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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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已經擺好碗筷,旁邊放著外賣包裝盒,她多此一舉地倒出來,用盤子盛好,這是為了顯得像樣一點嗎?

明微從冰箱裏拿了兩罐冰啤酒,剛打開準備遞過去,卻聽見他說:“我不喝酒。”

她尷尬地愣了愣,收回手,放到自己碗邊。

邵臣又說:“你要喝嗎?”

“嗯?”

“不是急性胃炎?”他奇怪地看著她,疑惑怎麽會有人對自己的健康如此隨意。

明微被瞧得不大自在,像被抓包似的,撓撓鼻尖,隻好將啤酒挪遠。

“你是……在家修行的居士嗎?”明微說:“除了我姐那種嚴格律己的道士,我很少見到煙酒不沾的年輕人。”

邵臣搖頭:“我不是居士,也不算年輕人。”

明微笑:“沒有任何不良習慣嗎?”

他默了會兒:“以前也喜歡煙和酒,後來戒掉了。”

明微心想哪兒來的毅力呢,竟然說戒就戒。

“昨天你是去參加朋友的超度法會?”

“嗯。”

“我表姐是善水宮的道長,矮矮瘦瘦,表情很嚴肅的那個,你記得嗎?”

他顯然不記得。明微拚命搜刮話題,可他隻是低頭安靜吃飯,並無聊天的興致。明微憋得有點難受,他分明早就認出那晚在酒吧見過,卻一個字也不問,仿佛沒有一絲好奇。

明微感到挫敗和泄氣。

不知什麽時候黑糖跳上椅子,歪著腦袋端詳客人,還伸出白爪子輕輕拍他。

邵臣低頭看去。

明微說:“它喜歡你。”

“是嗎?”

“嗯,至少很感興趣。”

邵臣抬手摸貓,還沒碰到,黑糖自個兒把腦袋頂上去蹭他的掌心,閉上眼,撒嬌享受的模樣。

邵臣打量,問:“它的腿怎麽了?”

“後肢壞死,做過截肢手術。”

“它叫什麽名字?”

“黑糖。”

邵臣點點頭,繼續專注吃飯。而明微幾乎沒動筷子,擰眉攥著調羹,感覺呼吸有些不順,咬牙忍耐,突然胃裏一陣翻湧,她起身衝向浴室,關上門,趴在盥洗台上吐得天昏地暗。

三分鍾後她洗幹淨臉出來,捂著肚子,垂頭喪腦。

餐桌前,一人一貓定定看著她。

“吃藥了嗎?”邵臣問。

“吃了,沒用。”

“你應該去輸液。”

“我也覺得。”

邵臣放下碗筷,臉色淡淡:“自己能行嗎?”

明微嘴唇發白,蔫蔫兒地搖頭:“我好像有點發燒,暈得想吐。”

剛才還想喝冰啤酒呢,這姑娘真不知該怎麽說她。邵臣起身:“走吧,我送你去醫院。”

她默默走向玄關換鞋,突然想到什麽,折回浴室,拿出昨天那個臉盆,抱著下樓。

輕車熟路,掛的還是昨天那位醫生,見她病勢加重,忍不住訓了兩句:“昨天要是輸液,早就好了,白白又遭一天罪,既然來看病,怎麽就不聽話呢?”

明微連連附和:“是,是,快給我開藥吧。”

輸液室供應小被子,但數量有限,都給小朋友用了。明微穿上邵臣的衝鋒衣,她懷疑他是不是隻有這件外套。

掛水兩個小時,明微吐了兩次,嘔吐物濺到衣袖,她懊惱又愧疚:“不好意思,我回去洗幹淨再還給你。”

說著哇一聲埋進臉盆。

邵臣遞上紙巾和純淨水,覺得她這樣子倒黴又好笑。

“病愈以後找時間做個胃鏡吧。”他說。

聞言明微如臨大敵,慌忙搖頭:“插管子很難受的。”

“全麻應該沒什麽感覺。”

明微眸子暗淡,五官擰在一起:“別的就算了,自己上醫院做全麻,我覺得好心酸。”

邵臣說:“找個朋友陪護。”

“我沒什麽朋友。”

他隨口道:“家裏人呢?”說完有些後悔,他不該問這些,甚至不該挑起這個話題,管人家幹嘛呢。

但明微並不介意和他聊自己的私事:“父母有自己的生活,哪顧得上我。”

邵臣不語。明微怕他誤會,又說:“你放心,我沒那麽厚臉皮,非親非故,你已經幫我很多了,我說那些不是要繼續麻煩你。”

邵臣愣了下,思忖片刻,還是開口:“我沒那麽想。”

她信。

心情莫名舒悅,轉念想起一件事,忙問:“今天工作日,會不會妨礙你上班?”

他說不會。

然後呢?一個字都不肯多講,越是這樣,明微越是心癢,對他充滿好奇。

輸完液,邵臣送她回家。那件黑色衝鋒衣穿在她身上顯得很大,下擺罩住大腿,襯得她嬌小幾分。

這麽漂亮的姑娘,連續兩天抱著個臉盆回家,想想也是離譜。邵臣看著她昏沉沉垂頭喪腦的背影,搖頭笑了笑,隻覺這兩天過得荒謬。

明微在家躺了一個下午,晚上叫外賣,喝了一點點粥,仍然沒有胃口,但嘔吐和疼痛的症狀已經好多了。

邵臣的外套搭在餐桌椅背,她本來想送幹洗店,上網搜索,得知衝鋒衣最好手洗,反正閑著無聊,就拿到水池邊準備手洗。

她從沒給男人洗過衣服,感覺怪怪的,但轉念想到是自己弄髒,也沒什麽好別扭。

正要放水,這時摸索到口袋裏有東西,掏出來,是一個錢夾,裏邊裝著幾張卡片和鈔票,身份證也在。

明微端詳著證件上的信息,喃喃嘀咕,原來他已經三十歲了。

“邵、臣。”原來是這兩個字,裙下之臣的臣。

想到這兒不禁一笑,心中漣漪微**,小小情趣讓人心情愉悅,衣服也不忙洗了,明微找出病曆本,昨天他幫忙掛號,填的是自己的手機號。

明微保存聯係人,接著給他打了過去。

嘟嘟幾聲後,那邊接通。

“你好,我是明微。”她說:“你的錢包在衣服裏,還有證件,嗯,你急著用嗎?”

邵臣默了會兒:“不急。”

“那我過兩天一起還給你。”

“好。”

聞言她忽然輕聲笑了下。

邵臣不解:“怎麽了?”

“沒什麽,”明微忍俊不禁:“就是覺得,你還挺放心的,也不怕我是壞人。”

聽見這話反倒讓他笑了。壞人?她能壞到哪兒去?

明微覺察他的調侃,臉頰燒紅,立刻強調:“真的,別看我長成這樣,其實幹過很多壞事,不是什麽單純善良的好人。”

他笑意更加明顯,低低地,隔著手機傳過來,好像一層薄薄的海水壓下,裹著人浮**。

明微咬唇:“不信的話,我可以一件一件慢慢數給你聽,證明我沒說大話。”

邵臣並不遲鈍,也不是真的石頭,他聽出這個女孩想和他聊天,但他沒法回應。收了笑意,默然片刻,隻說:“等你得空聯係我取衣服。”

明微啞著嗓子“哦”了聲。

她老實在家休養兩天,逐漸病愈。

身體好轉,神清氣爽,想起在他麵前那些狼狽的模樣,總不甘心,強烈地想要挽回形象。

趁著這天雲淡風輕,陽光大好,明微給邵臣打電話。

“衣服洗好了,你過來拿麽?”

“晚點兒再說吧,我今天有事。”

明微笑道:“這樣,給個地址,我送過去,剛好今天我沒事。”

邵臣卻顯得猶豫:“你過來?不太方便。”

“怎麽不方便?”她身體養好,說話也有了棱角,低笑調侃:“你要是在哪個相好的家裏,那我就不去了。”

邵臣否認:“不是。”

明微順杆而上:“哦,不在相好家,那你有相好的麽?”

那邊愣了愣,沒接話,隻說:“我這裏不太好找。”

“發定位就行。”她不留商量餘地:“果斷點兒唄。”

邵臣聽她語氣神采奕奕,輕盈明快,不似病著那會兒柔弱乖巧,意想不到的善變,讓他措手不及,心裏生出一點點無奈。

“好吧,我把地址發給你。”

——

出門前,明微仔細打扮,誓雪前恥。

瞧瞧鏡子裏的大美人,長眉入鬢,媚眼如絲,白皙的臉頰細膩透淨,烏黑長發似綢緞,櫻桃小嘴點紅釉,耳垂趴著妖冶的綠蛇耳釘,像伺機而動的精靈。

前兩天下雨,氣溫清涼,雨後秋老虎的暑熱又攀了上來,烈日炎炎,這麽要命的天,穿得再少也理所當然。

明微套上了吊帶和牛仔熱褲,露出一截細軟纖腰,四肢修長,肩背輕薄,吊帶衫貼附身體,胸前渾圓的曲線呼之欲出。

明微相信男人都是視覺動物,剛好她什麽高尚內涵都沒有,隻有這身得天獨厚的好皮囊。即便你批判她膚淺,也會忍不住多看她兩眼。

明微對邵臣的喜好一無所知,但她做慣了攻略遊戲,越未知,挑戰越大,越是刺激。

辣妹出門。按照地址打車來到郊區,越開越偏僻,路上不時有大卡車和小貨車經過。明微看見“地磅”的招牌,跟著在工業園區一片開闊的廠房前下車。

她左肩挎包,胳膊搭著邵臣的外套,茫然地四下張望。

這裏應該是廢品打包站。

烈日當頭,明微踩著碎石路走到第一間廠房,聽見裏頭撕碎機轟鳴,聲音嘈雜,運輸帶上成堆的塑料源源不斷傳送。門口一個中年男人問:“你找誰?”

明微:“請問邵臣在嗎?”

對方上下瞥她,抬手一指:“往裏走,臣哥在第三個車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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