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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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臣胸膛平緩起伏,不知怎麽作答。

他之前以為明微是那種在家人的寵溺中長大,被偏愛環繞,所以任性叛逆,隨心所欲,根本不在乎折騰生活的代價,因為有父母做後盾給她托底。

可沒想到她父母早就另外成家,也並沒有什麽偏愛給到她。

邵臣默了會兒:“我送你去酒店休息。”

“怎麽辦,沒帶證件。”她調皮地衝他眨眼睛:“隻能去你家打擾一晚咯。”

他語塞,抬手撫摸額頭,頗為無奈:“你就一點兒也不擔心嗎?”

“擔心什麽?”明微抽出紙巾把臉擦幹淨:“我從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壞人,幹不出缺德事。”

“……”

明微打哈欠:“到了喊我。”

邵臣見她歪頭即睡,明明剛才那麽傷情那麽難過,轉眼又沒心沒肺,能量用完就蔫兒了,我行我素,讓人沒轍。

可必須承認那番推心置腹的傾談殺傷力十足,他現在根本沒法硬起心腸拒人千裏。

一路慢慢消化她的故事,開回城北舊城區,猶豫了會兒,沒有如常靠街停在便利的位置,而是慢慢駛入窄巷,把車停在樓下。

明微睡得很香,他喊了幾聲,又推推胳膊,她迷迷糊糊睜眼,問:“到了嗎?”

“下車吧。”邵臣推門下去,轉頭卻發現她沒動靜。

打開副駕座車門,竟然見她又睡了過去。

“明微,起來。”

“我好困。”她睜不開眼:“你背我吧。”

邵臣對她的嬌慣已經不那麽意外了。四下暫時無人走動,他不想拉拉扯扯引人注目,索性利落地背起她,大步走進樓道,走上三樓。

昏昏沉沉間,明微聞到老房子散發出潮濕的氣味,光線慘白,灰撲撲的牆壁貼滿小廣告卡片,常年閑置的消防栓布滿灰塵,經過一戶人家,裏麵的狗突然大叫了幾聲。

他的肩背寬闊而平穩,小臂架著她的腿彎,雙手攥拳,沒有碰她。

到三樓,邵臣彎腰馱著人,挪出一隻手掏鑰匙開門。

過道空間狹窄,明微怕自己被撞到,想提醒,卻醉得說不了話。

擔心是多餘的,邵臣沒有讓她磕著碰著,進門開燈,把人放到小臥室的**。

她沾著床鋪就立刻沉沉睡去。

邵臣幫她脫鞋,又拉過薄被搭在她腰間,然後插上電蚊液,打開風扇,調至最低檔,窗戶留個縫隙,簾子半掩,收拾好就出去了。

家裏沒來過女人,也不知道女人要用什麽東西。邵臣想了想,拿鑰匙出門,到附近的超市買東西。

一雙女士脫鞋,水杯牙刷牙膏,毛巾,洗麵奶……說不定半夜會吐,買個臉盆以防萬一。

他拎著日用品回家,路上感覺有些怪異。上樓輕輕開門,放下塑料袋去衛生間洗漱。心裏莫名繁雜起來,他的生活一直很平靜,很穩定,明微的闖入打亂了原本熟悉的節奏,像一種不可控因素令人心潮起伏,如死水被攪動,翻起漣漪。

這晚他在沙發上將就了一夜。

明微睡醒已經天色大亮。身下的床鋪比較硬,她睡得骨頭酸疼,睜眼打量,灰色的枕頭和床單,散發淺淡的消毒液香氣,很幹淨。

房間不大,甚至可以說狹小,單調整潔,床鋪抵牆,角落是一個窄窄的衣櫃,頂上掛一台泛黃的空調。床角一張書桌,擱著台燈和小風扇,正搖頭轉動,她覺得身上有些涼。

窗子圍著柵欄,顯得人愈發像一隻籠中鳥。

明微支起身,雙腿垂落床沿,想下地,低頭看見一雙粉色脫鞋,她眉頭漸漸擰緊。

怎麽會有女士拖鞋?

起床氣夾雜無名火竄上腦門,正要一腳踢開,這時發現拖鞋掛著標簽還沒剪。

所以這是新買的?

明微穿上,三十六碼,剛剛好。

走出房間,客廳也是小小的。天花板一隻綠色吊扇,她很多年沒見過這種風扇了。馬賽克樣式的地板也是複古老土,沙發短小,如果他昨晚睡客廳的話,應該不太舒適。

家中無人。明微找到浴室,看見盥洗台上未拆封的洗漱用品,不禁莞爾。

她受不了自己身上隔夜酒的味道,拿手機給邵臣發信息:“借你家衛生間洗個澡,我太臭了。”

邵臣買菜回來,一進門就聽見嘩啦啦的流水聲從浴室傳來。

裏麵的人也聽見防盜門開關的動靜,試探喚了聲:“邵臣?”

那語氣略有不安,他及時回應:“是我。”

明微沒再接話,繼續專心衝洗。

他提菜進廚房,洗案板,剝番茄皮。

忽然有人按門鈴。

可那門鈴早就啞了,聲音像瀕死的烏鴉。邵臣有點意外,放下手裏的活兒,打開防盜門,見來人是一個外賣小哥。

“您好,您的外賣。”

“送錯了吧?”他什麽時候叫過外賣?

“沒送錯!”明微在浴室喊:“是我點的。”

於是邵臣接過,跟外賣員道了聲謝。

“拿來吧。”浴室打開一條縫,裏麵伸出一隻濕漉漉的胳膊,修長,細潤,掛滿溫熱的水珠。他遞上塑料袋,別開視線。

不多時,明微擦著頭發從浴室出來,素淨的一張臉,像剛出蒸籠的包子,雙頰一點點紅暈,純真清透。

她走到廚房門口,發現邵臣在做飯。鍋蓋揭開,白氣熱烈升騰,水滾了,下一把麵條和青菜。

外麵天色透亮,灶台前麵是兩扇高大的窗戶,玻璃被冰淩格切碎,看不清窗外景色。日光也被這花紋攪碎,星星點點穿透,灑落牆壁,灑落在他身上。

邵臣低著頭,一慣的沉默專注。

明微不明白自己怎麽會看一個男人做飯看得如此入迷。

邵臣轉身打開冰箱拿雞蛋,發現她站在門口,動作一頓:“你……”

“你不用管我。”

他問:“餓不餓?”

明微連連點頭。

他輕輕笑了。明微摸摸鼻尖,有些微妙的難為情,點點腳尖:“你在做什麽?”

“打鹵麵。”

不說還好,一聽見這三個字,她肚子不爭氣地咕咕直叫。邵臣回頭看了一眼,她沒好意思,索性遠離廚房。

桌前椅子搭著那件衝鋒衣,明微見上麵掛著水痕,問:“外麵下雨了嗎?”

“下了會兒。”

她在沙發找到遙控器,打開電視放早間新聞。陽台空空的,沒有晾曬任何衣物,也許被收起來了。

樓下種著一棵挺拔的大樹,枝葉繁茂,翠蔭蔭的,三樓陽台正好裝下它青綠的風景。

明微好奇,問:“那是什麽樹呀?”

廚房窗口就在陽台隔壁,他說:“苦楝。”

苦楝?明微對草木一竅不通,沒聽過,拿起手機上網查詢,原來這樹在夏天會開出霧紫色的花,一大片,香氣濃烈。而且它還有另一個別名:啞巴樹。啞巴,啞巴……不跟某人很像麽?倒是挺有趣。

邵臣端著碗筷出來,明微趕緊到餐桌前坐好。她從昨晚就沒怎麽吃東西,肚子都快餓扁了。

“你竟然會做飯。”

聽到這話他覺得好笑:“三十歲了,難道不該會嗎?”

“我就不怎麽會。”主要是懶。

邵臣表示理解:“你還小。”

明微抿嘴樂起來:“也不小了。”她夾起麵條正要往嘴裏送,又覺得哪裏不對勁,放回碗中仔細打量,發現這碗麵其實隻有一根,中間不斷。

明微愣了片刻,抬眸看著邵臣:“這是長壽麵?”

“嗯。”他平靜地應了聲,當做很平常的事,也沒有多餘的解釋。

明微卻心髒猛跳,眉尖攢起,一種無比柔軟的情感溢滿心扉,仿佛冷冽漆黑的屋子點起一盞小燈,潮濕和殘破被光驅散,盡管那光並不太亮,熒熒地暈染在角落,不至於寂滅。

明微再無聲響,垂頭靜靜地吃麵。

一碗見底,她抽出紙巾慢慢擦嘴,貌似無意地開口:“你說怎麽回事呢?”

邵臣抬眸,聽她說話。

“我們才剛認識而已,可這幾天我一直都在想你。”

他頓住。明微也抬起眸子,定定地望著他。

頭頂的綠風扇呼呼轉動,天不熱,但明微對老物件好奇,吃飯前把它打開了。

緘默中邵臣的目光漸漸轉入暗沉裏,辨不清情緒。

他垂下眼簾,冷淡地開口:“吃完就回去吧。”

“你不喜歡我嗎?”

“不喜歡。”

明微抱著胳膊緩緩深呼吸,眉梢跳了跳,心髒被他毫無猶豫的話割傷,但眉眼卻在笑:“看著我說呀。”

邵臣不語。

她繼續逼問:“沒那個意思為什麽對我這麽好?誰讓你做長壽麵的?”

“我隻是招待客人。”

明微冷笑一聲,目光灼灼,勇氣是破碎的:“我不相信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邵臣看著自己放在桌麵的手,清瘦而幹燥,指甲剪得很短,幾乎看不到邊,暗青色的血管在皮膚底下猙獰蜿蜒,他第一次那麽不喜歡自己。

“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邵臣抬頭看她,冷漠而疏離:“你回去吧,以後再有昨晚那種情況我不會管,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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