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的心中堵了口悶氣,上不去,也下不來,叫人頗為難受。◎
幾日後,蘇靈筠帶著素竹出了府,來到品香書肆,說是購書,實則另有目的,前幾日在書肆偶遇了沈凜,今日她想看看能否碰見他,她記得書肆的老板說過,近來他每日都會過來。
很巧,他真的來了。還是那天位置,同樣姿勢,不過換了一襲白色的錦袍子,看著倒像是一斯文俊秀的書生,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用功苦讀。
蘇靈筠目視前方,不動聲色地朝著他的方向行去。
沈凜正看得認真,眸中忽然映入一片如輕雲流水般的裙擺,他一抬眸,看清來人,不覺呆住,緊接著心劇跳起來,仿佛有人在他心間打鼓。
“蘇小姐……”沈凜嘴裏不覺呢喃了句。
素竹跟在蘇靈筠的身後,暗暗觀察著他,見他癡癡地望著蘇靈筠,神魂好似恨不得隨她而去似的,不由捂著嘴竊竊地笑。
這人還真是個呆子。
待兩人過去後,沈凜才從那恍惚中清醒過來,他精神驀然一震,趕忙站起身,撇下了手上的書,先是手足無措了一會兒,才竦然整冠,然後扒在博古架上,透過縫隙往裏瞧。
蘇靈筠來到上次的地方,隨意拿起一書,而後將素竹喚到跟前,在她耳畔低聲吩咐幾句。
素竹聞言嚇了一跳,臉上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她回頭看了眼沈凜那邊,壓著聲兒道:“小姐,這般不好吧?”
“你照做便是。”蘇靈筠微微一笑,語氣不容拒絕。
素竹心中雖覺不妥,但沒可奈何,做丫鬟的又豈能違抗主子的命令,小姐這麽做應該有她的道理吧?
自從紅鬆林遇匪一事後,素竹就越發覺得自家小姐深奧莫測,之前她做的一些事也讓她開始覺得不簡單,好比之前,她要她故意潑李嬤嬤茶,弄髒她的衣服,她先前就有些想不通小姐為何這麽做,如今……嗯,還是想不通。
沈凜看到蘇靈筠的丫鬟朝著自己這邊走來,心口禁不住地狂跳,他連忙收回目光,佯裝找書,然他慌亂無措的反應全然落入素竹的眼裏。
素竹走至他身旁,也假裝找書,卻暗暗瞟了他一眼,當初他那囂張跋扈的浪**模樣記憶猶新,如今卻像是個未經情愛的毛頭小子似的,當真稀奇。素竹收回目光,環顧四周,看有無人經過。
沈凜悄然瞟了她一眼,正想著要如何搭話,素竹卻忽然低聲道:
“小姐離開書肆後會去映日酒樓。”留下這一句話,她隨便拿了一本書,匆匆地走了。
沈凜怔了ʟᴇxɪ好半晌,他好歹也看了許多話本,認真想了下那句話,立刻明白這是蘇靈筠在向他發出邀請,不由得內心狂喜。
映日酒樓。
沈凜上到二樓,看到蘇靈筠的丫鬟站在樓道處,見到他,便轉身往前走去。沈凜見狀連忙跟上去,來到一垂著湘簾雅閣前。
素竹環顧周圍,見無人注意,飛快地衝他招手,待沈凜來至她身邊,便笑嘻嘻地一把將他推了進去。
沈凜猝不及防被素竹這麽一推,不由向前打了個趔趄,差點跪倒在蘇靈筠麵前。
蘇靈筠驚了跳,連忙偏了下身子。
沈凜勉強站定後,看到端坐在椅子上,幽嫻貞靜的女子,瞬間緊張得麵紅耳赤,“蘇……蘇小姐。”
蘇靈筠看著他那張俊秀白皙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以及聽著他磕磕巴巴的話語,有些想笑,便將羅帕按住唇,掩飾了笑意。這人每次喚她的名都會多一個蘇,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緊張的原因。
沈凜從不曾見蘇靈筠在他麵前這樣笑,一時間看迷了。
蘇靈筠對上他癡癡的目光,不由放下羅帕,又是一副不可侵犯的莊重模樣,沒有給他平定情緒的機會,她直接地問:“你喜歡我?”
沈凜不覺點頭。
“為什麽?”蘇靈筠問,她其實想不通沈凜為何會鍾情於她,甚至偏癡迷的那種,她以為程清清那樣的容貌才會讓男人如癡如醉,所以她很好奇。
沈凜被她問得臉紅,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喜歡她,似乎隻要看到她,他就會心跳加速,緊張,激動,歡喜,慌張,不是以往隻圖肉-欲之歡那種,不見她的時候,滿腦子也都隻有她。
蘇靈筠見他回答不出來,黛眉微蹙,“我不相信,除非你跪在我麵前。”
蘇靈筠記得《蘭閨怨》裏有這麽一個情節,閨秀夫人讓王公子跪下,那王公子立刻像條狗一樣,跪在她的麵前,對她俯首稱臣。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她想試探一下這沈凜到底像不像王公子那般癡,還是話本終究隻是話本。
明明看是溫婉賢淑的閨秀,說出的話卻那樣惡劣,然而沈凜卻莫名地折服於她這樣的反差,想也沒想就在她麵前跪了下去。
蘇靈筠看著跪在她麵前的男人,眸中閃過驚訝之色。他竟然沒有一點猶豫就跪了,見沈凜目光癡癡地盯著自己的繡鞋,腦海中又閃過一些文字,她眸中劃過抹暗色,將繡鞋往前輕輕一挪,淡淡地道:“我的繡鞋髒了。”
沈凜顯然也想到《蘭閨怨》的情節,他心口狂烈地跳動起來,他的手顫抖著伸過去,握住她的腳腕。
蘇靈筠不禁皺了下眉,心生些許抗拒,但還是強忍著踢開他的衝動,看著他讓她的腳踩在自己的膝蓋上,然後用自己幹淨的袖子去把那繡鞋上淡淡的印子。
蘇靈筠沒有再去追問他到底多喜歡自己,因為他已經用行動告訴了她。
在身份相當的情況下,沒有一個男人會在一個女人麵前如同卑賤的奴仆那般,低三下四。
隻是,她仍舊不明白他為何會喜歡自己。
看著沈凜清俊的眉眼,蘇靈筠有些恍惚,不禁把他的臉想成江懷瑾那張俊美昳麗的臉。
她想象他彎下他那高貴優雅的身軀,做小伏低地跪在她麵前,捧著她的腳伺候著她,然後對她露出癡迷的神色,內心不由一動,但下一刻,他冷漠無情的樣子驀然浮現在她的腦海中,讓她意識到這些事絕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
她驀地清醒過來,冷著臉將自己的腳從沈凜的手中抽出,她定定地看著他的臉:
“沈公子,你遲了一步,若你早些來我家提親……”蘇靈筠頓住,眸中隱隱流露出幾分幽怨,“妾身如今有夫君,不論如何,我都不能做出那不貞不潔的事,不過,隻要你答應我一事,我們以後還能再見麵,不然今日便是我們見的最後一麵。”
沈凜原本以為她約自己前來是答應與他來往,不想卻是求自己辦事,他心中難掩失落,“蘇小姐想要我做什麽事?”
蘇靈筠一直在留意他的神色,見他雖然失望,卻並無不滿,於是說出了自己的請求:“我希望你能夠娶我的表妹,程清清為妻。”
沈凜一愕,不明白她為何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為什麽?”他不覺問出心中的疑惑。
蘇靈筠輕輕歎氣道:“我表妹已到摽梅之期,但至今無人問津,我很擔心她以後會嫁不出去。”
沈凜愈發疑惑,“你表妹不是有安陽城第一美人之稱,怎麽會嫁不出去?”
蘇靈筠解釋道:“你想必也知道,在她身上有些不好的傳聞,大概是這個原因,那些家世清白的公子都不願意上門提親。”
沈凜在安陽城待得也不久了,他聽說過程清清與江懷瑾的事,估計她的身子早就不幹淨了,沒了清白之軀的女子的確不好嫁人。
“我才不要破鞋。”沈凜心中有些賭氣,為蘇靈筠竟讓他收一個別人不要的女人,但轉念一想,要是蘇靈筠離了江懷瑾,他還是願意要她的,這樣一來豈不是把她也給罵了,心中暗暗後悔,但又不知道如何挽回。
蘇靈筠聽到沈凜的話,不由板起了臉,“妾身原以為沈公子與其他男人不一樣,沒想到還是流於世俗。我表妹若是破鞋,那沈公子你是什麽,你玩弄過多少女子的身子,你有多幹淨?”
沈凜臉一紅,狡辯:“男人和女人不一樣。”
蘇靈筠站起身,冷笑一聲,“沈公子若堅持這般認為,那你我之間沒什麽好談的了。”
沈凜真怕她就這麽一走了之,從此不再理會她,他慌忙站起身,卻因為跪得太久,差點又跌了回去,他齜牙咧嘴地扯住她的衣袖,在蘇靈筠看過來時,又連忙衝她露出一乖順諂媚的笑容。
“別走,是我錯了,我不該有這樣的念頭,我罪該萬死得了吧。”
蘇靈筠揮開他的手,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確定他沒有敷衍之後,方坐回椅子上,又伸手輕指了下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沈凜像是得到命令一般,連忙坐下去,端端正正的。
素竹守在外頭,透過湘簾的縫隙看到裏麵的情形,見沈凜乖乖地坐在那裏,像極了一條被她家小姐馴服的狗。
蘇靈筠對著他緩緩開口:“我與清清情同親姐妹,你若娶了清清,你我之間見麵不是更加容易?我表妹那般人物嫁給你,也不辱沒了你。沒準你娶了她後,會喜歡上她,從此將妾身忘一幹二淨。”她語氣露出些許的自嘲。
沈凜聞言急切地辯解:“不會的,不論我娶誰,蘇小姐在我心中的地位無人可替代。”
“真的麽?”蘇靈筠問。
“真的!”沈凜語氣鏗鏘有力。
蘇靈筠並不相信他的話,人心易變,他的情意能夠維持多久?不過他現在對她的情意足夠供她利用,“既然如此,你答不答應?”
沈凜知道自己和她不可能成為夫妻,那麽誰做他妻子也就無所謂了,而且那程清清的確是很美,把她娶回來,看著也賞心悅目,最重要的是,娶了她,他和蘇靈筠就成了親戚,那樣兩人的確多了見麵的機會,有了見麵的機會再慢慢勾她便是。
沈凜很快便做好了決定。
“我會上門提親的,不過萬一你表妹那邊不答應呢?”沈凜道。
“這就要看你的手段了。別忘了,事成之後,我們才能繼續見麵,否則,我們便不能再見了。”蘇靈筠目光溫柔地注視著他,緩緩地道。
離蘇靈筠不遠的另一雅閣,湘簾卷起,兩名身著黑衣服,虎步熊軀的男子從裏麵出來。衛無立在門口,正要放下簾子,卻突然看到了不遠處的素竹,緊接著又見沈凜從雅閣內走出,心中不禁有些驚訝。
素竹感覺有人在注視自己,一抬眸與衛無對上目光,內心一慌,下意識地轉身背對他,完了,也不知道他方才有沒有看見沈凜,她慌忙進入雅閣,將此事稟報給蘇靈筠知曉。
蘇靈筠聞言亦有些慌,衛無既在,那麽江懷謹應該也在,他傷勢還未痊愈,來此作甚?
“小姐,要過去麽?”素竹緊張地問,要是被江懷謹知曉小姐與其他男人在此見麵,那可就遭了。
比起素竹的驚慌失措,蘇靈筠則淡定許多,思忖片刻,她沉聲道:“不必了。”
蘇靈筠先一步離開映日酒樓,回了府邸,剛回到聽雪院,就被薛夫人喚了去,薛夫人問她出去做了什麽,蘇靈筠隻說去了品相書肆買書。
“你這丫頭,成日隻知道看書,這書有什麽好看的?”薛夫人從小就不愛看書,卻想給自己的兒子找一個出身書香門第,知書達禮的妻子,誰成想找了個書呆子回來,到底是自己挑的兒媳婦,有苦也得咽回去。
蘇靈筠無可奈何,隻能低著頭,乖乖挨訓ʟᴇxɪ。
麵對她這一副乖巧溫順的模樣,薛夫人縱是有氣也撒不出來了,“我給你的藥,你還沒用上?”
蘇靈筠臉有些發熱,低聲回:“還沒用。”
她猜到薛夫人會問此事,心中不由歎了口氣,江懷謹傷勢還未痊愈,她哪裏敢給他用那樣的藥,又不能與薛夫人說出實情,就隻能被架在火上烤。
從薛夫人的屋裏出來,蘇靈筠憂慮重重,薛夫人讓她抓緊時間和江懷謹行周公之禮,還給了期限。
回到聽雪院,一進屋就看到坐在椅子中,端著杯子品茗的江懷謹,見到她,他放下杯子,臉上掛著溫文爾雅的笑容,像是特地在等她回來。
若是以前不曾熟識他的時候,她會認為這是善意的笑容,但如今,蘇靈筠隻覺得那笑容有些瘮人,她知道衛無肯定會將她出現在映日酒樓的事告訴他。
“夫君,你回來了。”蘇靈筠微笑道,轉頭看了素竹一眼,示意她出去,這丫頭一看到江懷謹就慌裏慌張的,不必說話就會露出馬腳。
素竹出去後,蘇靈筠冉冉行至江懷謹身旁,剛坐下,就聽到他漫不經心地笑問:“你今日去了何處?”
“映日酒樓。”蘇靈筠回答得幹脆,沒有絲毫猶豫。反正衛無已經看見,她再來狡辯也無用,倒不如如實相告。
江懷謹目光落在她坦然自若的麵龐上,仍舊含笑道:“衛無說,他看到沈凜從你待的雅閣裏走出來。”江懷謹內心最關心的是她為何會出現在映日酒樓,是巧合還是她跟蹤了他,然說出來的卻是與沈凜有關的話,看來他還是有些好奇這兩人的關係。
蘇靈筠聞言臉上沒有露出慌亂之色,“夫君口中所說的沈凜可是之前在大街上攔住我轎子的那名登徒浪子?”
江懷謹目光緊攫她平靜的眼,“嗯”了聲,隨後端起杯子,慢慢地品茗,對於她接下的解釋,仿佛一點都不關心。
“夫君,你莫要誤會。我不認識他,更沒有約他見麵,是他突然闖進了雅閣,那人是什麽樣的德行,夫君也是知曉的,他本想輕薄我,我立刻威脅他要喊人,他有些畏懼,便走了。”
蘇靈筠一邊解釋一邊打量他的神情,他臉上幾分散漫,幾分冷漠,好像完全不在意她說了什麽話,也不在意她有沒有被人輕薄。
等她說完,江懷謹放下杯子,也隻是漠不關心的回了句,“原來如此。”
蘇靈看不出來他有沒有相信她說的話,心下始終懷著不安。
聽完蘇靈筠解釋了她和沈凜的事後,江懷謹突然不大關心她為何會出現在映日酒樓了,至於原因,他懶得去細想。
“你去映日酒樓做什麽?”不過,他還是隨口問了下。
“隻是想去那裏坐一會兒。”蘇靈筠目光流露出抹向往,“我以前做姑娘時便喜歡去那裏。你可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便是在映日酒樓?”蘇靈筠為了不讓他懷疑自己以及轉移他的注意力,故意說起過往之事。
江懷謹沉默,他不記得與她的初見是在酒樓,甚至不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麵是什麽時候,如今聽了她的話,才隱約想起來當初在酒樓裏,程清清身邊的確站了一位姑娘,不過她的麵目卻是模糊的,“那時,你也在清清身邊?”
聽著他微訝的語氣,蘇靈筠唇角笑容一滯,內心一時也不知是什麽感想。
當時,她的確與程清清站在一起,不過這男人就算再無視她,也不至於不知曉當時站在程清清身旁的是她吧,他們那時明明還說話了。
蘇靈筠如今回想起來,還會記得他當時錦衣華服,意氣風發的模樣。
她一眼便看到了他,他也朝著她們這邊看來,不過他看的是她的表妹,程清清。
她一點都不意外,程清清就像是沐浴過春雨的海棠花,張揚明豔,受人矚目。
“夫君不記得也無可厚非,畢竟清清乃絕色佳人,我站在她麵前,一點都不起眼。”
她唇角露出苦澀的笑,雖是故意做出抱怨他的樣子,不過內心的不平也是真的,畢竟她曾經那麽喜歡過他,她對兩人初遇的場景那樣刻骨銘心,結果他根本不記得那是兩人的初次見麵。
看著她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樣,江懷謹內心莫名地產生些許同情,他伸手輕咳一聲,“可能是因為你當時很安靜吧。”在他過往的一些記憶中,她一直是個沉靜內斂的人,所以總是讓人不禁忽略她,忘記她的存在。
蘇靈筠定定地看著他,難得有點不依不饒的意味,“我們當時說了話。”
當時他的同伴不小心衝撞到了她,反而還出言調戲她,是他製止了那名同伴,還替他向她道歉了一番,當時他溫雅持禮的模樣深深印在她的心底。不曾想,一切都是假象。
“……”江懷謹根本不記得她當時在場,更遑論記得與她說過話,他們並不是正常的夫妻,娶她也是被逼無奈,他根本沒必要對她心懷愧疚,也沒必要因為她露出受傷的神色而去安慰她,本想敷衍幾句,然說出口的話不知為何卻成了:
“不論如何,你不必妄自菲薄,清清有她的動人美貌,你有你的知書達禮,幽嫻貞靜。”當然,他誇她的這些大概都是她裝出來的,隻是要讓他說出她別的好處,他想不出來。
“夫君,真的麽?你真覺得我好?”蘇靈筠有些詫異,她是真沒想到江懷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安慰她,而不是敷衍了事。
江懷謹但笑不語。蘇靈筠見狀也不好再追問,今日這事這事應該是應付過去了吧?
這時,敲門聲響起,兩人齊往門外看去,秋菊站在門口,稟報道:“大公子,夫人喚您過去一趟。”
江懷謹微頷首後長身而起,隨秋菊而去。
蘇靈筠看著江懷謹修長優雅的背影,目光微微沉下。
他的答案是什麽,她其實並不在意,就算他嘴上說她好,也不代表他內心是這般想的。
江懷謹去了薛夫人那處後,就沒再回來,直到入了夜,蘇靈筠卸了晚妝準備歇下後,他方回來。
他沐浴過,穿著寬鬆的墨綠色長袍,兩袖飄逸如雲,及臀柔順的長發半挽著,行動間逶迤出優雅的風姿。
從他無視自己的舉動看來,蘇靈筠覺得他心情大概不是很好,示意了眼素竹,素竹將手上的鳳梳放下,便退了出去。
蘇靈筠從鏡子裏看到他,他坐在她睡覺的小榻上,似乎是在看著她這邊,蘇靈筠微垂下眼,拿起梳子緩緩地梳起頭發來,一邊思考著他為何如此。
他出去時還好好的,回來就一副冷冷冰冰不愛搭理人的模樣,會不會是因為薛夫人又和他說了與她有關的事?
若真如此,她此刻還是別去招惹他的好,免得他把氣撒在自己身上,說一些陰陽怪氣的話或者做出輕佻地舉動來逗弄她。
蘇靈筠梳了很久,身後的人還是在那坐著,完全沒有起身的意思,她心中輕歎一聲,無奈地放下梳子,起身,轉頭看過去,發現江懷謹還在看她,那雙墨眸似乎沉澱著一些晦暗的情緒。
蘇靈筠不大情願地走到他身旁,柔聲道:“夫君,很晚了,還不歇下?”
江懷謹掃了她那掛著淡淡笑容的溫婉麵龐,莫名地有些煩,他不喜歡仰視別人,伸手輕敲了旁邊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蘇靈筠看過去一眼,猶豫了下,才坐過去。
“方才你是沒看見我麽?”他道,語氣有些冷。
嗯?蘇靈筠不明白他為何這麽問,對上他那隱含威懾的目光,她無法去細想這句話,隻是下意識地回:“我看見了。”
她無辜的神色落入江懷謹的眼中,他修眉微皺,不知道她是真傻還是裝傻,他心中的煩躁又添一層,但說不出來是因為什麽,他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你不也沒歇下?”他語氣有些不善。
蘇靈筠也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他,這人大概心裏不痛快,也不想讓她好過就是了,她默了片刻,才小聲地回:“夫君,我在等你回來。”
江懷謹先是一怔,心頭的煩躁莫名地消散,隻是眉眼間依舊籠著冰霜,“等我做甚?”
“……”蘇靈筠頭隱隱作痛,從他冷峻的反應來看,這個答案不僅沒讓他滿意,反而更令他生氣了。
她斟酌再三,道:“夫君別誤會,我是想幫你檢查一下傷勢,你自己不是不方便……”蘇靈筠說著說著語氣就弱了,甚至最後的“上藥”二字還沒說出口,就住了嘴,隻因他的神情越來越冷,讓她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明明是大熱的天,蘇靈筠卻仿佛處於冰天雪地之中,身體忍不住地打了個冷戰,她不想再和他待在一起,“夫君,我想起來有件事忘記叮囑素竹了,我去她那裏一趟。”說著起身就要往外走。
“回來。”
蘇靈筠還沒走幾步,就被江懷謹涼涼ʟᴇxɪ的聲音絆住了腳跟,她想繼續往前走,但腿腳好像不再屬於自己,聽從著身後人的命令,僵硬地往回走。
轉眼間已經回到江懷謹的身邊,蘇靈筠認命地坐回到原位。她想,她內心是怕江懷謹的。
此時,江懷瑾又換了另一副麵孔,仿佛冰雪消融,春回大地,“娘子,你什麽變得這般火急火燎的?一件事辦完,才到下一件事。”他笑若春陽,語氣也溫柔起來。
為何會怕他呢?因為他的心思實在難以揣測,她怕他表麵對她笑吟吟,背後陰她。
蘇靈筠壓下心頭的惴惴不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常一樣,“我以為夫君的傷無礙了。”她垂眉斂目,一副溫順很好欺負的模樣。
但江懷謹可不覺她真的好欺負,她習慣以這副麵目示人,讓人以為她循規蹈矩,膽小柔順,當她做起壞事時,別人才不會懷疑到她頭上。每次看她這副模樣,江懷謹都會忍不住感慨,當初自己是如何看走眼的。“我什麽時候說無礙了?自以為是。”
還是很惡劣的話語,不過他語氣變了,笑中帶著點親昵,便好像在調情一般。
蘇靈筠忍了,柔聲問:“藥在哪裏?”
江懷謹從袖中拿出藥瓶,遞給她,蘇靈筠接過放在一旁,伸手要幫他除去衣服,但手伸到一半,又猶豫起來,“夫君,你把衣服脫一下。”
“你沒手?”
淡淡的聲音傳到蘇靈筠的耳中,她垂著的眼眸稍微抬,瞪了眼他的後腦,還不是因為擔心貿然上手,他又要整出什麽幺蛾子。
蘇靈筠原本想反駁,但想想還是和婉地回:“我有手的。”蘇靈筠算是想通了,他若想找茬,不論她怎麽做,他都能找到她的錯處,既如此,她沒必要再縛手縛腳。
蘇靈筠說完就上了手,他隻著了一件,而且衣服寬鬆又柔軟,她輕輕鬆鬆就將它褪到了腰際。
紗布大概是他自己纏的,纏得亂七八糟,蘇靈筠看不下去,想把它解開重新纏裹。結在他身前,蘇靈筠不想過去麵對他,唇一動,想開口讓他自己解開那結,但又想到他那句‘你沒手麽’,便打退堂鼓了。
她略一遲疑,伸手穿過他身軀兩側,他的胸膛很寬闊,這樣一來,她整個人便貼在了他背上,就像是從背後環抱住他一般。
蘇靈筠後知後覺地僵住,收手不是,不收手也不是,在這磨蹭的空隙裏,她鼻間嗅到一股淡淡香氣,好像是花香,又好像是別的,他沐浴的時候應該用了香露。念頭剛起,她一陣懊惱,她在想什麽有的沒的,她緩緩吐出一口氣,然後硬著頭皮去拆結,卻因為看不到前麵的情況,手胡亂地往他身上摸了好幾下。
當柔軟的身體貼上來那一刻,江懷謹身體不覺緊繃了下,下意識地想推開她,又覺得這麽做顯得他被她嚇到了似的,於是忍住了衝動,隻是他沒想到蘇靈筠得寸進尺,不止對著他的背吹氣,還在他的腹肌上摸來摸去,占足了他的便宜。
她這是故意勾引他?江懷謹黑了臉斥責,“摸夠了麽?”
蘇靈筠驚了下,一不小心把那結弄成了死結,她動作頓住,連忙解釋:“我沒摸,我隻是想要解開紗布。”
見她還舍不得離開,江懷謹有些心煩,語氣也重了幾分,“放手。”
蘇靈筠這才意識到兩人的姿勢有多麽曖昧,她連忙縮回手,尷尬地從他背上離開。她一離開,他便長身而起,動作利落地穿好了衣服,蘇靈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上藥了麽?”
“罷了。”江懷謹淡淡道,她這般磨磨蹭蹭的,不知要浪費多少時間,穿好衣服,他沒有再坐到蘇靈筠的身旁,而是走到不遠處的紫檀木桌前,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母親不知從誰那裏聽說,你我同屋不同床,今晚你就回**睡吧。”
蘇靈筠目光從自己的位置移到他的身上,心中不禁猜測,他不會是怕她對他做些什麽,才故意坐遠的吧?
要如此的話,他也太可笑了,不說她不是故意的,就算是故意的,他又不吃虧,他在怕什麽?
江懷謹對上蘇靈筠古怪的目光,眸光微閃,暗自猜想,她此刻的表情是什麽意思,思考無果後,他索性直問:“你不願?”
她不願什麽?蘇靈筠愣了下,然後仔細回想了下他麵前說的話,她心口一沉,難不成他以為是她告訴薛夫人他們沒同床的事好叫薛夫人斥責他?
“我從未與母親說過此事。”蘇靈筠替自己辯解。
怪不得他回來之後就沒給她好臉色,原來是為了這事,他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吧,她巴不得不和他睡在一起。
江懷謹微訝地看了她一眼,他問她願不願,她倒急著辯解,這不禁給人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我並未說是你,你心虛什麽?”他笑道。
蘇靈筠也笑了,不過是氣的,“我心虛什麽?”本來就不是她與薛夫人說的,壓下心頭火氣,她好聲好氣地道:
“我估摸著是今早底下的丫鬟進來收拾屋子時看到了榻上的鋪蓋,就把這事告訴了母親。夫君傷勢未愈,還是單獨睡比較好,我今夜還是睡在這榻上,明日一起來把鋪蓋放到**即可,母親斷然不會發現。”
江懷謹本來就沒有懷疑她,是她自己反應過激,才讓他多想了,此刻聽出了她語氣的認真,江懷謹就不打算再就此事討論下去,“既如此,隨你。”他無可無不可道,言罷,起身,慵懶地打了個哈欠,隨後往大床走去,她自己想睡那張連翻身都困難的小榻,他沒必要勸她,身邊無人,他睡得也香。
待他睡下之後,蘇靈筠滅了燈,室內瞬間黑黢黢一片。蘇靈筠並未站在原地等著眼睛適應黑暗,而是摸著黑直接往西施榻走去,結果一不留神卻踢到江懷謹方才坐的那張椅子,疼得她忍不住“哎呀”了聲,身後傳來幸災樂禍的輕笑聲。
蘇靈筠有些惱火,回頭瞪了他一眼,明明燈離他最近,他卻故意不滅,等著她去滅,這人當真是討厭至極,以前她怎麽會覺得他是個溫柔體貼的人?真是瞎了眼了。
蘇靈筠忍著火氣,不發一語地回到榻上躺下,目光往床的方向看去,黑乎乎一團,什麽都看不清,她惱恨地翻了個身,背對著床,伸手摸了摸磕疼的膝蓋,她眼睛裏氳了層水霧。
蘇靈筠以為江懷謹與自己一樣無法在黑暗中視物,所以方才她肆無忌憚地瞪了他好幾眼,不成想自己的一舉一動皆映入了江懷瑾那雙黑暗中熠熠生輝的深眸裏。
要是能用眼睛殺人的話,她大概殺了他好幾遍,若在白天,他哪能在那張端莊持重的臉上看到那樣豐富且生動的神色,江懷謹唇角揚起抹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容。
蘇靈筠睡不著,一直在胡思亂想,睡得迷迷糊糊時靈光乍現,她驀然睜開眼睛,輕手輕腳地翻轉身子,看向床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先前他進屋時問她沒看見他麽,她覺得莫名其妙,如今卻隱隱有些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是因為她沒理會他,才說了那樣的話?
可這又是為什麽?蘇靈筠怔了片刻後,撇了下唇角,暗道一句,莫名其妙。
映日酒樓,程清清與江懷謹約好了在這裏相見,但一見麵開始,江懷謹就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分別幾日,他就一點都不想念她?
“江哥哥,你在做什麽?我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心裏?”程清清見江懷謹一手托著下頤,一手把玩著手中的茶杯,完全沒有看自己,她心中甚是惱火。
江懷謹笑了下,放下酒杯,“聽到了。”
程清清內心急切得很,也顧不得與他委婉了,“那你到底要不要納我為妾?”她嬌眼生嗔,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納妾對江懷謹而言並不難,可江懷謹怕麻煩,他沒想過納妾,應付一個女人都讓他夠頭疼了,再來一個,他實在懶得應付,尤其這對表姐妹不對付,若讓這兩人待在一起,怕不是要掀了他的房頂?
蘇靈筠不騰出位置,程清清便進不來,這還真是讓人為難,可他臉上那雲淡風輕的神色卻叫人看不出有一絲一毫的為難。
程清清扯了扯他的衣袖,撒嬌道:“江哥哥,你不要不說話,你回答我呀。”
對於她的撒嬌,江懷謹也隻是無奈地輕歎一聲,“清清,我說過,不會委屈你當妾室。”
程清清怔了下,不是很相信他的話,“既然如此,你就休了我表姐啊,你不是很討厭她?不是巴不得她死麽?”
她嘲諷的語氣令江懷謹心裏莫名有些不舒服,也讓他想起自己算計蘇靈筠的那件事,他做過的事都是按照當時的心情來做的,談不上後悔,不過如今他不會做這種事就是了。
“找什麽理由休ʟᴇxɪ?你表姐行事端正,並無不錯處。”江懷謹悠悠地笑道,而後站起身走到窗旁,目光眺望著遠處的青山。
程清清覺得他此刻的舉動分明是在逃避自己,“都是借口,你根本不想休了她。”她冷笑一聲,心中說不出來是什麽感受,不管怎樣,她都不願意看到他們二人兩情相悅。
江懷謹笑容漸斂,眯了下眼眸,“不如你替我去休?”
聽了他荒唐的話語,程清清麵色一僵,她知道他這是不高興了,她沉默片刻,才委屈地道:“你可認識沈凜?昨天,他家派人上門提親了,我舅母還沒拒絕。”
沈凜?江懷謹目光微凝,無端想起蘇靈筠和沈凜前幾日碰過麵的事,對於蘇靈筠的解釋,他當時並未懷疑,而今聽了撐清清的話,卻隱隱覺得不對勁起來,兩人前腳剛碰麵,沈凜後腳就去了蘇家提親,這真是巧合?還是說蘇靈筠與那沈凜說了什麽話?
程清清皺著眉頭看江懷謹的反應,她都火燒眉頭了,他怎麽能如此的淡然,她起身走到江懷瑾麵前,泫然欲泣道:“江哥哥,你明明說過要娶我的,你真的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嫁給別的男人麽?”
聽到她要嫁人的消息,江懷謹臉色微沉,心中不快是有的,就像是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被人奪走一般。
“江哥哥,我若是嫁給了別的男人,我們便不能再見麵了。”她柔弱無助地道,而後依偎進他的懷裏。
“先不要答應。”江懷謹順手攬住她,沉聲道,若是此事與蘇靈筠有關……他眸中浮起幾分戾氣。
蘇靈筠回了一趟娘家,隻因薛夫人不知從哪裏聽到一消息,說沈凜請媒人去了蘇家提親,求娶程清清,薛夫人便要她回娘家打探一下消息。
薛夫人一直擔心她兒子與程清清糾纏不清,聽到這消息自然是無比的關心。
“這事是真的。”李氏輕歎一聲,道。
蘇靈筠見李氏麵露愁容,心中有些擔心,“既然是真的,那母親為何一臉愁容,那沈凜家世顯赫,是沒的說的,難不成他人物品行不可?”她不動聲色地試探道。
李氏又是一聲歎息,“這倒不是。我打聽過了,那沈凜貌似潘安,才比宋玉,品行也不錯,是個好人物。”
蘇靈筠聽了心中暗暗驚奇,這沈凜也不知道使了什麽手段,竟把她母親糊弄過去了,“既如此,母親還歎什麽氣?難不成是清清不同意?”
李氏點點頭,有些無奈道:“我看清清似乎還惦記著……你家那位,若這麽由得她,就給算挑一個神仙似的人物她也不會同意。”李氏言罷又感到頭疼起來,“你表妹有和我提過,想和你共侍一夫,當妾也無妨,你說這像話麽?好好一姑娘,當什麽妾?就算我同意,你爹也不可能同意的,這麽做的話他如何跟她死去的父母交代呢?”
蘇靈筠見她麵露難色,想了想,握住她的手道:“母親既然覺得沈家好,不如先把親事定下來,之後再慢慢地勸清清,畢竟沈家家世顯赫,想要和他家結親的人肯定數不勝數,我們不可錯過這門親……”
蘇靈筠話還沒說完,一道清冽的聲音橫插而來:“此親不可結。”
蘇靈筠驚了一跳,一抬眸見蘇雲崢大步流星地從外頭走進來,清俊的麵容有些不悅之色。
蘇靈筠秀眸一黯,蘇雲崢今年要參加鄉試,為了心無旁騖,他和好友在寺廟裏租賃了幾間清淨的禪房居住,她已經很久沒見過她這位兄長了,就連成親那天也未能見到他。
她成親當日,他要去見一位大儒,因為那位大儒隻在安陽城待一日,所以他沒能回來參加她的婚禮,她當時沒說什麽,畢竟他的學業要緊。可如今,蘇靈筠覺得有些好笑,他為了程清清的婚事,火急火燎地趕了回來。
蘇靈筠眼底的黯色斂去,唇角掛起溫婉的微笑,“兄長不是在寺廟裏用功讀書麽?怎麽回來了?”
李氏看到蘇雲崢,心中歡喜,本來問他在寺廟裏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但惦記著他方才那句話,就暫時壓下了關心他的念頭,詢問道:“為何這門親事不能結?”
蘇雲崢看了蘇靈筠一眼,才看向李氏,然後攜起她的手回到椅子上坐下,卻不理會蘇靈筠。
蘇靈筠知道他對自己方才說的那些話不滿意,所以才冷眼相待,她唇角的笑容一直保持著,靜靜地坐了回去。
“母親,那沈凜就是個紈絝子弟,不務正業,整日與狐朋狗友出去鬼混,他不是個能托付終生的人,母親切不可把清清嫁給他。”蘇雲崢冷聲道,完全不掩飾輕蔑的口吻。
“這……”李氏有些詫異,又有些茫然,這怎麽和她打聽得完全不一樣?
在蘇靈筠眼裏,她這位兄長一直是個自命清高的人,自然是瞧不上沈凜那樣的紈絝子弟。
蘇靈筠一開始也覺得沈凜這人一無是處,但那日在酒樓與他相處一段時間後,蘇靈筠對他有所改觀,他看重情愛,又肯在女人麵前做小伏低,也許他沒什麽上進心,但嫁給這樣的人應該不至於太壞吧?換做她兄長這樣的,怕是死都不肯在女人麵前放下自尊。
“兄長不是一直在寺廟裏念書麽?怎麽會知曉沈凜的為人?而且母親已經讓人去打聽過了,說這沈凜品行不錯,怎麽到了兄長嘴裏又變成了另一副模樣?兄長說的和母親說的是同一個人麽?”蘇靈筠含笑說道。
蘇雲崢見她還有心情說笑,不由沉下麵容,他沒理會蘇靈筠,轉頭看向李氏:“母親向誰打聽的?那些人都是騙你的,我的一名好友與那沈凜相識,他清楚他的德行。”
蘇靈筠見他無視自己,內心冷笑,表麵卻未顯露任何情緒,“兄長,怎麽別人就是騙母親,你那好友就不是騙你?你未見其人,隻聽別人一麵之詞,未免過於武斷。說起來,我也聽我夫君說過,這沈凜是個好人呢。”
蘇靈筠起身,拿起桌上的茶壺,往幹淨杯子裏注入茶水,然後把杯子遞到他麵前,微笑道:“兄長先別著急,先喝杯茶,你這般急匆匆地趕回來,口不渴麽?”
她一直反駁他的話,後麵的話更有種陰陽怪氣的感覺,這讓蘇雲崢很是不滿,不由拍案起身道:“因為你那夫君和那沈凜是同一類人,狼狽為奸,沆瀣一氣,自然覺得對方好。”
蘇靈筠沒想到自己一番話惹得他如此動怒,以往他可從來沒有這般凶過自己,蘇靈筠麵色一白,眼眶泛紅,聲音禁不住地顫抖道:
“既然是他們是同一德行,當初母親要把我嫁給江家的時候,你為何不和母親說那江懷謹不好,不值得托付終生?為何到了清清這裏,你才說?”
他們好歹是親兄妹,他卻一點都不關心她嫁得是好是壞,兒時他明明對自己也很好的,怎麽程清清來了,一切就變了。他是,母親也是。
李氏沒想到這兩兄妹突然就吵了起來,連忙起身勸架,“好了,你們兄妹二人都少說兩句。雲崢你也是,你妹妹說得也沒錯,你做什麽扯到她夫君身上去?當初你沒有參加她的婚禮,我就想罵你了,你現在怎麽好罵她的?”
蘇雲崢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但拉不下來服軟,又見李氏站在蘇靈筠那邊,心中甚是不滿,好像自己成了惡人,她蘇靈筠一點錯都沒有,便忍不住斥責一句:“她自己嫁得不好,就想把表妹也往溝裏帶。”
蘇靈筠沒想到自己的親兄長竟會把她說得那樣惡毒,內心湧起一股莫大的火氣,但她表麵仍舊是平靜無瀾的,她冷冷一笑,“我看兄長你是想要娶清清為妻,才故意把沈凜說得那樣不堪吧?”
蘇靈筠剛說完,就見蘇雲崢惱羞成怒,揚起巴掌,重重煽在她臉上,“你胡說什麽!”他嗬斥道。
蘇靈筠捂著火辣辣的臉頰,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一旁的李氏也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氣得直叫:“雲崢,她是你的親妹妹,你怎麽能打她!”
蘇靈筠極力控製住激動憤怒的情緒,既然打都打了,她不妨再多說一句,“兄長,你若真抱了這樣的想法,不妨直說,何必遮遮掩掩。”蘇靈筠紅著眼說完,轉身掩麵抽泣著奪門而出。
李氏看了蘇雲崢一眼,又看了眼門外,氣得一跺腳,“我怎麽生了你們這兩孽障。”言罷就追了出去,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要不著緊一些,她隻怕以後都不回來娘家了,“我的兒,你慢著些,別跌著了。”
蘇靈筠捂著麵頰,羞於見人,“兄長這般厭惡我,我以後再不來就是,免得惹他生氣。”
要不是她兄長的出現,這門親事估計就成了,她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怨恨,她兄長這般反對,她一時也想ʟᴇxɪ不到任何辦法了。
李氏連忙道:“你不用看他臉色行事,這個家裏還不歸他做主。”說著又勸道:“你兄長也是一時衝動才打了你,他這會兒肯定也不好受,你不要難過,等一下我定痛罵他一頓,給你出氣。”
蘇靈筠聽出來李氏對蘇雲崢還是有些偏袒,心中不禁有些失望,“母親不必說了,兄長這一巴掌已經讓我明白了他的心意,在他心中,我這個妹妹是個惡人,清清是個單純的好人,我怎麽做都不如清清在他心中的地位。”
李氏著急道:“你別瞎想,再怎麽說,你都是他的親妹妹,他怎麽可能不在乎你?你隨我回去,我這就叫他當著你的麵道歉,他若不肯認錯,我便不認他這兒子了。”
說得好聽,她又怎麽可能不認自己唯一的兒子,“母親別勸我了,我現在不想見他。”
臉頰的痛感還未完全消散,讓她心生恥辱,不論如何,她現在不想待在這裏,也不想見蘇雲崢,這位讓她失望透徹的親兄長。
蘇靈筠離開家後,李氏將蘇雲崢叫到了跟前,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穿著一襲白色圓領錦袍,斯文且矜貴,這會兒麵上有些愁緒,不知道心中是否在後悔。
這是她的兒子,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她自以為她了解他,他彬彬有禮,從來不與人動手。
可就在方才,他不止大聲嗬斥了自己的親妹妹,還動手打了她。
這根本不是自己認識的兒子。
李氏突然覺得自己不配為人母,自己的女兒,自己的兒子,她從來沒有真正地明白過他們。
她沉著臉道:“雲崢,靈筠是你親妹妹,你怎麽能夠為了一兩句話就打她?還打得那樣嚴重?半邊臉都腫了,她現在被你氣走了,你說說該怎麽辦?”
蘇雲崢內心其實也甚是後悔,但見李氏一昧偏袒蘇靈筠,訓斥自己,心中便有些不平,忍不住反駁:“母親,那不是一兩句話那麽簡單,你看她說的那些話像話麽?從我進門開始,她便一直陰陽怪氣的說話,還那般汙蔑我,你怎就不說她?”
李氏本期待他認錯,不想他還要把錯賴在妹妹頭上,“我說她什麽?她說的有錯麽?”
李氏如今已經意識到他也許真和蘇靈筠說的那樣,對程清清產生了某種心思,“你表妹的事你別管了,你當下應該以學業為重,不應該去管這些兒女私情。”
蘇雲崢聞言有些不高興,“母親,這不是兒女私情,是婚姻大事,關乎一輩子的事,那沈凜根本不是良人。”
李氏從來沒有看到自己的兒子如此急切的模樣,她心口一寒,她本不想捅破他的心思,可現在忍無可忍。
“方才我還有點覺得你妹是有些無理取鬧,如今我倒覺得她說得一句都沒錯。你說婚姻大事很重要,那麽你親妹妹的婚事難道不是大事,你有替她說過一句話麽?”
“你妹妹成婚時你在哪裏?怎麽到了清清這邊,你就火急火燎地趕回來說沈凜不能嫁?當初你怎麽沒對我說,江懷謹不是良人,不能讓你妹嫁給他?”
李氏本來拿程清清當親生女兒看待的,可如今卻忍不住對她心生一絲埋怨。
蘇雲崢聽了李氏的話,麵皮漸漸浮起紅暈,竟一句話都反駁不出來。
李氏看他一副心虛的模樣,心中不由火冒三丈,“你這是被鬼迷了心竅,滿心滿眼都隻有那情情愛愛,連你妹妹都成了你的仇人!”
蘇雲崢辯駁道:“我和表妹是清清白白的。”
蘇雲崢是對程清清懷著愛慕之心,但他們確實沒有做任何逾越之事,他也沒有向程清清表露過自己的心意,他原本想等鄉試過後再和程清清表明心跡,不成想李氏竟這麽快就要給她定下親事,這才有些著急。
李氏見他不肯承認,便不再逼問他,“你和表妹既然是清清白白的,那麽這事你就別管了,你當下應該做的事是用功讀書,準備即將到來的鄉試。”
為了讓他斷了念頭,她斬釘截鐵地道:“另外,隻要我活著一天,你和你表妹就絕無可能。”
此話一出,蘇雲崢瞬間變了臉,卻又不知能說什麽。
李氏一直在看他的反應,見他麵色發白,眸中浮起痛苦之色,心瞬間變得沉重,看來她得早些把程清清嫁出去,才能讓他真正斷了心思,安安分分地讀書,不然等他做下不幹不淨的事來,到時影響不止是他的名聲,還有仕途。
蘇雲崢打蘇靈筠的那一巴掌幾乎用了渾身力氣,從蘇宅出來,她臉上的巴掌印還未褪去,素竹隻能用粉給她遮一遮,嘴裏還抱怨著蘇雲崢下手太狠。
蘇靈筠一直緘默不語,她和蘇雲崢的兄妹之情被他這一巴掌打得不剩分毫,往後,她就當沒這個兄長了。
回到江府,蘇靈筠先去薛夫人那院,薛夫人追問她事情真假,蘇靈筠隻說提親是真,但親事還未曾定下,其餘的事並未透露,薛夫人看出來她有些心不在焉,和她說了幾句話,就讓她回屋歇息了。
蘇靈筠回到聽雪院,已經是晚霞漫天,一進屋就看到了江懷瑾,一襲月白色華袍裹身,靠坐在窗下竹榻上飲酒,幾綹墨發如柔軟的緞散在胸前,看著好不悠閑。
蘇靈筠不覺皺了下眉,他總是這樣漫不經心,好像所有事都與他無關。
聽到動靜,江懷謹揚起眼睫像她投來一眼,眼底情緒莫測。
她猜測他是不是也聽說了沈凜去她家提親的事,所以特地等她回來質問此事。他和程清清兩情相悅,程清清應該會對他說此事,讓他想辦法。
她兄長也是,他再努力阻止這門親事,也是替他人做嫁衣。
蘇靈筠現在心情很是糟糕,有種他們愛如何便如何的沮喪感,因此她沒理會江懷謹的打量,垂下眼眸,一語不發地往內室走去。
“站住。”
身後傳來江懷謹不滿的聲音,其命令的口吻,讓蘇靈筠瞬間氣血上湧,她一扭頭,對上江懷謹笑吟吟的俊臉。
他問她:“聽說,清清要定親了?”
蘇靈筠討厭他這副好像一切都盡在他掌控之中的高貴姿態,目光死死盯著他唇邊那抹明媚的笑容,唇角輕顫了兩下,腦子亂嗡嗡的,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喪失了理智,朝著他譏諷地笑道:
“不用聽說,這就是事實。你要是受不了清清嫁給別人,你不如把我休了,好給她騰出位置來。”
蘇靈筠此刻厭惡透了這個男人,他這麽喜歡程清清,她就成全他們好了。
江懷謹的笑容滯在唇邊,而後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他徹底冷了臉。
蘇靈筠知道自己不該說這些話,可她控製不住,這些年隱忍的委屈通通都爆發了出來,想收卻收不回,可她又覺得自己有今日的結果也是她自作自受。
她兄長說的沒錯,她就是一個惡人,一個見不得程清清好的惡人。
她回到內室,伏在**低低抽泣,手腕卻被一股力量鉗製住,而後她整個人被拽了起來,她掙脫不開,看著極具壓迫力的高大身影,她有些害怕,卻出言挑釁:“怎麽,你也要為了清清打我?你打啊。”
江懷謹看著她激動的模樣,有些莫名其妙,“你有病?”他方才隻是問了一嘴程清清定親的事,他也沒說多重的話吧?她和他鬧什麽?
蘇靈筠聽到江懷瑾的話不禁愣了下,不由得想起她大伯家的女兒背地裏說她那些話,他們說她窩囊,說她不會鬧,如今看來,她的確是不會鬧的,連個前因後果都沒有,隻會讓人覺得自己有病。
蘇靈筠咬著下唇一聲不吭,卻倔強地與他對視著。眼睛裏浮起淚光,可她一直咬牙緊忍,不讓它掉落下來。
她這番模樣落入江懷謹的眼中,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回想了下她方才說的話,敏銳地捕捉到什麽,目光一凝,沉聲道:“誰打你了?”
蘇靈筠一副死也不說的剛烈模樣。
江懷謹莫名有些煩躁,突然覺得她還是平常溫婉柔順的模樣順眼一些,她當下這樣實在讓人無可奈何,“回話。”沒辦法,他放軟了語氣。
他眼裏的關切在蘇靈筠看來甚是虛偽,一個巴不得她死了的人會在意起她被誰打了?無非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罷了。她要信他真的關心自己,那她可真是愚不可及。
蘇靈筠唇角浮起抹冷笑,“怎麽,你是想知曉誰打的我,好幸災樂禍麽?”
蘇靈筠終於開了口,不過說出的話卻讓江懷謹氣笑了,他嗤笑了下,隨後又沉下了臉,“蠻不講理。蘇靈筠,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哪家小姐有像你這樣的?”
蘇靈筠用不著他來提醒自己,反正也鬧成這樣了,她何必再忍,“這就是我的真麵目,我就是個蠻不講理的潑婦,你現在你有借口休我了。”她目光落在他握著她手ʟᴇxɪ腕的手上,忽然有股一口咬上去的衝動,但想想他皮肉硬實,咬上去,疼的大概是自己。
江懷謹眉眼間烏雲籠罩,她現在在他麵前倒是裝也不裝了,她到底在娘家經曆了什麽?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隱隱察覺到她的心思,他修眉一皺,鬆開了她的手。
她說的這個借口的確很好。不過借口什麽的早就有,好比那麵帕子,明明可以休了她,他到底在猶豫什麽?
“我看你腦子糊塗了,需要冷靜一下。”
留下這句話,江懷謹麵無表情地轉身離開了房間。不止是她,他自己也需要冷靜,被她這麽一鬧,他的心中仿佛堵了口悶氣,上不去,也下不來,叫人頗為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