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尹新舟在陌生的**醒來。
胸口被銳刃刺穿的場麵還曆曆在目, 她第一時間掀開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確認身上毫發無傷之後才轉頭看向窗外,入目便是一片遼闊的湖麵, 隻不過沒有雲鏡湖那麽大。
自己眼下住的還是湖景房——原來兜兜轉轉,甚至還沒出明鏡宗的宗門範圍。
“醒啦?”
江之月推開門進來, 尹新舟下意識地在腦內接了一句“你的手術很成功”,才見對方將兩把看上去一模一樣的匕首放在了桌麵上:“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想問——那是遮掩行跡的法術,煉器術法, 以及明鏡宗給環湖法陣特意留下的後門。”
現代編程語境當中的“後門”和江之月所理解的顯然不是同一回事,但這個詞匯在此時此刻竟然達成了詭異的統一。
“這裏還是明鏡宗。”
尹新舟心念一動, 想起了張飛鶴讓她去當間諜的場景:“你們早就準備好了要做這個局?”
“算是吧,外麵估計也該打完了。”
江之月看了一眼窗外, 順手將漏風的窗戶又關上:“那不是最重要的問題,弄清楚誰才是大宗門的叛徒以後,很快就能把那群人都清理幹淨, 眼下最重要的問題——”
“是我。”
尹新舟說。
“是你。”
江之月也點了點頭。
獸王的神魂附在身上總歸是個隱患。
尹新舟等了足足半日的時間, 終於等到了雲鏡湖那邊的混戰結束,等到蔣鈞行提著劍挑起門簾走進來的時候,尹新舟都已經一邊等待一邊吃了半盞點心。
蔣鈞行眉毛一挑:看得出來,這人心態還挺好。
隨後進屋的是一眾麵熟大佬, 尹新舟甚至還在人群身後看見了廣德禪師, 對方提著那把金光閃閃的加特林, 渾身上下纏繞著一絲尚未散盡的火藥味, 和尹新舟對上視線之後, 甚至還笑著動了動嘴, 無聲頌了一句佛號。
尹新舟:“……”
可以想象外麵的戰況有多激烈了。
“我們研究過你從混淪派抄回來的那個召喚陣,也請教了一些早年對付過獸王的老前輩, 眼下獸王的狀態,應當是我們想要解決這個問題的最好機會。”
張飛鶴說:“你們二者的神魂一體兩麵,表麵上,因為你故鄉的一些經曆,還由於獸王尚未完全複蘇,那份力量暫時還處在可控的狀態。”
“就像是滋生出的心魔尚未問世,而終有一日,伴隨著獸王力量的複蘇,它會將你的神魂蠶食殆盡,恢複原本的模樣。”
又有一個抱著琴的修士解釋道:“而我們現在想做的,就是想方設法斬除獸王對你的影響。”
尹新舟點頭,截止到目前為止還是她能夠聽懂的範圍。
而具體的解決措施,則不那麽容易聽懂。
“我們打算依托獸王同你的聯係張開一方秘境。”
張飛鶴說:“然後送人進去,解決獸王對你造成的那一半隱患。”
大概是她臉上的迷茫表情實在太過明顯,伯勞仙人不得不多補充了兩句:“就是依托你自己為根基,臨時構造出一個包含了獸王神魂在內的秘境,並且在秘境當中將尚未長成的獸王徹底斬殺。”
“秘境的原理就和在棲衡山看到的差不多,我此次前來,從阿芷……從卓聞仙人那兒帶來了一支琴木的樹枝,它能夠短暫地模糊現實與夢境之間的聯係。”
他最後總結:那會是你的夢境,也是別人的真實。
尹新舟嚐試著去理解,張飛鶴甚至還順手遞給了她幾張推演的符學草稿,龍飛鳳舞的字跡將那幾頁紙寫得滿滿當當,然而尹新舟在看了數分鍾之後隻得宣告放棄。
來到此方世界的時間還是太短,她有些鬱悶地想,而且大多數時候都被推動著往煉器的方向去走,符學一道隻能算是剛剛掃盲。
“其實如果不是試青鋒時那個秘境的經驗,我們也不會想到這個主意。”
張飛鶴說:“那個秘境當中也留存著一些獸王當年被擊潰後剩餘的殘渣,一清院的人將它隱瞞了下來,這些年裏一直在秘密控製混淪派的弟子收集它們。”
而藉由這點難能可貴的經驗,他們總算對於獸王殘魂所能構築出來的秘境有了最為基礎的想象。
“此時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我們這邊,往前往後再推千百年,都不會有比這個時候更好的機會了。”
他注視著尹新舟的眼睛:“而現在最後的問題就隻剩下了一點。”
心念一動,尹新舟似有所感地抬頭,蔣鈞行的一隻手正按在肩上,脊背挺得筆直,一副蓄勢待發的姿態。
“這個術法對你也有一定的風險,你的神魂同樣會被拉扯進臨時構築的夢境當中去,擁有直麵獸王那部分神魂的可能。”
張飛鶴說:“這需要堅韌的道心和意誌,按理來說,我們應該給你充足的時間去練習和適應,可惜已經沒有那麽多時間了——機會不等人,你的修為每向前進益一步,就意味著獸王的神魂又活了一分。”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尹新舟點點頭,用那種很理解的語氣:“我明白了,我應該怎麽配合你們?”
“新舟你……”
之前一直插不上話的江之月欲言又止,可看到她的眼神之後,又重新保持了沉默。
“保持清醒,情緒平穩,就像是你過去一直以來做到的那樣。”
張飛鶴說:“你對青州有大恩,此次若能事成,我代表霞山派能夠給出承諾,願意盡我所能向你提供幫助,無論天才地寶還是靈器丹藥,都能——”
“我沒有特別想要的東西。”
尹新舟打斷他:“我想要的那些在別處,你們也尋不來——時間不等人,該我做什麽,但請開口。”
於是向來能言善辯的這個人也跟著沉默。
最終,他將那把彎月匕首拿起來,衝著尹新舟比劃了一下:“需要一點點血,作為引夢的媒介。”
又用食指和中指比劃了一下:“很小的傷口,用靈藥可以立刻治愈。”
尹新舟在左右手當中斟酌了一下,平穩地抬起左手的手臂。
剩下的修士見商議結束,已經開始各司其職地離開籌備起來,房間裏的人數一下子減少了許多。
采血帶來的刺痛有些像是曾經在學校裏打疫苗,都是那種一閃即逝的微弱痛覺。尹新舟剛想收回手,就被另一個人握住了手腕,蔣鈞行看著她,很認真地作出承諾:我會將你平安帶回來。
“秘境裏麵究竟是什麽模樣誰也不清楚,可別在這個時候說大話。”
張飛鶴斜靠著門框:“這一次可沒有那麽多人進去收集信息。”
而且他們能從“外側”提供的幫助也極少,依托幻夢而成的空間本就不穩定,千變萬化都是常態,他們此行打算送三個人進去,也有互相照應相互馳援的意圖在。
而在場剩餘的那些高進修士將全部用於維係秘境的穩定,日夜看守通路,直到他們平安歸來的那一天。
負責帶來樹枝的伯勞仙人是參與者之一,此時站在屋外的空地上,百無聊賴地拋接著手裏的一根草杆。
——劍修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是應變能力最強的,既不需要依賴符術和陣法,也不用擔心攜帶的樂器因為意外而損壞,甚至極端環境下挑根樹枝都能迎戰,最大限度地適應惡劣的環境。
第三個人是一位散修出身的雲遊醫修,在業界相當德高望重,治過不少被斷定沒活路的病人,如今麵相上看已經上了年紀,在壽元將近的情況下打算竭力一搏,拚一把自己的機緣。
打定主意之後,尹新舟接過一杯水緩緩喝下,口腔當中泛起一絲回甘。這是能夠讓人迅速入夢的藥汁,喝下之後沒過多久,她就陷入了徹底的沉眠當中。
……竟然還記得給藥裏放蜂蜜。
朦朧之際,似乎有人伸手輕輕觸摸了一下自己額頭的碎發。
“嘴上說得輕鬆,此去可能就是一去不回。”
張飛鶴小聲問:“你打定主意了?”
對方點點頭,篤定的態度讓他想起了當年接下那把劍的時候——少時修仙,隻覺得越向前走越自由,星垂平野闊,哪裏都自如來去,而行至如今這個修為,卻發現還是“不得不做”的時候要更多一些。
蔣鈞行輕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率先踏進秘境當中。
下一秒,他在明顯不同於霞山的幹燥空氣當中張開眼睛。
試青鋒的秘境會將人的修為限製在天璿境,因此他做好了自己的修為被遏製得更厲害的準備:興許是剛剛引氣,甚至剛剛入山門的時候,不過隻要劍招技巧都還在,總能想到辦法。
但現在,他孤身一人站在高聳的建築群中間,一身修為消失無蹤,連身上的衣服都被換了一套,穿著怪模怪樣的短袖,周圍是穿行不息的人群。
幾乎同一時間進入秘境的兩名同伴消失無蹤,蔣鈞行剛打算動身去尋找他們兩個,隨後忽然一陣轟鳴聲由遠及近傳來,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就見到一架飛鳶從空中劃過,背後帶著流線型的一道雲。
他知道那是什麽——從新舟師妹的故事裏——但從來沒有真切地想過那東西的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