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虞昭正昏迷著, 對水下發生的一切毫無所覺,更不知男人的瞳孔微縮。
那柔軟冰涼的菱唇勝似世間最清甜的蜜餞,仿佛巨大的旋渦般勾魂奪魄, 此刻正在太子殿下的心湖掀起驚濤駭浪。
蕭胤結實有力的手臂瞬間攬緊她的腰,女子玲瓏有致的身段貼在他寬闊的胸膛前。
其實他本有見死不救的權利,如此一來,便不存在東楚女子是太子妃的事情了……
然而這等權利, 早已被
他自行放棄。
兩人唇間溢出些許氣泡,蕭胤很快渡氣給虞昭,旋即他單手抓著她的腰, 帶著懷中纖弱的女子向上遊去。
“是太子殿下!”
“殿下帶著太子妃浮出水麵了!”
“……快快,還不給兩人準備披風!”
此刻湖心已有四艘小船在此接應, 蕭胤遊出湖麵後, 依舊抱著昏迷的虞昭。她此時依然未醒, 那嬌美的唇瓣已然被冰冷的湖水凍得發紫。
他伸手探了探虞昭的鼻息,發現她氣若遊絲,幸虧暫無性命之憂。
蕭胤遂將她腦袋按在自己懷內, 用濕漉漉的寬大衣袖遮擋住虞昭的身子,這才抱著她上了其中一艘小船,隨後他動作極快地自宮人手中接過幹淨的披風, 將虞昭的身子裹得嚴嚴實實, 自始至終不讓外人窺見分毫。
宮人見此低垂著視線,恭聲道:“殿下, 奴才這就帶您和太子妃去更衣。”
蕭胤沉聲吩咐:“直接去岸邊,動作要快。”
宮人們聽後自是連忙照辦, 並使出吃奶的勁頭劃船,終於在不久後將小船停在了岸邊。
蕭胤在眾目睽睽之下, 親自抱著虞昭就近尋了間偏殿闖進去。
偏殿的院內兩個侍女正坐著嗑瓜子,此刻她們見著太子殿下,隻見他渾身濕漉漉地抱著懷中女子出現,侍女們紛紛驚慌失措地起身行禮道:“參見殿下……”
蕭胤徑直走過這兩人,他一腳踢開偏殿的大門,沉聲吩咐道:“去傳太醫!”
隨即他便大步流星地走進去,迅速將虞昭放在床榻上,用被褥緊緊地裹好。此刻蕭胤也渾身濕透,衣襟和袍角正不斷地滴下水珠。
方才的兩名侍女,其中一人跑出去請了太醫,另一人此刻抱著幹淨的女子衣物,小心翼翼地跟了進來,朝蕭胤福了福身子道:“啟稟殿下,可要奴婢替太子妃更衣?”
蕭胤聽後頷首,隨即自床榻上起身。衣裳濕透之後黏在身上,致使他行動不便。這兒應當是後宮的一處偏殿,故而隻拿得出女子的幹淨衣裳。
他遂走到屏風後自行整理衣袍,簡單擰了擰袍角,頓時冰涼的水珠如瀑布般砸在地磚上。
那侍女還算機靈,此刻忙不迭給虞昭換下了濕漉漉的衣裳,隨後又整理更換了一番被褥。做完這一切後,她才向蕭胤福了福身子:“這偏殿沒有男子的幹淨衣裳,奴、奴婢這就去取,還請太子殿下稍候……”
蕭胤簡略應了聲,並未出言責怪。
等那侍女走後,他走到虞昭床榻前,用指腹替她撥開額前碎發,露出那張蒼白雋美的容顏。
虞昭雙眸緊閉,眼睫濃密宛如鴉羽般,兩道秀眉微蹙。
縱使是此刻,她依舊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蕭胤看了眼她虛弱的麵容,此刻四下無人之際,蕭胤不必再作任何掩飾,那張俊美無儔的麵容上,眼底戾氣縱橫交錯,麵色極其陰沉,周身仿佛都纏繞著千絲萬縷的黑氣。
顯然他已是動了怒,與先前的寡淡冷漠判若兩人。
居然有人敢動他的太子妃。
就在此時,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以及袁瑞那焦頭爛額般的催促聲:“快點!快點兒,張禦醫……哎呦,人命關天哪!”
事實上袁瑞自太子下水救人之時,他便已想法子下船去尋太醫,此刻帶著年事已高的張禦醫先一步趕到。
張禦醫跑得都快喘不上氣兒了,還被袁瑞往殿內拖拽著拉過去,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就在眼前了,容微臣整理一番儀容,這才好麵見太子殿下……”
袁瑞聽後氣得麵色發白,一路拽著張禦醫過來,他也感到頭暈眼花。若非此人醫術高明,今日又恰好在太醫院輪值,說什麽他也不會帶這冥頑不化的醫癡過來,當真是費勁得很!
此刻他繞到張禦醫身後,猛地將人給推了進去:“你都一把老骨頭了,還整理什麽!”
旋即,張禦醫便跌跌撞撞地來到蕭胤眼前,“撲通”一聲恰好跪在地上。
等張禦醫回過神來時,他眼前便是太子殿下濕漉漉的墨靴,他禁不住摸了摸鼻子,隻覺自己老臉都要丟光了,索性接著說道:“……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蕭胤自床榻上起身,此前那等陰沉神情早已然消失殆盡,他麵容恢複了往常的寡淡,此刻冷聲吩咐道:“還不替太子妃醫治。”
“微臣遵命。”張禦醫顫著身子自地上起來,取出藥具替虞昭把了脈,隻見他沉吟片刻,立即提筆開了兩道方子,一邊嘴裏喃喃說道,“幸虧太子妃平日裏身子康健,否則怕是挨不過這一關。”
袁瑞聽後忍不住啐了口:“呸,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張禦醫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隨即將開好的方子交給袁瑞道,“此刻先煎這道方子,之後按另一道方子調理半月,再把脈看看情況即可。”
袁瑞接過那兩道方子,連忙派人去煎藥。他對張禦醫的醫術很是信得過,畢竟此人素有醫癡之名,自進宮以來便從未開錯過方子,就連抓藥都是信手拈來。
此刻袁瑞眼看太子殿下衣衫濕透,便讓張禦醫給蕭胤也把了脈。
沒過幾時,張禦醫便笑道:“殿下正值壯年,身子龍精虎猛,自是並無大礙。”
袁瑞頓時放下心來,他並未在意對方的用詞,連帶對張禦醫的態度也緩和不少:“那你再開副方子,免得咱們殿下受涼,這大冬天的湖水可不是好受的。”
不料張禦醫卻是斷然拒絕道:“你這就不明白了,是藥三分毒,殿下隻需喝些薑湯便是。”
袁瑞瞪直了雙眼,以他之見自是覺得讓禦醫開副方子更為穩妥,此刻便恭聲向蕭胤詢問道:“殿下,您覺得如何?”
蕭胤抬手道:“就依太醫所言。”
張禦醫笑著看了眼蕭胤,讚歎道:“殿下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隨即他不等蕭胤開口,便收拾起藥具道,“微臣大功告成,這便回太醫院了。”
袁瑞看了眼張禦醫的背影,忍不住說了句:“這老太醫當真不知謙卑為何物。”
蕭胤並未在意,隻起身打算去換幹淨的衣裳,卻在此時聽見床榻上的虞昭喃喃念了句:“承素……”
他突地止住步子,想起此前在她書房瞧見的南山齋記,作者名叫蘇澄。
承素,蘇澄……
蕭胤頓時沉了臉色,朝身旁的袁瑞問道:“承素是何人的名字?”
袁瑞聽後微微一愣,想起他此前搜集的太子妃相關情報裏麵,確實有這麽個人名,此刻想也未想地就說了出來:“應當說的是謝承素,東楚謝宰相家的次子,太子妃此前定過親的……未婚夫婿。”
……
事後青玉和葶花二人皆被帶到了鳳桐宮,由皇後親自審問。
此刻皇後看著跪在地上的兩名侍女,她柔聲道:“本宮聽說,你們自幼與太子妃一同長大,主仆情誼深厚,如今太子妃居然在你二人的眼皮底子下落水,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葶花原本便心裏難受,覺得自己沒能盡到護主的職責,此刻一聽皇後娘娘問話,就忍不住哭了出來:“皇後娘娘明鑒,當時風太大,奴婢便用手遮住了眼睛……奴婢什麽也沒瞧見,就聽見一陣落水聲,睜開眼才發現主子落水了,那地方除了奴婢與青玉,其餘連個人影都無嗚嗚……”
青玉跪在葶花身側,此刻亦紅了眼眶,垂著頭緩緩說道:“奴婢當時也閉上了眼睛,以致於什麽都未瞧見。此事確為奴婢二人失職,奴婢們對不起太子妃平日的悉心教導,請皇後娘娘責罰。”
“都起來吧,眼下太子妃那邊還需要人照顧。”皇後微微一歎,眼見二人都哭成了淚人,她也願意相信青玉和葶花並未加害虞昭。
遂讓二人當場發了毒誓,並在證詞上簽字畫押,之後便把人放走了。
此刻身後傳來一陣聲響,皇後禁不住回眸望去,見建文帝從屏風後麵走出來。
縱使是平日裏溫潤如玉的帝王,此刻麵色也有些難看。
隻聽他沉聲問道:“依皇後之見,今日之事是否為老四所做?”
堂堂太子妃竟在萬壽節落水,其幕後之人不僅是在針對太子,無疑也是在打建文帝的臉麵。
而最有可能行此事的,便是前不久被罰的四皇子蕭桓,因嫉妒太子受到嘉獎,一時激憤便對太子妃下手。
皇後輕聲答道:“此事兩個侍女都不知情,除去這二人在場,當時太子妃身側並未發現旁人,無法指認任何幕後主使。陛下懷疑四皇子並無證據,沒準兒是旁人栽贓陷害也未可知。”
建文帝麵色並未因此有所緩和,他沉默片刻,突地輕聲歎了口氣:“你就是太純善。如今朝堂局勢波瀾詭譎,溫宰相一派日漸勢大,就連朕也不得不暫避其鋒芒,以致於對老四都缺乏管教。有時朕也在想,立儲過早,或許對太子並無益處。”
皇後聽後款步上前,她握住建文帝的手,輕笑著搖了搖頭道:“胤兒是陛下和臣妾唯一的孩子,他自當替陛下分憂。若是人人都隻曉得趨利避害,這天下可有安寧之日?”
此言一出,建文帝終於淡淡展顏一笑,他輕拍了拍皇後肩頭,旋即道:“今日雖是萬壽節,可朕還得處理些公務,晚間再來鳳桐宮陪你用膳。至於太子妃那兒,你派人好生安撫著,別讓她覺得受了委屈。”
“臣妾曉得,陛下且去忙吧。”皇後笑著說罷,神色溫柔地注視著眼前的帝王離開,見他高大挺拔的背影逐漸遠去,她眼中自始至終隻有他一人。
……
等虞昭睜眼醒來時,殿外天色已全然暗了下來,唯有燈火籠罩著一圈圈光暈,隱約透進窗欞。
她微微蹙眉,察覺到自己正躺在寧華殿的床榻上,渾身虛弱無力。縱使殿內溫暖如春,暖爐的炭火燒得極旺,她卻還是覺得有些冷,最後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寒意刺骨的湖水中。
彼時幾乎是剛一落水,她便失去了抵抗的力氣。此刻回想起那等駭人的場景,虞昭不禁有些後怕地抱起雙臂,又有些慶幸於她竟能撿回一條命。
也不知是何人救了自己,事後得好好答謝一番才是。
青玉聽聞帳內傳來些微動靜,連忙跑過來,此刻滿臉欣喜道:“主子醒了!”
葶花跟在青玉後麵,但見虞昭雖然麵容蒼白虛弱,卻還是朝二人展露笑容,她頓時紅了眼眶,撲在虞昭床榻前道:“主子,嗚嗚……”
虞昭滿臉無奈,柔聲安撫道:“好了,我沒事兒。”
葶花一聽,主子都臥床不起了,這哪叫沒事,頓時哭得愈發大聲。
最終還是青玉忍不住勸道:“你這嗓門大的,被殿外的人聽見了,還以為發生何事呢!”
葶花這才止住哭聲,她回頭看了眼身後暖爐,啞著嗓子問道:“主子這會兒覺得如何?可要再把暖爐燒得旺些?”
虞昭往被褥裏麵縮了縮,輕聲道:“再燒旺些吧。”
葶花此刻連忙去加炭火,青玉則立於床榻前詢問道:“主子可要喝些溫水?”
“等會兒吧。”虞昭如今聽見這“水”字便心裏發怵,連忙拒絕了,旋即她想起自己無緣無故被推入湖水中,而並非是意外失足落水,不禁擰眉問道,“可查出當時是何人推了我?”
青玉頓時驚訝道:“主子確信是有人推了您?”
虞昭方才應了聲,不料下一瞬就見青玉和葶花慌忙跪了下來,二人紛紛慚愧道:“彼時風大,等奴婢二人睜開眼,就見主子落水了,並未見到旁人。事後皇後娘娘傳喚奴婢二人去了鳳桐宮,奴婢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之後便回了寧華殿。”
“皇後娘娘命奴婢們發了毒誓,絕不是奴婢二人推了您!”
虞昭聽後微微沉默了瞬,隨即柔聲朝二人道:“起來吧。”
她與青玉葶花自幼情同姐妹,在沒有確鑿證據前,斷然不會懷疑這兩名貼身侍女。虞昭隻是覺得,這幕後主使當真好歹毒的心思,讓她對周圍人都不得不保持一分警惕。
此刻虞昭突然想起一事,她連忙問道:“對了,可知是何人救了我?”
話音方落,青玉和葶花二人對視一眼,旋即坦白道:“……是太子殿下。”
“太子?”虞昭眉梢微揚,她從未想過竟是蕭胤救了自己,著實是有些出人意料。
葶花心中慚愧,她和青玉二人皆不識水性,此刻唯有小聲道:“主子當時昏迷不醒,您有所不知,落水後是太子殿下第一個從船上跳了下去。沒過多久他便帶著主子浮出水麵,還用披風將您裹了起來。隨後太子殿下將您送往偏殿,又傳召了太醫,最後才將您送回了東宮。”
這番話落入虞昭耳中,她有些不敢置信,此刻聽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反問道:“你所言當真?莫不是被太子給收買了?”
青玉在旁邊適時開口補充道:“葶花所言皆是實話,這次主子能平安無事,多虧了太子殿下。”
虞昭依舊尚未回過神來,事實仿佛和她所想相反一般。她原以為蕭胤待自己十分冷漠,此前會在晗哥兒的事情上出手相助也是因她相求,否則他無論如何也不會主動救自己才對。
若是她在湖水中沒了性命,太子妃的位子便空了出來,蕭胤該十分慶幸才是。
此刻殿外侍女進來傳話道:“主子,孔嬤嬤要從辛者庫回來了,說是不一會兒就能到寧華殿。”
虞昭聽聞此言,頓時瞳孔一縮:“什麽?”
糟糕,她居然把孔嬤嬤給忘了。
……
且說孔嬤嬤在辛者庫待了一個月,那管事的是個不好相與之人,害得她髒活累活全幹了一遍。那破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多待,這才深夜趕了回來。
雖說能平安回到東宮已是幸事,可孔嬤嬤依舊滿腹怨氣,覺得她會受罰全拜虞昭所賜。
若是虞昭此前爭氣些,西祈太子自是不敢輕易懲罰她。
不料就在此時,寧華殿當值的西祈侍女向孔嬤嬤打趣道:“嬤嬤有所不知,自從太子妃落水一回,咱們這寧華殿的地位可謂水漲船高,如今就算是長定殿的人見了咱們,也不得不繞道走,都生怕把咱們給得罪了。”
孔嬤嬤聽後察覺到不對勁,此刻她邊放下包袱,邊忍不住問道:“此話怎說?”
侍女們紛紛掩嘴而笑:“原先外頭的人都說,太子殿下對咱們主子無意,可主子一落水,殿下可是第一個跳下去救她的。這大冬天的,湖水又這般冷,可太子殿下還是毫不猶豫地救了主子。之後更是把主子當成個寶貝,親自拿披風裹著她,把人給抱起來送去了偏殿。這般舉動,怎能說太子殿下對主子無意呢?”
“依我看,分明是有意得很呐,太子殿下遲早會是主子的裙下臣!”
“咱們可算出了一口惡氣!原先那些看好戲的貴女,如今都不知躲在哪哭呢,還有外麵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他們也不瞧瞧主子何等美貌,豈是尋常庸脂俗粉能比得上的?”
寧華殿侍女們越說越起勁,卻不知這番話落入孔嬤嬤耳中,無異於五雷轟頂。
孔嬤嬤在原地愣神片刻,直到侍女們察覺到她麵色有些不對勁,紛紛麵麵相覷地停了下來。她們剛欲開口詢問,突然見孔嬤嬤扔下懷中包袱,疾步走了出去。
“嬤嬤,都這麽晚了,您這是要去哪兒?”
……
虞昭自落水醒來後,一直按照張禦醫此前開的方子,在寧華殿調養身子。
皇後娘娘親自來探望過虞昭一回,之後鳳桐宮陸續幾日都派人送來名貴補品。虞昭心知這是皇後娘娘有意補償自己,何況以她的身份,也拒絕不了賞賜,便吩咐青玉和葶花都收入庫房去。
孔嬤嬤從辛者庫回到東宮後,至今未在虞昭麵前出現過,也不知是在忙些什麽。
虞昭心底隱隱有些不安,畢竟孔嬤嬤是東楚皇室派來的人。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怕孔嬤嬤對晗哥兒動手,可想起蕭胤此前曾說過,如今晗哥兒身邊有侍衛保護,她料想應當出不了岔子,索性便先按兵不動。
如今拖著這副病體,她委實也做不了什麽。
至於蕭胤,他一次都未來探望過自己,虞昭並未派人去長定殿詢問,也不想知道此前他為何會救自己,她一個人待在寧華殿樂得清閑。
除去每日必喝的藥太苦之外,其餘一切都好,青玉葶花將她伺候得極是妥帖周到。
然而就在今日,孔嬤嬤未經通傳便進了寧華殿內室,隨後也並未行禮,隻是朝虞昭不冷不熱道:“太子妃恢複得如何了?敢問何時能下地?”
虞昭原本坐於床榻上,正蹙眉喝著那碗黑乎乎的藥汁,此刻見著孔嬤嬤,她頓時打起十二分精神笑道:“嬤嬤總算來了,我知曉您回到東宮已有數日,怎遲遲不來見我?”
孔嬤嬤卻是毫不客氣道:“這事該問太子妃才是。”
虞昭放下手中那碗藥,揚眉問道:“此話怎講?”
孔嬤嬤冷笑一聲:“此前依太子妃之意,西祈太子對您十分不喜。如今老奴倒是十分好奇,短短一月之期,太子妃是如何扭轉乾坤,讓西祈太子心甘情願為你跳入冬天的湖水,親自將你救上來的?”
虞昭聽後麵容淡定,她先是屏退了左右,獨留青玉葶花二人在身側,隨後才不疾不徐道:“嬤嬤此言何意?莫不是認為我此前和你說的,都是在誆你?”
她這話說得極其無辜,可孔嬤嬤昔日在東楚宮中閱人無數,又豈會被虞昭三言兩語蒙蔽,此時孔嬤嬤隻是冷笑著說了句:“太子妃心知肚明。”
虞昭見孔嬤嬤並無真憑實據,斷定不了自己此前誆騙了她,不禁於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可下一瞬,便聽孔嬤嬤涼薄的聲音在殿內響起:“老奴今日過來,無意與太子妃爭辯過去之事,隻是見太子妃伺候太子的進展緩慢,隻好再添一味猛藥。”
旋即,孔嬤嬤向虞昭舉起一個白玉小瓷瓶,她揚聲問道:“太子妃可知,這裏麵裝的是何物?”
虞昭看了眼那小瓷瓶,光看其表麵並無任何稀奇之處,她自是看不出端倪,便道:“還請嬤嬤明示。”
“這是來自北疆的一種蠱蟲,名叫子母蠱,隻要母蠱不滅,則子蠱不死。如今子蠱已在虞家小少爺體內,起初隻是偶有不適罷了,可若是他沒按期喝到解藥,便會七竅流血而亡。”
孔嬤嬤語出驚人,她此前已通過飛鴿傳書傳信給東楚,派人對一介幼童下了蠱毒,麵上絲毫不見羞愧。而蕭胤派去東楚的隻是護衛,而非精通蠱毒的醫者,自是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此刻說到最後,孔嬤嬤每說一個字,虞昭的麵色便蒼白一分。
而孔嬤嬤自始至終隻是冷漠地看著她,她本就是在東楚宮中踩著屍骨往上爬的人,殘忍無情的本性在她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下一瞬,虞昭突然自床榻上起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孔嬤嬤手中的小瓷瓶,立即摔在了地上。
然而那小瓷瓶內空無一物,此刻地上唯有幾塊碎瓷片,根本沒有什麽蠱蟲。
反倒是虞昭此前按照太醫吩咐,已然許久未下地行走,如今驟然起身,她立時跌坐在地。
虞昭呆呆地望著那些碎瓷片良久,終於認識到此前夢境的預兆並非空穴來風,真正的母蠱隻怕早已被孔嬤嬤藏了起來,此刻根本找不到。
一想到晗哥兒小小年紀便被下了蠱毒,她忍不住捂著麵容抽泣起來,淚水仿佛斷線的珠子般落下:“嬤嬤,你為什麽要這樣,晗哥兒他還那麽小……我沒有不聽你的,你吩咐我的每一樁事,我明明都盡力去做了……”
孔嬤嬤絲毫不為所動,任由虞昭坐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可惜效果不佳,而且那都是老奴想出來的法子,從今往後,太子妃當自己想法子才是,老奴隻要一個結果,那就是讓西祈太子被你迷得神魂顛倒、甚至不理朝政,你聽明白了麽?”
“下月末,若是東楚線人沒收到老奴的傳信,便是虞晗的毒發之日,屆時東楚那邊便會傳來他的死訊。你這個做嫡姐的好自為之吧。”
說罷,孔嬤嬤再不顧虞昭麵上是何神情,直接離開了寧華殿。
“嬤嬤!”虞昭下意識起身想追出去,不料再次跌倒在地,雙膝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磚上。
青玉葶花二人見狀,連忙將自家主子從地上扶了起來。
……
翌日,蕭胤照例在長定殿書房處理公務,桌上案牘堆積如山。有些實則是他代建文帝處置的,蕭胤早已習以為常,此刻快速批閱著,下筆宛如行雲流水般。
袁瑞沏了盞熱茶端進來,剛欲換掉蕭胤手邊的那盞,冷不防見外麵守門的宦官進來稟報道:“啟稟殿下,太子妃在外求見。”
蕭胤筆勢一頓,旋即繼續往下批閱,隻隨口問道:“她來做什麽,身子恢複好了?”
宦官垂首低聲答道:“……奴才不知,太子妃隻說想見您。”
袁瑞眼看外頭正下著雪,便在旁輕聲提醒道:“殿下,不如讓太子妃進來再說……這大冷天的,別又給凍著了,興許太子妃是有何急事呢?”
話音方落,蕭胤隻冷然瞥了他一眼,並未開口說任何話。
袁瑞連忙低下帽簷,冷汗涔涔道:“……是老奴多嘴了。”
蕭胤猶在介意此前虞昭昏迷間喊出“承素”二字之事,此刻被袁瑞這番打岔,他索性擱下手中狼毫,起身走到窗邊。
眼見那抹雪中搖搖欲墜的柔弱身影,蕭胤頓時擰眉,險些就要走出書房,卻還是克製住了。
此刻虞昭被青玉扶著,她身子還沒養好,便急忙過來找蕭胤,想和他商量晗哥兒的事情。
隻是沒想到這副身子著實虛弱,她快支撐不住了,腿腳都開始發軟。
沒過幾時,虞昭身子一歪,倒在了雪地裏。
書房內的袁瑞隻覺眼前一花,等他回過神來時,殿內早已沒了蕭胤的身影。
青玉一手撐著油紙傘,此刻根本扶不住虞昭。正當她想叫人過來時,冷不防見蕭胤出現在眼前,他單手便攬著虞昭的腰,將她從雪地中抱了起來。
旋即,蕭胤大步流星地回到書房內,還屏退了所有宮人。
虞昭此時微微睜開美眸,發覺她正靠在蕭胤懷內,一時菱唇微啟,她想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卻又止住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勞煩他,她心中其實也很過意不去,此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書房內暖意融融,炭火燃燒的爆裂聲不時響起。
蕭胤將虞昭輕輕放在官帽椅上,他微微俯低了身子,將她圈禁在這張椅子上,又伸手拂開她頭上的雪花。蕭胤見虞昭的麵容蒼白無比,沉聲問道:“誰允許你下床的?”
虞昭低垂著眼簾,他說話時熱氣噴灑在她臉上,弄得她兩頰微微發燙。
她不敢上來就提晗哥兒的事情,此刻虞昭小心翼翼地看了蕭胤一眼,攥緊身上披風一角,輕聲說道:“我……隻是想來道謝,殿下先前多次救我於水火,於情於理我都該來一趟。”
蕭胤探究的視線打量著她,突地問道:“又發生何事?”
虞昭一怔,她抬眸望著蕭胤,未料到他竟這般料事如神。
蕭胤見她這副模樣,頓時心中了然,此刻他直起身道:“若非急事,過陣子再說,孤還有公務。”
虞昭察覺到他話中的推托之意,她這般拖著病體來找他,自是急事,可他卻不願施以援手。虞昭一時心涼了半截,卻還是咬牙開口道:“殿下……能否再幫我最後一回?”
蕭胤卻是未曾理會她,回到書案後,徑直開始批閱公文。
事實上他還在生虞昭的氣,此前那本南山齋記,他見她如此寶貝,竟好心還給了她,怎料卻是謝承素之物。早知如此,他就該把那破書撕爛了踩在腳底。
此前虞昭和謝承素之事遠近聞名,蕭胤作為西祈太子,多多少少也聽說過一些,他知道兩人曾經定過親,除此之外便毫不知情。
如今她還私藏此物,分明是念著舊情,然而虞昭卻從未跟他提過隻言片語。
那個男人的東西,就那般值得珍視麽?
虞昭渾然不知蕭胤這些心思,此刻她咬了咬唇,費力地自官帽椅上撐起身子,向蕭胤告辭道:“叨擾殿下了,是我的不是。”
旋即她扶著牆壁,一步步緩緩地向門口走去。
眼看著殿門就要被她打開,此時虞昭渾身都快沒了力氣,險些就要滑倒。冷不防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她還未來得及回頭看去,便被男人一把攬住了腰。
他將她的身子轉過去,虞昭的後背頓時抵靠在殿門前,兩人四目相對。
虞昭清晰地在蕭胤眼底看到怒火,一時微微疑惑,不明白她做了什麽過分的事,值得他這般動怒,而且毫無遮掩。
沒料到蕭胤突然問了她一個問題:“謝承素就是蘇澄,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