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似乎當初招人的時候, 確實有個叫這名字的散修,江之月回憶,卻又並沒有留下太多印象——從這人方才的表現來看, 改變外貌估計也隻是一瞬間的事。
“渾淪派?”
她問:“聽上去不像是什麽仙門大派的名字,你本人修為也不算很高, 怎樣能保證讓我突破到天璣境?”
“你原本就有修仙的才能,為何會到不了?”
李才良反問:“我之前隻是普通的凡人,靠服藥和勤勉修煉都已經到了如今的地步, 你這般有天賦,又絕不會懈怠修行, 在這一途上理當走得更遠。”
江之月不動聲色,如果自己當初沒有親眼見過那種渾淪派的藥物, 興許還真會被這人的說法糊弄了去。
凡所獲得皆有代價,這個世界不那麽公平,卻又偏偏在這些地方很講因果。
之後, 李才良給了江之月一張特製的符紙用於雙向聯係, 便揮揮手消失在了人群當中。她看著對方徹底離開之後,才猛然長出了一口氣,一隻手捂住胸口。
——直麵一個修為高過自己且有諸多詭計的修士,實在是有些考驗人的演技和膽量。
手中彎月狀的匕首握把上雕著複雜的符文, 江之月對於煉器並無多少了解, 隻是憑直覺猜想這東西絕非什麽善物, 拿在手中對著自己的手指腹和手背比劃了半天, 最終還是沒膽子嚐試, 改為去集市當中買了隻兔子。
匕首剖開兔子溫熱的軀體, 可惜什麽特殊事件都沒有發生——看上去就像是一把裝飾精致的凡間兵器。
按照新舟的說法,在麵對“糖衣炮彈”時最佳的做法就是先將糖衣吃下肚, 再把炮彈打回去。雖然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麽想出“糖衣炮彈”這個絕妙的形容詞來,可如今的場麵竟然真和這種設想有幾分接近了——手頭如今已經多了一把功能不明的法器匕首,如果就此收手的話,屬於是小賺不虧。
但倘若坐在牌桌對麵的是渾淪派,她又忍不住想要再多賺一點。
——他們聲稱擁有能夠將一個尋常天璿修士揠苗助長一般催生到天璣境的手段,就算已經見識過了渾淪派那本陰毒的藥物,她還是忍不住去想:萬一呢?
李才良看上去似乎真是個尋常修士,一點也看不出來他曾經是個毫無天賦的凡人,如果此前梁小武事件讓他看到了渾淪派失敗的結果,那眼前的這個人毫無疑問就是成功的範例。
萬一這些人真的會有辦法,萬一他們的手中當真掌握著修仙這一途的捷徑,那麽自己應當為這份捷徑支付多少代價?
江之月握住那柄彎月小刀,心跳如擂鼓。
她決心再找一找,這些隱藏在市井街巷當中的渾淪派弟子們,他們一定還知道更多自己尚不清楚的信息——想要讓生意順利達成,知己知彼的情報戰才是關鍵。
另一邊,某處秘境。
蔣鈞行環繞著挖掘機轉了幾圈,陷入沉思。
按理來說,本命法器應當同其主人神魂相連,也就是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當然,實際的情況當中自然不會出現本命件折了人就跟著一起暴斃的現象,不然的話不啻於是憑空多了個軟肋;但倘若本命法器遭到毀滅性打擊,多多少少會對其持有者造成些許反噬。
他曾經見過有人本命劍寸斷時的模樣——幾乎是同一時間,那人便從胸腔肺腑當中嘔出一口鮮血來,即便當時被天材地寶製作成的靈藥吊住了命,也是閉門不出緩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恢複。
據說這挖掘機此前有過“自動修複”的經曆,比起諸如刀劍之類的“死物”,挖掘機的靈智程度顯然還要更高一層,而麵對這樣離奇的法寶,若是想要貿然施以外力破壞,興許會引來更加糟糕的惡果。
尹新舟同樣有些緊張,她雖然神情上還保持了鎮定,但手底下卻在不住地劃拉著小屏幕,將挖掘機的控製界麵一個接一個地切過去——履帶模式、四輪行走模式、收割機模式和巴祖卡列裝模式……這些變化有的同自己有關,有的則是自身演化,一直以來尹新舟都拒絕在這方麵做過多思考,將其作為自己穿越至此方世界的“金手指”,可如今的情形來看,她再也不能捂起眼睛裝作掩耳盜鈴。
“如果。”
她說,一邊說一邊打量著蔣鈞行的眼睛:“如果這挖掘機當真是獸王,或者說同獸王有關聯的某種東西……我應當怎麽辦?”
尹新舟口中說著“自己應當怎麽辦”,實際上想要問的卻是“自己會受到怎樣的對待”。
蔣鈞行對此心知肚明,他猶豫了一下,在選擇誠實和編造一個一戳即破的謊言之間果斷選擇了前者,開口說道:“那要看具體的情況,我是個劍修,對神魂的綁定和獸王本身都了解不深,以如今各大宗門的情形來看,這件事情興許要請示那幾位尚在主事的搖光仙人,聽一聽他們的意見。”
而一般來講,年齡越大所作出的決策就越趨向於保守,經曆過那個年代的人對於獸王相關的案件幾乎形成了條件反射一般的反應,蔣鈞行毫不懷疑,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嚐試將獸王複蘇的苗頭終結在一開始。
聽到他的回答,尹新舟了然地點點頭,臉色算不上有多好看。
根據自己過去打過的遊戲和看過的漫畫,眼下這種情況隻能衍生出三種可能性。
第一種,自己作為邪典主角投身渾淪派,經曆一番努力耕耘初任門派掌門走上人生巔峰;第二種,自己是某個主角曆練過程當中的小boss,經曆一番激烈的戰鬥成為對方揚名大荒的墊腳石;第三種則是綜合以上兩種情況,自己在出任掌門之後成為了大boss,最後正義戰勝了邪惡,倒在主角劍下。
以上種種情形裏,看似最優選擇的第一種也要與當前的仙門大派形成敵對的態勢,無論從什麽角度上來講,尹新舟都不願意見到巴組卡和迫擊炮對抗霞山九式的那一天。
至於搖光仙人,尹新舟如今見過的隻有明鏡宗的葉同玄前輩和棲衡山的卓聞仙人,前者不良於行,後者幹脆整個人被困於夢境當中,都不像是能夠在仙門當中執牛耳的類型。
除此之外隻聽說過名聲卻未見其人的還有兩個,其中一位是霞山派的掌門,常常出現在張飛鶴他們回憶過去的描述當中;另一位則印象更加稀薄,隻知道生剜了一顆眼睛出來用於鎮守九重高塔,聽上去就像是個狠人。
考慮到他們為了對抗獸王,寧可讓自己承受各種各樣的桎梏,對待自己這個“可能存在的威脅”態度應當也好不到哪去——仙人的壽命漫長,就算是最為溫和的無期徒刑,估計也要比凡人蹲監獄的時日長上太久。
“若是他們最終的決定於性命有損,我會竭盡所能為你爭取。”
蔣鈞行說,他似乎想說這句話已經很久:“再不濟,將那些有所圖謀的渾淪派清幹淨,總不至於單留下你還能有什麽大的危險。”
話裏話外透出了些殺性。
他平日裏很少表露出這種態度,最嚴格的時候不過是在教劍,淩厲些的態度更多是麵對妖獸的,也很少用這種劍路來對著常人,如今隨口吐出的話語竟然讓尹新舟隱約覺得有些陌生。
臉色幾番變化之後,她又覺得,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弄明白自己身上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挖掘機和神魂綁定得蹊蹺,除此之外,自己記憶方麵的問題也很大。知識性的內容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什麽缺損,可社會關係方麵卻又流失得很嚴重。
“師兄,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夠記錄一個人當下的記憶?”
她問道:“我的記性出了些問題,興許是同這挖掘機有關。若是挖掘機真和獸王有瓜葛,為了避免情形變得太壞,最好還是先將當下我腦子裏能夠記得的東西存儲一份,若是真有那麽一天……也方便我回想。”
“出去之後,師兄那裏應當會有可用的法寶。”
蔣鈞行言簡意賅:“若是很急的話,現在也可以先告訴我,我可以幫你記住一些。”
高境修士壽數長遠,記在自己的腦子裏又比尋常留生法器要來得可靠,他這話說的十分自然。可尹新舟想記住的偏偏又不是那些類似於引電淬劍的法門,而是些更加不值一提的、在修士眼中需要被斬斷的東西……
“可能不是什麽要緊的內容。”
尹新舟猶豫了一下:“就算說出來,也隻有我一個人會覺得重要。”
踏入仙門就意味著斬斷塵緣,可問題在於,尹新舟的“塵緣”意味著她過去的整個人生,和依此而誕生的全部生活方式。
它們的重量太過厚重,卻又難以讓人理解。
“對你來說重要,那就是要緊的內容。”
蔣鈞行脫口而出,甚至沒怎麽經過思考:“我都會幫你記得。”
好吧,好吧,尹新舟看著他——眼前這個人並不了解現代的生活,但此時此刻,她突然多了些分享的欲望。
即便說出一千分,而對方隻能理解其中一二。
但他會將這“一千分的胡言亂語”全部都記憶下來,這就足夠了。
“我在大學的宿舍一共有四個人。”
她緩緩說道:“我們一同去報過駕校,嗯,就是學習開車的地方……沒錯,挖掘機也是一種車。”
“除我之外,剩下的三個室友各有誌向,有人想要留校當老師——就是夫子,岑老先生那樣的;還有人想要繼續向上讀書,我們那兒也興這樣,可以一直讀到近三十歲……對了,還有父母。”
自習室裏的書本,校門口的奶茶店,圖書館的天井和中庭,還有實驗室當中的燈光。大家順著人潮上學和放學,周圍是萬千和自己一樣的學生。
那是平靜安穩、踏實有篤定的前半段人生。
雖然裏麵夾雜了大部分對蔣鈞行而言很生僻的詞匯,但他還是認真將對方所說的話記錄了下來,像是背誦那些詰屈聱牙的咒文一般刻在了心裏。
對了,還有父母——
尹新舟說:“我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他們的名字和相貌,但我還記得有一年突然下大雨,大家都沒有帶傘,我們一家人被攔在了路上,不得不站在房簷下麵避雨,看著雨水在地上拍打出水花,等待雨過天晴。”
雨水在地麵上堆積起小水窪,尹新舟看向水麵,那裏麵倒映出三張被波紋打得破碎的笑臉。
“……抱歉,淨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