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蕭胤麵無波瀾,並無絲毫被戳中心事的反應:“隻是覺得蹊蹺罷了。”

“我倒不知……兩封家書罷了,有何蹊蹺之處?”魏旭亦將虞昭此前寫的家書來回翻閱數遍,可偏偏瞧不出有何異樣,隻覺得再尋常不過,至多是文采斐然、字跡出眾了些。

他知曉太子妃出身東楚承恩侯府,算是世家貴族出身,何況此前她盛名遠揚,能有如此文采也不奇怪。

蕭胤難得耐心解釋道:“這封寄給太傅府的家書,比承恩侯府的要厚許多。”

“還真是如此。”魏旭“咦”了一聲,望著那些賞心悅目的簪花小楷字跡,連連點頭道,“不僅如此,寫給太傅府的這封家書,瞧著她與徐太傅感情更濃厚些。”

蕭胤見魏旭在那兒翻來覆去地看,都快把那兩封家書給弄皺了,他忍不住一把抬手奪過,免得到時被發現端倪:“換做是你,會如此寫麽?”

“可這又能說明什麽?”魏旭頗為好笑地看了蕭胤一眼,“看來你這個做夫君的,倒是很關心她的事。”

蕭胤聽他如此插科打諢,並未再多解釋,隻冷聲道:“記著,你還欠孤兩壺好酒。”

魏旭滿臉無奈道:“下回我帶來,這總成了吧?”

隨後蕭胤便吩咐士卒,將兩封家書原封不動地寄往東楚,並未做任何手腳。

二人卻是不知,信中暗藏的玄機,便與虞昭身上的秘密有關。

……

夜涼如水,鄴京萬家燈火寂寥,宮道間唯有打更人的聲音。

月光照進寧華殿內室,透過窗欞落在虞昭姣好的麵容上,然而她卻微蹙著眉心,仿佛陷入了沉沉的夢魘。

她在夢中見到了一個渾身血跡斑斑的男童,穿著絲綢質地的單薄衣裳,正慢悠悠地走在街巷間,背對著她不曾回頭。

觀其瘦弱的身形,和她如今身在承恩侯府的幼弟十分相似。

這是娘親亡故前留下的血脈,虞昭唯一的念想。

她忍不住喚了一聲:“晗哥兒……”

後又覺得不對,晗哥兒性子一貫乖巧懂事,此刻應在承恩侯府待得好好的,怎會滿身鮮血地出現在她麵前?

恰在此時,那男童轉過臉來,正是承恩侯府小少爺虞晗的麵容!

“……”虞昭瞳孔一縮,喘著氣兒自夢魘中驚醒,額間滿是冷汗地自床榻上坐了起來。

她連忙掀開錦被,就想去晗哥兒的院子瞧一眼,卻陡然反應過來眼下的境況。

這兒是西祈,離東楚很遠很遠……或許她這輩子都見不到晗哥兒了。

虞昭突然沉默下來,想起孔嬤嬤等人正是拿著晗哥兒做把柄,若是她不從,或是違背了孔嬤嬤的意思,他們就會想法子要了晗哥兒的性命。

而她在東楚所能依靠、又有一定權勢的,隻有徐太傅府。

自都城涼州臨行前,虞昭曾懇求她舅舅多多照拂晗哥兒。徐太傅亦明白這是嫡親妹妹留下的血脈,自是答應下來。

至於她娘家承恩侯府,自從父親承恩侯賣女求榮的那一刻起,便再不顧他們姐弟二人的死活。晗哥兒自幼體弱多病,承恩侯一貫瞧不上他,還曾當麵嫌棄晗哥兒是病秧子。是以虞昭給承恩侯的書信隻是敷衍了事而已。

此刻虞昭臉色微微發白,她不禁伸手揉著眉心,覺得這個夢境並非好兆頭。

“主子可是驚醒了?”青玉是今晚的守夜侍女,聽聞床榻處傳來的動靜,便點起燭火朝虞昭走來。

虞昭望了眼窗外,隻見夜空中一輪新月皎潔,便知此刻尚是深夜時分,她看了眼自家侍女,忍不住帶著哭腔說道:“青玉,我夢到晗哥兒了,他渾身都是血跡地走在街上……隻要一想起那等場麵,我便心如刀絞、疼痛難忍。”

青玉連忙安撫虞昭道:“那隻是主子的夢境,定是您平日憂思過重,才會如此。”

虞昭接過青玉遞來的帕子,輕輕擦拭著額前汗珠:“……是麽?”

“晗哥兒定會平安無事的。”青玉想起昨日還去問過那寄信的侍女,此刻便寬慰虞昭道,“主子寫的家書已然寄往東楚,相信不久後太傅大人便會向您報平安,屆時您就能安心了。”

“如此便好。”虞昭將帕子還給青玉,旋即被扶著重新躺於床榻上。她也知道這山高路遠的,在西祈著急也沒用,唯有等東楚的書信傳回來再做定奪。

青玉不禁柔聲笑道,“這才三更天,主子快安置吧,青玉陪著您。”

……

天色破曉,晨光微熹。

虞昭早早地便醒了,青玉和葶花等人伺候她梳洗。

寧華殿頓時忙碌起來,不少侍女端著魚洗、食案等一應器物,在院內來回走動。

至於東宮其他殿宇,依舊是一片寂靜。這也不怪宮人躲懶,實在是太子連日來都宿在軍營,平日裏連個人影都見不著,他們根本無人可伺候。連袁公公都覺得清閑了許多,得了空便蒔弄些花草悠閑度日,其餘下人則更不必說。

此刻虞昭已用完早膳,她想起昨晚的夢境,依舊心神不寧,便吩咐道:“青玉,去給顏蓉姑娘下個帖子。就說讓她來東宮一趟,我想借她的引薦,去寺廟為親人祈福。”

葶花聽聞這話,禁不住在旁笑道:“主子莫非是忘了?今日顏姑娘本就要來東宮,上回說了的。”

虞昭對此並未放在心上,聞言隻淡淡說了句:“是麽……我竟是沒記得。”

青玉忍不住問道:“主子是想和顏姑娘一同出宮?”

“嗯,你們可覺得有何不妥?”虞昭抬眸望向青玉和葶花,她和這兩個侍女自幼一同長大,主仆情分非比尋常,此刻語音溫柔地征詢二人意見。

葶花心直口快,與青玉對視了眼便說道:“奴婢隻是覺得,顏姑娘此前這般跟您套近乎……有些過於突然。”

青玉在一旁解釋道:“都說顏姑娘是太子殿下的表妹,那日主子進宮拜見皇後娘娘時,太子殿下隨後也到了,顏姑娘看殿下的眼神,讓奴婢二人感到不安。”

其實青玉和葶花都能看出來的事兒,虞昭更是一目了然,可她與顏蓉這幾日的相處並無異常。

此刻聽聞青玉葶花所言,虞昭垂下眼簾若有所思,但她想不出別的法子,亦不想去驚動袁瑞,從而讓太子知曉她的事兒:“如今我在西祈人生地不熟,更不了解鄴京寺廟情況。就這一回,下不為例便是。”

沒過幾時,顏蓉便來到了寧華殿,她帶著侍女含桃,快步走到門口時險些被絆了腳,模樣十分嬌憨可愛。

虞昭見此忍俊不禁道:“且走慢些,沒人在後麵拿鞭子催著你。”

顏蓉羞赧地吐了吐舌,小聲說道:“表嫂你還打趣人家。”說罷,她吩咐身後的含桃道,“快把我新搜羅的話本子都拿出來,我要全送給表嫂,今日定與表嫂一起看個夠!”

此言一出,滿殿的人都笑了,都覺得顏蓉年紀尚小,說話間滿含稚氣。

偏生顏蓉仿佛不自知一般,有些嗔怪道:“笑什麽,表嫂不也喜歡看話本子,你們為何單單隻笑話我一個?”

所謂的話本子,便是些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由坊間經過杜撰廣為流傳。

虞昭雖也愛看這些,卻隻當逗個樂子罷了,此刻笑著道:“你的話本子本宮收下了,改日再與你一同觀看。今日本宮想去寺廟為親人祈福,蓉兒可否替本宮引薦一番?”

顏蓉一聽這話,頓時欣喜道:“表嫂,你終於肯隨我出去玩了!”

虞昭無奈糾正她:“本宮並非是為了玩。”

顏蓉卻是滿不在乎,依舊一副雀躍不已的模樣:“無妨無妨,我知曉鄴京哪處寺廟是達官貴人常去的,這便帶表嫂過去。”

隨後虞昭便坐著顏蓉的馬車,兩人一同出了宮,來到鄴京城郊附近的雲隴山。

此地的普海寺香火極旺,世家貴族的身影在此絡繹不絕,以至於普海寺的香油錢從未缺過,所占地段也是一擴再擴,更擁有許多精致廂房以供達官貴人居住。

“阿彌陀佛。”此刻在客堂內,小沙彌向虞昭和顏蓉行了一禮,向兩人告罪道,“二位貴人來得不巧,今日住持大人正接待另一位貴客,怕是不得空閑。”

話落,顏蓉不禁挑高了眉毛道:“我身旁這位,乃是當今太子妃,何人能比太子妃還要尊貴?”

小沙彌聽後微微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住持大人接待的那位可是……

虞昭對此倒是並不在意,隻是淺淺一笑道:“無妨,不知可有清淨些的小佛堂?”

小沙彌見她言語和善,自是心生親近,點頭道:“此刻還有幾間,我這便帶貴人過去。”

說罷,一行人便走出客堂,迎麵卻遇到了個身著錦袍的富貴公子,險些沒與他撞上。

那人名叫王琰,瞧著麵色枯黃、腳步虛浮,身形瘦削得有些脫相,一看便是時常流連青樓、縱欲過度的模樣。

其人是鄴京有名的紈絝子弟,因著家中跟溫宰相沾了些關係,在鄴京向來是橫行霸道。此刻他初次見到虞昭,頓時瞪直了眼,在門口將她攔下道:“且慢,敢問這位姑娘芳名?”

青玉見此人對主子無禮,當即嗬斥道:“讓開!你是何人,竟敢攔著我家主子!”

“嗬,這鄴京城竟還有人不認識我?”王琰聽後毫不在意,反倒是饒有興致地笑道,一邊繼續賊眉鼠眼地看著虞昭,舉止間滿是好色輕浮的意味,“方才竟是看走了眼,這位美人梳了個婦人發髻,原來已嫁做人婦了,不過也不打緊,一會兒爺保準加倍疼愛你。”

“你!”葶花氣得不行,沒成想在西祈頭一回出門,她們就遇到這等蠻橫無理的登徒子。

虞昭眉心微擰,她後退半步,想讓青玉出示太子妃的令牌,卻突然發現青玉的腰間此時空無一物。

青玉情急之下,亦伸手摸向腰間,卻發現先前裝令牌的錦囊竟是不見了!

此時不遠處的另一間客堂內,普海寺住持正引著蕭胤和魏旭二人走出來,那住持見王琰正糾纏一美貌出眾的婦人,禁不住微微皺眉,可饒是他也知曉這王琰的身份顯赫,輕易不可得罪。

蕭胤一眼便認出了王琰,於他而言,王琰不過是如同螻蟻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