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仙門法會的舉辦地點最終定在了明鏡宗。
這兒地勢遼闊平坦, 湖泊眾多,擁有適合開會的各類條件。
蔣鈞行對於這個結果並無多少意外,隻是沒想到除了邀請師兄張飛鶴以外, 明鏡宗竟然還特地給了自己一張指名道姓的名帖——原本這種法會的出席人員都不記名,除了門派的主事人必須要親自前往以外, 剩下的參會人員全靠門內自由決斷,也就是所謂的“不記名名帖”,而像這般敲定了名字, 就是隱晦地表示“請務必前來”。
名帖當中蓋著明鏡宗葉同玄老前輩的私印。
蔣鈞行將這張薄薄的名帖翻過來倒過去看了一遍,裏麵並沒有夾雜著什麽符文或者術法, 仿佛單單隻是將這張名帖交於自己,讓他一定要親自前往這場法會。
當然, 就算沒有這一張,他也竟然會代表霞山派前往,但作為“霞山派的一員”和作為“葉同玄親自請來的客人”, 在這場法會當中興許有著不同的意義。
“看出是什麽意思了嗎?”
他揚了揚這張名帖, 轉頭看向張飛鶴。
“請你去你便去,擔心這麽多做什麽,反正不管眼下怎麽猜,幾天之後便能知曉緣由。”
張飛鶴的表情倒很放鬆:“他老人家算天算地, 誰知道推演出了什麽樣的先機?興許是看你順眼便給你多發了一張呢。”
最後這個理由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師兄竟然這樣說,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打算去細究, 於是蔣鈞行便將這張名帖收進袖子裏攏好, 準備動身前往雲鏡湖。
那兩把劍仍舊安靜地待在自己的腰間, 繼此前的一場戰鬥之後,本命劍就又再度回歸了平靜, 仿佛此前的躁動不安隻不過是自己的錯覺。他忍不住一隻手按在劍鞘上,拇指摩擦過粗糙的紋路,心中思考著關於新舟師妹的事,煩惱變更甚。
——若是心念不定,便無法揮出霞山派分山斷雨的那一劍。
他在這種複雜的情緒當中又捱過幾天,直到臨行的前一日,張飛鶴才又投下了另一則重磅消息:渾淪派也作為仙門之一受到了邀請,而尹新舟本人由於是渾淪派所認可的掌門,應當也會出席這一次的仙門法會。
蔣鈞行:??
“你怎麽現在才說?”
“因為我也是方才才知道。”
張飛鶴將傳訊符在他的眼前晃了一下,又收了回去:“她應當也不會全無準備。”
“可雖有個掌門的名頭,她實際上隻有天璣境——”
“能造出加特林的天璣境。”
張飛鶴說:“你我都知道這是什麽意思,走吧。”
*
而另一邊,尹新舟捏著手中的名帖,若有所思。
“……咱們宗門有和明鏡宗建交過嗎?”
她很是納悶地問道:“這兒可是秘境,他們究竟是使了什麽手段將信送過來的。”
“……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你要代表渾淪派去參會。”
李才良一隻手按住眉心:“我本想著這一次單由我們去就好——”
“那怎麽行!前些日子剛剛為門內的諸位弟子們講過道,如今也該踐行一些掌門應做的工作!”
尹新舟倒是態度頗為:“本人如果不去狡……不去解釋,誰知道會被那群人傳成什麽樣子。”
對峙要當麵,不然的話待到流言四起,那就有嘴也說不清楚了。
於是李才良很懷疑地看著尹新舟的表情:這段時間裏他算是看清楚了對方不求上進的本質,事出反常必有原因,如今如此積極地投身於仙門法會,說不定是還有什麽後手沒有使出來。
“掌門。”
他說:“你我如今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若是事到如今心還向著那些仙門大派,可就真是糊塗了。”
“我才加入仙門三年,日子還沒有自己此前讀書的時間長,緣何要向著那群人?”
尹新舟將鍋甩了回去:“除非有人心虛,做了虧心事,才覺得我會偏心別的地方。”
李才良自然不會承認,於是前往明鏡宗參加仙門法會的日程就這樣敲定了下來。
*
法會舉辦的當天,氛圍比當年試青鋒的時刻更盛。
尹新舟不是第一次來到雲鏡湖,隻不過第一次是作為霞山弟子,此次卻是成為“著名糟糕門派”的掛名掌門,故地重遊卻又換了身份,難免讓人心生感慨。
——上次來這裏還是參賽選手,現在就已經幾乎坐在了被告席上。
湖麵仍舊像是試青鋒時一般被調整成了擴音和呈像用的鏡麵,她拿著邀請函遞給負責校驗的明鏡宗弟子,對方接過名帖之後就勃然變色,謹慎打量了一番尹新舟的表情,又看了看那封邀請函,最後又確認了一下來人,如臨大敵地將她請了進去。
“這麽緊張?”
尹新舟忍不住開玩笑:“上次我來,校驗身份的也是你們。”
那個時候這幾名弟子還是一副自豪意滿的態度,向她們介紹明鏡宗橫亙百年的環湖大陣,以及這裏出神入化的玄妙術法。
眼下境況鬥轉,而所經過的時間甚至還不足以將一個學生送進學校再順利畢業。
“你——”
那弟子瞪圓了眼睛,顯然是想要說些什麽,可看見站在尹新舟身後的李才良一行人,又硬生生將到嘴邊的話憋了回去。
“法會開始之前老實呆著。”
他語氣生硬地說:“切莫四處走動。”
尹新舟沒打算同他計較,拖了個椅子去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步履匆匆來來往往參會的修士,或是配劍,或是抱琴,目不斜視地走向更遠的地方。
大多數她都不認識。
仔細想來,自從“被迫穿越”不過三年有餘,自己大多數時間都投進了雷山和臨城的各類武器開發工作當中,確實沒多少機會來“拓展人脈”,三年間的社交幾乎都集中在了霞山內部以及法器的業務範圍。
不過這其中也有熟人,尹新舟忽然注意到,廣德禪師竟然也跟在這群人當中,這一次沒有攜帶重金購買的黃金加特林,而是帶著自己那根沉甸甸的金屬禪杖,看上去頗有氣勢。
“廣德禪師!”
尹新舟掀開一點窗戶衝著對方打招呼,她確信以對方修為帶來的聽覺提升絕對足夠認出自己的聲音,然而廣德禪師卻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連動作都沒有絲毫的停滯。
李才良很響亮地嗤了一聲。
尹新舟看過去,目露譴責。
李才良先是行禮致歉,才開口說道:“掌門您明白了吧?那些人的品行皆是如此,出事之前千好萬好,到了有可能牽連自己的時候,每一個都爭著搶著要將自己摘清楚!”
“或許是吧。”
尹新舟收回目光,闔上窗戶:“此前說好的準備做得如何了?”
李才良樂得尹新舟去過問門內的工作:“放心吧,就算是搖光真仙出手也走得掉!”
最壞的結果是他們會在會上就當場發難,如若如此的話,至少要能夠保障可以全身而退。
在有些忐忑的氛圍當中,仙門法會正視召開。
雖然有著仙韻嫋嫋的氛圍和巨大而遼闊的水鏡,可尹新舟還是覺得,眼下這種場麵有些像是後世影視劇當中播放出來的聽證會。
各個門派的仙人都距離自己很遠,從尹新舟自己的角度完全看不清這些人的麵容。由於渾淪派此前的攪風攪雨,這個門派雖然也同其餘門派一般收到了邀請,但已經是實質意義上地站在了被告席上。
負責主持的是一位不認識的修士,考慮到自己已經見識過五大派當中其四的製式服裝,從簡單的排除法來說,眼前剩下的這個應當是來自於一清院。
在他一連串駢四儷六的開場白之後,整個仙門法會迅速進入了正題——關於渾淪派的對策,以及關於獸王的載體,尹新舟本人的處置。
尹新舟注意到,李才良站在自己的身後響亮地“哼”了一聲。
“此次盛會,定然要保證所說之話全無謊言。”
負責主持的修士環顧四周,最後視線落到了尹新舟的頭上:“雲鏡湖素有問心之能,此次法會當中我們有諸多疑問需要請教,還請尹掌門向前幾步,站在這問心鏡上。”
“掌門”二字對方特意加重了語氣,尹新舟能夠從對方的那雙眼睛當中看出明確的惡意來。
原本所有門派的位置都是環在湖邊,聽到這句話之後,原本就距離尹新舟很遠的那幾個修士更是“刷”地一下子讓開了方向,讓尹新舟的周圍一下子空出了一小片。
她猶豫了一下,畢竟這湖下麵據說埋著獸王的屍體,也不知道為什麽明鏡中的人似乎格外看得開,一邊封存屍體還能一邊一湖多用,除了直播平台以外還有測謊儀的功能。
不過無數道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雖心存疑惑,但尹新舟還是向前踏了幾步,鏡子一般的水麵微微泛起波瀾,隨後她平穩地站在了水上,腳下傳遞而來的觸感像是光滑的瓷磚地麵一般牢靠。
她咬了咬嘴唇,不動聲色。
可就在眼前那位負責主持的修士打算繼續說些什麽的時候,一陣**聲由遠至近傳來,修士人群當中傳來了一陣急切的私語聲,隨後有位穿著明鏡宗道袍的修士步履匆匆闖了進來,先是一拱手向諸位告罪,隨後才說,有凡人闖了進來,門派外環的一處防禦法陣沒有攔住他們,而現在這些凡人已經快要闖到仙門法會的現場了。
眾人頓時愕然。
“怎麽會讓凡人闖進來?”
一位作散修打扮的修士立刻問道:“難不成在陣法布置一脈名滿青州的明鏡宗連這點法陣也設置不好?”
“呃,不是——”
那位弟子麵露難色,吭哧了半天,最終在葉同玄一聲幹咳之下,還是很不好意思地說了實話:“那些凡人們帶了很奇怪的法器,我們明明將他們攔在了山門的外麵,可那法器竟是曳著一束光,硬生生打到了山對麵……”
好在這些凡人們雖是出手驚人,但並非不講道理,那一發炮彈也隻是威懾占比更多,實際上的殺傷力很有限——因此連受傷的修士都沒有,大家隻是因為在空中綻開的聲光效果而嚇了一跳。
隨後,凡人們禮貌卻又不那麽禮貌地表示,這一發隻是個“見麵禮”,他們這兒還有能夠產生殺傷效果的法器,這是他們舉全城之力煉製而成的法寶,此次前來隻求一件事,那就是前往仙門法會進行觀禮。
從來沒有凡人能夠做到這些,闖入門前的那些人每一個都背著槍,守門的弟子根本沒見過這樣的場麵,又不好直接同他們動手,作為大宗門還有放不下的麵子問題……隻能尷尬地來到法會現場稟報。
原本還壓抑著的竊竊私語聲嗡地一下放大,當真是世道要亂,竟然連凡人也要在這獸王即將複活的當口橫插一腳,真是……
“是哪裏來的凡人?”
葉同玄垂著的眼皮微微一動,嘴唇沒有開合,聲音卻不知從何處傳來。
“他們……他們說是從霞山派治下的城鎮而來。”
隻見那弟子抹了一下自己額頭上急出來的汗水,一邊回憶一邊說道:“他們從臨舟城來。”
尹新舟猛然回頭,終於露出了這段時間裏最生動的表情。
那花費重金買來的巨石,如今正好在城門口,雕刻著所有人都認可的、全新的名字。雕刻師傅宵衣旰食,城中的工坊火力全開,新的名字和新的法器終於趕上了最關鍵的時刻。
“尹仙師!”
楊芒斜背著一把槍,穿著家中最好的那件衣裳,有些發啞的聲音穿透人群。
“我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