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跑路能有一次, 就能有更多次。
看著這“即視感過強”的一幕,李才良心有所感,立刻抬頭去看霞山派所在的方向。不料想張飛鶴此時也正正好好看了過來, 挑起眉毛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他不由得心中一突。
他此前是個凡人, 在突遇“能夠登仙”的機緣之前,也和這天底下大多數的凡人一樣,對仙門的辛密知之甚少;真的踏上了壽元漫長的那條道路, 大多數時候也都沉浸於自己這一方天地之間,先入為主地鄙夷著這群人的道貌岸然。
多年的時間過去, 和他同齡的凡人早就作古,李才良此時此刻才無端重拾起過去那種“被人俯瞰著審視”的心情。
——但他們憑什麽!
他立刻便要撤走, 之前留下的諸多後手還足夠支撐自己全身而退,然而同一時間,葉同玄立即操縱環湖大陣, 將這片空間連同在場的所有修士一齊封鎖了起來。
眾人雖有慌亂, 但大多數都“見過大世麵”,暫時還保持著臨危不亂的冷靜。
一清院的代表第一個反應過來,轉頭開始斥責明鏡宗的弟子,衝他們發難:“你們是怎麽布的陣, 就這樣讓人將她從眼皮子底下劫走?”
眾所周知, 明鏡宗的環湖大陣百餘年來層層加固, 從未被人撼動過, 更別說能有人在仙門百家眼皮子底下當堂作案。
“休得汙蔑我們的環湖大陣!”
明鏡宗的弟子們一聽, 也立刻跳出來反駁:“說不定是有人走漏了通行令呢!”
這下子壓力又轉移到了霞山派那邊:“方才那個人好像是你們霞山的弟子, 難不成是你們提前走漏了消息,想要將人接出去?”
“我怎麽不知道有這回事。”
張飛鶴麵不改色地說:“霞山派所有受邀修士全部到場, 通行令一張不多一張不少,總不可能是我憑空變出來了一張吧?”
他是霞山派的監院,修為在年輕一代當中又到了頂峰,解釋道如此程度,對方也不可能再出言為難。而在所有人都出不去法陣的當下,渾淪派剩下那幾人就已經形同甕中捉鱉。
蔣鈞行緩緩拔出劍來,麵色不善,而同一時間,伯勞仙人也挑起眉毛看向一清院的方向:“剛才那位女修手中拿的彎刀可不像是霞山派的製式兵器——那東西是法器,而且想必很有來頭,你們對此有什麽頭緒嗎?”
“關我們什麽事?”
一清院的弟子們皺起眉頭:“誰都知道你這人素來不講道理,如今竟是血口噴人了起來!”
“或許吧。”
伯勞仙人聳聳肩:“至少我不相信,一群沒什麽傳承的凡人在毫無幫助的情況下能夠短短時間之內弄出這麽複雜且歹毒的丹藥來——那刀也一樣。”
“你們……”
“不過此前我一直都不清楚究竟是哪一方在拖後腿,直到方才,我才更確定。”
廣德禪師雙手合十念了一聲法號,垂下眼睛:“當年諸多道友拚死累活豁出性命才得到如此結局,何至如此呢?”
*
數月之前。
江之月百般嚐試那把匕首的用途未果,隻得偷偷又將它帶回了霞山。
“我用妖獸來做過試驗。”
“試驗”這個詞還是從尹新舟那裏來的,因為講得順口又好用,她便也沿襲了對方的說話方式:“這把匕首似乎能夠激發妖獸的凶性……混淪派的弟子將它給了我,讓我用在。”
她抿了抿嘴唇:“用在新舟的身上,拿一把本命劍來換。”
“本命劍。”
張飛鶴不動聲色:“他們將霞山弟子看得也太輕了。”
從當下掌握的信息來看,混淪派似乎擁有一種精湛又歹毒的製藥技術,與此同時還能夠製作出這種和妖獸相關的特殊法器,他接過匕首在手心裏掂量了一下,感受著金屬沉甸甸的重量:“這不像是半途登仙的凡人該有的水準。”
事出反常,必有誘因。
他確實見過不出世的天才,但總不至於這些天才全部都集中到了一個“不那麽正統”的門派當中。
而日後尹新舟所描摹回來的複雜陣法又回應了他的猜測——單憑混淪派內部的受教育水平,若是沒有高人指點,他根本不相信這群人能夠將方外的殘魂喚來此間。
在尹新舟帶著自己的新技術橫空出世之前,冶刀兵最精湛的地方是一清院。一開始他甚至懷疑對方是否身懷“那邊的傳承”,觀察過半年之後才發現二者根本不沾邊。
但眼下的信息不足矣判定“他們當中存在內鬼”,於是張飛鶴轉手一封信,將陣法的消息送往了當世布陣一脈公認的頂尖修士葉同玄那裏。
“霞山多是劍修,我自己本人雖懂些雜學,但麵對這樣繁雜的陣法還是力有不逮,懇請前輩指點一二。”
他在信中寫道:“獸王的神魂與我門弟子的神魂雜糅於一體,成型的獸王力量暫時也能聽其指揮,如此多年來,我們或許終於等到了一個能夠徹底消滅這份青州流毒的機會。”
“即便不談私心,我也希望諸多前輩的犧牲沒有白費。”
葉同玄閉關推演了七天七夜,沒人知道他究竟算出了什麽東西,最終隻是回複了一個“好”字。
一個關於“排查內鬼”的粗糙計劃就此形成。
首先,仙門法會還是要開,而且要堂堂正正、毫無疏漏地開。每個門派都要公允地提出自己所擅長但不那麽出彩的議案,而待到真正去爭奪執行權利的時候,哪一方毫不猶豫地下死手也要拚命爭取通過自己的方法,那麽就最有嫌疑。
——渴望攫取獸王力量的人,絕不會接受他們這些過於“溫吞無用”的方法。
他沒敢給所有人交底,於是隻去信給了各大門派內值得信任的寥寥數人——這也是向來不問世事的伯勞仙人帶著一張仿佛被所有人欠錢的臉千裏迢迢來參會的原因。
一清院的修士們他也有交集,雖有懷疑,但張飛鶴更相信這裏的多數人都不知情。
按照原本的規劃,他們要一直裝到法會的尾聲計劃落成,但那些凡人的出現帶來了新的變數:有人因此而坐不住了。
三年時間對於壽數漫長的修士而言可以說是轉瞬即逝,可這三年的時間裏,尹新舟在這個世界上終究還是留下了一些痕跡。
她不再是混淪派那“請魂術”不知從何方拉來的一縷魂魄,葉同玄張開渾濁的眼睛,目光失焦地看向一處,手指微動,掐算法訣:這三年的時間,爭取來的是青州千載難逢的大機緣。
像是鏡子一般的湖岸上,蔣鈞行毫不猶豫得抽出劍,和一清院的一位修士拉近距離交戰起來。
“真是一秒鍾都不願多等啊。”
伯勞仙人嘖了一聲,不知是在評價他們二人當中的哪一個:“這麽多年來所有的封印鎮守都無疏漏,但大荒當中又確實出現了帶著獸王氣息的髒東西,從另一個角度去想就很簡單了……因為在最開始,各大仙門在分派責任的時候,就已經有人從中作梗,給自己留了私貨。”
仙人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將獸王斬殺,為了防止其再度複活,他們將其拆分開來,分別鎮壓。
軀幹在雲鏡湖,四肢在棲衡山,九顆眼睛在名禪宗,斬下的頭顱在一清院。
不滅的劍骨留在霞山,這已經是凡人當中鮮少有人聽聞過的傳說。
而這一切,對於當年的親曆者,和親曆者的弟子們而言,仍舊是從過去一路蔓延至如今的沉重枷鎖。
“你胡說什麽!”
以一敵二,又是兩個高境的劍修,那人一下子就應付慌亂起來,仍舊還在竭盡所能地辯駁:“我們支撐著一清院那麽多年,怎麽可能——”
“神魂全部都被打散,筋骨也碎作微塵,所有尚有機會複活的部位全部都分別鎮壓,無法被徹底封存的劍骨,如今被強行煉製成為了本命劍。”
這曾經是霞山派不外傳的秘密之一,而現在,蔣鈞行說出這些話的聲音格外平穩:“你們算漏了一件事——三個月前,妖獸暴動襲擊了一清院附近的一座城鎮,而恰好我在那附近。”
或許是因為受影響的地方正好在本宗門附近方便撇清嫌疑,又或許是因為他們確實將培養過後的獸王骸骨封存在了距離自己較近的地方。
蔣鈞行在那一刻,作為與獸王劍骨神魂相連的劍修,憑借著本能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他緊握手中的懷光劍,單臂用力靈氣貫通,竟是生生將對方的配劍給斬成了斷口光滑的兩截。
“連我路過附近都反應過來,而那個時候,你的同門告訴我,門內陣法有鬆動,隻派了些外門弟子出去伏妖。”
最後的證據,那些需要親自前往一清院去證實的東西,他交給了竇句章他們去搜索——這些人還尚且不到能來參加法會的資格,但一聽說事關尹新舟,都毫不猶豫地站出來想要幫忙。
將委任分派下去的時候,饒是蔣鈞行都有些驚訝,他原本做好了響應者寥寥的準備,卻見這些弟子們一個比一個積極。
其中甚至還有陳秉——印象當中,新舟師妹同他應該是有些齟齬的,此時這個人卻也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
“她是霞山弟子,而這些年裏也沒少做事。在場的人多多少少都承過她的情。”
陳秉說道:“我過去吧。那些人估計會比較相信我同她沒什麽交集,提防心也少一些。”
“……”
蔣鈞行沉默片刻,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