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周遭的一切都在震顫, 而在這片黑暗的空間當中,唯一的發光源已經裂開了數道縫隙。
尹新舟的第一反應就是將蔣鈞行撈進車廂裏,防止隨處可見的落石將他砸傷, 隨後又看了一眼那個歪在一旁的昏迷修士,可惜挖掘機的駕駛室實在是擠不進去三個人, 隻得勉強將挖鬥反扣過來,虛虛籠罩在對方的頭頂上。
“你手沒事吧?”
她托著蔣鈞行的一條手臂,說出口之後又覺得這是一句廢話——對方的這條手臂說是傷痕累累都稍顯不足,連指甲縫裏都是凝結過後的血塊。
傷筋動骨一百天,也不知道這樣的傷出去之後能不能治……尹新舟頗為擔憂地想, 劍修最重要的便是右手,這種精細的治療稍有不慎便會落下病根。
“無妨。”
蔣鈞行活動了一下, 隻要能從這地方出去,山外有得是辦法來治他:“你先取秘寶。”
這怎麽取?尹新舟眨了眨眼睛,眼前就一根殘破的石柱子, 她就算想取也沒辦法立刻就取。
蔣鈞行看了一眼挖掘機的挖鬥。
她福至心靈地明悟:“將那秘寶鏟出來?”
大概吧, 蔣鈞行偏過頭——他也不是特別清楚,但當下時間緊迫,又沒什麽更好的法子。
尹新舟將這種沉默理解為了默認,她思考了一下, 隨後深提一口氣, 握緊挖掘機的操縱杆, 對著那塊岩柱一下接一下地敲擊了起來。震波以岩石柱為中心向著四麵八方擴散, 同一時間內, 在這個秘境當中的所有人都似有所感。
竇句章穿行在黑暗的巷道當中, 逃出升天以後,深深看了一眼自己背後幽邃的深淵;林緯星在幹涸湖泊的邊上打坐, 感受到地麵微微彈動的灰塵和石子,抬起手掐了個清心訣;更多修士狼狽地躲避著山上落下的滾滾巨石,互相交換隱秘的眼神。
即將結束了,他們都有著共同的預感。
石柱斷裂的那一刻,強光從核心位置迸射出來,尹新舟隻覺得瞳孔皺縮,眼睛一陣刺痛,下意識地伸手去擋,強光穿過手指縫,下一秒他們所在的空間就變得天旋地轉起來。
——仿佛被塞進了一個正在高速運轉的滾筒洗衣機。
這個過程非常奇妙,有那麽一瞬間,尹新舟甚至覺得自己能夠經由某種奇妙的通感,感知到這個秘境當中所有人現下所處的位置;又仿佛周圍的岩石與河流全部都在感知範圍當中變得透明,自己隻消伸手就能夠跨越空間的距離觸摸到他們每一個人。
下一秒,她就朝著某個方向無限墜落下去。
墜落下去,直到能夠感受到脊背接觸地麵。
尹新舟睜開了眼睛,像是一場長夢此時方醒。
*
秘境在被解除之後,秘境內部的所有人會按照「當時索在秘境內部的空間位置」被有序“擠出”這個逐漸消解的空間。
這句話有些難以理解,但簡單來說就是,不論秘境和外部世界之間的坐標重疊在哪個位置,他們這些身處於秘境內部的人在脫離秘境之後,互相之間的相對位置保持不變。
尹新舟看了一眼蔣鈞行,在沒有了秘境規則的約束之後,他顯然已經恢複了原本的身量和實力,隻不過右手的傷仍舊還很嚴重,如今草草用布帶纏著,隱約有血色從中滲出來。
“密寶在你這裏?”
他抬頭便問。
“……”
尹新舟看了看四周,這裏是一片辨不清楚方位的樹林,但從周圍的植被風格來看,應該還在明鏡宗的附近,看來葉同玄將這個秘境的空間位置穩固得很好:“說實話,我不知道,到最後我隻是破壞了那根岩石柱,並沒有從那裏麵回收到什麽東西。”
最糟糕的可能是,她之前的那幾下挖掘機重擊直接把秘境的秘寶給敲碎了——雖然這聽上去多少有點離譜,但一想到工程機械的輸出功率以及隨便就能把蓋好的房子鏟掉的力量,再加上現代社會才具備的特殊合金鋼挖鬥不知道比如今的冶煉技術先進幾百年……這麽想想也不是不可能。
兩個人一時之間麵麵相覷,都有幾分尷尬。
算了,至少人沒事,蔣鈞行率先撇開目光,用左手握劍楔進地裏,做了個封印用的劍陣,將那個明顯不對勁的散修關進了劍陣當中。如今他已經恢複了玉衡修為,製住這種水平的對手完全是手到擒來,即便是左手拿劍也不會對勝敗產生多少影響。
不遠的地方,天空當中炸開了一個紅色的求救煙花。
這估計是為了方便定位,讓各大宗門的“救援人員”方便趕過來,尹新舟於是是也摸出自己一直沒有放出去的求救信號,燃放到了天空當中。
半炷香的時間後,第一個趕過來的人竟然是竇句章。
“你沒事啊!”
他看到尹新舟全須全尾地站在原地,很驚喜地叫了一聲:“看來這秘境的秘寶應該是落到你這兒了!恭喜啊!”
尹新舟:“……”
不,其實並沒有。
好消息是,他們成功從這個秘境當中逃脫了出來,在曆經了險象環生的戰鬥之後仍舊保住了命,而壞消息是,費盡如此力氣竟然什麽都沒有得到,聽上去簡直血虧。
挖掘機的前臂都有點撞得掉漆了。
“哎……”
這種情況竇句章也不知道應當怎樣安慰:“平安就好。”
說完他又注意到了站在不遠處的蔣鈞行,視線一眼掃到對方手臂,悚然一驚:“蔣仙長!”
他活到現在都沒見過這人受傷,可見此次的秘境探索實在是凶險,麵對著那個年齡和自己仿佛的蔣鈞行,竇句章還能在危機情況下同對方配合默契地聯手交戰,可如今站在自己麵前的是那個霞山派的玉衡劍修,之前□□練得要死要活的記憶就迅速反撲了上來。
“我、我去看看其他人怎麽樣了!”
丟下了這句話,臨走之前甚至還行了個禮,竇句章一溜煙消失在了二人的視線當中。
尹新舟:“……噗嗤。”
她轉過頭表情促俠地看向蔣鈞行,滿臉都寫著“看你把孩子嚇的”,可惜對方並沒有接受到她的這點眼神調侃,而是目光並無聚焦地凝視著某處,表情看上去像是在出神。
“蔣仙長?蔣仙君?”
尹新舟叫了兩聲,對方仍舊沒回魂,於是她挑起眉毛,雙手並攏湊在嘴邊擺出喇叭狀,拖長語調:“師兄——”
蔣鈞行一愣,看了過來,眼神當中有明顯的錯愕。
看對方這樣一幅開不起玩笑的模樣,經曆了一場大戰之後的尹新舟智商終於成功占領了高地,她斟酌了一下語氣,試探性地問道:“秘境當中的事,你還記得嗎?”
“一部分。”
蔣鈞行回答道:“但又有些古怪,仿佛是看著別人的故事,並沒有親自體驗過的那種感覺。”
不過從秘境當中所獲取的信息量足夠讓他判斷如今還半死不活的這個修士將會成為他們突破的關鍵,他的腦內已經縝密的開始考慮將這個人“抓活的”之後交給明鏡宗的人究竟能拷問出來多少有價值的結果——葉同玄前輩在控製類的術法上同樣也是當世一絕,看他經常拿來跑腿的那隻猴子就能從中窺見一二。
短暫的交流之後,各個門派預先準備好的救援人員也開始從四麵八方趕來。
張飛鶴像是一顆流星一般從天而降,先是瞅了一眼那個倒在遠處昏迷的散修,順手在蔣鈞行的劍上又拍了一張符咒鞏固效果,隨後便肆無忌憚且毫不猶豫地嘲笑起了自己的同門師弟,笑話對方如此一個小秘境還將自己牽扯得這樣狼狽,應當請個畫匠將這樣的場麵畫下來,裝裱在瑞霞峰的禮堂裏,力爭讓師傅結束閉關的第一眼便能看得到。
蔣鈞行:“……”
他的那種剛剛脫離秘境所帶來的不適應感瞬間就消失了。
“這便是那個罪魁禍首?”
張飛鶴又問。
“死了一個,這是活著的。”
蔣鈞行很簡短地回答:“之後就看交到誰的手裏了。”
兩人都很默契地沒有詳細去探討這個人最後的結局,能夠幹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來,最大概率的下場就是在問清楚一切情報之後秘密處決。這些高境界修士之間交流的辛秘尹新舟自覺得沒有必要旁聽,幹脆走開幾步找了個樹蔭坐下,原地閉目養神。
待到被護送回了明鏡宗的住處,尹新舟才注意到時間上的異常變化——雖然秘境當中沒有白日黑夜的交替,但在自己的印象裏他們進入這片空間統共絕對不會超過七十二個小時,可外麵的世界卻已經過了大半個月,而蔣鈞行在介入秘境的時候就已經過了七日,難怪大家當時的態度如此急切。
江之月的態度同樣很急切,除了擔心自己的同門道友出事之外,自己村子那邊也已經來了信,說是工坊正在有序的建設當中,還請二位仙人得空的話再來看一看——可惜其中一個還被關在秘境裏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出來。
若是真按照傳說當中的說法,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那可就沒個時候了。
總而言之,在成功脫離了秘境之後,屬於他們這些低境修士的任務便已經初步完成,之後回到門派之內再怎樣交代都是後續,至少在當下,尹新舟首要需要完成的最後一項工作就是好好休息。
修仙或許可以隔絕睡眠,玉衡境的修士或許可以不用睡覺,可惜她不行。
高強度的精神緊繃和疲勞在一切結束之後迅速反撲上來,讓人隻想蒙上被子大睡一場。
之後應該再確認一下挖掘機的狀態,陷入沉眠之前,這是尹新舟的最後一個想法。
之前的那幾下可千萬別把前挖掘臂給撞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