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管是池鶴,還是關夏禾,對祝餘突然冒出來的一句“又不吃午飯”,都隻感到錯愕。

被倆人一起用震驚狐疑的目光看著,祝餘心頭一顫,尷尬和窘迫感一齊湧上心頭。

甚至就連羅瀚和陳小樂都忍不住好奇看過來。

祝餘的目光立刻躲閃起來,盡管她參加過大型的國際賽事,在一眾國際評委麵前發表過演講,但那都是經過教練團隊培訓的,離開賽場,她還是那個安靜低調的祝餘,很不習慣被這麽多雙眼睛同時盯著。

她下意識地搖搖頭,剛要說話,就聽池鶴已經搶先開口:“謝謝提醒,下次我一定記得吃午飯。”

他微微露出一個笑臉,看來並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反而誇讚道:“今天這支水洗耶加非常物有所值,謝謝。”

祝餘想好的借口一下就卡在了喉嚨裏,半天說不出來,最後隻無奈地點點頭。

池鶴客氣地又道了聲謝,走出店門時特地放慢腳步看了眼讓他好奇的自助咖啡屋。

門口有二維碼,還貼著“一杯十元,掃碼開鎖”的提示標語,裏麵的咖啡機是自動咖啡機,就是去酒店吃自助餐時會看到的那種,比公司的普通全自動咖啡機還大一點,一看就是商用款,還有冰櫃,牆角安裝著攝像頭,紅燈亮著,說明攝像頭確實在工作。

不說別的成本,單就是自動咖啡機這一樣,就要花費幾萬塊,得賣幾千杯咖啡才能回本,這要是機器被偷了……

池鶴都忍不住對店長的大膽感到咋舌不已。

其實他不知道這間自助咖啡屋就隻有玻璃和掃碼點單係統是祝餘和關夏禾花錢做的,其他東西全都是從朋友的朋友那倒閉的自助餐廳拉回來繼續物盡其用的,早就已經回本了。

他一走,關夏禾就立刻拉住祝餘的胳膊,問道:“剛才那個是誰?你認識的?那剛才我問你,你做什麽搖頭否認?”

祝餘無奈地壓低聲音問道:“那我說我不認識了嗎?”

關夏禾一噎,有點抓狂:“正常人不是搖頭就表示已經回答了嗎?你怎麽不對勁!”

祝餘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她,靦腆地笑了一下。

“你少跟我裝。”關夏禾咬著牙去捏她的臉,把她拉到一邊,再次追問道,“所以那個人是誰?哪個明星?”

祝餘搖搖頭:“不是,怎麽會是,我們店裏什麽時候來過明星啊。”

“也對。”關夏禾沉吟兩秒,看她的目光漸漸不對勁,有點震驚,又有點憐愛,“寶,那不會是你的前男友吧?”

祝餘:“???”

“完了呀,都多久了,你竟然還忘不了他嗎?”關夏禾絮絮叨叨,還伸手摸她頭,“親愛的,忘了他吧,他不是什麽好鳥,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說的就是他這種勢利眼,咱惹不起躲得起,別在同一個地方跌倒……”

祝餘的前男友是她同學院的學長,她大四的時候對方考上了某經濟發達省份省會城市的某部門,回頭第一件事就是跟祝餘分手,給出的理由是希望未來另一半能夠有穩定體麵的工作,而不是在咖啡店裏當服務員。

——天知道當時的祝餘已經在準備參加世界咖啡師大賽,花了大把的錢,卻差點被他打擊得要放棄自己的夢想。

幸好關夏禾和聞度始終陪伴她左右,才沒讓她鑽進牛角尖。

但後來大學剛畢業,祝餘的母親許秀就催婚,恨不得她第二天就趕緊嫁出去,生怕她多吃家裏一口飯,她隻好告訴許秀他們已經分手,許秀氣得……

在家裏罵了她足足兩個月,罵她抓不住男人的心,罵她從小就笨,還罵她下賤,那段時間她連吃飯喝水甚至是呼吸都是錯的。

直到她確定好工作,再次返回申城,這才算暫告一段落。

那段經曆是祝餘隻要想起來就覺得重回噩夢,前男友的背刺也就成了她的奇恥大辱。

乍一聽關夏禾提起對方,她立刻就愣住,然後使勁搖搖頭,一臉見到瘟神的模樣:“不不不,怎麽可能,他長得哪有這麽好看,你又不是不認識他!”

關夏禾聞言沉默了兩秒,點點頭,一臉認真:“也對,好幾年了,他肯定已經成了啤酒肚大豬頭,怎麽可能……”

話音一頓,她把話題拉回來,繼續追問:“所以剛才那個到底是誰?你幹嘛管人家吃不吃午飯?”

祝餘無奈地歎口氣,想直接說破池鶴的身份,又到底不死心,於是反問道:“你真的沒有認出來他是誰嗎?”

關夏禾一臉震驚加呆滯,看著祝餘臉上無奈中還有點難過沮喪的表情,忽然就很心虛,覺得自己很不應該。

一定是什麽很重要的人,至少是對小魚來說很重要的人!而她居然把人家給忘了,真是該死!

“所以……是誰啊?”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又忙不迭地給自己找補,“最近事情實在太多,要管店裏亂七八糟的事,還要做小衣服,我有個客戶下了好幾個單……”

關夏禾向來話多,給她一個話頭她就能自己東拉西扯,直到話題完全歪樓。

祝餘連忙打斷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很辛苦。”

頓了頓,笑了一下才繼續:“那是池鶴哥啊,住我家隔壁,孟爺爺家的池鶴哥,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關夏禾臉上的表情一頓,先是茫然,繼而皺起眉努力思索。

祝餘就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她,眼睛一眨不眨,很期待她的回憶結果。

果然關夏禾沒讓她失望,很快就露出震驚的神色來,她一把抓住祝餘的胳膊,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驚呼:“是他?真的假的,你沒看錯吧?”

“肯定沒認錯。”祝餘點點頭,語氣非常篤定。

關夏禾掐掐手指,“他比我們高兩三屆呢,現在也有十一二年沒見過了吧?”

“你居然還能認出他來?”她驚訝地看著祝餘,“以前我怎麽沒發現你記性這麽好?真沒認錯?”

祝餘咬著嘴唇再次點點頭,很確定自己沒認錯人。

關夏禾嘖嘖稱奇:“你是怎麽認出來的,有沒有證據,比如他臉上是有什麽標誌嗎?”

說著她看一眼祝餘被長發擋住的脖頸,眨眨眼。

祝餘嗔怪地嘖了聲,想了想,隻說:“感覺吧,反正我就是能認出來。”

“變化太大了,跟他以前一點都不像,他以前很不愛笑的。”關夏禾感慨道。

接著又恍然大悟:“難怪你會說他又不吃午飯。”

池鶴的外公外婆是祝餘家的鄰居,兩家院子共用一堵牆的那種,關夏禾和聞度家則是住對門,祝餘和他們倆從小就在一起玩,是從小到大的鐵三角。

池鶴被他媽媽送去狀元巷時,都小學畢業了,當時周圍鄰居以為他媽媽是想讓他上附近的第八中學,後來才知道並非如此。

他外公姓孟,是從八中退休的化學老師,外婆姓什麽祝餘不知道,跟著大家喊她孟奶奶。

孟奶奶貓毛狗毛過敏,家裏是不能養小貓小狗的,但池鶴很喜歡,他有一年撿了一直流浪小奶貓,很喜歡,舍不得送人,又不能養,於是就把它藏在聞度家的舊書店裏,也不好意思讓聞度幫他養,就把每天的午飯省下來給貓仔吃。

午飯給了貓,他就常常沒得吃,祝餘跟他說這樣不好,他也不肯聽,隻說自己不餓。

祝餘每天同他說的話裏,一定有一句是:“池鶴哥你是不是沒吃午飯啊?”

“你不會又沒吃午飯吧?那樣會長不高的。”

那時候他也很瘦,十三四歲的少年,像一根伶仃的竹竿,風一吹就能吹倒。

後來貓大了,某一天就跑了,祝餘和關夏禾、聞度三個人到處找,在狀元巷南北幾條巷子裏鑽來鑽去,問附近的鄰居有沒有見到一隻狸花貓。

但池鶴卻格外淡定,一點都不著急,甚至勸他們別找了。

“它要走就走,它本來也不是我的,誰都要走的,它隻不過提前離開這裏而已。”

後來孟爺爺和孟奶奶同一周離世,辦完葬禮後池鶴就回學校了,那時候他高中住校,本來就一周隻回來一次,祝餘他們開始也沒覺得奇怪,老人沒了,他可能以後就是回他媽媽家了吧。

可是一直到老人過周年,祝餘也沒見隔壁家有人回來,才意識到,以後可能真的不會再見了。

這時再想起當年突然不告而別的小貓,想起他說的那句話,就覺得像是提前放送的下集預告,他早就告訴過他們,他也是要走的。

離開狀元巷,甚至離開這座城市,走得幹脆又利落,一點都不留戀。

果然,還是三角形最穩固,四邊形什麽的,很好拆散哦。

關夏禾也想起了同樣的事,伸長胳膊搭上她的肩膀,哎喲地感慨一聲:“時間過得真快啊,殺豬刀真鋒利!”

“是整容刀,我們誰都沒有變豬,我不準你這樣說自己。”祝餘笑眯眯地反駁她,溫溫柔柔地跟她抬杠。

祝餘一噎,瞪了她一眼,但最後還是把頭靠在她肩膀上,說:“你說他現在還喜歡貓麽,下次讓發財來試試他?”

“……未必會有下一次,你見過多少回頭客?”祝餘笑著應道。

關夏禾沉默一瞬,故作輕鬆地道:“別說這種喪氣話,你可是拿過世界咖啡師大賽季軍的祝小魚!還是有三十幾萬粉絲的網絡紅人,大家都叫你Yirga老師的!”

祝餘嗤一下笑出聲來,連連點兩下頭,“是是是,我確實取得了一些微末的成績,但都離不開你的支持和鼓勵。”

不管是去學做咖啡,還是開始在網上分享自己的學習心得,進而到教網友做咖啡,都是因為關夏禾的鼓動,她希望祝餘能發展更多興趣愛好,找到精神寄托,最好還能有一門吃飯的手藝,才能有底氣擺脫她的媽媽。

在這件事上,祝餘永遠感激自己的好友。

關夏禾笑嘻嘻地應道:“咱們誰跟誰,說好的,苟富貴,勿相忘。”

“不過說起來,發財今天去哪兒了?”祝餘問道。

關夏禾聳聳肩,“在休息室睡大覺唄。”

這時有客人來了,他們不是來喝咖啡的,而是來買店裏新鮮出爐的可頌。

煙雨街17號的可頌,是這裏的另一個招牌,是祝餘特地去跟一位在法國麵包房從業過十餘年的前輩學習的,她是祝餘參加世界咖啡師比賽時的教練的太太。

按照對方教她的配方,做出來的可頌外表薄而酥脆,內部軟而濕潤,減肥的人就算知道它含有大量黃油,也很難抗拒它的魅力,等咖啡店開起來,她把陶蕾也教會了,可頌的產量增加,銷量也節節攀升,就成了招牌麵包。

客人們買回去第二天複烤一遍,作為早餐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

這時候來喝咖啡的人不多,羅瀚一個人也能應付得過來,祝餘便幫忙打包可頌,麵包房裏陶蕾在做第二天的準備,西廚裏李敬也在準備第二天要用的食材。

這是咖啡店最後一段忙碌的時間。

日光西沉,天色漸暗,街燈開始陸續亮起,客人陸陸續續離開,祝餘走出吧台,去檢查自助咖啡屋的咖啡機和冰箱。

把豆倉和奶粉倉都補滿,將咖啡渣都倒掉,陳小樂幫忙在冰箱裏補滿冰杯,趙阿姨來打掃了一下衛生,最後鎖上門。

傍晚六點半,目送最後一位客人離開,一天的營業結束,門口掛上打烊的木牌。

器具消毒,衛生打掃幹淨,晚上七點整,閉店關燈,各自下班回家。

關夏禾一邊喂貓,一邊跟祝餘說:“我們出去吃飯,約了聞度,他出院了。”

祝餘哦了聲,揉揉貓頭。

突然說了句:“你說,聞度還記不記得池鶴哥?”

“肯定不記得,我們跟他還讀同一個中學呢,高考後他的照片還在宣傳欄貼著,我都記不得,聞度跟我們不是一個學校的,怎麽可能還記得。”

祝餘聽了想想,覺得也是,“看來隻有我一個人記性這麽好。”

關夏禾:“……”怎麽見了池鶴一麵,還學會自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