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低等級的修士如今可以休息的休息、治療的治療, 但以蔣鈞行為首的一眾高境修士暫時還沒有辦法停歇下來。
那名活下來的散修被轉移封印到了明鏡宗的一方湖底,打算擇日尋找個擅長問心的仙人進行審訊,而當下, 蔣鈞行則像是背誦默片一樣將自己進入秘境之後的全部經曆講了出來,用十分幹巴且平平無奇的語調訴說了一個對眾人而言足夠驚心動魄的故事。
——主要是對於天璿境的修士而言。
以他們這些參會人員的境界, 八仙過海各式手段都能夠從中突破,但倘若修為被壓縮到了自己尚且天璿境的時候,情況就會變得非常不妙。
無論是軀體突然異化變身的怪物修士, 還是突然被關進岩石的牢籠當中,又或者之後瞬間湧入無從呼吸的地下暗河, 他們所經曆的每一道關卡都有可能置人於死地,而真將自己置於那樣的極端條件之下, 未必能有人立刻想出“交替使用冰和火的符咒”來使岩石變脆這種辦法。
“你們霞山倒是收了個夠機靈的弟子。”
聽完了之後有人看向張飛鶴,帶了點羨慕的語氣:“雖然根骨一般,但頗有些急智。”
頭腦清晰的好苗子難得, 再加上煉器師本身就不太需要在第一線作戰, 此次秘境當中尹新舟所表現出來的才能已經足夠獲得眾人的肯定。
張飛鶴表情從容地頷首,坦然接下來眾人的這點羨慕,就好像之前被拒絕了拜師的那個人不是他自己一樣。
除了秘境當中的經曆以外,眾人最關注的還是秘寶。
然而蔣鈞行說, 那節用於支撐的石柱已經被他們徹底破壞了——大概是手法有些不太對, 又或者是這個秘境最後的謎題應當使些巧勁, 或者破解某些機關, 而不是像當初那種緊急情況一般, 用最大的力氣毫無顧忌地莽上去。
“畢竟當時那種情況, 也容不得你們再有時間去細想……”
有人摸著自己花白的胡子搖了搖頭,嘴上說著不怪他們, 實際上話裏話外充滿了遺憾。
“不過這秘境裏也不是一無所獲,我們一清院的弟子多多少少帶出來一點可用之物,隻不過沒有走得像你們那樣深。”
又有人說道:“之前蔣仙長所描述的位置應當已經是這個秘境的最底部了。”
從秘境脫離之後,眾人分別詢問了各方修士的意見,大家初步判斷這整個秘境的結構是倒錐形,越是向下地下暗河就越多,最後匯聚到那一片幽邃的深潭當中。
散修們陰差陽錯的攻擊反倒助了他們一層,而挖掘機挖通了地下河則又是一層機緣巧合——當然,這種巧合當中也暗藏著生命危險,若是換成另一個危機應對能力差一些的修士,遇到這種情況早就已經是十死無生。
“看來你沒賭錯。”
張飛鶴用胳膊肘碰了碰自己師弟的手臂:“還真能讓你活著出來——聽著緊張刺激。”
蔣鈞行的一條手臂上還吊著繃帶和夾板,聞言之後垂著的眼皮動了動,沒理他。
在這場主要目的是信息互通的會議當中,他並沒有將自己進入秘境的時候的那點小秘密說出來——比如挖掘機中途不足的動力來源,以及自己提前帶進秘境裏的那一壺妖獸血。
這點程度的隱瞞他自己還兜得住,蔣鈞行無端想道,隨後又為自己的想法而有些驚訝,過去的那些年裏,他很少做這種無關緊要且吃力不討好的判斷。
“總之,接下來先休息,要好好養傷。”
張飛鶴一錘定音:“反正你是劍修,自己能做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又不通問心之術,剩下的內容盡可交給我們。”
蔣鈞行點了點頭,決心也回去睡一覺——雖然玉衡仙人不那麽需要睡眠,但保證適度的休息有益於傷口的恢複,而且有些長骨頭的虎狼藥發揮作用的時候最好一動也別動,不然的話很容易產生多餘且非必要的增生。
“對了,你的劍。”
張飛鶴對著對方的背影又補充說道:“放在我那兒了,等回去之後還給你——我用我的本命劍暫時壓了一會兒,等你骨頭長好之後再去取。”
蔣鈞行的腳步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
*
壞消息是,因為多次的碰撞,挖掘機被撞癟了一點。
好消息是,這可以修複。
尹新舟看了看顯示屏,之前才剛剛用妖獸血加過油的挖掘機如今尚且處於穩定狀態,隻不過從原本的經驗條和剩餘能源顯示條之後,又新增了一個狀態欄,上麵寫著:HP 96%。
這同樣是一個但凡玩過遊戲就十分簡單易懂的參數。
也就是說,之前的那場戰鬥並沒有給挖掘機造成什麽太過傷及根本的損害,隻掉了4%的血,而且根據這個狀態欄後麵的提示框,挖掘機在狀態有損的情況下還可以選擇進入自動修複模式,在自動修複完成之前,一段時間之內無法維持正常召喚。
而自動修複的消耗材料同樣也是妖獸的丹核,尹新舟手頭如今還存了一些,她毫不猶豫地拉開油箱蓋,朝著黑洞洞的注油口投了進去,在顯示屏當中顯示修複材料已就位之後,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動修複。
下一秒,挖掘機逐漸變得透明,像是溶解在空氣中一般消失在了自己的視野範圍內。
尹新舟嚐試著召喚了一下,果然沒有成功。
緊接著她的目光就凝重了起來,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自己視線的右下角:視野範圍當中偏右下的位置浮現出了一個獨立出來的提示框,上麵顯示著一個倒計時牌,是那種常見電子手表的製式,倒計時的時間正在一秒一秒的減少。
「修理剩餘時間」
尹新舟看了看,挖掘機的維修剩餘時長並不太多,統共不到八個小時,也就是說,如若不出意外自己一覺醒來就將重新擁有一台嶄新修複好的挖掘機。但這個事情實在有些詭異,至少在尹新舟當下的認知裏,普通的本命法寶還不至於能智能到這種程度——她還沒見過有誰能夠跟自己的本命劍進行溝通。
不過她嚐試著說服自己:說不定是由於自己見識短淺?畢竟高等級的仙人裏,和自己交流最多的便是蔣鈞行和張飛鶴,前者的本命劍從來沒有拔出來過,自然也不可能妄自揣測這把武器的功能;至於後者,他如今帶來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印象,尹新舟不覺得對方能夠代表開陽仙人的普遍風格。
不過硬要挑一個人問的話,還是選張飛鶴——因為蔣鈞行正在閉門休息,尹新舟無法猜測這種休息究竟是在打坐調息還是運轉功法,隻不過按照自己對於對方一貫的了解,此時此刻還是不便打擾。
於是剛剛散會的雲鶴仙君便在路口遇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同門。
“終於想清楚願意來做我的弟子了?”
他揚起眉毛。
“不,是有別的事情想要討教……”
尹新舟麵露難色,而且後知後覺地有些尷尬,她之前已經徹底將收弟子這件事情拋之腦後,又因為挖掘機的異狀而擔憂,此時此刻才反應過來還有這回事:“是關於本命法寶的。”
半炷香後,如此這般。
“本命法器若是有損毀,往往是會同神魂相連的修士一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張飛鶴說:“師弟此次倒是沒說你的本命法器出了問題……不過如果情形不嚴重的話,與神魂相連的東西還要靠神魂去修,適度溫養應當便能解決。”
“本命劍便是如此嗎?”
尹新舟好奇道。
“你是想問劍折了應當怎麽辦對吧?”
張飛鶴見對方的視線一直有意無意往自己的腰間瞥,幹脆挑明了尹新舟的猜測:“本命劍不會輕易折斷,真若是遇到劍折了的情況,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這東西和你們平時鑄劍用的材料不一樣,沒辦法用同樣的思路去想。”
本命劍是如此,那本命法器呢?
還有視野右下角的那個倒計時——尹新舟直覺覺得這個問題不太好問出口,而這世上大多數修士的本命法寶都是後天煉製出來的,像是尹新舟這種從未經過洗練便擁有法寶的人其實不算很多,而張飛鶴顯然並非此類,因此也無法給出太過肯定的答案。
“我印象裏,棲衡山上有個前輩同你一樣,是打出生就帶著本命法寶的類型,若是一時半會你這邊的問題解決不掉,我可以引薦你去那邊問一問。”
張飛鶴最後說道:“不過靠溫養神魂能解決最好,等回了門派之後,你可以去時千秋那兒討幾副丹藥吃。”
對了,時千秋,還有蔣鈞行之前在秘境裏推薦過的師父——尹新舟恍然又想起來了這件事,幹脆一道打聽:“敢問雲鶴仙君可否認識一個叫馮雪意的前輩?”
張飛鶴的動作一頓,問道:“誰告訴你的?”
“其實是在秘境裏……”
尹新舟解釋了一下當時的情況。
“死了。”
還沒等對方說完,張飛鶴就打斷了尹新舟話:“那個年齡的他還不知道,應該是幾年之後的事,這事發生得太久,我也記不得具體年月。”
說完,張飛鶴又補充:“回山門之後,別同時千秋提這件事,她聽不得這個。”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再讀不懂空氣的人也能察覺到張飛鶴此時已經失去了聊天的心情,於是尹新舟行了個禮,匆匆忙忙消失在對方麵前。
*
雖然大多數人都認為,在這個時候蔣鈞行一定會打坐或者調息,又或者幹脆閉眼練一練霞山派的內功,鞏固自己的修為,但……
他閉上眼睛,躺了一炷香的時間之後又睜開,本打算像是凡人一樣好好睡一覺,沒想到此時卻像是烙餅一樣,在榻上輾轉反側。
秘境修為限製所帶來的時間錯亂,“副作用”似乎此時此刻才像是潮水一般湧了上來。
原本他對於秘境當中的記憶就像是隔了一層琉璃鏡,又或者是在閱讀一本由旁人寫下的話本,內容足夠清晰,又是他自己的第一視角,卻隻是清楚知曉其中經過,並無多少切身感受。
而此時此刻在稍事休息之後,多餘被分割開來的情緒卻在此時逐漸卷土重來,一點一點強行擠入腦海當中。
當情緒和記憶這二者被分隔開來之後,情緒本身就會變得更加難以忽略。
比如黑暗的巷道當中,緊緊拉著的手。
比如指尖拂過自己麵龐時的溫度。
比如意識到自己來不及時,一刹那的怔忪莫寧,惶惑無幾。
接下這把沉甸甸的本命劍之後,他已經有許多年沒有過如此強烈的情緒,而這一切全部都來自於十五歲時的那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