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入夜,袁瑞親自在長定殿伺候太子寬衣。

他知曉蕭胤此前被太子妃拒絕,定是極為不悅,故而屏退了所有宦官,獨獨留他一個。

此刻袁瑞言行極其小心,生怕一著不慎,惹得太子愈發不快。

豈料蕭胤突地來了一句:“袁瑞。”

袁瑞低著頭險些一個激靈,他不敢去看太子麵上神情,隻是恭敬地回道:“殿下有何吩咐。”

蕭胤看著他懼怕的模樣,冷著張臉問道:“你覺得孤如何?”

袁瑞心想這題他會,連忙退開幾步,笑著回答道:“殿下龍章鳳姿、英明神武,是陛下親立的太子,眾皇子中最為出色的一個,更是西祈威名赫赫的戰神。”

他心想自己所言字字珠璣,殿下聽了該極其受用才是。不料頭頂卻傳來一聲嗤笑,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袁瑞頓時臉冒冷汗,不知這番溢美之詞,到底是哪兒說錯了。

蕭胤卻是在想,連袁瑞都知曉的事情,虞昭又怎會不知曉?

而她居然拒絕與他同房,簡直豈有此理!

此刻蕭胤冷聲道:“你下去吧。”

“嗻。”袁瑞提心吊膽地應了聲,旋即出了長定殿內室,輕手輕腳地關上殿門。

……

虞昭也沒想到,蕭胤居然會在她麵前提出要宿下來。雖說他話還沒說完,便被她打斷了,可虞昭莫名就是覺得,他想說的是宿在寧華殿。

她咬了咬唇,心想自己多拒絕幾回,他總該明白的。

這幾日若是碰見太子,能避則避吧。

事實上,虞昭早已是心有所屬之人,她壓根沒法兒把自己交給他。此時虞昭便不再多想,叫來青玉葶花伺候她梳洗,隨後幾日皆閉門不出。

……

到了萬壽節那日,虞昭早早地便起了,青玉二人伺候她梳妝。

如今寒冬已至,雖說這幾日並未下雪,竟是難得出了晴日,連宮內的湖水也暫時化開了。可虞昭自幼怕冷,今日自是要穿得厚實些,小暖爐手筒披風更是一個不落。

隨後她這才鼓起勇氣出了寧華殿,隻見太子輿轎正停在門口。

蕭胤坐於轎內閉目養神,直到他聽聞外麵傳來一陣動靜,便知是虞昭來了。

隨後轎簾被人掀起,虞昭飛快地鑽了進來。她見轎內燒著炭火可謂溫暖如春,頓時展顏一笑,卻並未朝著蕭胤,而是朝著地上那隻暖爐。

蕭胤錯開視線,並未再看向她。他自是能察覺到虞昭這幾日有意躲著他。

轎外傳來袁瑞的聲響:“起轎!”隨即輿轎便被穩穩抬起。

轎內一片寂靜,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好在不久後便到了萬壽宴的宮殿,二人一前一後走下輿轎。

今日是建文帝的壽辰,此前禮官給陛下呈了不少折子,最終決定趁著近日的好天氣,先祝壽再遊船,如此一來精簡宮內開支。

“太子殿下、太子妃駕到!”

虞昭跟在蕭胤身後,入了殿內落座於自己的席位,文武百官則坐於殿外兩廊。

隻見不遠處正坐著薛寧一人,虞昭有些驚訝,沒想到萬壽節這般重要的場合,大皇子竟然都沒來。

她此刻還不知情,事實上是建文帝不想看見大皇子,禮官這才如此安排。

不久後,建文帝和皇後也來到席間,今日太後又因突發不適的緣故缺席。此時皇室宗親和文武百官紛紛齊聲行禮道:“參見陛下、皇後娘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建文帝抬手道:“眾卿平身。”隨後他並未多說什麽,隻示意禮官開宴。

旋即歌舞奏,絲竹響,教坊藝人先是效百鳥朝鳳之聲,殿內外皆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禮官此時按照規矩,在小輩中以太子為尊,頭一個便朝蕭胤高聲道:“請太子殿下攜太子妃上前祝壽!”

蕭胤向建文帝拱手道:“啟稟父皇,兒臣及太子妃為您準備了一份大禮,願於最末祝壽。”

建文帝頓時有些好奇,笑道:“準了。”

四皇子蕭桓在一旁聽著,不禁挑了眉梢。他已派人暗中偷換掉太子準備的百壽圖,變成一幅梅蘭竹菊圖,如今對方竟還想最後一個祝壽,到時丟了大臉可不要怪他。

禮官隨即朝薛寧道:“請大皇子妃上前祝壽!”

薛寧自席間起身,走到殿中央向建文帝行禮道:“兒臣祝父皇龍體康健、萬壽無疆!特獻上一幅萬壽無疆圖,為兒臣親手所畫,耗時一月之期。”

隨著她這番話落下,兩名宦官展開那幅萬壽無疆圖,隻見數匹駿馬奔騰於河流之上,寓意十分吉利,正好暗合萬壽節的含義。

建文帝並未給薛寧臉色看,隻淡聲接受道:“大皇子妃有心了,賞。”

旋即他便不再多說,有宦官帶著一個蓋著紅綢的托盤上前,交給薛寧身側的侍女采香,裏麵裝的僅有五十兩銀子。

薛寧眼見自己耗時一月的心血並未得到陛下青眼,她麵容平靜地叩頭謝恩道:“兒臣謝父皇賞賜!”

接下來便輪到四皇子,隻見蕭桓勢在必得地走到殿中央,朗聲行禮道:“兒臣在此祝父皇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此前兒臣遍尋天下名家,終得一人畫出千裏江山圖,此人正是天下第一畫師吳成庸。兒臣知曉父皇喜歡他的畫,特尋來此人,願父皇龍顏大悅。”

建文帝聽後倒是來了幾分興趣,然而在兩名宦官將那幅畫展開之時,溫貴妃的臉色卻突然變了。

不止是她,連在場眾人都吃了一驚。

那幅千裏江山圖畫了大片的梅花,這“梅”一字,正是宮中的禁忌,乃大皇子母妃生前的封號。此前四皇子準備換掉蕭胤的百壽圖,換成梅蘭竹菊圖,也是因著這個梅字。

此刻薛寧愣愣地看著那幅千裏江山圖,她沒想到事到如今,竟還會有人拿那樁陳年舊事來大做文章。

四皇子蕭桓原本渾然不覺,正等著建文帝對他的褒獎,卻在看到建文帝的臉色驟變後,蕭桓連忙上前查看那幅畫作,頓時麵色蒼白下來。

隻見其上不知何時已有了數枝梅花,而他明明前不久還派人確認過,短時間內為何會有梅花出現在上麵?

蕭桓連忙跪在地上,向建文帝請罪道:“父皇息怒……兒臣、兒臣並非有意……”

建文帝冷哼一聲,隨即道:“四皇子行事莽撞,負有失察之責,萬壽宴結束後自行去領二十杖!”

溫貴妃閉了閉眼,她萬萬沒想到會如此。原本她還打算在宴席上向陛下開口,請求他給四皇子和溫晴雲賜婚。此刻溫貴妃扶著額頭,險些便要暈過去,幸虧身旁侍女連忙扶住了她。

虞昭在一旁怔怔地看著這一幕,她沒想到蕭胤的手段如此厲害,竟能讓四皇子的千裏江山圖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梅花。她雖不知梅代表了何意,隻是看到眾人的臉色便明白,如此一來,已經坐實了四皇子觸犯宮中禁忌的罪名。

而四皇子此前大費周章才打聽到蕭胤準備的壽禮,還是個假的,被她騙了都渾然不覺。

“兒臣知錯。”蕭桓攥緊了拳自地上起身,他突然目光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虞昭,旋即回了席位。

虞昭被他看得背脊發涼,心裏隱隱有些不安,但一想著她有蕭胤撐腰,區區四皇子自是不怕的。

到了最後,蕭胤終於帶著虞昭,上前向建文帝祝壽道:“兒臣及太子妃祝父皇聖體安康、壽與天齊!特獻上萬壽紋六棱螭龍瓶一樽,其瓶身堆塑有螭龍,更刻有約一萬個形態各異的壽字,寓意萬歲萬歲萬萬歲。”

說罷,便有宦官將那螭龍瓶推了出來。

眾人紛紛發出驚歎之聲,盛讚太子心思巧妙,以及那份壽禮的尊崇氣派。而四皇子萬萬沒想到,虞昭居然真的敢騙他,蕭胤準備的根本不是什麽百壽圖,而是萬壽紋六棱螭龍瓶!

建文帝直至見到這份壽禮,這才龍顏大悅,笑道:“太子和太子妃果然深得朕心,賞!”

隨即便有數名宦官抬著諸多賞賜,走到二人麵前。

虞昭抿了抿唇,沒敢說這都是蕭胤的主意,她之前連他準備的壽禮究竟是何物都不清楚。

蕭胤麵容沉穩地答道:“兒臣謝父皇隆恩。”

旋即便起身,與虞昭一同回了席位。

眾人此時已酒過三巡,隨後便隨著建文帝開始在船上遊湖。虞昭裹著厚實的披風找了個僻靜之處,正欣賞著湖上冬景,卻聽聞身後腳步聲響起。

她回過頭,隻見四皇子麵帶笑意地走了過來:“二嫂倒是好雅興。”

虞昭亦笑了下,朝蕭桓揚眉道:“四殿下待會兒就該去領罰了吧?”

方才袁瑞派人傳了信來,說是東楚那些江湖殺手都已被解決掉,縱使四皇子有心反撲也是無用,因此虞昭此時可謂有恃無恐。

蕭桓聽後不怒反笑:“你以為我不敢動你,是麽?”

事實上,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在說這句話,從來沒有女子敢讓他吃這般悶虧,虞昭還是第一個。

很好,他記住她了。

虞昭並不打算跟四皇子糾纏,此刻麵對他的威脅,她也毫不在意,隻隨口回了句:“外麵風大,我先回去了,殿下不如好好想想,今後該如何對付我。”

說罷,虞昭再不顧蕭桓的臉色有多難看,徑直離開了此地。

她準備繞到遊船的另一頭,卻不料剛走到半途,一陣狂風刮來,她和青玉葶花三人都下意識遮住雙眼。

就在此時,不知何人從虞昭身後狠狠推了她一把!

隨後隻聽“撲通”一聲,虞昭便墜入冰冷的湖水中,她一貫最是怕冷,此刻刺骨的寒意讓虞昭禁不住閉上雙眼。

“太子妃落水了!”

“快來人啊!”

四皇子蕭桓聽聞虞昭落水的消息時,頓時微微一愣。

此刻眾人都知曉天氣寒涼,一時竟沒人敢下水救太子妃。

就在蕭桓正思索是否要下水救她時,但見身側的太子蕭胤已然脫去大氅,三步並作兩步來到虞昭落水的位置,隨即蕭胤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跳入寒冬的湖水中。

眾人頓時發出一聲驚呼,就連皇後亦忍不住喚了聲:“胤兒!”

虞昭此刻身子在湖水深處,她麵色慘白,早已失去了意識,三千青絲如海藻般漂浮在臉頰兩側。

蕭胤忍著周身刺骨的寒意,他睜開鳳眸望著眼前環境,過了片刻才遊到她身邊,隨後在水下捉住她毫無溫度的手腕,將人抱進自己懷中。

他記得她說過自己怕冷,此刻她的身子卻全然浸泡在冬天的湖水中,唇邊更是連絲氣息都無。

蕭胤頓了頓,望著眼前女子絕色姿容,終於捧起她的臉。

隨即,他薄唇覆上她的,輕輕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