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祝餘和關夏禾從咖啡店的後門出來,是一條幽靜的小巷子,隔壁那條街的商鋪,也多把後門開在這邊。
路燈光很亮,把她們的影子在地上拖得長長的,關夏禾挽著祝餘的胳膊,和她小聲聊著店裏的事。
夏天要到了,更新菜單就是一件大事,這方麵向來是祝餘在管的,聽她說想試試幾種新的花式咖啡,“荔枝和蜜瓜應該都可以用,荔枝冰美式,蜜瓜冰博克,你覺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除非你明天做了我嚐嚐。”關夏禾笑嘻嘻地同她開玩笑。
祝餘笑了聲,繼續說:“我還想用酒試試,你去年泡的梅子酒是不是可以喝了?給我點用用。”
“胡說八道!我前年泡的!”關夏禾生氣,覺得她對自己的事不上心。
聲討道:“有些人十幾年沒見,你把他的事記得清清楚楚,我前年泡的酒你就不記得了,你偏心!”
祝餘:“……”
不知道該怎麽為自己辯解,她組織了好幾次措辭,都覺得說出來也是詞不達意。
於是隻好硬是轉移話題:“你說我要是想做桂花冷萃,是等喝的時候加入桂花烏龍的茶湯好呢,還是做冰滴咖啡的時候把桂花一起放進去?”
關夏禾見她竟然沒有解釋,更生氣了,你說這像話嗎?你好歹狡辯一下啊!
“不知道!都不好喝!”
氣呼呼的,臉都鼓起來了。
三個人裏就數她最孩子氣,祝餘忍不住笑起來,“別生氣啦,我晚上回去做話梅小番茄,明天帶給你吃?”
關夏禾眼睛一轉,“隻給我一個人嗎?小羅小樂他們都沒有?”
“不給他們做,不過你可以和他們分享。”祝餘笑眯眯地答應道。
這話說得很有水平了,她可以做多多,這樣關夏禾吃不完就會分給其他人,等於是她給大家都做了,而且這麽說還能照顧到小姐妹想要獨一份的心情,完美。
關夏禾笑嘻嘻地道:“我要是個男的,一定娶你當老婆。”
祝餘也笑眯眯地反問:“為什麽不能是我是個男的,你一定嫁給我當老婆呢?”
說完一起哈哈大笑起來,手拉著手走出了巷子。
在外麵打了輛車,直奔附近的一個夜市,找到一家吃砂鍋粥的店,在門口的一張桌子邊見到一個穿著襯衫,正彎腰逗貓的男人。
倆人走過去,關夏禾伸手敲敲桌子,問他:“帥哥,一起去玩嗎?”
男人抬起頭,露出一張清俊儒雅的臉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很配合地答應道:“不去,剛出院,醫生讓我飲食清淡多休息,得養生。”
關夏禾翻白眼:“你就是去割了個痔瘡,別搞得好像生了一場大病一樣行不行?”
祝餘咬著嘴唇忍住笑,這就是為什麽聞度住院,她和關夏禾不去看他的原因。
他覺得自己是去割痔瘡的,樣子不太好看,她們去看了他很丟臉。
不過她還是關切地問道:“沒事了吧?要不今晚你吃粥,我和小禾吃別的?聽說這家的椒鹽蝦不錯。”
“……你是不是人?”聞度撇她一眼,“祝小魚你離關小禾遠點,少跟她學壞。”
話音剛落,立刻被關夏禾懟一頓,祝餘聽得直樂。
等點好菜,一人拉開一罐啤酒,嘭一下碰在一起,“慶祝鐵三角重新聚首!”
說完大家忍不住笑成一團。
祝餘好奇地問起聞度在醫院的生活,“很多人都做跟你一樣的手術嗎?你們怎麽換藥,醫生幫你換,還是請護工?”
“醫生換的,不過是個男醫生,就是吧……”他說到這裏,忍不住咂咂嘴,露出一個尷尬至極的表情。
祝餘看著他,追問道:“就是什麽?”
聞度深吸一口氣:“我的管床醫生是我的高中同學,女同學。”
祝餘眼睛瞬間就睜大了:“啊這……”
關夏禾一口啤酒沒來得及咽下去,聽到這裏一下愣住,啤酒在嘴巴裏要噴不噴的,順著嘴角冒出來,祝餘連忙掏紙巾去捂她的嘴。
“快吞下去,不要吐出來!”她急急忙忙地道。
說完不顧祝餘被她捂得翻白眼的表情,回頭繼續問道:“所以你之前為什麽不在附近的醫院做,已經嚴重到這手術省中醫不能做了嗎?”
聞度說那倒不是,其實他的手術可做可不做,但就是他一時興起,加上不想被催稿,“我就跟我編輯說我要去做手術,最起碼休息半個月。”
他的主業是兒童繪本作家,副業是繼承家裏的二手書書店。
祝餘覺得相當無語,“那你為什麽非要去容醫大一附院做?不去那兒不就不會遇到同學了?”
“我這不是怕在省中醫做會遇上街坊嘛。”聞度訕訕,蹭蹭鼻尖,顯得非常不好意思。
祝餘已經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鬆開捂著關夏禾的手,拍拍她的背。
關夏禾又翻了她一個白眼,這人還怪體貼的咧:)
她順過氣,吐槽道:“你小心回頭又碰見你同學,還要繼續尷尬。”
聞度臉色都變了,“……不會吧?”
“怎麽不會,十幾年沒見的人,今天都見到了,誰說得準明天發生什麽。”
聞度初聽這句話,以為她是說他和他同學,但仔細一品,又覺得不太對勁。
“你們是不是碰見什麽人了?”他問道。
關夏禾扭頭看了祝餘一眼,見她點點頭,才繼續道:“你記不記得以前和我們一起玩的池鶴哥,就是住小魚家隔壁那個?”
聞度先是有點茫然地驚訝,然後想了想,問道:“是不是經常和你們一起去我家書店看書那個?還把貓寄養過在我家書店?”
關夏禾連連點頭,問道:“你還記得他長什麽樣麽,現在讓你見到他,還能認出來麽?”
聞度想了想,搖搖頭:“早就不記得了,我和小禾跟他也不是特別熟吧?”
“是小魚先認識他,把他帶進來的。”關夏禾點頭道。
聞度看向祝餘,問道:“所以你今天見到他了?”
祝餘點點頭,沒來得及說話,關夏禾就搶先一步說:“她居然一眼就把人家認出來了,還問我認沒認出來,天地良心,我差點以為是她渣男前男友整容了呢。”
祝餘聞言一哽,嫌棄地看了她一下。
聞度追問道:“然後呢,你們相認了?”
“……沒有。”祝餘遲疑地搖搖頭,“不知道該不該認,覺得有點沒必要,以後……都不一定再見了。”
“最重要的是,人家也沒認出她來,她還問人家怎麽又不吃午飯,把人家都問傻了,要是換了我,我恐怕還要以為她是不是偷窺過我的私生活。”關夏禾一邊說一邊樂,差點拍大腿。
祝餘很不好意思,抿著嘴笑著歎氣,說自己當時也是不過大腦。
倒是聞度很感興趣:“你們說,他最後會不會認出小魚來?”
祝餘說:“他不一定會來了,我們店在那個位置開了有一年,他今天才第一次來,可能是單純路過,不一定會轉化成常客的。”
咖啡店的轉化率沒那麽高,她覺得。
“這可說不好,萬一他是最近才到附近上班,或者最近才搬到附近住呢?如果是附近的居民或者白領,喜歡喝咖啡的話,應該很容易變成常客,你們那裏的豆子確實都不錯。”
聞度說到這裏,跟她說:“所以你明天讓跑腿給我送一袋豆子過來唄?我口糧豆沒有了。”
“還是埃塞的豆子麽?我給你挑一個?”祝餘點點頭,大方地表示他可以隨便挑。
關夏禾卻說:“不準挑瑰夏!我們這批瑰夏是要留著賣的,一杯起碼88!”
頓了頓,又說:“這批花魁也不行!”
祝餘頓時哭笑不得,關店長果然還是以生意為重,聞度說都行,讓祝餘給他推薦,產地也不要那麽卡死,他很樂意嚐試新豆的。
於是祝餘先是問他天熱了喝不喝冷萃,又問他是想喝花果香的還是酒香的,最後給他推薦了一支特點是白蘭地酒香的荔枝蘭。
這時菜全都上齊,關夏禾將幾道口味重點的菜全端自己和祝餘麵前,隻給聞度留下一碟拍黃瓜和一鍋砂鍋粥,還有一道清蒸排骨。
祝餘一邊吃蒜香雞翅,一邊聽他說:“小禾,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我去做手術之前,有人打聽你來著?”
“誰啊?男的女的?”關夏禾問道。
祝餘也很好奇,“是去狀元巷打聽的麽?”
聞度點點頭,“是個挺年輕的男人,感覺是……誰家的秘書或者助理,來打聽姓關的,說一家都是當老師的,還有個女兒,我覺得應該是你。”
關夏禾的爺爺奶奶退休前是容城科技大學的老師,爸媽是高中老師,是在去貧困地區支教的時候,在當地遇上了山體滑坡,為了救學生才雙雙犧牲的,關夏禾由兩位老人拉扯長大,一直到她讀大學,老人才因為生病在四年內先後離世。
最值得注意的是,關夏禾是有哥哥的,比她大三四歲,在她一歲多的時候走丟了,祝餘聽狀元巷的街坊私底下議論過,說是被拐子騙走的。
“小禾,不會是你哥回來了吧?”祝餘扭頭問道。
關夏禾聳聳肩,“不知道啊,是不是都沒所謂,我又不記得他,根本沒相處過,他回來我還難辦呢,誰知道是什麽人什麽心思,萬一是個沾上了就甩不掉的狗皮膏藥,或者他自以為是要插手我的生活,怎麽辦?”
祝餘想勸她別這麽悲觀,能用助理的人窮不到哪裏去,說不準是富豪回鄉尋根呢?可是她想想自家的爛賬,又覺得沒什麽資格勸她。
親情這種東西,越期待越容易失望。
聞度感慨地笑笑:“咱們三個好像都沒什麽親人緣,我跟小禾現在都是孤家寡人咯,至於小魚你……”
“她有跟沒有,有什麽區別?”關夏禾嘴快地接話,“咱們起碼是自由的,想做什麽做什麽,也沒人在耳邊罵你,她呢,她媽恨不得把她的皮肉骨頭全都拆了,曬幹,打成營養粉,以後好供養她弟,她爸隻會冷眼旁觀,她奶奶最多感慨一句真是造孽。”
祝餘一時語塞,半晌才說:“奶奶還是很疼我的,阿麟也還是好的,每次他都有幫我說話。”
“那是因為他現在還小,能得到的利益還不夠多,也還有點良心和羞恥心。”關夏禾嗤笑道,“你等等再過些年,特別是他要成家的時候。”
祝麟是祝餘的弟弟,比她小了整整九歲,現在還在讀書,馬上就高三了。
祝餘的母親重男輕女,在她的記憶裏,九歲以前的母親,每天都想著再生一個兒子,為此求神拜佛,吃了不知多少偏方,最後還是借口去外地做生意,直接躲到外省的遠房親戚那裏生的祝麟,然後說是收養的親戚的兒子,然後把戶口落在祝餘的舅舅名下。
這樣做的目的,當然是因為怕影響祝餘父親的工作,他是附近小學的後勤處主任,那時候二胎還不合法呢。
一直到後來二胎政策落地,才把他的戶口遷回祝家,當然,這裏麵有沒有其他操作,符不符合程序要求,祝餘是不清楚的。
隻是在她的記憶裏,有弟弟以前,母親雖然不大喜歡她,但還是管的,等有了弟弟,就徹底不管了,總是罵她,看她不順眼,父親是除了工作什麽都不管的人,也就不會幫她說話。
唯有奶奶會護著她,會真心愛她,但那份愛在弟弟出生以後,就無可避免地被分薄了,她本就得到的不多,此後擁有更少。
關夏禾和聞度從來不會叫她小餘,因為她母親說過,她在這個家簡直多餘。
要叫小魚,希望她記憶隻有七秒,把不開心的事都忘了。
“說點別的,小魚,你是怎麽認出池鶴哥的?”聞度這時問道。
祝餘猶豫了一下,說了之前跟關夏禾說過的答案:“感覺嘛。”
其實並不是因為感覺,而是因為池鶴在她心裏是不一樣的,那是除了關夏禾和聞度以外,第一個不會笑話她的缺陷,還願意給她講故事,跟她做朋友的人。
她思緒有些發散,卻還是聽到了關夏禾跟聞度說:“你說池鶴哥什麽時候才會認出小魚?”
“常來喝咖啡的話,我覺得最多半個月。”
“我覺得未必,誒,要不要賭一下?我賭一個月才認出,你賭半個月,輸了的請客吃大餐,怎麽樣?”
祝餘聽了立刻回過神,抗議道:“為什麽要賭這種事,遠離賭博啊年輕人!”
關夏禾拉她進局:“試試看嘛,這種無傷大雅,你就不想看看你在他記憶裏到底多少分量嗎?越早想起,就表示印象越深刻,分量越重哦!”
這話其實有失偏頗,但卻相當蠱惑人心。
祝餘猶豫了一下,試探道:“那我賭一個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