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根據他們事先所掌握的情報, 一清院和渾淪派私通的罪魁禍首十有八九是他們的上清長老,此人和葉同玄老前輩應當是近似的年紀,若修為仿佛, 又沒受過什麽致命的創傷,現在看上去頂多人至中年, 隻不過因為輩分高而徒頂著長老的名號。
可眼前這個人看上去已經行將就木,仿佛下一秒就能夠原地入土,臉頰和露出袖管的手臂上都遍布著老年斑, 皮膚也皺皺起來,精神狀況看上去遠不如曾經遭受過致命傷, 落下病根不良於行的葉同玄。
“能一路查到這裏,也算你們有些本事。”
老人沉吟片刻:“但獸王即將蘇醒, 你們也隻能止步於此了。”
“……上清仙人去了什麽地方?”
徐望謹慎道:“貿然藏匿在一清院的內院可是大罪,棲衡山的開陽仙人馬上就要到了。”
嘴上雖然這樣說,但他的心裏還是沒底——但凡在這個修仙界裏呆得久一點, 就會知道一定要警惕所有孩子或者老人相貌的對手。
“反正你們二人也沒幾個月活頭, 多說兩句也無妨。”
對方的表情看上去很輕鬆,是那種不同於軀體腐朽的輕鬆模樣:“獸王複活在即,又能為我續上百餘年的壽數,至於你們……”
渾濁的視線掃過眼前兩名表情愕然的後生, 他撫著自己稀疏的白胡子笑了一下:“隻比蜉蝣長一點兒的見識, 同你們說這些也不過是浪費口舌罷了。”
對方拂袖向前一揮, 金光乍現的靈力之後, 眼前便形成了一道無形的障礙, 將竇句章二人和他間隔開來。這份力量雄渾又厚重, 和對方表現出來的那幅仿佛下一秒就要去世的個人形象完全不符,徐望嚐試著向上打了一兩張符咒, 皆是如泥牛入海一般,不見絲毫動靜。
開陽境?他想,總不至於是搖光境吧,那還怎麽打,幹脆在這裏等死算了。
竇句章提起靈力向前斬了一劍,同樣沒構成什麽效果,少年的表情明顯有些焦躁,但這卻令徐望冷靜了下來。這個人確實來路不明又實力叵測,但如果他真的像自己表現出來的那樣強,就絕不會隻是將他們攔在這裏,而是直接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
他已經很衰弱了,無論是外表還是內裏。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徐望所發的信息終於傳到了大部隊的手中,為首的一位一清院弟子臉色鐵青,嘴唇上下翕動半響,吐出一句令所有人變色的話:“這兒再往前走一些,就是我們封印獸王的地方。”
“你是說……頭顱?”
徐望的表情也不算好看。
“一共有七個入口連通項封存獸王的地底,每一道門上都有鎮壓的符文,象征著封鎖獸王七竅。這兒就是其中的一道門前,原本應當由上清長老負責鎮守,但……”
眼前的情況很明顯不樂觀,徐望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聽到“長老已經殞命”或者“對方早就已經畏罪潛逃”之類的情況,可這位弟子說出來的內容卻更令人震撼:“——但上清長老的壽元應當還有許久,怎麽竟變成了現在這樣?”
現場頓時一片嘩然,但被指認為“上清長老”的那個人卻仍舊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神色當中沒有絲毫的動搖。
這兒有一清院代代鞏固過的陣法,如果尹新舟在場的話,一定會將其比喻為“層層加固的防盜門”,他們站在門的另一麵想要攻進門裏,在沒有足夠強力手段的情況下隻能隔門相望幹瞪眼。
“我此前還在想,想要等到獸王徹底蘇醒還需要再忍耐一些時日,可沒想到你們這些人幫我做好了最後一步——送了些烏合之眾去那個人的夢裏。”
“上清長老”咧開嘴,露出一個搖搖欲墜卻又足夠篤定的笑容:“這隻會讓那個夢境變得更糟,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被打破,到了那個時候……你們該不會認為,一個凡人的靈魂能夠擊潰獸王的力量吧?”
“就算你是開陽仙人,如今也已經犯了眾怒,還是乖乖束手就擒的好!”
又有人開口叫陣:“我們這兒也有大宗門來的開陽劍仙,再等些時日,饒是搖光真仙也能騰出手,到時候可不會給你留體麵!”
“搖光真仙?”
隻見對方聽了這個詞之後,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般,響亮地嗤笑了一聲:“搖光也配稱真仙?看來這些年裏,你們這些後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我一隻腳已經踏進了隱元境的大門,識相的話速速退去,興許還可以多活一些時日。”
隱元境?
竇句章下意識地朝後看去,可在場的所有人表情都和他一樣迷茫。
*
“搖光之上,還有兩境。”
棲衡山琴木茂密的樹冠之下,卓聞仙人緩緩合上了眼睛。
據傳漫長的時光以前,還有踏進了隱元境和洞明境的真仙,那些分山填海、滴血塑身之類玄乎其玄的妙法也不隻是存在於傳說當中,而是真真切切能夠實現的仙術。
時至今日,許多曾經存在的術法都已經斷了傳承,經曆了過去與獸王的那一戰,如今搖光境的仙人都難尋,無論是葉同玄、她自己還是霞山派的掌門都已經不太出世,就更別說搖光之上那虛無縹緲的傳說。
而很顯然,“上清長老”,或者說那個一直以來都在以上清長老身份行事的人,並不滿足於這個傳說。
“在直麵獸王神魂的時候,幾個玉衡小兒的本領根本不夠看,你們竟然還妄圖靠他們來將獸王處理掉,實在是要讓人笑掉大牙了。”
須發盡白的年邁修士看向圍在自己周遭的眾人,扯了扯嘴角:“這隻會有一個結果——就像是蚊蟲叮咬在人的身上也會將人弄痛一樣,他們對獸王造成的影響足以引起它的注意,卻遠不足將其徹底擊殺,隻會破壞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夢境平衡,讓那個凡人……”
他頓了頓,看向麵麵相覷的霞山派眾人:“噢,在你們眼裏應當不是凡人,不過說到底還是借了獸王的力量……這種平衡的破壞足夠讓那個凡人徹底魂飛魄散。”
不,這不對。
竇句章用力搖了搖頭,想要從對方的詞句當中分析出破綻:“獸王確實很危險,但那和你有什麽關係?做出這種有逆天理的事,你不怕遭報應嗎?”
“天理報應?哈!”
老人嗤笑起來,沒笑兩聲就仿佛被嗆住一樣嗆咳,單薄的胸腔上下起伏,發出一連串無力的“嗬嗬”氣聲。這副模樣看上去我一劍能打十個,竇句章在心裏想,可所有人都神情警惕地站在原地,沒人膽敢輕舉妄動。
“天理報應也隻會報在你們這些人身上罷了!”
他說:“人有修為,妖獸也有境界,既然獸王能夠率先抵達那個位置,我借著它的力量也一定可以!”
他已經做足多年的準備,總算在壽元即將耗盡的時候邁出了最後一步。
依靠妖獸的丹核,可以使毫無修仙才能的凡人變成修士。
消耗凡人的神魂,可以讓那些因為服下丹核而陷入瘋狂的修士們恢複意誌。
這些年間散出去的棋子都已經分散到了該有的位置,他也已經得出了足夠正確的結果——如果將以上種種嚐試放大到獸王身上,修為止步於此的自己一定能夠再向前一步。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然而這世上天生就有能夠突破所有修士桎梏的造物,讓他在壽數的盡頭也忍不住想要借一借獸王的天命。
徐望趔趄了一下,頭頂有顆小石子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他伸手扶住牆壁,甫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發現周圍的修士們神情同他一樣驚恐,才發現四下都在微微震顫。
“地龍翻身!”
有人突然反應過來:“和上次一樣!莫不是這下麵的封印有什麽異動——”
修士們四下大駭:“又會有妖獸潮?這個如何是好,開陽仙人們都還聚集在明鏡宗沒有趕來,就我們這些人手要如何抵禦……”
就在這時,一股草藥汁水的香氣由遠即近。時千秋一隻手提著劍走了進來,海瑞等竇句章他們喊“師姐”,就見對方身後款款走來另一個麵貌陌生的修士。
不,倒也不算非常陌生,畢竟問道台的掛畫當中,他們都曾經見過這幅麵孔……
“掌門?”
徐望喃喃開口。
*
差點被電風扇削下半個腦袋,尹新舟自己也意識到了眼下情形的艱難,可讓她一下子快進到能夠當場殺人的程度,那又很明顯不太現實。
一個接受過十幾年教育的普通人,壓根沒辦法迅速把自己的思維方式奇幻的相互搏殺非生即死的位置上。
“反正都不是真人,夢中編出來的假貨而已,何必如此當真。”
方伯禮環抱著手臂,有些不耐煩:“眼下正是好機會,不如趁早動手,好讓外麵那些前輩也能騰出手來——他們可一直都在支撐著這個夢境的穩定。”
蔣鈞行沒有說話,可他潛意識裏也讚同方伯禮的看法,又不願意因此而讓尹新舟為難,手裏拿著那把從地上撿起來的美工刀,一時之間不知道應不應當刺下去。
四人對峙幾秒鍾,尹新舟猶豫了一下:“我不是不支持你們突破這個夢境,我也察覺到周圍有些不對勁,但我總覺得,這不是一個正確的——”
話沒說完,那個倒在地上的男人就突然睜開了眼睛,鮮紅的瞳孔咕嚕一下轉向尹新舟的方向,讓她一下子覺得自己有種被獵食動物鎖定的錯覺,下一秒,方伯禮就一棍子敲了下去,四十五號鋼管正中對方的腦門,將額頭敲凹了一塊。
人類顱骨能夠承受的打擊非常有限,這一下足夠讓人當場去世,蔣鈞行皺起眉頭,無聲譴責自己的這位道友下手實在太不講情麵,可對方卻猶豫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鋼管,又看向倒在地上的男人:“我沒使那麽大力氣,方才隻是想讓他老實一點……”
“老實地去見閻王?”
楊醫生奚落道,沒等他說出更加辛辣的諷刺話,就倏然變色:“不對!”
那被敲凹了一塊腦袋的路人就像是被擊碎的蠟塊一樣癟了下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成了一張癱在衣服裏的人皮。
“……”
這場麵簡直像是恐怖片現場,尹新舟在心中無聲發出尖叫,直到身邊的人很不自在地動了一下,她才意識到自己方才下意識地掐了蔣鈞行的手臂,使的力氣很是不輕。
“……不好意思啊。”
她尷尬道,恐懼被衝淡了不少。
“無妨。”
對方回答,思索了一下之後甚至將胳膊遞得更近了一些,渾然不覺這有什麽問題。
“……”
尹新舟頓時不知道應該伸手還是縮手,驚悚場麵也變得不倫不類了起來。這個師門平時是這樣相處的嗎?她有些懊惱地想,自己剛剛的反應確實有點丟臉。
楊醫生重重咳嗽了一聲,重新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伸手指向窗外,校醫院的對麵有一排停車位,原本泊著三五輛轎車,而現在,這些車子全部都混亂了起來,在無人駕駛的狀態下緩緩啟動,有的甚至已經自己開啟了前遠光燈。
不僅如此,原本還算明媚的天氣也昏暗下來,遠處能夠看見滾滾將至的雷雲,雲團當中閃爍著隱約可見的亮光。
“發生了什麽,怎麽就突然變成了這樣?”
伯勞仙人焦躁道。
蔣鈞行看了他一眼。
“大概是因為,剛剛你敲死了一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