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電尾燒黑雲, 雨腳飛銀線。
楊醫生站起身來關上窗戶,玻璃迅速就被密集的雨點打濕。
“姑且問一句,既然這兒是我的夢, 你們如果在我的夢裏受傷或者……”
尹新舟停頓了一下,看向注視著自己的三雙眼睛:“現實當中的你們會怎麽樣?”
“如果受了重傷, 現實當中可能會神魂有損,細心溫養的話興許會有恢複的可能,也有可能沒有——他師父閉關很多年, 就是類似的緣由。”
伯勞仙人解釋道:“若是死透了,那就更簡單, 兩腿一蹬兩眼翻白的事。”
這是自己的夢,尹新舟忍不住想要啃手指甲——可是她一點做夢的感覺都沒有, 周圍的一切都格外真實,無論是木質桌椅的紋路還是牆壁粗糙的手感都清晰可見,不過日子倒確實越過越離譜。
類似的場麵尹新舟隻看過電影。
又密又急的雨點很快便撲在了校醫院的玻璃窗上, 尹新舟打開手機, 本地新聞的第一條便是局部地區會有特大暴雨,請各單位注意防汛。
“像是有人要渡劫。”
方伯禮站在另一扇玻璃窗前,輕聲說出的這句話讓蔣鈞行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
“怎麽,你沒有聽說過?”
他轉過頭去:“從開陽境向上, 修為每提升一重, 就要承受一次雷劫的淬煉。”
對方言下之意所暗示的是搖光之上的兩境, 蔣鈞行對此心知肚明:“略有耳聞, 不過並未曾仔細考證過。”
他的修為隻到玉衡境, 至少目前距離雷劫還十分遙遠, 因而雖然作為霞山派的內門弟子聽說過這些踏入真仙的必經之路,卻也從不曾將其放在心上——張飛鶴作為開陽境的修士都不在乎, 那他就更不必說。
但伯勞仙人又問:“你看現在的情形,像不像?”
話音剛落,閃電在天空當中騰挪拚湊出詭譎的圖景,一瞬間將暗淡的天幕照亮,隔了幾秒之後又炸響震耳欲聾的雷聲,將遠處建築物樓道裏一長串的聲光感應燈全部都震亮。
傳說當中,九重雷劫落在同一人的身上,挨過這一遭之後等同於洗筋伐髓,修為更進一步,本質便同他們這些芸芸修士有些不同了。
能夠吐納靈氣是凡人和修士的分界線,而曆經了雷劫似乎又會產生更多變化。
眼下,蔣鈞行還不是能夠徹底理解這種所謂的“不同”,回憶起師父曾經教導過自己的那些年月,還有葉同玄老前輩坐在輪椅上的身形,隻覺得他們要更“厲害”一些。
但他們現在沒有一個人的修為能夠抵禦雷劫的考驗,即便是開陽境的方伯禮距離境界突破也有著很長一段路要走,再加上進入這方秘境之後的修為都已經被削弱到了和凡人無異的程度,生捱九道雷劫別說是境界突破的機遇,隻能被視為是自尋死路。
“說不定不是雷劫呢。”
看到蔣鈞行的表情太難看,伯勞仙人聳了聳肩:“實在不行,就當是提前突破,還能有兩個人來為我護法——”
話是這樣說,但誰都知道,肉體凡胎的三個人即使想要抵禦雷劫,所麵對的也注定會是九死一生的下場。
尹新舟的手機裏此時彈出了氣象台發布的雷電紅色預警。
“預計未來三小時之內,局部地區將出現雷暴大風天氣,降水量可達……”
天氣預報當中的女播音員還在播報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輔導員在學院群當中艾特了全體成員,提醒大家周末在校的學生不要外出,在校外的同學匯報自己所在的位置,注意防汛安全。
室友們焦急地打聽自己的消息,尹新舟拍攝了一張校醫院的照片,告訴她們自己還在學校內,隻不過現在這個天氣不適合外出,自己要等雨停過了之後才能回來。
根據蔣師兄——姑且算他是自己的師兄——的說法,這個夢境當中除了他們四人以外的其他人全部都是臆想出來的,但室友們的關懷在這個時候卻又顯得格外真實。出神之際,一道驚雷從天而降,亮光正中校醫院對麵的雲杉樹,焦黑的樹幹起了一小撮火苗,又迅速被傾盆而至的大雨熄滅。
學校的下水係統運載量有限,從二樓的窗戶向下看,已經能夠看到下水井蓋在向外冒水——這兒地勢較低,而下水管道顯然已經在滿負荷運作。
“你的夢境發生了變化。”
楊醫生看了看窗外:“這不是由你引起的——應該是由構成夢境的另一半。”
獸王,尹新舟在心中默念了這個名字:她知道這是一行人的最終目的,猜想這應當是個類似於守關boss的角色,能夠擅自行動的挖掘機是它,衝出馬路的小轎車是它,持刀傷人的司機也是它。
夢境的另外一半對自己報以惡意,但——
“這不公平。”
尹新舟說:“既然都占據夢境的一半,理論上講,我應該也擁有控製夢境的一部分主動權,然而現在我和你們一樣都隻是普通的大學生,隻能夠被動承擔一輪又一輪的風險,而所謂的敵人甚至都還沒有正式現身。”
“——或許你熟悉的這個學校就已經是「你那一半」帶來的結果?”
楊醫生猜測道:“所以獸王隻能依托這種規則向你發起襲擊。”
“那如果我是它,至少應該策劃一起校園槍擊案,或者幹脆離譜一點,來一場八級地震,這樣一來不管多厲害的人在廢墟裏都很難活著。”
她說:“而不是費盡心思弄一場異常天氣,下暴雨雖然能將人困住,但也很難對你我的生命安全造成什麽影響。”
“但我們也沒辦法從這裏出去。”
楊醫生提醒道:“而一旦被困在這裏,獸王就可以慢慢用別的招數來對付我們。”
相反,有著這重雷暴作為掩護,他們很難到處去搜尋獸王的蹤跡,一下子就被限製住了手腳。
尹新舟思考了一下,抽出一張校醫院的A四打印紙,在上麵畫了兩個小圈,其中一個標記為自己,另一個寫著獸王。
若想要讓這個夢境順利“終結”,一方必須要徹底殺死另一方,自己是個有具體形態的大學生,而獸王似乎無處不在,可以以各種各樣詭譎的形式來發起攻擊。
但如果對方真的無所不能,她們就早該死透了,根本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坐在校醫室的長條桌前羅列信息——這也就意味著對方並沒有想象當中的那樣無敵,尹新舟的筆尖快速滑過紙麵:“一定存在某種最優解,隻不過邊界條件還不完全具備。”
從已知的信息當中分析出解決方案,這也是一種數學模型。
她猛然抬頭,目光定定看向蔣鈞行:“我對你們的了解很有限,能再告訴我一些之前的故事嗎?和獸王有關也好,和你們有關也好。”
於是在傾盆的雷雨當中,蔣鈞行緩緩坐下,回憶了起來。
如果是尹新舟自己的視角,大概會將自己此前的經曆總結為“帶著現代社會的金手指狼狽穿越”,而從蔣鈞行的角度,所窺見的又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故事。
突然出現在霞山的陌生人。
納入仙門的新弟子。
造型奇特的挖掘機。
鏡子一般的新劍。
獸王的憑依對象。
他的師妹。
他的描述裏夾帶了大量的主觀色彩,但尹新舟仍舊能夠從對方的敘述當中分辨出其中的內核。
獸王被牢牢固定在挖掘機的形態幾次升級,擁有千般變化的怪物化形成了鋼鐵的筋骨,吞噬著妖獸的血肉和丹核;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掐指一算,卻說這是他們千年難得一遇的大機緣。
“也就是說,挖掘機並不完全是挖掘機,至少動力來源完全不同。”
尹新舟沉吟道:“因為它和我聯係在一起,所以才變成了這副模樣——除我以外的所有人,根本沒見過這樣東西。”
她自己對世界的認知在無形當中影響著獸王的魂魄,而獸王變成的挖掘機也絕非無敵,而是有著包含能量來源在內的種種製約。
已知,夢境的出入口由一眾前輩在鎮守支撐。
已知,至少目前的獸王並非是第一類永動機,隻擁有有限度的力量。
已知,她的“常識”仍舊還在發揮作用,無論是哪一方世界裏,都會對獸王造成有效的製約。
“這種異常天氣也是獸王的力量。”
她最後確認道:“包含這些閃電?”
“不錯,而且這並非是普通的雷雨,而是九重雷劫。”
伯勞仙人看向窗外,原本就暗沉的天色再次發生變化,天空中低矮的雷雲逐漸旋轉化作滾滾漩渦,而在漩渦的中央,湧動著更加陰森而不祥的色彩。
尹新舟緊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目光注視著天空的那一刹那就冷汗頓生——呼嘯的狂風當中,她甚至有種和某樣“異常存在”對上視線的錯覺。
“那就沒問題了。”
她克製住這種強烈的不適,開口宣布:“我們要讓那些閃電劈下來。”
“你瘋了嗎?”
張伯禮震驚道:“這可不是普通的凡雷,捱這一下活人也能被電成焦炭,灰飛煙滅都有可能!”
蔣鈞行顯得若有所思。
“正因如此才要去。”
尹新舟說:“夢境的維持時間有限,而在有限的時間裏,我們所麵臨的其實是一場消耗戰。”
是葉同玄他們的靈力和陣法率先耗盡,還是獸王能夠動用的力量在這方夢境裏先一步枯竭。她其實並不認識這些在蔣鈞行口中提到的陌生名字,那些荒唐的故事和生僻名詞有一多半都令她無法想象,但隻要這個世界裏都還擁有共通的常識,那麽這個猜想就有成立的基礎。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盡可能消耗獸王的力量,確實是個容易讓它露出破綻的想法。”
楊醫生說:“但最關鍵的問題是,要怎麽在雷劫當中活下來?”
“我有辦法。”
尹新舟說:“應該沒問題。”
雷電,本質上講是大氣當中的放電現象。
不管“雷劫”的強度有多大,多半也逃不過這種物理本質。
也就是說,同樣遵循尖端放電的原則。
“直徑八毫米以上的鋼筋就能夠用來製作避雷針。”
她猛然站起來:“而這種程度的材料在大學裏要多少有多少。”
隻要能夠成功將雷電引入地下,並且規避掉由此而產生的跨步電壓,理論上就能夠安全度過這場危機。
“最後一個問題。”
尹新舟恢複了原本有些輕鬆的語氣,看向完全沒有聽懂的三人:“你們幾個單腳站立能站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