。
她出了門診樓, 和蔣以聲並肩坐在綠化區的小亭裏。
起初的沉默之後,她借來蔣以聲的手機,給家裏的臨冬發去信息。
沒告訴對方其他, 隻是讓不知情的臨冬問問大姐在哪。
片刻後, 臨冬回了信息。
大姐說她在外麵忙, 具體忙什麽沒說。
臨春愣愣地看完信息,刪除記錄後再把手機還給蔣以聲。
蔣以聲接過手機,在手裏翻了個麵。
也沒有立刻問怎麽了。
不遠處的門診大樓人來人往,大門的玻璃上貼著樓層對應診室, 三樓是婦產科,蔣以聲的目光順著最底層往上走。
當初臨夏瘸了腿卻去做血常規時,他就隱約覺得不對。
隻是那時沒往具體方麵想, 也不是他應該想的事。
現在…
臨春抽了聲鼻子。
蔣以聲垂下目光, 看對方哭紅了的小巧鼻尖。
手背不知道抹了多少眼淚,紙巾都攥成了小小的一團。
他歎了口氣, 把那張紙從對方的手心裏拿出來。
臨春這才恍如夢醒般抬起頭。
她的睫毛上凝著水珠,一雙眼睛泛紅濕潤, 像飄雲牽霧的晚霞,暈著茫然和不知所措。
“說說怎麽了?”蔣以聲問她。
臨春又低下頭,摳了摳指甲,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 用手指指指對方。
蔣以聲反應了幾秒, 這才卷起衣袖,露出手腕上方起的一小片疹子。
臨春睜大了眼睛看他,他又將衣袖放下:“過敏。”
這冤種地方, 來了半個多月人已經快不行了。
臨春認得這種疹子,臨冬小時候也會起, 大姐給她抹了藥就能好。
她本想告訴蔣以聲,但又想著對方既然都來醫院了,又怎麽會買不到藥。
少爺的事輪不到她操心。
她現在泥菩薩過江,自己家的事兒都忙不過來了。
想到大姐,臨春鼻根猛地一酸。
抬眸朝對麵的門診樓看去,剛憋回去的眼淚又順著眼尾滑了出來。
臉邊突然有溫熱的觸碰,臨春下意識往旁邊躲了躲,手掌按在石凳邊緣,側身看過去。
蔣以聲垂眸,拇指搓了一下指尖的眼淚。像是微微愣神,又抬頭看向臨春:“跟我說說,怎麽了?”
不是商量的口吻,更多的帶了一些強硬。
臨春咬了口下瓣,用衣袖狠狠擦擦眼睛。
她拿出本子,圓珠筆壞了,摁了半天。
蔣以聲把手機遞過去,備忘錄已經打開了。
臨春吸吸鼻涕,視線都有些發虛。
接過手機猶豫許久,這才一點一點打字,把事情都說了出來。
她不知道怎麽辦,也不知道不知道求助誰。
下意識地和人傾訴,隻剩下身邊的蔣以聲。
打出最後一行字,眼淚砸在了屏幕上,又趕緊用手指抹掉。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蔣以聲目光些微發沉。
其實這事他不好出聲,但現在更不好沉默。
“你怎麽想?”他問臨春。
臨春看著蔣以聲,怔了一會兒。
她怎麽想。
這事說大了是一個生命,是臨春和臨冬的小外甥或者外甥女。
可說小了是臨夏和梁峻夫妻間的事,現在連夫妻都不是,隻是臨夏一個人的事。
大姐性格強勢,做事風馳電掣,一向不容反駁。
加上父母去世後,臨春和臨冬一直都依賴著對方生活,自然也沒什麽資格對臨夏的選擇指指點點。
她們愛大姐,也怕大姐。
習慣養成自然,臨春知道臨夏選擇放棄這個孩子,哪怕心裏再不願意,可猶豫過後,她還是捂住了蔣以聲的手機——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不聽、不說、不看。
因為的確養不起,因為真的不能生。
因為一些羞於開口的生計問題,所以默認讓臨夏的做法,選擇放棄掉這個生命。
臨春抓著手機用了些力氣,指尖的血色褪盡,甲床發白。
“不被期望出生,活著也是痛苦。”
蔣以聲呼了口氣,又微微勾唇,把落在臨春眸中的目光收回,投向小亭外的天空。
他說得很慢,口型也很標準。
像是給臨春的行為做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幫忙撫平了那些難以麵對的愧疚,順便予以認同。
隻是這句話從眾星捧月般的天之驕子口中說出,未免有些太過殘忍。
【不是這樣的。】
【我能感覺到大姐很愛他,我和臨冬也】
臨春字沒打全,手指卻停了下來。
他們都很愛他,但現在在幹什麽?
“或許隻是普通的檢查。”蔣以聲說。
臨春搖搖頭。
就憑臨夏一上午的所作所為,不可能的。
“那就去阻止。”蔣以聲站起身,低頭看著臨春,“說出你的想法,再讓她做出決定。”
臨春微仰著臉,似乎還未從剛才的話裏反應過來。
“說不定會改變什麽,”蔣以聲雙手插兜,微微俯身,“你們不是一家人嗎?”
有時候,臨春會覺得蔣以聲要比她高出一階來。
倒不是身份地位上的,而是對方的行為與認知,總是淩駕於她那一點狹窄的思想上。
該做什麽,要怎麽做,沒有蔣以聲不知道的。
少年依舊懶散,說話都帶著慢悠悠的閑暇。
隨便幾個字、一句話,都能把人撈出固有思維,醍醐灌頂般明白做法。
臨春把手機還給對方,悶頭上了門診樓。
臨夏正拿著單子,和幾個女人一起等在走廊。
“耶!”臨春一手拉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比劃道,{回家。}注①
-
臨夏隻需等一場就輪到她了。
她甚至已經交完費用,買好了自己要用的藥。
可臨春那一截細溜溜的小胳膊,卻偏偏一路把她拽了出去。
在邁出醫院大門的那一刻,她仿佛聽見了裏麵的醫生正在喊她的名字。
臨夏回了頭,看著人來人往、差點吃掉自己的地方。
一旦離開,她就不敢再來了。
臨冬正在門口洗衣服,看兩個姐姐神色不對,連忙放下手上的活,也跟著起身進了屋裏。
大門一關,幾天堆建而成的心理防線驟然崩塌。
臨夏大力捂住嘴巴,跌坐在地上。
她痛哭出聲,卻又及時遏製。
抽泣和喘息全部悶在掌心,再被房門隔絕,傳不出去。
臨春抱住她,輕輕捋著她的後背。
臨冬拿來紙巾,雖然不明所以,但也忍不住和她們一起哭泣。
不大的小房子裏,相依偎在一起的三個生命。
於即將入冬的前夜,卻暖得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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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十一小長假後的開學第一天。
臨春早上沒去書店,所以到校較早。
月考的成績貼在學校大門的公告欄,她經過時掃了一眼,第一名依舊是她。
這次英語依舊在拖後腿,別說是及格線了,就連對半開都做不到。
雖然是年級第一,但分數線也僅僅隻是一本線左右,壓根扒不上重點,
昨天大姐的事已經讓她一夜沒睡,今天又是成績暴擊迎頭一棒。
好在此刻人少,不用頻繁的前後觀察。臨春心裏滿當當裝的都是事,上樓梯時貼著牆邊慢吞吞地宛如龜爬。
正想著以後怎麽辦時,樓梯口突然竄出一個人影,臨春腳步一頓,看過去竟然是王凱傑。
對方陰沉著臉,看上去心情格外不佳。
她往後退了一個階梯,下意識扭頭就走。
結果對方直直追了過來,早上的晨光把人影子拉長,壓過臨春的整個身體。
就在她嚇得撒腿就跑時,王凱傑猛地扯過臨春書包,往她手上塞了一張作業紙,隨後頭也不回地下了樓。
臨春沒接,那張紙在空中**了兩下掉在地上。
她驚魂未定,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這才走過去把紙撿了起來。
上麵隻有簡單的幾句話。
臨春怕被人看到,沒來得及看,隨便把紙張折了一折,先收進了口袋。
她快步走去自己班級,卻意外發現後門已經開著。
走進教室,桌椅整齊排列,空無一人。
另一邊的窗子已經開了,晨光透過稀疏的葉片照進來,能看見空氣中漂浮著的細碎的灰塵。
黑板還被人用濕抹布擦過,右下角寫著今天的兩個值日生——臨春、蔣以聲。
她認得那個字體。
感覺身後來人,臨春轉頭去看。
蔣以聲的手指差一點點碰著她的肩膀,提前對上目光後,忍不住笑了:“早。”
他的另一隻手上還拎著拖把,晨光給他的側臉暈上一層溫暖的金色。
蔣以聲笑起來很好看,這麽近的距離下,臨春甚至還意外發現他勾起的唇角邊落著兩顆淺淺的梨渦。
臨春動了動唇:“噢。”
教室門窄,蔣以聲用一根手指頭把臨春往裏推推:“我在說早,你噢什麽?”
帶著點笑,不像責怪。
臨春走到座位上放下書包,拿出本子寫道:【我說的也是早。】
蔣以聲在教室後麵拖地,大少爺紆尊降貴,動作還挺熟練。
臨春走過去把本子給他看,他便雙手交疊按在拖把杆上方,拄著拖把側過身去:“噢,我錯怪你了。”
臨春笑笑,對他比了個“沒關係”。
“沒關係?”蔣以聲猜測道。
臨春點頭。
“沒…關…係,”他用手肘部分壓著拖把杆的頂部,學著臨春剛才的手勢,“這樣?”
臨春也跟著做了一遍,又點點頭。
“還挺好記。”蔣以聲重新握住拖把,“這樣,你也學點東西。”
臨春也拿過一根拖把,等著繼續看蔣以聲說話。
“蔣。”
臨春眨了眨眼,握著拖把的手指緊了一些。
“蔣以聲。”
蔣以聲的聲音很輕,那抹淡色的唇瓣一張一合,把每個字的口型都盡量做的標準。
臨春看得出來,那是他的名字。
可學習發音不僅要看口型,還得感受聲帶震動。
她的視線落在少年突起的喉結,隻是一瞬,又立刻挪開。
為自己略微大膽的想法羞愧兩秒,臨春低頭,寫下兩個字:【不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