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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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看著去分明比邵臣年長,卻稱呼他“臣哥”?
明微心下納罕,繼續往前,她今天愚蠢地穿了高跟鞋,沙塵幾乎在腳背撲上一層灰。熱浪騰騰,背心冒出細汗,她覺得自己髒兮兮的,用水也許可以搓下一顆泥丸。
這些廠房分類明確,紙皮、塑料、舊衣、銅鐵鋁,分布在不同的車間處理。
明微又走一段路,上水泥地,來到一個大倉。倉庫牆皮剝落,黃的白的,分不清原本的顏色。大門頂上一隻鏽跡斑斑的大燈,門口是一間小小的辦公室,窗子用不鏽鋼柵欄封著,小牢房似的。灰牆貼有安全告示,“安全生產,人人有責”。
外麵的空地設有大小兩台地磅,三輛貨車正排隊稱重。
車間另一側是偌大的彩鋼棚,棚裏堆砌著壓塊成型的廢品,一方一方,整齊堆成了山。
明微的出現過分引起關注。
她往車間裏張望,見工人們正在分揀搬運,辦公室外有幾個男人談著什麽事情。轉過身,終於在彩鋼棚發現了邵臣的身影。
他駕駛一輛叉車裝貨,不遠處站著一個年輕女孩,一瞬不瞬地盯著。天氣熱,他穿一件白色短袖,肩膀平整寬闊,手臂線條結實緊繃,領口清晰的鎖骨像優美的波浪。
他動作自如,一手握方向盤,另一隻手按壓操作杆,控製貨叉升起,對準位置,將壓成方塊的廢品穩當放上遍布灰塵的大卡車。
他做事很專注,不受外界幹擾,明微也像邊上那個女孩,看得入神。
她長這麽大第一次來到這種廠區車間,機器不停運轉,雜音鋪天蓋地,塵土飛揚。碎石路不好走,剛才扭到好幾下,汗津津的,空氣也很糟糕。
所以明微費解,這麽髒亂的環境,灰頭土臉,可為什麽她竟然覺得邵臣開著叉車的樣子很……性感。
一種未經粉飾的野生荷爾蒙將她擊中。
更要命的是,他自己一無所知,完全的專注投入。
明微深吸一口氣。
邵臣倒車,終於看見了她。
像是看見一道格格不入的明豔風景,突兀得近乎驚豔。
這姑娘竟然真的找來了。
可她應該出現在繁華市中心,舒服地吹冷氣,喝咖啡,成為路人側目的焦點。而不是立在郊區偏僻的破廠房外,弄髒鞋和腳。
邵臣熄火下車,向一旁等候的員工交代兩句,將叉車還給了她。
然後朝明微走去。
烈日炎炎,她怕曬,用外套遮在頭頂,雙手撐著,眼見邵臣一邊靠近,一邊摘下半舊不新的手套,她莫名心跳加速,胸膛深深起伏,忍不住咬唇踮了踮腳。
這個小動作意味明顯,他看見了,但垂下眼簾不作細想。
“來多久了?”
“剛到。”
邵臣點點頭:“怎麽不打電話讓我出去?”這裏麵烏煙瘴氣的。
明微又不自覺地踮了下腳尖:“嗯,沒想起來。”
她說著往前靠近,邵臣便往後退了半步。明微詫異地望著他。
“我身上都是汗。”他這樣說。
明微覺得自己要缺氧了。
他轉開話題,問:“這裏難找嗎?”
“還行,問一問就摸過來了。”
聊到這裏兩人突然語塞詞窮,杵在原地,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張望了一下。明微忽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忙將外套遞過去。
“你的衣服,我洗幹淨了。”
他接過。
明微抿了抿嘴:“你今晚有空嗎,我請你吃飯,正式道謝。”
邵臣提醒:“那天已經吃過了。”
“不算。”她神態認真:“吃一半我又犯病,又麻煩你送一趟醫院,應該要請客的。”
邵臣低頭默了會兒,並未鬆口:“真的不用,我這邊還有事。”
明微鍥而不舍,笑眯眯地:“沒關係,反正我有空,你忙完總要吃飯的嘛。”
邵臣看著她,緘默數秒,似乎做出某種決定,無比冷靜地開口:“明小姐,我們隻是萍水相逢,事情了結就沒有繼續來往的必要,你回去吧,我不想浪費時間交朋友。”
話音落下,明微就這麽望著他,一動不動,嘴邊的笑意未減,隻是眉眼間的嬌俏變得僵硬,然後冷冽。
沒有男人這麽拒絕過她,從來沒有。
邵臣轉身進車間,摸了摸外套口袋,一愣,回頭問:“我的錢包呢?”
明微還沉浸在他剛才那番話裏,震驚和惱怒交織醞釀,眉梢挑起,幾乎連裝也不想裝,抱著胳膊懶散道:“哦,洗衣服的時候拿出來,剛才出門忘記了。”
邵臣不語,麵無表情與她對視。
明微眸子亮晶晶,毫不掩飾挑釁的意味,腦袋微撇,像她耳垂輕盈的小綠蛇,改不掉的習性,任性使壞。
“你不會生氣吧?”她笑了。
邵臣胸膛緩緩起伏,感覺被冒犯,但平靜依舊:“晚上我過去拿,你可以放在保安室。”
明微換了條腿作支撐,腰臀隨著扭了一下,用天真的語氣耍賴:“哦,不好意思,我今晚有約,可能沒空。”
邵臣眉宇蹙起。
明微終於看見他情緒波動,霎時神清氣爽,笑意愈發明媚了。
僵持的當頭,車間辦公室出來一個年輕人:“小叔!”
王煜已經在裏麵隔著玻璃窗觀望半晌,蠢蠢欲動:“我爸叫你!”
邵臣看了明微一眼,沒有多說什麽,轉身進去。
明微也轉頭往廠區外走。
王煜趕忙小跑跟上她,笑說:“誒,你是不是第二中學畢業的?我們好像同級,你們班主任周權是我們數學老師。”
明微氣不順,置若罔聞,連敷衍的精神都沒有。
可王煜興致很高,亦步亦趨地緊跟不舍:“前幾天在酒吧我也看見你了,隻是沒來得及打招呼……你和我小叔認識呀?”
明微冷冷地:“邵臣是你叔叔?他不是才三十歲麽?”
“表親,我奶奶是他媽媽的表姐。”
明微對那些複雜的親戚關係不感興趣,隻問:“他做廢品生意?”
“算是吧,這個打包站是我爸要開的,當時啟動資金不夠,家裏也沒人支持,他就找小叔幫忙,拿到了投資。小叔平時不怎麽來車間,今天有點事。”
明微問:“他主業做什麽的?”
“之前在尼日利亞做貿易。”
明微愣了愣:“非洲啊?”跑那麽遠倒是沒想到。
王煜見她對邵臣感興趣,順著話頭滔滔不絕:“我小叔習慣獨來獨往,說話比較直接,你別介意啊。”
明微抬手壓眉遮擋討厭的陽光。
王煜殷勤地掏出手機:“要不我們加個微信吧。”說完自己也覺得唐突,人家憑什麽加你微信呢,總得有個理由吧?他開始絞盡腦汁想借口。
明微臉色冷淡,心不在焉地走著,路麵坑坑窪窪,小碎石膈腳,實在惹人厭煩。她暗罵自己為什麽跑來這種破地方受罪。
“你小叔有女人嗎?”
“啊?”王煜沒想到她問得這麽直接。
明微不甘心,甚至可以說相當不爽,她實在好奇,那塊石頭是否對每個女人都那麽不解風情、拒之千裏。
王煜撓撓頭:“小叔回國以後我沒見過他和哪個異性走得近。不過他確實挺招女孩子喜歡的,我媽和奶奶老想給他介紹對象。”
明微的勝負欲被喚醒,鬥誌升騰,羞惱瞬間消散。她瞥了眼王煜,拿出手機掛上微笑:“剛才不是說加微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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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臣辦完事從打包站出來,想盡快找明微拿回錢夾。
車子開回市區,改了主意,先回趟家,洗澡,換身幹淨衣服,再往雲霞路去。
到紫山珺庭,他坐在車裏給明微打電話,那邊很久才接通。
“喂?”懶洋洋的語調。
“我在你家樓下,方便的話,麻煩把錢包拿下來。”
那邊笑:“不方便。”
邵臣語調嚴肅:“明小姐,別玩兒了。”
她清咳一聲收斂,略歎道:“我真不在家,下午腳傷了,在門診擦藥呢。”
他抬手按壓眉心,沉默不語。
“明晚吧。”明微良心發現,不打算繼續鬧他:“勞煩你再跑一趟。”
邵臣別無他法:“你放在保安室就行了。”
她俏聲應下:“好的呀。”
女孩清脆的笑聲像風吹鈴鐺,邵臣腦中出現她彎彎的眉眼,漆黑的大眼睛,驕傲的翹鼻,像冒著粉色泡泡的精致毒藥,勾引人飲鴆止渴。
這個想法很可笑,他搖搖頭,嘲諷自己恍惚。
手機鈴響,王煜的父親王豐年來電。
“邵臣,你什麽時候過來?”
他係上安全帶:“一會兒就到。”
“你三嫂做了醉蝦和鬆鼠魚,我現在下樓買涼菜,你看想吃什麽?”
“我隨意,不挑食。”
“那就再來半隻烤鴨,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
“好。”
邵臣今天去三哥家吃飯,這位表兄比他年長二十歲,其實是父親的年紀,所以常把他當小輩看。
晚飯時聊了聊打包站的經營,飯後三哥和三嫂一起收拾桌子,邵臣到客廳喝茶。
王煜一向喜歡纏著他東拉西扯,今天更是興奮得有點過頭。
“小叔,你怎麽會和明微認識的?很熟嗎?”
邵臣搖頭:“不熟。”
“她是我們二中的校花,你知道嗎,名聲特別響。”王煜迫不及待講給他聽:“當時我們班有兩個男生是死黨,從小到大最要好的兄弟,鐵得穿一條褲子,誰知居然為她爭風吃醋,在教室裏打得頭破血流,老師都拉不住。那時有人想讓明微出麵勸架,我們兩個班級挨著,就在隔壁,鬧得那麽大,她居然翹著二郎腿優哉遊哉地在吃冰淇淋,好像事不關己……那天起我們全校都知道紅顏禍水是什麽意思,活生生擺在眼前,太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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