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江哥哥,你終究還是對她動了心。◎
映日酒樓。
酒樓最大的雅閣被江懷瑾包了下來,閣中寬敞明亮,古香古色,四麵闌幹,湘簾高卷,遠處湖光與山色盡收眼底。此時,夕陽已經被西邊的山峰吞沒了一半,霞光萬丈,景色甚是迷人。
江懷謹靠坐在鋪著玉簟的榻上,手執酒杯,饒有興致地欣賞著遠處染了一層金色的湖麵,可惜被突然插進來的聲音擾了雅興。
“大公子,夫人讓您立刻回去一趟。”來人道。
江懷謹收回目光,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出了什麽事?”
來人環顧屋內,見隻有江懷謹與衛無二人,便如實稟報:“回稟大公子,護送少夫人去庵山寺的兩名護衛回來了,道他們回途中遭遇了盜匪,少夫人她……失蹤了,生死不明。”
聽到自己的妻子失蹤的消息,江懷謹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他的視線悠悠地往不遠處的金漆屏風掃了眼,唇角若有似無地揚起。
“失蹤是何意?是被強盜劫去,還是掉落懸崖?”他問。
來人料不到他竟如此的冷靜,愣了好一會兒,才忙回:“護衛說,車夫逃跑了,少夫人為躲避盜賊,馭車離去,他們後來循著車跡去尋,在山崖下發現了掉落的馬車,裏麵的財物全不見了,少夫人和她的丫鬟也不見蹤跡。”
江懷謹放下酒杯,眸中掠過抹深思,“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來人走後,藏在金漆屏風後的程清清緩緩走出來,聽聞蘇靈筠失蹤,她臉上並不見喜色,反而浮起抹慌色,“我……我表姐她不會死吧?”
江懷謹伸手揮退了衛無,“她死了不正合你意?”
他說得雲淡風輕,唇邊還帶著淺淺笑意,程清清心口一沉,她以為自己了解他,如今才知,他比自己想象中更狠更無情。
“我何時說過希望她死了?”程清清皺了下眉,她想要奪走蘇靈筠的一切,卻從來沒要蘇靈筠死。她若死了,她還怎麽和她爭?
程清清想到江懷謹曾經說的一句話,他說會讓她當正室,難道這次的事情是由他策劃的?她不由驚恐地瞪向他,“這……不會是你策劃的吧?”他真的希望蘇靈筠死?
“若我說是呢?”江懷瑾動作優雅地端起酒杯,垂眸望著杯中透明的瓊液,“她若死了,你就可以取而代之。”
並非所有經過紅鬆林的人都會出事,她有這樣的下場,隻能說老天爺也想收她。
程清清激動地後退幾步,“你不要扯到我頭上,我從來沒說要她死。”雖然這男人的心思她有時也看不透,但她不認為江懷謹是為了自己才這麽做。他此刻想把她也拖下水麽?
“她……她畢竟是你的妻子,你對她真的一點惻隱之心都沒有?”程清清直直地看著他那平靜無瀾的眼波,問。
“沒有。”江懷謹果斷地回答,對他而言,蘇靈筠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死了便死了,沒什麽大不了的。她的存在讓他失去自由,令他處處受製,他對她的厭惡有增無減,況且,那女人並不像她表麵展現出來的溫婉賢淑,讓這樣一個愛在背後搞小動作的人待在他身邊,無異於給自己埋下隱患。
“清清,你怎麽突然間這麽關心她了?”江懷謹忽然抬眸笑問,那笑意卻給人陰嗖嗖的感覺。
程清清表情一僵,隨後露出抹幽怨之色,“這可是關乎人命的事情,她又是我表姐,她父母對我有養育之恩,我當然ʟᴇxɪ關心她了。”
聽著這些話語,江懷謹隻是笑了笑,並未作答,“你說的沒錯,你表姐是我的妻子,我總得對她懷點惻隱之心,早些去尋人,也許能得到一具完整的屍首。”他長身而起,意興闌珊地道,隨後往樓下而去。
程清清凝望著江懷謹修長昂藏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越發看不透他了。
蘇靈筠僥幸與死亡擦肩而過,就在馬車衝向山崖的千鈞一發之際,她抱著素竹從馬車上跳了下去。
那夥強盜對她們緊追不舍,慌亂中,兩人往密林深處跑,蘇靈筠傷到了腿,跑不遠,主仆二人隻能藏進了一茂密的樹叢中。
慶幸的是,那些強盜隻是把馬車內的東西洗劫一空,並沒有發現她們兩人的蹤跡,也沒追上來。
直到很久之後,蘇靈筠和素竹才敢從樹叢中出來,周圍樹木繁茂,荊棘叢生,沒有人行的道路,兩人辨不清路徑,身上又有傷,隻能在林間胡亂穿行,眼看著太陽快要沒入山頭,兩人拖著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身體,仍舊沒找到出路。
找不到可食用之物,也找不到水,蘇靈筠和素竹不禁感到饑腸轆轆,口焦舌燥,就在兩人感到絕望之際,她們遇到一對上山砍柴的夫妻,這才擺脫了這令人絕望的困境。
那對夫妻是好人,把手中的水和幹糧都給她們了,又給她們帶路。
聽了蘇靈筠講述經過後,那名妻子道:
“近來這紅鬆林來了一夥強盜,官府的人都抓不到他們,你們姑娘家家的竟敢往那條道路走……”
蘇靈筠拿著水袋的手驀然一頓,原本她以為遇到強盜隻是意外,然聽到她那女的話後,她忽然心生疑慮。
江懷謹為何偏偏讓她去庵山寺求平安福?難不成是故意的?她之前從沒聽說過庵山寺的符靈驗。
她搖頭否定自己的想法,也許江懷謹並不知曉強盜隱匿於紅鬆林?可當她把整件事仔仔細細地在腦海中過一遍後,發現事實就擺在了眼前,她無法再欺騙自己,心口像是被針紮了下,猛地一疼。
蘇靈筠以為江懷謹就算再討厭她,也不至於想要她的命,沒想到,她還是太過天真。
“小姐,你怎麽了?”見她搖搖欲墜,素竹連忙上前扶住她。
蘇靈筠壓□□內那股突然想嘔吐的感覺,臉上浮起一微笑,目光卻幽沉得仿佛有一團濃墨,“我沒事,趕緊走吧,待會兒天就要黑了。”
那對夫妻不在城內住,將她們送到城門口就止了步。蘇靈筠身上沒有銀兩,拔下頭上的簪子作為謝禮。
那對夫妻原是好意相送,並不圖報,見蘇靈筠送簪子,連連推拒,蘇靈筠見狀隻好收回簪子,再三向他們表示了謝意。
目送著那對夫妻離去,蘇靈筠眼底掠過幾分複雜,陌生人尚且對她心懷善意,她的夫君卻巴不得她死,這多麽可悲可笑。
從馬車內跳下,又在林中折騰許久,蘇靈筠和素竹身上早已狼狽不堪,這麽走著進城,隻怕會引來不少誤會,於是蘇靈筠在城門口的柳樹下雇了一頂轎子,用簪子作為酬勞。
坐上轎子後,蘇靈筠和素竹的心才算定了下來,隻是兩人心事重重,都沒有說話。
蘇靈筠掀開窗帷,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鱗次櫛比的建築,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隻是下一刻,手上沾染的血跡便將她拽回到現實當中。
她驀然收回手,想要把手上的血跡抹去,然而血已幹涸,不論她怎麽擦都無法全部擦去,那暗紅色的痕跡提醒著她殺了人,她毫不猶豫地用簪子捅穿了那強盜的脖子。
即便他是一名強盜,死不足惜,可那依舊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更讓她恐懼的是,她心底竟完全沒有罪惡感,難不成她真的是有著一副蛇蠍心腸?
不,這一切都是江懷謹造成的!若不是他讓自己去庵山寺求平安符,她也不會殺人,這不能怪她,一切都是他的錯。
素竹見蘇靈筠不停地擦拭手,麵色沉得嚇人,她想勸,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勸,她此刻心中也甚是複雜,她以前一直以為她家小姐是個善良膽小,又軟弱可欺的人,直到今日在馬車上,她用簪子狠狠地捅進那名強盜脖子裏的畫麵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還有那雷厲風行的做派也讓她震驚無比。
她終於意識到她家小姐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但這應該是值得慶幸的事吧,她以後不用整日地擔心小姐被誰欺負了。
回到江府,天色已經暗下。
見蘇靈筠歸來,守門人急匆匆地進去稟報,沒多久,薛夫人領著秋菊等人趕出來。
蘇靈筠沒有失態,仍舊似以往一般,端莊持重地朝著薛夫人福身行了一禮,“母親,讓您擔憂了。”
薛夫人激動地握著她的手,兩眼打量著她,見她衣服又髒又破,雲鬢散亂,看著甚是可憐,眸中不禁浮動著水光,“靈筠,你有沒有受傷?”
蘇靈筠麵色平靜,答道:“沒有受傷。我和素竹趕著馬車躲避賊人,後來馬車衝向山崖,我與素竹跳了馬車,躲在樹叢中,直到賊人走遠後我們才出來,我們不識路,在林中走了許久,慶幸的是,我們遇到了一對砍柴的夫妻,是他們把我們送回了城門口。”
雖然薛夫人沒有詢問她經曆了什麽,但她和素竹這番模樣歸來,若不解釋清楚,屆時府中上上下下不知會有多少閑言碎語,所以她才要當著眾人的麵,把這事說得清清楚楚,免得自己的聲譽清白受損。
薛夫人聽得心有餘悸,拍著她的手背安撫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蘇靈筠見她臉色蒼白,便關切地問:“母親身體好些了麽?”
薛夫人見她受了那麽大的驚嚇卻還想著自己,心中不由有些感動,“一點小病小痛不算什麽。”
蘇靈筠從懷裏拿出平安符遞給薛夫人,柔柔地道:“這是我為母親求的平安符。”
薛夫人接過平安符,內心愈發感動,“你說你,去求什麽平安符,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如何向你父母交代?”
一旁的馮嬤嬤小聲提醒:“夫人,這話可不興說。”
薛夫人伸手打了下自己的嘴,“瞧我這嘴。”又握了下蘇靈筠的手,“我的兒,你受苦了,你回屋去歇息一下,洗個澡,再好好睡上一覺。”言罷目光轉向一旁,“馮嬤嬤,傳下去,少夫人回來了,讓底下人不必去尋找了。”
蘇靈筠目光越過薛夫人的肩頭,與江懷謹的目光相觸,他不知何時出現的,正斜倚著一旁的廊柱,神色悠然自若,和她們這邊的氛圍格格不入。他就像是個局外人,對她的生死漠不關心。
不,或許他心中應該抱著一絲遺憾,遺憾她為什麽沒死。蘇靈筠像是慶幸自己還能再見到他一般,唇邊浮起抹喜悅的笑容,然後朝著他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江懷謹直起身,深眸一閃,有些不明白她為何對自己露出這樣的笑容,那張臉明明帶著笑意,可那雙眼眸卻像死水般幽沉,思索間,蘇靈筠來到他跟前,仰頭凝望著他。
在他微訝的目光下,蘇靈筠驀然將他抱了個滿懷。
這樣的發展出乎江懷瑾的意料,眸中驚訝之色一閃而過,隨著蘇靈筠這一舉動,眾人的目光也落在他兩人的身上,薛夫人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趕緊安撫人。
他手指曲起,抵唇輕咳一聲,他們兩人是夫妻,眾目睽睽之下,他也做不出來推開她的舉動,抬起的手在遲疑過後放在她的發上,柔聲地安撫:“沒事了。”
蘇靈筠雙手緊緊地拽著他的衣服,臉埋在的胸膛內,纖弱的肩膀輕輕地顫抖著,像是在低低地抽泣,“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夫君你了。”她聲音低低的,帶著若有似無的委屈。
江懷瑾微怔,垂眸看了眼蘇靈筠亂蓬蓬的發頂,再往下,看到自己價值幾萬錢的衣服被她髒兮兮的手揉皺弄髒,不由輕歎一聲,伸手輕拍了下她的背,“怎麽會?先回屋吧。”他可不想被底下人圍觀自己和一個女人摟摟抱抱,說著那肉麻惡心的話,哪怕這女人是自己名義上的妻子,做這些事無可指摘。
江懷謹麵無表情地攬著她回到聽雪院,還沒等他放手,蘇靈筠就逃離了他的懷抱。
手臂落空,他眼眸眯了下,而後若無其事地放下手,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幾眼,她渾身髒兮兮的,衣服還破了不少,方才走路的時候似乎還有些跛,看來是傷到了腳。
看看,她渾身上下哪裏還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真可憐,雖是這般想,他臉上可不見有絲毫憐憫之色,反而多了幾分幸災樂禍。
不過,她沒死,江懷謹發現自己其實並不覺得失望,大概她死不死於自己而言根本無所謂吧。
能從那殺人不眨眼的ʟᴇxɪ強盜手中逃脫,也是她的本事。
蘇靈筠垂眉斂目,沒有看見江懷謹眼中的幸災樂禍,就算看見了,她也不會在意,“夫君,我……我餓了。”蘇靈筠小聲地道,像是有些難為情似的,她將頭垂得更低,除了早上的兩塊糕點,她幾乎就沒再吃過東西,那對夫妻給她們的半塊幹餅,根本填不飽肚子。
蘇靈筠的話再次出乎江懷謹的意料,他沒說什麽,招來婢女,讓她去廚房讓人準備飯菜。
沒多久,一樣接著一樣的美味可口的菜擺在桌上,蘇靈筠讓人每樣夾了些拿去給素竹,這才吃了起來。
江懷謹吃過了,這會兒陪坐一側,他靠在椅背上,一手支著額頭,望著她的深眸印出她纖弱的身影。
他其實真有些好奇,以她這樣的纖纖弱質,究竟是如何從那幫盜匪的手中逃脫的,連她帶去的兩名護衛都受了重傷。
江懷謹以前一直以為她是個不起眼的平凡女子,今日之事卻讓他對她有了重新的認識。
蘇靈筠雖然饑腸轆轆,但沒忘記應有的禮儀,她吃得很優雅,不過吃得也很快,很快碗裏的米飯見了底。
江懷謹瞥了眼那空碗,有些驚訝,緊接著見她站起身,又盛了碗飯,平日裏這些事是素竹做的,但蘇靈筠讓她去吃飯了,她隻能自己動手。
她本來還想舀多一勺,但注意到江懷瑾向她投來奇異的目光,她動作一頓,不甘願地把那勺米飯放了回去。
若是在以前,麵對江懷謹,蘇靈筠不管再餓也會控製食量,但如今,她現在不想委屈自己的肚子,她低著頭繼續不緊不慢地扒飯吃菜。
看來是餓狠了。江懷謹暗忖。
蘇靈筠用膳罷,便有人抬來熱水給她洗澡,素竹將幹淨的衣服、香胰子以及花露放好,就要伺候蘇靈筠脫衣服。
“素竹,你也去洗一洗吧,我自己來便成。”蘇靈筠道。
素竹身上也髒,聞言點點頭,出去了。
蘇靈筠褪下衣物,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傷口,最嚴重的一道是在肩胛骨處,雖然止了血,但血肉模糊,看著有些可怖,先前竟不曾察覺。
蘇靈筠踏入浴桶中,當傷口觸碰到熱水,她不禁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她咬牙緊忍,匆匆洗幹淨身子,然後拔下頭上的簪子,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瞬間如瀑般傾斜而下。
當她披著半濕的頭發走出浴房時,看到江懷謹正靠在椅中閉目養神,籠在昏暗光線下的俊美麵龐顯得有些高深莫測,蘇靈筠不禁有些驚訝,他方才出去了,她以為他是要去書房睡。
聽到細微的聲響,江懷謹睜開眼眸,與蘇靈筠意外的目光撞上,他聲音淡淡的,“過來。”
蘇靈筠不知他意欲何為,遲疑了下,還是走了過去,“夫君有何事?”
江懷謹用下巴點了下旁邊的椅子,蘇靈筠隨著他的視線看去,惴惴不安地走過去,她剛一坐下,江懷謹便朝著她俯身,她下意識地往後一躲,防備地看著他。
江懷謹瞥了她一眼,嗤笑了聲,伸手抓住她的左腿抬起,在她抗拒的目光下撩開她的裙擺。
無視她白皙瑩潤的肌膚,目光落到她的左腳腳踝處,那裏腫了一塊,他原不想理會,但她一瘸一拐的模樣實在礙他的眼。方才在眾人麵前,她卻一直裝著沒事的模樣,她那麽能裝為何在他麵前不繼續維持下去?
“疼麽?娘子。”江懷瑾關切道,手上卻故意用力按了下。
蘇靈筠疼得一個哆嗦,差點忍不住一腳踢向他,但她忍住了這種衝動,而且他手上力道重,她也掙脫不開。
他問她疼不疼?他親自試一試便知曉疼不疼了,蘇靈筠正要回話,就聽到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脆響,然後一陣劇痛襲來,疼得她額冒冷汗,幾乎要暈厥過去。
她以為他在故意折磨自己,但下一刻他卻放開了她,不鹹不淡地道:“起來走走。”
疼痛緩解後,蘇靈筠覺得腳踝似乎好了很多,她站起身走兩步路,也不覺得疼了,這才知曉他在幫自己,但她並沒有因此對他心懷感激,反而覺得他又在使什麽陰謀詭計。
“夫君真是厲害。”不過,她嘴上卻說著稱讚的話。
江懷謹不以為意,伸手點了下放在桌上的藥瓶,“這個,讓你那婢女給你塗上。”江懷謹方才就注意到了她肩上的傷,他以為她會在他麵前哭哭啼啼求憐惜,或者抱怨些什麽,不想她什麽都不說,如此能忍。
蘇靈筠怔怔地看著那藥瓶子,又看了眼江懷謹,如今的她已經不像先前那般,他給一點甜頭,她就渾然忘我,她不信他對自己如此好心,這時,素竹從外頭走了進來,回稟道:“姑娘,夫人和程小姐來了。”
母親怎麽這時候過來了?是知曉她出事了?蘇靈筠有些驚訝。
蘇靈筠走出外房,就看到李氏和程清清坐在椅子上等候著。
蘇靈筠第一眼看向程清清那邊。程清清也看過來,目光相觸,蘇靈筠看到她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而後臉上露出有些複雜的神色,隱隱還像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這時,李氏驀然起身上前,滿臉的關切與擔憂,但行動間仍舊不失體統禮節,就像是她今日在眾人麵前不論多麽的狼狽,都沒有失去閨秀小姐的風範,在這方麵,她們母子兩人還真是相像。
“囡囡,讓娘看看你,我可憐的孩子,怎麽會遭遇這樣可怕的事情,你有沒有受傷?”
囡囡是蘇靈筠的乳名,她已經許久不曾聽見這稱呼了,心中頗有些不自在,不由看了眼身旁的江懷謹,他回以一意味不明的微笑,臉上沒有絲毫愧疚之色,好像這件事全然與他無關。
注意到女兒的眼神,李氏也看向江懷謹,一想到自己的女兒剛嫁過來沒幾天就差點沒了性命,她對江懷謹心生不滿態度不似往日那般和悅,甚至沒有與他說一句話。
麵對李氏埋怨的眼神,江懷謹恍若未覺,動作優雅地朝著她微一欠身,便往外走去,留她們母子二人說體己話。
程清清目光隨著江懷謹的身影,不禁皺了下眉,從頭到尾,他都沒看自己一眼,這是又在拿蘇靈筠氣自己?
“母親,您別擔心,我沒有傷著。”蘇靈筠攜著李氏的手請她坐下,又示意程清清坐。
素竹奉上茶水,李氏哪有心情喝茶,追問她事情經過,蘇靈筠便把先前與薛夫人說的那些話又複述一遍,至於她殺了一名強盜的事,她誰也沒告訴。
李氏聽得心驚膽戰,眼眸含淚。
“若不是清清告訴我,我都不知曉你去了庵山寺,還遇到了強盜,我看他們江家莫不是存心的?竟讓你孤身一女子去求什麽平安符,他江懷謹怎麽不陪你一起去?”李氏越說越氣。
原來程清清早就知道了此事,蘇靈筠心口一沉,那麽,是否程清清也參與其中?
蘇靈筠往程清清那邊看了一眼,見她神思不屬,不知在想什麽,她收回視線,與李氏道:“母親,您別生氣,是我自己想去的,不怪任何人,夫君原本是想陪我一起去的,但他臨時有事,無法陪我。”
蘇靈筠越是替江懷謹說話,李氏對他越是不滿:“他能有什麽事?你看看他方才那氣定神閑的模樣,對你哪裏有半點關心?”
蘇靈筠見李氏如此生氣,便不再替江懷謹說話,看了眼門外漆黑的夜色,“母親,夜深了,你們今夜就在這住一宿吧,我讓人給你們安排住處。”
李氏還想同她說會兒話,便點了點頭,同意了她的提議。
蘇靈筠白日經受了那麽多事情,不論是精神還是身體都有些熬不住,李氏看出她精神萎靡,就沒有在她的屋裏待太久。
蘇靈筠親自送她們去到客房,臨走時程清清叫住了她。
“怎麽了?”蘇靈筠回身看向站在廊下的程清清,見她似有什麽話要與她說,便把素竹支開,態度溫和地道:“清清,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麽?”
程清清步下台階,行至蘇靈筠身旁,從她方才的言談舉止看來,她似乎並不知曉江懷瑾是故意讓她去庵山寺的,所以才在李氏百般替他說話,她突然覺得她這表姐甚是可憐。
程清清目光憐憫地看著她,“表姐,有一件事我想我應該告訴你,江哥哥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紅鬆林會有盜匪出沒,他是故意叫你去的。”見蘇靈筠臉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她心中暗暗得意。
“我原本也不知曉此事,是你失蹤之後江哥哥才與我說的,我們是表姐妹,我真的不忍心告訴你這些事情,可我又怕你繼續收到傷害。”
江懷謹有意害她,她信;她沒有參與其中,卻是她的一麵之詞,蘇靈筠板起了麵色,嚴肅道:“清清,你在說什麽胡話,夫君怎麽可能會這麽對我?我拿你ʟᴇxɪ當親姐妹,你怎麽可以挑撥我與夫君的關係?”
看來她真的喜歡極了江懷謹,才這般自欺欺人,程清清是抱著看她笑話的才把這些事說出來的,這會兒自然不會善罷甘休,“表姐,你不要再犯傻了,江哥哥他根本不喜歡你,而且巴不得你死,他喜歡的人是我,想娶的人也是我。”
“之前我與你說想當妾室其實都是假的,我隻是不忍心告訴你,江哥哥其實曾說過不舍得我當妾室,要當也是當正室,你說,怎麽樣這正室的位置才能騰出來呢?”
當然是讓她去死。
蘇靈筠看著她表麵可憐她,實則得意洋洋的嘴臉,垂在身側的手禁不住地顫抖起來,然而她並未如程清清所願,露出悲傷欲絕或者憤怒難當的神色,她隻是平靜無瀾地低聲道:“清清,你別太過分了。”
她越是平靜,程清清越是不甘,她到底要裝到什麽時候?她把過往的偽裝撕下,露出最真實的麵容。
“你也不用再假惺惺地與我假裝姐妹情深,我知道你討厭我,恨我得到江哥哥的喜歡,你根本不想與我共侍一夫,你欺騙我,總是裝作一副善良大方的模樣,其實你這人最是虛偽。不過我要告訴你,江哥哥是我一個人的,你永遠奪不走,你就算是死了也得不到他的一絲憐憫。”
程清清越說越激動,莫名悲從中來。
“表姐,你不看看你自己幾斤幾兩麽?你樣樣不如我,拿什麽來和我爭,和我搶?江哥哥厭你,憎你,把你的一腔情意踐踏在腳下,你卻還要死纏著他不放?你就一點尊嚴都沒有麽?”說著說著她眼前變得模糊,臉上竟是布滿淚水。
透過那一片迷蒙,她看到蘇靈筠幾近冷漠的神情,她泄了氣地呢喃道:“你把江哥哥還給我吧……”
“清清,我也想把他還給你,可是我們已經成親了,我和他是夫妻,是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
蘇靈筠表情恬雅,然而眼中什麽都沒映進去,她伸手溫柔地替她撫去臉上的淚水。
“清清,我從來不知曉你是這樣看我的,縱然你誤解我,惱我,我仍舊是把你當親姐妹。我知道你喜歡他喜歡得無可自拔,但你現在很不理智,甚至是瘋魔了,你需要冷靜,回去好好睡一覺,明日起來,你會後悔今夜說的這番話,但我不怪你。”
蘇靈筠一番話將程清清的眼淚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她拍開蘇靈筠的手,厲聲:“你若真想把他還給我,你就應該同他和離,蘇靈筠,你從來隻會說說而已,真是虛偽之極。”
程清清眼看著她自始至終都無動於衷,便沒了繼續與她爭論的心思,“表姐,以後你若是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她撂下這番狠話,轉頭回了屋。
蘇靈筠靜靜地站在原地,想著她那句不得好死,她唇邊不由浮起抹淡淡的嘲諷的笑。
與江懷謹和離?她想都沒想過,哪怕知曉江懷謹巴不得她死,她也從未動過這個念頭。她想如願,她偏不讓她如願,哪怕她死。
書房內,一燈如豆。
江懷謹正在看一封信,眉眼間落了層嚴霜,衛無像是黑貓悄然無息地出現在房中。
江懷謹抬眸淡瞥他一眼,隨後將信折起,放到油燈上,任由火舌將其吞噬。
衛無將蘇靈筠和程清清的對話幾乎一字不漏地道出。
江懷謹神色未變,目光定在手中的信上,那團火在他眼底雀躍不定,然後逐漸熄滅,他的眼眸又似往常那般幽邃得無邊無際,令人無法揣摩。
衛無不知曉他有沒有將自己的話聽進去,稟報完後,他默默地立在一旁。
江懷謹似乎感到有些疲憊,身子慵懶地往後一靠,閉眼假寐片刻,似乎才想起來衛無的存在,他睜眼,朝著他懶洋洋地一揮手。
衛無立刻退了出去。
坐了片刻,江懷謹站起身,往新房走去。
蘇靈筠已然歇下,屋內還亮著一盞昏黃的燈,大概是為他留的。江懷謹站在床旁邊,麵無表情地看著側躺在裏邊的女子,視線移至她的肩膀上,那裏滲出些許血跡,看來他給她的藥,她並沒有塗抹。
江懷謹冷笑了下,並不管她,轉身往外頭走去。
半夜,蘇靈筠被肩胛骨傳來的灼燒感弄醒,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感覺渾身像是被人拆卸一般,又燒又疼,頭也沉重無比,她摸了摸額頭,很燙。
她拉下被子,準備起來喝口水,一扭頭卻發現江懷謹躺在自己身旁,不禁皺了下眉頭,她以為他回來又走了。
他的呼吸勻整而悠長,似已睡熟,看著他那張俊美昳麗得讓人心動的麵龐,蘇靈筠想到的是他的冷漠無情。
自己所受的疼痛皆是拜他所賜,程清清今夜與自己說的那些話在她腦海中一遍一遍地響起,內心有股無法發泄的邪火在支使著她拿起一旁的軟枕,蓋在他的臉上。
就在她準備往下壓時,她猛然間清醒過來,連忙將軟枕扔掉,見江懷謹沒有任何反應,她才鬆了一口氣。
她到底在做什麽?昏了頭不成。
她拖著沉甸甸的身子下了床,就在她起身的那一刻,躺在**的男人揚起了眼睫,冰冷的目光落向蘇靈筠搖搖欲墜的身影,臉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蘇靈筠並不知曉江懷謹早就有所察覺,隻等她下狠手後再反製,她若知曉,應當慶幸自己及時收手,不然斃命的會是她。
蘇靈筠趄趄趔趔地走到桌前,正要拿起茶壺,眼前忽然一陣黑,緊接著麵前便出現了重影,她想要扶住椅子,卻抓了空,隨後整個人往地上栽去。
等她清醒過來,已經是清晨時分,她發現自己竟躺在了**,素竹在床旁邊緊張地呼喚著她,她一側頭,蓋在額上的帕子掉落下來。
身旁已經不見江懷謹的身影。
她有些茫然,她記得昨夜她暈了過去,是誰將她弄到了**?
素竹見她醒來,激動地道:“小姐,你可算是醒了,你可把奴婢嚇死了,奴婢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說著又忍不住抱怨道:“姑爺實在太過分了,您都燒成這樣,他竟然不給你請大夫,也不告訴奴婢,就給你弄了條帕子蓋在額頭上,這頂什麽用?你身子現在還是滾燙得很,必須得喝藥……”
她說話就跟放鞭炮似的,吵得蘇靈筠有些頭疼,不過從她的話中她捕捉到一些訊息,原來昨夜是江懷謹將她抱到了**。既想要她的命,又何必假惺惺?她內心不為所動,一片冷然。
沒多久,大夫趕到,給她診了脈,開了退熱止痛的藥。蘇靈筠的傷口在肩上,不好讓大夫看,就隻是讓他再給自己開點塗抹傷口的外用藥,至於江懷謹給自己的那瓶藥,她不敢用,她擔心他在裏麵動了手腳,昨夜他幫自己正骨,也許隻是為了迷惑她。
李氏和薛夫人也在,蘇靈筠頭昏沉沉的,一時也顧不得她們,也不知道兩人有沒有因她的事鬧齟齬。
蘇靈筠喝了藥,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再睜開眼時,屋內隻剩下素竹。
見她醒來,素竹關切地道:“小姐,您先起來,我給你上藥。”她小心翼翼地扶起蘇靈筠,然後將她肩上的衣服緩緩扯下,露出那觸目驚心的傷口,“小姐,您受了傷怎麽不早說呢,要是昨夜就說,今日也不用受這些苦了。”
蘇靈筠輕歎一口氣,“素竹,我怎麽發現你變得愛嘮叨了。”她是昨晚洗澡時才發現自己肩上受了傷,之後李氏又趕到,她應付完李氏和程清清兩人,回到屋中已經是深夜,她以為傷口不是很深,大半夜沒必要把大夫請過來,誰成想會變得這般嚴重,但她沒力氣與素竹解釋。
素竹住了嘴,把提前準備好的熱水等東西端到床旁邊,用沾了熱水的帕子擦幹淨傷口周圍,才將大夫給的藥粉撒上,傷口不是太長,不過皮肉有些外翻,“這傷口也不知道會不會留疤。”素竹擔憂道。
留疤也好,這會提醒著她所發生的那些事,“你有沒有傷著?”蘇靈筠看了眼她身上,問。
“奴婢皮糙肉厚,不妨事。”素竹一邊說一邊用幹淨透氣的布條將她的傷口纏上,免得衣服蹭掉了藥粉,“姑爺也是,小姐您都這樣了,他也不知過來關心一下,人影也沒見著。”
蘇靈筠聞言默不作聲,表情亦是淡淡的。
蘇靈筠的高燒到了第三日才徹底退下,這幾日江懷謹沒有出現過,不知道去了哪裏。薛夫人告訴她江懷謹有重要之事需出門,所以才無暇陪她,蘇靈筠隻當薛夫人是安慰她才這般說,並不當真。
這一日,蘇靈筠感覺精神好了些,坐在榻上做針線活,隻不過繡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疲憊,於是放下針線,搭伏在榻上,看著牆下的蟻群發呆。
素竹端著ʟᴇxɪ一碗微微冒著熱氣的藥走進來,看到榻上的繡品,不由勸道:“小姐,您身體才剛剛好,可就別碰這些東西了,費神又費力。”
“無妨,我已經好多了。”蘇靈筠頭也不抬地回,目光仍舊盯著牆下那一群小東西,眼底掠過陰晦之色。
素竹把藥放在榻上的矮幾上,“小姐,這藥已經不燙了,你把它喝了吧。”
蘇靈筠這才轉過身看向那碗深褐色的藥,眉頭一擰,“我身體已無大礙,這藥就不必喝了吧。”蘇靈筠一連喝了幾日藥,現在一聞到那股藥味兒,嘴裏就開始發苦。
素竹一副沒得商量的口吻,“小姐,這是最後一次了,喝完就不必再喝了。”
蘇靈筠輕歎一聲,接過藥碗,一鼓作氣將藥喝完,素竹將茶遞過去給她漱口,完事後,蘇靈筠忽然道:“素竹,你看牆下那蟻群,若不管,這牆會被它們蛀空。素竹,你去買些藥回來。”
素竹想,她家小姐是太無聊了,才會突然關心起這小事,這些馬蟻哪家都有,就沒聽過能把牆給蛀空的,“廚房應該有藥吧,要不我先去那邊問問?”
蘇靈筠略一沉吟,忽又改口:“罷了,先不管它。”
又過幾日,蘇靈筠肩上的傷開始結痂,已無大礙。
從她受傷後,江懷謹就搬到了書房中睡,美其名曰,讓她好好養傷。薛夫人拿此沒辦法,蘇靈筠也不過問,也不去見他,美其名曰,怕把病氣傳染給他。
說實在,她其實也希望江懷謹搬到書房中去睡,畢竟身旁睡了個想要自己性命的人,誰能睡得安穩?虧得這幾日他在書房中睡,蘇靈筠才得了幾個安穩覺。
如今她身體已經無大礙,再這麽不管不問下去,恐惹人非議,今日薛夫人也與她提了嘴,讓她勸江懷謹回房睡,她唯有照辦。
是夜,蘇靈筠沐浴後,坐在妝台前重整晚妝,因為蘇靈筠要去見江懷謹,素竹十分仔細地替她描繪了一番,描眉畫眼,薄施水粉,輕染胭脂,最後在唇上點一抹朱紅,徹底遮蓋住略顯憔悴的麵色,又往頭上多戴了幾支發簪。
對此,蘇靈筠並無任何異議。妝罷,蘇靈筠端著燕窩羹,素竹提著紗燈一路往書房而去。
到了書房門口,隻見屋門緊閉,門窗透出光亮,告訴她裏麵的人還未歇下,她故意拖遲了時間,結果還是沒用,她靜靜地站在門口好一會兒,直到素竹向她投來疑惑的目光。
實在不願意進去啊。蘇靈筠輕歎一口氣,隨後示意素竹敲門,“夫君是我。”
隔了片刻,裏麵才傳出一低沉的聲音,“進。”
素竹推開門,蘇靈筠臉上掛起文靜的淺笑,端著燕窩羹徐徐走進去,素竹沒跟進,替兩人掩上房門。
和蘇靈筠想得不同,他並不是在書案前忙碌,而是悠閑地靠在貴妃椅上,翻看著閑書。
就像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富貴閑人。
他的弟弟跟著他父親去做生意,而他,幾乎整日待在家中,也不像她兄長以及方恒等人那樣用功念書。
他靠的那張椅子用的是上等紅木,上頭雕刻著繁複精美的花樣,鑲嵌著珍珠寶石等價值不菲的飾物,蘇靈筠不禁想,把這些寶石扣一塊下來就夠一貧困的人家生活一輩子了。
蘇靈筠愈發覺得這男人也是個紈絝子弟。
蘇靈筠突然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鍾情於他?難不成真是被他那張臉和那雙眼睛給迷住了?
江懷謹一直在留意她的神色,她的目光似乎在盯著自己,卻又不像,他眯了下眼,然後笑了,“娘子,為何隻顧站著?”原本打算等她先開口,然她隻顧著傻站,他不願與她幹瞪眼。
蘇靈筠回過神來,對上江懷謹古怪的目光,心口一緊,不願被人覺得自己沒見過世麵,她沒有再看那張椅子一眼,端著燕窩羹走過去,放在一旁的幾上,卻猛地看見幾上放著的帕子,帕麵上的竹子直直地撞入蘇靈筠的眸中,令她心顫了幾顫。
“怎麽了?”江懷瑾明知故問。
蘇靈筠勉強壓下心頭的不安,回眸看了他一眼,見他正衝著自己笑,笑容可謂稱得上是風情萬種,卻令蘇靈筠心頭莫名一怵,他指了指旁邊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沒事。”蘇靈筠微笑道,跟從他的指示坐下,轉頭端起燕窩羹,腦子裏快速地思考著對策,“我讓廚房做了燕窩羹,夫君吃一點?”
江懷謹淡淡瞥了那燕窩羹一眼,“不想吃。”
蘇靈筠感覺他眼神似乎透著些許嫌棄,看來他並不喜歡吃燕窩羹,她叫素竹去廚房打聽過,卻沒人知曉江懷謹喜歡吃什麽,他的喜歡很容易變,今日喜歡這樣,明日便喜歡那樣了。
蘇靈筠隻好放下燕窩羹,繼續試探,“夫君喜歡吃什麽?我下次親手給你做。”
“又不是廚娘,為何要親手做。”江懷謹漫不經心地回,說著忽然直起身,朝著她傾身而來,眨眼間兩人麵對麵,身子幾乎貼在了一起。
他灼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肌膚,她臉頰有些癢,想撓又覺得不妥,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深沉得好像在看心愛的人。
蘇靈筠僵住,忍不住後退些許,他的臉又湊過來些許,她以為他要吻她,驀然閉上眼睛,這時耳畔卻傳來他的輕笑聲,蘇靈筠睜開眼,撞進他戲謔的目光中,臉就這麽紅了。
他的手伸向幾麵,拿起上麵那盤葡萄,“這果子很是新鮮,娘子可要嚐一下?”
蘇靈筠方知自己誤會了他的舉動,但也明白,他是故意讓她誤會的。
江懷謹撚起一顆又大又飽滿的葡萄,送到她唇邊,蘇靈筠看著他笑吟吟的臉,暗忖,這葡萄不會下毒了吧?轉念一想,他又不知她今夜會來,應該不至於往裏麵投毒,“我自己來。”蘇靈筠佯裝羞澀,伸手要拿,他卻閃避。
江懷謹執意要喂她,“張嘴。”
他聲音低沉,帶著若有似無的引誘,撚著葡萄的手指玉白修長,指甲修得整潔,粉潤又好看,令人賞心悅目。
蘇靈筠下意識地張了口接受了他遞來的葡萄,沒想到一咬就跟爆漿似的,汁水竟噴濺而出,她表情僵住,眸中閃過尷尬之色,一時間吞不是,不吞又不是,她沒帶帕子,又不好在他麵前伸手擦拭臉。他莫不是為了讓她在他麵前出乖露醜,才故意喂她?
正亂七八糟地想著,江懷謹拿來一麵帕子,溫柔地替她擦拭臉,語氣親昵:“娘子這般不小心。”
蘇靈筠恍惚了下,然當看清他手上的帕子時,驀然一驚,連忙伸手拍開那帕子。
“娘子,怎麽了?這般驚慌失措。”他眸中戾氣一劃而過,而後又回歸於溫柔。
蘇靈筠微垂著眼,避開他的目光,“妾身有些……害羞。”心中卻在打鼓,他會不會已經知曉了這麵帕子隱藏的秘密?才故意這般捉弄她。
“原來是害羞了。”江懷謹尾音拖得極長,聽著頗有點意味深長的感覺。
蘇靈筠了穩心神,目光坦然地落在他手中的帕子上,“夫君,你手上拿著的帕子好像是我繡的那麵。”她頓了下,“可否給我看一下?”
蘇靈筠本不想承認那麵帕子是自己繡的,但她擔心程清清和江懷謹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她若不主動坦白,江懷謹或許會相信程清清的一麵之詞。
而且這帕子留在他那裏終究是個隱患,她想要回這麵帕子。
江懷謹將帕子遞給她,揚起眼睫看了她一眼,並未從她那平靜的麵容下瞧出任何端倪。
蘇靈筠仔細地看了眼那帕子,驚訝地抬起眼眸,“夫君,這帕子的確是我繡的,但這麵帕子已經送給了我兄長,為何它會在你手上?”蘇靈筠眸中掠過抹怪異,“你……你和我兄長……”
江懷謹看她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便知她想說的是什麽,“娘子,你不必驚訝,我沒斷袖之癖。”江懷謹直白地說了出來,“這帕子是從清清那處得來。”
蘇靈筠當然知曉這帕子是從程清清那裏得來的,但她不能說是自己送給程清清的,亦不能說是送給方恒的。
蘇靈筠歎氣道:“這個丫頭,看來她從我兄長那裏要了這麵帕子,我兄長很是疼寵她,她要什麽,他便給她什麽,和她一比,我倒不像是他的親妹妹。”蘇靈筠是笑著說的,但那笑容卻顯得有些苦澀,“不過她拿了就拿了,怎麽又把它送給了你。”她試探,內心暗忖,若程清清告訴他,這帕子原是要給方恒的,她便不承認,反正程清清也沒有任何證據,那隻是她的一麵之詞。
“這帕上繡的竹子甚合我意,便向她要了這麵帕子。”江懷謹神色莫測,“她說這帕子是你送的。”
聽了前麵的話,蘇靈筠剛要鬆口氣,又被他後麵的話弄得緊張起來。
這帕子沾有涼藥,女子若長時間地隨ʟᴇxɪ身攜帶,會致使不孕,若是江懷謹知曉此事,又認定帕子是她送給程清清的,那她在他眼中定成了那蛇蠍心腸的女人。
蘇靈筠這帕子本就不是要給程清清的,她若把帕子留下,也隻能怪她自作自受。
“你別聽她說,你看著這帕子的樣式,一看便知不是女兒家用的。”蘇靈筠把帕子展示在他麵前,然後去觀察他的神色,他麵上無波無瀾,看不出有沒有相信她說的話。
“夫君,這麵帕子原是我繡給我兄長的,你還是給我吧,我另外給你繡一麵。”蘇靈筠提心吊膽地道。
屋內靜了片刻,兩人四目相對,江懷謹忽然懶懶一笑,“既如此,你便收了去吧。”
蘇靈筠緊提的心驀然落下,將帕子納入袖中,她打量看了眼屋內,一回頭見他又靠了回去,一手撐著頭,姿態慵懶又優雅,那雙眼眸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
蘇靈筠覺得他的眼神很是陌生,以往他的目光從來不會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她這人在他眼中好像可有可無一般,可現在,他好像突然間對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見她看他,他甚至對她溫柔一笑。
蘇靈筠被他盯得心一慌,不明所以,隻能開口轉移他的注意力,“夫君,這書房到底不如咱們屋裏睡得舒服,身體已經無礙,你可以搬回屋裏睡了。”
“你希望我回房裏睡?”江懷謹不答反問,凝望著她的桃花眼光華流轉,勾人魂魄,連聲音也沉了下去。
她隻是按照薛夫人的叮囑提了一嘴,心中並不希望他回去,也認為他不願意回去,但他此刻的態度曖昧不清,蘇靈看不透他的心思,“夫君若肯回去,自然是好的。”蘇靈筠假意地回。
“既如此,我便聽你的。”江懷謹回答得幹脆。
蘇靈筠:“……”其實也沒必要聽她的。
次日,晨曦微露。
“小姐,你昨夜可是沒睡好?”
素竹幫蘇靈筠梳著頭,瞧見菱花鏡中蘇靈不停地抬手掩唇打著哈欠,便關心地問。
“嗯,興許是這幾日睡得太多了。”蘇靈筠昨夜的確沒睡好,但真正的原因卻有些難以啟齒,昨夜她與江懷謹同床而眠,她怕她睡著了,他會要她的命,雖然這種事不大可能發生,但她還是睡不安穩。
她還做了噩夢,夢裏她感到一陣窒息,猛然間醒來,卻發現江懷謹側躺在她身旁,笑吟吟地注視著她,突然,他拿起一麵帕子猛地捂住她口鼻,用力地擠壓,她拚命掙紮,然後她嚇醒了。這次是真醒了,而前麵的都是夢,江懷謹躺在她身側,但他睡得正香,連她弄出那麽大的動靜他都沒被她吵醒。
她驚出了一身冷汗,以後怎麽睡都睡不著了。
想到夢中的情形,她心有餘悸,眸中浮起沉思,“素竹,你今日陪我出去一趟。”
沈凜是個遊手好閑,不務正業的紈絝子弟,整日隻知與一群狐朋狗友鬥雞走狗,在風月場中追歡買笑,不過他最近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總是獨來獨往,也不愛找女人了,甚至迷上了看書,這幾日有認識他的人總是見他來往於品香書肆。
大家都以為他改了性子,準備用功念書,考取功名,隻有書肆的老板知曉他看的就不是什麽正經書,都是那些講述情情愛愛的話本,而且他不愛看才子佳人,專挑那些背德刺激的來看,什麽富家公子迷上風流俏寡婦,循規蹈矩的閨秀夫人背著丈夫找姘頭……
最近他迷上的話本講述的就是端莊貞潔的閨秀夫人與侯府花花公子的背德情愛故事,女主人公雖生得貌若天仙,奈何丈夫另有所愛,讓她獨守空房,女主人公日日以淚洗麵,後來遇到了王公子,也就是話本的男主人公,這王公子是個風流浪**的男人,但遇到閨秀夫人後就浪子回頭了,兩人愛得你死我活,奈何世俗不容……
這話本一共有三冊,如今才出到第二冊 ,這第二冊今日出,這沈公子一早就過來了,一直等到了午時才等到書送來,他一拿到書就迫不及待地看了起來,真個是廢寢忘食。
自從那日橋上見到蘇靈筠一麵後,沈凜就覺得自己魔怔了,他好像中了蘇靈筠的迷魂藥,滿腦子都是她的身影。
說老實話,他並不認為蘇靈筠真的美若天仙,而是那日的酒迷惑了他,讓他誤以為她是天仙下凡,可清醒之後,他非但沒能從中抽離,反而越陷越深,甚至對別的女人興致缺缺起來,這些天他一度懷疑自己出了什麽毛病,他不停地找女人想讓自己恢複正常,但毫無用處。
直到看了這本《蘭閨怨》,他忍不住把男女主人公想象成自己與蘇靈筠,然後他無法再忽視自己的情意,他就是喜歡上了蘇靈筠,這讓他感到無比的沮喪。愛上了一個有夫之婦,注定不會有好結果。
越不可得,越生癡迷,他隻能從這不切實際的話本中尋求那一丁半點的慰藉。
沈凜坐在書架下,看著話本中兩情相悅的男女主人公,不由替自己掉了一把辛酸淚,他伸手揩拭眼淚,忽一陣香風拂來,一抬眸,就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迎著光,輕行緩步,端端正正地朝著他這邊而來。
被一層暖光包圍著,她整個人是那樣的溫婉嫻靜,貞潔無暇,又有股如夢似幻的不真切感,那一刻,她仿佛和話本中的閨秀夫人重合在了一起。
他內心一驚,驀然站起身,膝上的話本掉落在地也未曾察覺,“蘇……蘇夫人。”
蘇靈筠看到沈凜也甚是吃驚,又聽他喚她蘇夫人,不禁皺了下眉,她微垂下眼眸,看到地上的書。
一看就是不正經的書。深藍色的封麵,上麵寫著“蘭閨怨”描金楷字。
沈凜臉一紅,連忙把那話本撿起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蘇靈筠,想張口說話,又不知說什麽。
蘇靈筠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覺得這沈凜好似變了個人,在她印象中,他就是那種會強搶民女的惡霸,滿口粗話,讓人生厭,但今日看他就像是個靦腆少年,還動不動就臉紅。
再仔細一看,他真的很年輕,大概十八歲左右的年紀,生得唇紅齒白,麵皮白皙,好像傅了粉一般。
麵對這樣的沈凜,蘇靈筠也拿不出以往厭惡的態度對他,但也沒什麽話可說,便隻是禮貌地對他頷了下首,便領著素竹離去了,她要找的書並不在這邊。
蘇靈筠想出門,找了個買書的借口,薛夫人便讓她來品香書肆,說是這裏麵要什麽書都有,她這才知曉這品香書肆是江家開的。
結果剛來就碰到了沈凜,難不成真是素竹說的那樣,冤家路窄?
蘇靈筠挑了兩本書籍,一本是《安陽縣誌》,另一本是食譜。
素竹不知曉自家小姐為何喜歡看這些書,反正她是一個字也看不下去,她倒是對方才沈凜看的那本《蘭閨怨》有些興趣。那書一看就是寫**的話本。
她自小就跟了蘇靈筠,小姐是個愛讀書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也識了很多字,看話本不在話下。
兩人出去時,沈凜已經離開了書肆。
“小姐,那沈凜一定是覬覦您,方才他一直在偷看小姐,他以為奴婢看不見麽?下次咱們見到他一定要繞道走。”兩人經過沈凜方才待過的地方,素竹忍不住對蘇靈筠道。
蘇靈筠停下腳步,斥了素竹一眼。
這時,櫃台那邊傳來書肆老板與人的對話,“這沈公子真是個癡人,一早上就過來買那蘭閨怨,一邊看一邊感慨說自己就是那多情的王公子,又說裏麵的夫人是他的蘇小姐,看著看著還哭了起來,你說這可笑不可笑?”
素竹聞言驚訝地看向蘇靈筠,見她無動於衷,不由壓低聲音道:“小姐,那沈凜口中的蘇小姐不會說的是您吧?”
“莫要胡說。”蘇靈筠輕斥道,然目光卻落向一旁的博古格。
素竹注意到她是在看上麵的《蘭閨怨》,內心一動,微笑道:“小姐,要不咱們也買一本吧?這書想必是本厲害的書,不然怎麽能把人看哭了,奴婢真想見識一下。”素竹不問蘇靈筠想不想看,隻說自己想看,免得蘇靈筠不好意思。
蘇靈筠曾經見程清清看這些情情愛愛的話本,但她不喜歡看,覺得裏麵的故事荒唐之極,更不許素竹在她麵前看這種東西,但此刻書肆老板的話卻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好奇沈凜對她的情意,或許她能從這話本中找到端倪,於是她隻是淡淡地回了素竹一句:“隨你。”
兩人從書肆出來後,就去了趟鬧市,鬧市中人煙湊集,車馬駢闐,裏麵買什麽東西的都有,但也亂得很,一不小心就會遇到扒手,素竹一開始勸過蘇靈筠別去,但蘇靈筠不聽勸,隻能給她蒙上了麵紗。
“小姐,您ʟᴇxɪ小心些,千萬別與奴婢走散了。”素竹緊緊地貼著蘇靈筠,很怕她走丟。
蘇靈筠要買藥螞蟻的藥。素竹不明白她為何對屋裏的螞蟻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而且還要親自來鬧市買,大概太無聊了。
兩人來到街道隅角處的小店鋪前,外頭掛招牌,上麵寫著老鼠藥,滑蟲藥,藥蟻等等,蘇靈筠在門口駐足,目光落向不遠處賣栗糕的小攤,與素竹道:“素竹,你去買點栗糕回來,我想吃。”
素竹看過去,“小姐,不如買完藥我們再一起去買吧。”
蘇靈筠道:“無妨,你去買吧,我在店裏等你,不會走丟的。”
素竹隻能轉身去買栗糕了。
蘇靈筠獨自一人進了店,店家見她衣著不凡,梳著已婚婦女的發式,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夫人,便熱情地迎了上來,殷勤地問:“夫人要買什麽藥?”
蘇靈筠舉止端莊地向他頷了下首,目光掃了眼店內,淡淡道:“蟻藥。”
店家連忙道:“有有有。”內心卻有些奇怪,大戶人家的夫人竟親自出來買蟻藥,真是稀罕事,思忖間已經將藥拿到她身旁,“這是您要的蟻藥,三十文錢。”
蘇靈筠接過那藥。
店家見她一言不發,隻道她嫌藥貴,正要說話,就聽她問:“這藥有效麽?”
店家信誓旦旦道:“夫人放心,這藥不到一個時辰就見效。”
蘇靈筠隨口一問,“人若是不小心吃了服用,會不會出事?”
店家回:“這藥味道刺鼻,傻子才會服用。”
蘇靈筠笑道:“若真有傻子呢?”
店家愣住,也沒多想,隻當是閨秀夫人天真的話語,“隻要不是過量,一點點應該不會傷到身體。”難得遇到她這樣的人物,店家不覺就話多了些,“說起來,我倒是聽說過一個人故事,一位婆娘找了姘頭,想和姘頭雙宿雙棲。便一直往她丈夫的粥裏放老鼠藥,一次放一點,久而久之,他丈夫傷了五髒六腑,突然有一日暴斃而亡,連仵作也查不出原因。”
蘇靈筠伸手輕撫心口,誠惶誠恐道:“店家說得太可怕,哪有人會在這般狠毒?”
店家笑嘻嘻道:“你們這些夫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知世間險惡。不過,此事我也是聽人說的,不知真假。”
說話間,素竹拿著栗糕走進,“小姐,你買到藥了麽?”
店家這才知蘇靈筠帶了丫鬟,他先前還納悶,一位閨秀夫人怎敢獨自一人出來。
“素竹,付給店家三十文錢。”蘇靈筠道。
聽到要三十文錢,素竹皺眉,“一點蟻藥也要三十文錢,打劫啊?”
店家有些心虛,正要回嘴,蘇靈筠卻好脾氣地道:“素竹,給他吧。”
素竹也不好當著人的麵拂她的麵子,隻能不情不願地從荷包裏拿出三十文錢,遞給店家。
店家歡歡喜喜地收下錢,“夫人,歡迎下次再來。”
素竹冷笑,這種不講誠信的店鬼才再來,出到門口,素竹忍不住嘀咕道:“小姐,那店家擺明了在欺負你不懂行情。”
蘇靈筠微微一笑,並不生氣,“無妨,他講的故事甚合我意。”
素竹有些不解,“什麽故事?”
蘇靈筠搖了搖頭,但笑不語。
江懷謹是掌燈時分回來的,回來之後又直奔了書房,還沒回過新房。蘇靈筠等他許久了。她並不知曉江懷謹愛吃什麽,隻讓廚房做了一份銀耳蓮子羹。
蘇靈筠帶著素竹來到書房,書房仍舊屋門緊閉,燈火昏黃。
蘇靈筠穩了穩心神,正要讓素竹敲門,突然樹梢處傳來一聲夜梟的怪叫,嚇得她手一軟,手上的銀耳蓮子羹險些落地。她深吸一口氣,定了神,然後讓素竹敲了門。
“何人?”
書房內傳來江懷謹沙啞低沉的聲音,語氣有股說不出來的冷酷,似乎還帶著隱忍壓抑,蘇靈筠感覺他有些古怪,“夫君,是我。”
片刻之後,門打開。
衛無魁梧的身軀擋住了蘇靈筠所有的光線,讓她感到一股濃濃的壓迫感。
“少夫人請進。”他嚴肅道,隨後看了眼她身後的素竹,“素竹姑娘可否去廚房倒盆熱水來?”
素竹也不知道發生什麽事,隻覺得氣氛讓人有些緊張,她擔憂地看了眼蘇靈筠,蘇靈筠朝著她輕點頭,她這才轉身離去。
衛無偏了身子,蘇靈筠便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江懷謹,麵色蒼白,唇無血色,好像生病了的模樣,直到視線往下,看到他右胸的衣服有一片濕紅,她嚇了一跳,“夫君,你受傷了?”
“嗯。”江懷謹氣息有些虛弱。
蘇靈筠連忙將銀耳蓮子羹放在桌上,然後道:“我這就去讓人請大夫過來。”
“不必。”江懷謹出聲阻止,冷肅道:“此事不必告訴其他人。尤其是母親,免得她擔憂。”
“可是……”蘇靈筠猶豫,他看起來傷勢很嚴重,要是有個好歹,薛夫人可會怪她?
江懷謹此刻感覺很不好,沒有理會她的可是,“我先前給你的那瓶藥,用完了麽?”
“還沒用完。”蘇靈筠知道他的意思,“我這就去拿。”她也顧不得平日裏的端莊穩重,急匆匆地走出了書房。
她此刻的心情有些慌亂,她之前不信命理推測一說,但如今,她嫁到江家不到一個月,她和江懷謹就雙雙有了血光之災。
難不成兩人真的八字不合,命裏犯衝?
又想到這陣子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以及自己接下來打算對他做的事,不禁苦笑,他們兩人都已經到你死我亡的地步,可不就是驗證了那八字一說。
回到屋裏,她找到了江懷謹給她的那瓶藥,這瓶藥她不曾動過,因為擔心他在裏麵動了手腳,如今他既叫她拿給他,應當是沒問題的。她猶豫著打開瓶塞,裏麵是白色的粉末,若是和她今日買的蟻藥混在一起……
念頭方才,她立刻搖了搖頭,她嫁進來還不到一個月,若他有個三長兩短,她隻怕要背上一個克夫的罪名,而且他這傷受得不明不白,她最好不要在此刻往裏摻一腳。
究竟是誰敢要他的命?蘇靈筠一路心神不定地回到書房。素竹守在門口,神色惶恐不安,看到她,不由小聲地道:“小姐,姑爺他……”
蘇靈筠伸出一根手指抵著唇間,看了眼屋門,示意她別亂說話,“你先在外頭守著,有需要我再叫你。”
蘇靈筠推門進屋,衛無在給江懷謹處理傷口。
箭頭被衛無弄了出來,江懷謹抿著唇,額角冒汗,卻一聲不吭,看著那鮮血淋淋的畫麵,蘇靈筠心一怵,看了一眼立刻移開目光。
蘇靈筠曾經用一根簪子刺穿了強盜的脖子,他鮮血噴濺出來的畫麵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再看到這般慘烈的場景,她表現得足夠冷靜,“需要我幫忙上藥麽?”
“不必。”衛無朝著她伸出手,蘇靈筠便把藥交給了他,而後退至一旁。
在衛無打開瓶子的時候,江懷謹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緊接著衛無轉頭看了她一眼。
蘇靈筠感覺自己站在那裏似乎有些不妥,便往桌子那邊走去,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然後她注意到衛無似乎把瓶子放在鼻下嗅了嗅。
蘇靈筠怔了下,難不成江懷謹是懷疑自己往他藥裏動了手腳?
他為何會懷疑自己?難不成他發現了什麽?
蘇靈筠惴惴不安地走到桌邊,待要坐下,猛地發現自己放下桌上的那碗銀耳羹已經見底。
江懷謹把它喝了?她往他那邊看了眼,內心有些緊張。
衛無在江懷謹的傷口上撒了藥粉,止了血,而後拿起幹淨的紗布,在準備包紮時,衛無猶豫了下,道:“大公子,要不讓少夫人來吧?”大公子光著上半身,他貼上去的話總覺得有些古怪。
江懷謹掃了他一眼,見他一臉不自在,淡淡地“嗯”了聲。
蘇靈筠接替了衛無的活。
近距離地看到他那外翻的血肉,蘇靈筠一點反應都沒有,隻因滿腦子都在想他是不是對她產生了懷疑。
江懷謹目光定定地落在蘇靈筠的麵龐上,從她進來,他就一直暗中觀察她的一舉一動,除了一開始的慌張,接下來她都表現得極其沉著冷靜。
“你似乎一點都不害怕,換做是別的小姐,估計都要嚇哭了。”他笑道,笑容有些虛弱。
蘇靈筠聞言動作一滯,將那些亂七八糟的猜測趕出腦海,她打起精神應付他,“夫君是希望我哭哭啼啼麽?”她認真地問。
江懷謹難得地被她的話噎了下,“這倒不是。”這會兒要是有個女人在他跟前哭哭啼啼,他隻會嫌吵,恨不得把她丟出門外,管她是不是在為自己而哭。
蘇靈筠動作仔細輕柔地幫他包紮傷口,“夫君受了傷,我若隻顧著害怕,不管你的傷情,那也太沒良心了。”他的胸膛很是寬闊硬實,和他一比,她顯得瘦瘦小小,紗布要環繞一圈,她雙手環ʟᴇxɪ過去,整個人幾乎貼上他的胸膛。
“所以你是為了我才強忍住害怕。”
他離她很近,低沉虛弱的聲音仿佛在和她呢喃細語,還有薄薄的熱氣鑽進她的耳芯裏,叫她耳朵有些酥癢。
蘇靈筠繃緊身子,用說話來轉移注意力,“夫君不是傷得很嚴重麽?怎麽還有心思說閑話?我勸夫君少說點話,省點體力。”
蘇靈筠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的氣息一直喘在她耳際,令她渾身不自在,連動作也變得有些遲鈍。
蘇靈筠的話沒錯,他是應該省點體力,江懷謹不說話了,淡淡的目光落在她泛著一層粉暈的耳垂上,然後在上麵看到一顆嫣紅的小痣,他心中一動,不覺湊過去,伸舌輕舔了下。
耳垂上濕濕熱熱的觸感令蘇靈筠一驚,她驀然退後些許,驚恐的目光撞進他悠然自若的目光中,她想要伸手去擦耳朵,又騰不出手,隻能作罷,索性當作什麽都發生,繼續幫他包紮傷口,但耳朵仿佛還遺留著那溫熱的觸感,讓她臉有些發熱。
這男人實在討厭,受了重傷還不老實,還有心思做這些輕薄的事情,一邊想一邊加快了動作。
江懷謹看著她泛紅的耳根以及側臉,他隻是輕笑了下,沒說什麽,他無意調戲她,隻是想做點事情轉移一下注意力,他雖然忍耐力強大,但不代表這傷口不疼,他都快疼死了。
寧靜舒心的日子過久了,他幾乎快忘了自己仍舊置身於險境之中,才給了那些人得逞的機會,下次絕對不會了。
這仇他總歸是要報的,江懷謹唇角微微揚起,那俊美清雅的麵龐眉添了幾分邪氣,這令他瞬間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但蘇靈筠並沒有留意到他的變化,迅速地幫他包紮好傷口,又立刻拿來衣服給他穿上,她幾乎是屏住呼吸做完了這一切,然後立刻遠離了他,“夫君,好了。”
江懷謹看著眼前這避自己如蛇蠍的女人,不由嗤笑了下,“娘子不必擔心,為夫如今這樣,對你做不了什麽。”
說起來,以前她還沒嫁給他時,每次在他麵前雖是矜持靦腆,但眼裏的愛慕藏也藏不住,而如今,她卻總是一副巴不得離他遠一點的模樣,不過這也正常,縱然再喜歡,在得知他想要她性命後,這份情意也會被恐懼與怨恨掩蓋。對此他並不覺得失望或者遺憾,愛慕他的女人多得不可計數,她這份情意又算得了什麽。
聽出江懷謹語氣中的淡淡嘲諷,蘇靈筠有些尷尬地轉移話題,“夫君,你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她擔憂地問,但心中卻有股痛快的感覺,他的傷可是比她的傷重了許多,當然,她不能把這幸災樂禍表現出來,她努力讓自己露出關切的神色。
她沒有在江懷謹麵前露出破綻,不過江懷謹也不在意她是否真的在關心自己,他似乎有些疲憊,身子往後一靠,卻不小心碰到傷口,惹得他擰了下修眉,他調整了下姿勢,而後閉上眼。
“不知道,許是被人認錯了,倒黴地替他人挨了一箭。”他漫不經心地回。
一聽知是無比敷衍的借口,見他不願意說出實情,蘇靈筠也就不再糾結此事,她走到桌邊,看了眼上麵的空碗,詢問:“夫君把銀耳蓮子羹吃了麽?”
江懷謹揚起眼睫掃了她一眼,沒什麽精神道:“衛無今日滴水未進,我讓他吃了。”
蘇靈筠:“……”
直到這時蘇靈筠才意識到屋內還有另一個人,她偏過頭看向一旁的衛無,他就像是一塊木頭,一動不動地杵在那裏,周圍的一切好像都和他無關,他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聽不到。
衛無聽到自己的名字,臉上這才有了細微的表情,見蘇靈筠目光有些古怪,他想了想,道:“少夫人,抱歉……”他不想吃,是大公子逼著他吃的,不過東西味道怪怪的,他吃了點就偷偷倒了。
“沒關係。”蘇靈筠道,一點點的量應該不至於出事吧,她與衛無無冤無仇,不想害到他。
衛無慚愧地垂下了頭。
從書房出來,蘇靈筠心中憂慮重重,經過今日之事,她對江懷謹再一次改觀,他受了那麽重的傷,卻能做到麵不改色,一聲不吭,這實在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又怎麽可能是什麽紈絝子弟?
到底是什麽人想要殺他?他們江家生意遍布五湖四海,多少人眼紅江家,期待他們勢敗,難不成是生意上的對手?
素竹正坐在台階上打盹兒,突然腦袋磕下去將她驚醒了,一回頭,看到蘇靈筠靜靜地佇立在門口,似鬼影一般,嚇得她心差點沒蹦出來。
素竹連忙捂住嘴,將即將脫口而出的驚呼吞了回去,“小姐……姑爺他怎麽了?”她壓低聲音,小心謹慎地問。
蘇靈筠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沉聲道:“今夜之事不許向任何人提起。”
素竹見她神色嚴肅,連忙點頭,也不敢再問,“奴婢明白了。”她方才扒在門口聽了一會兒,隱隱聽到了一些話,得知江懷謹好像受了重傷,這令她感到有些害怕,先是小姐遇到強盜差點丟掉性命,緊接著又是姑爺受了重傷。他們夫妻二人不是被什麽衰神纏身了吧?
蘇靈筠讓素竹西施榻鋪設了衾褥,就讓她去睡了,自己草草卸除晚妝和衣裙,臥在小榻上。
蘇靈筠寧可睡在這狹小的西施榻上,也不願意與江懷謹同床而眠,他受了傷,她正好也有了借口不上床睡。
擔心江懷謹有個好歹,蘇靈筠打算時不時地起來看他一下,所以她沒有熄燈。
蘇靈筠喜歡滅燈睡覺,而且平日裏也沒沒在小榻上睡過,她感到很不適應,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內心一聲歎息,她輕手輕腳地從榻上起來,走到妝台前,拉開屜子,從一匣子下麵抽出了那本《蘭閨怨》,素竹白日偷偷將它藏在了那裏,被她發現了。
蘇靈筠捧著畫本,往床的方向看了眼,江懷謹一動不動地躺在**,那精致昳麗的五官像是玉雕,冰冷、毫無人氣。她驚了下,小心翼翼地步過去,伸手探了下他的呼吸。
還有呼吸。她緊提的心落回原處,不論如何,他現在還不能死。
她又摸了下他的額頭,不燙,看來他的身體比自己強健。
她暗忖,若是他半夜燒了起來她才不會幫他請大夫,頂多給他一條濕帕子,就像他對她那樣。
她唇角撇出抹不屬於閨秀小姐的弧度,不再理會他,轉身回到榻上。
搭伏在西施榻的靠背上,蘇靈筠慢悠悠地翻開了話本,看了一兩頁,她有些驚訝,男女主公的身份倒有些符合她與沈凜的身份,怪不得他有那樣一番言論。
再繼續往下看,也終於明白沈凜為何喚自己叫蘇夫人了,因為男主人公王公子就是這麽叫裏麵的閨秀夫人。他還真把這裏麵的故事想象成他與她的了?
蘇靈筠不是很喜歡看這些情情愛愛的話本,所以看得不甚仔細,當看到男女主人**時,更是冷笑一聲,立刻撇下了畫本。
這沈凜倒是會意**,閨秀夫人與浪**公子**?想想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也不知道寫這話本小說的作者是什麽人?這般荒唐無恥。
蘇靈筠沒有再拾起書來看,這話本裏的故事雖是荒唐可笑,不過那沈凜卻奉如圭臬,她目光久久地落在書封上,心中隱隱浮起算計。
次日一早,蘇靈筠從小榻上醒來,她茫然地坐了會兒,又伸手輕打了個哈欠,待困意退了些後,走到床旁邊,恰好江懷謹也睜開眼睛。兩人目光撞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初醒有些迷茫,所以來不及掩去眼底的情緒,蘇靈筠好像在那雙深邃無邊的眼眸中看到了真正的江懷謹,冰冷,充滿著戾氣。
蘇靈筠心沒由來地一怵,不覺後退了下,直到他慵懶沙啞的聲音傳到耳中:“扶我起來。”
他的語氣隱隱帶著上位者的強勢,蘇靈筠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扶他坐起,又拿枕給他墊背,等做完這一切,她突然感覺不對,雖說作為妻子做這些事也是應該的,不過他淡漠的神情顯得自己好像成了伺候他的丫鬟。
她暗暗不高興,嘴上卻關切地問:
“夫君,你好些了麽?”
“嗯。”江懷謹淡聲應。
蘇靈筠坐在床沿,打量著他,他臉色看起來依舊有些蒼白憔悴,不過氣色比昨夜好了許多,也沒像她那樣燒得迷迷糊糊,內心不禁有些不平,“那就好……”
她這語氣怎麽聽著都像是在遺憾……江懷謹眯著眼睛看了她一眼,但精神不濟,沒心思去計較此事。
蘇靈筠不知道要說什麽,便站起身往外走去,讓底下的人送來熱水,又叫素竹去伺候他梳洗,沒辦法,他沒有貼身侍女,又不肯讓人知曉ʟᴇxɪ他受了傷,就隻能讓素竹去了,自己則在外房洗漱後,才回內房梳妝。
“少夫人,蕙蘭小姐過來了,說是要找大公子。”底下的丫鬟站在門口稟報。
蘇靈筠這會兒剛梳好頭,聞言回頭看了眼江懷謹,他朝著她微點了下頭。
蘇靈筠便拍了拍素竹的手背,道:“你去請蕙蘭小姐到外房坐一坐。”
蕙蘭是江懷謹的妹妹,但人有些害羞靦腆,不愛說話,蘇靈筠和她沒說過什麽話,她也從不往她這邊來,今日一早就要來找她哥,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蘇靈筠略一思索,拿著自己的口脂走到床旁邊。
“夫君,你氣色看著不好,若這麽見蕙蘭的話,她一定會發現你受傷的事,我給你抹點口脂,讓氣色顯得更好一些,如此她便不會懷疑了。”蘇靈筠自作主張道,說著就伸手抹了點口脂要往他唇上塗。
她的手還沒有觸碰到江懷謹,就被他捉住了手腕,蘇靈筠以為他受了傷,隻能任由自己捉弄,卻沒想到他力氣還在,她無法掙脫他的鉗製,索性不再掙紮,“夫君覺得這麽做不妥?”她道,對上他無波無瀾的目光,她微低著頭,道歉道:“是我自作主張了。”
江懷謹自認為自己善於看人,但眼前這女人是個意外,從一開始他對她的判斷便失誤了,她真的很善於偽裝自己,江懷謹臉上突然綻放一溫潤親切的笑容,“倒不是,隻不過覺得沒必要這般……麻煩。”
他放開她的手腕,手掌住她的後腦,將她壓向自己,蘇靈筠錯愕地看著他的臉貼近自己,唇上傳來柔軟溫熱的觸感,這才明白他那話中深意。
蘇靈筠很生氣,或許是從得知他想要她性命開始,憤怒就開始在心頭一點一點的積累,直到現在,憤怒積滿,隻需要一個小小的戲弄,就能讓它徹底地爆發出來,她想也沒想,就狠狠地推開他。
看到他因為撞到傷口而疼得悶哼,她心中有股莫大的快感,隻不過這情緒沒有持續太久,她就恢複了理智,她假裝沒注意他撞到了傷口,用羞赧掩飾心中快慰,“夫……夫君,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江懷謹也沒生氣,一手捂著傷口,微笑看她惱羞成怒的模樣,褪去那溫婉嫻靜的姿態,她倒像是發急了咬人的兔子,看著生動無比,“娘子這話好笑,你我是夫妻。”他悠悠的聲調一轉,變得溫柔似水,“是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親吻不是很正常麽……”
他的五官線條其實不夠淩厲硬朗,偏陰柔一些,當他那蒼白的唇染上了蘇靈筠唇上嫣紅的色澤,便有股動人的嫵媚風情,但蘇靈筠此刻的心思卻不在美色前麵,她滿腦子都是他那句‘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
那不是她那夜與程清清說話的話?是巧合?還是他將她們的對話聽了去?蘇靈筠猜不準。
在蘇靈筠心慌意亂時,他又說著曖昧不清的話,“男人對女人做這樣的事,當然是因為喜歡……我說我很喜歡你,你信不信?”
他的聲音溫柔得讓人耳酥,蘇靈筠心又是一顫,她當然是不信的,一個字也不信,隻不過她曾經太過執著於他,聽到這些話,難免還會受到影響,她強迫自己穩定心神,這個男人慣會用花言巧語迷惑人,是個很危險的存在,她千萬不要被他蠱惑,重蹈覆轍,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
“都是夫妻了,還說這樣的話。”蘇靈筠語氣平靜地道,“蕙蘭還在外頭等著,別讓她等久了。”說著就轉身出去請江蕙蘭進來。
江蕙蘭在外頭等了許久,一盞茶都喝沒了,她這位嫂嫂才出來見她,心中不禁感到有些不悅,隻是臉上沒有顯露出來。
“嫂子不會睡到這會兒才起吧?”
她說話雖是溫溫柔柔,臉上也掛著靦腆的微笑,但蘇靈筠但卻聽出了其中的淡淡譏諷,她有些驚訝,不由得打量了她一眼。
江蕙蘭是妾室所生,她生得不像江父,估計是像她死去的那位生母,容貌有些豔冶,不過因為她性情靦腆,不輕易與人言語,所以便減去了幾分妖豔之氣。
蘇靈筠佯裝不知她話中帶刺,態度柔順地笑道:“你哥才起,我侍奉他更衣。”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麵人,蘇靈筠衝著她顯得這般親切,江蕙蘭也沒了為難她的心思。她與蘇靈筠不熟,蘇靈筠也沒有得罪她的地方,但她還是不喜歡她,隻因她搶走了自己的兄長。當然,她討厭的不止蘇靈筠,還討厭她的表妹程清清。
“我有話要與哥哥單獨說。”江蕙蘭走到內房門口,忽然轉頭與蘇靈筠道。
蘇靈筠頓住腳步,含笑點頭,她樂得不進去麵對江懷謹那一張臉。
“小姐,我怎麽覺得這蕙蘭小姐對您有些敵意?”
看了眼來到自己身旁的素竹,蘇靈筠唇邊浮起抹苦笑,她想不起來自己有得罪過她,問題大概還是出在江懷謹身上。
蘇靈筠抬腳要走,忽聽裏頭傳來江蕙蘭憤怒中又帶著點撒嬌的聲音:“哥哥,你定要替我做主,殺了那瞎了眼的狗男人……”
蘇靈筠表情瞬間呆滯,她和江懷謹不愧是兄妹,都是一樣的表裏不一。
蘇靈筠搖搖頭,抬腳離去,沒有再去聽屋內人說話。
午時,程清清來了,說是來探望她的病情,蘇靈筠沒有拒見她,還把她請到了聽雪院。
那天晚上兩人鬧了齟齬後,第二日程清清就隨李氏回了蘇家,兩人並沒和好。以往兩人再不和,表麵都是和和氣氣的,那天是兩人第一次撕破臉,這會兒麵對麵,氣氛有些尷尬。
“清清,母親近來可好?”蘇靈筠先開了口,態度一如既往的和順如春,好像兩人從未有過齟齬。
程清清點點頭,沒了那晚的氣焰,“舅母身體康健,表姐不必擔心。你身體無礙了?”
蘇靈筠微笑,“已經沒事了,勞你掛心。”
程清清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站起身,走到蘇靈筠的麵前,在她疑惑的目光中,跪了下去。
蘇靈筠吃了一驚,斂去笑容,看了一旁的素竹一眼,示意她出去,然後伸手攙扶程清清,“清清,你這是要做什麽?”
程清清不肯起身,待素竹出去後,她泫然欲泣道:“表姐,我錯了,那天晚上我不該與表姐說那樣的話,那些話都是假的,我是嫉妒表姐能和江哥哥做夫妻,一時糊塗了才說那樣的話,其實江哥哥是敬重你的,他從來沒有憎你,厭你。表姐,那天你說的對,我不清醒,我魔怔了。”
如蘇靈筠所說,她後悔了。蘇靈筠和江懷謹還是夫妻,她不該那麽快與她決裂,而且她說的那些話根本刺激不了蘇靈筠,隻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這幾日她讓丫鬟給江懷謹傳過幾次消息,他都不肯見她,這讓她開始感到有些不安。
“都怪我太愛江哥哥了,沒有他我活不下去。”程清清哭得楚楚可憐。
“表姐,你那天說不會怪我,是真的吧?”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蘇靈筠。
大概早就清楚了程清清的真實麵目,所以她現在種種表現都沒讓蘇靈筠感到驚訝,看著她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嬌嫩麵龐,她內心不起波瀾。
“我知道你的心意,我從來沒有怪過你。”蘇靈筠語氣柔和,將她扶了起來,然後看了眼內室,“夫君就在屋裏,你可以去見見他。”
程清清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她想到被蘇靈筠嘲笑,想到被她冷淡,就是沒想到,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從容,甚至還大方地讓她去見她夫君。
她真把自己當成了女聖人?
“我去蕙蘭那邊,你和夫君好好說一下話吧。”蘇靈筠沒有理會她質疑的目光,輕拍了下她的手背,情真意切地道:
“清清,我說過,我一直拿你當好姐妹,這句話並不是虛情假意。”
蘇靈筠言罷就走出了房間,留下一臉茫然的程清清,她怔了片刻後,才往內房走去。
蘇靈筠出來後,甚至體貼地幫兩人關上了門,素竹在一旁甚是不理解她的行為:
“小姐,你怎麽出來了,你怎麽能讓表小姐和姑爺單獨待在同一屋裏?”
蘇靈筠轉頭看了她一眼,“素竹,你很閑麽?那麽幫我去采摘點荷花回來。”
素竹問:“小姐要荷花作甚?”
蘇靈筠微笑,“我自有用處。”
素竹沒辦法,撅著小嘴,悶悶不樂地去了。
蘇靈筠將素竹支走後,繞到屋後。
屋後人高的雜草叢生,樹木茂密高聳,陰翳異常,就算是白日也有些陰森森的感覺,所以底下的人都不往這邊來。
蘇靈筠至臥室窗下,這麵窗離臥室的床近,湊過去隱約能聽到裏麵人說話的聲音。
蘇靈筠之所以讓程清清與江懷謹獨處,並非她有多麽善良大方,她不過想聽聽兩人會說些什麽,是ʟᴇxɪ否又要商量著如何害她性命。不過,這可能性應該不大,在她的屋裏謀劃如何殺她,未免太不把她放在眼裏。
蘇靈筠還是高估了程清清,不說她沒有弄死她的念頭,隻說她根本就沒這個膽兒。
蘇靈筠怕紗窗會映出她的身影,就隻是站在窗口的牆邊,她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麽,直到程清清有些激動起來,聲音也提高:
“我實話與你說吧,你這位妻子可不像表麵那般端莊貞潔,先前你撿的那麵帕子根本不是她送給我的,帕子原本是她叫我幫她送給方公子的,我不願替她做這輕佻的事,她就一直求我,我逼不得已才同意,誰知這帕子被你撿了去,我擔心她名譽受損,才謊稱她送我的。她與方公子情投意合,背地裏早就有了奸情,讓你戴了那綠頭巾。”
蘇靈筠聽到程清清一番汙蔑的話,臉色不禁一白,氣得渾身顫抖不已,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逐漸恢複了冷靜,然心中的怒氣卻怎麽都無法消弭。
屋內,江懷謹背靠在床的圍欄上,一腿曲起,手肘抵在膝上,他神色專注地聽完了程清清的話,然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好像對自己戴綠頭巾的事完全不介意,甚至還笑得出來。
“既如此,你為何不一直瞞下去?”他漫不經心地回。
江懷謹的確不介意,他對蘇靈筠說不上有情,自然不介意她移情別戀,與方恒私相授受,且他也不是傻子,程清清說什麽,他就信什麽。
程清清怔怔地看著江懷謹,她突然覺得他與表姐很像,都是那種別人怎麽刺激,都能做到無動於衷,言笑晏晏的人,而且說出來的話總是出人意料。
他沒有懷疑她話的真假,沒有露出一絲難過,隻問她為什麽不繼續瞞下去?
“我若替她隱瞞,就是欺騙你,江哥哥,你叫我該怎麽辦呢?”
程清清楚楚可憐地凝望著他,然後嫋娜地行至床沿坐下,纖手放在他的腿上。
此刻她恢複了些許理智,強迫自己變得柔軟下來。方才,她質問他為何這幾日不肯見他,他說忙,回答得甚是敷衍,又見他還在**坐著,這讓她不禁懷疑,他和蘇靈筠關係變好,一時間氣急,也不管有沒有證據,就把蘇靈筠和方恒的事捅露了出來。
“這的確讓人為難。”江懷謹笑吟吟道,目光定在那張明豔動人的臉上,不知怎的,腦子裏浮起的卻是蘇靈筠,頓覺沒意思起來。
“我忽然覺得你表姐有些可憐了。”江懷謹忽然說了句讓程清清莫名其妙的話。
蘇靈筠容貌不如程清清,性情也不如程清清討喜,她和一般閨秀比其實絲毫不差,但她不夠出類拔萃,在程清清的襯托下,便顯得愈發不起眼。
她喜歡的東西也總是被程清清奪去,比如父母兄長的疼愛。程清清似乎也以搶奪自己表姐的東西為樂,知道蘇靈筠有意於方恒,轉頭就去勾引方恒,將這門親事毀掉。這麽一看,他這位妻子還真是可憐。
江懷謹的聲音太低,站在外頭窺聽的蘇靈筠沒有聽到他說了什麽,隻聽到程清清一連三問,句句隱含怒火。
“她可憐在哪裏?你同情她?江哥哥,你終究還是對她心動了?”
心動?江懷謹聽著覺得有些可笑,“這倒沒有,可憐人亦有可恨之處。”末了又陰惻惻地,“她就算死了,也不可憐。”
程清清是欺負她,不過她也不是沒有反擊,蘇靈筠很清楚她這位表妹的德行,那麵帕子隻是個誘餌,為的是引她去勾引方恒,她知道程清清不會把帕子給方恒,所以在帕子上混了涼藥來害程清清。
不論是狠毒還是心計,蘇靈筠明顯在她之上。在蘇靈筠的襯托下,程清清便顯得太過愚蠢,因為她的愚蠢,讓她那張擁有安陽城第一美人之稱的臉也減少了幾分吸引力。
不過,她根本沒必要緊張,她還是合他心意的,要在二人之間,他肯定是選擇她。沒有哪個男人會想不開選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程清清蠢歸蠢,卻擁有美貌。
讓蘇靈筠這樣的人留在自己的身邊,實在讓人不放心,不過她一直裝得知書達禮,溫婉端莊,對他又噓寒問暖,他倒想看看她能堅持到幾時。
蘇靈筠把耳朵貼到了窗上,便聽到了江懷謹那句‘她就算死了,也不可憐’,心中不禁閃過抹寒意。
她知道江懷謹想要她死,但她從未親耳聽到他說出這樣狠毒的話,這令她不禁想起他先前那些曖昧不清的話語以及親密的行為,一個巴不得她死的人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事?
程清清從屋內出來,臉色不是很好,和江懷謹這次談話並不愉快,她隱隱感覺到江懷謹變了,雖說他的話語中並未表露出對蘇靈筠的喜歡,但他已經不似以前那般對蘇靈筠視若無睹,甚至在說起她時,他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當他對一個人生出極大的興趣後,或許就離心動不遠了,這是程清清不願意看到的,可是她卻無能為力,他們二人朝夕相處,她卻連見江懷謹一麵都難。
“清清。”
聽到自己的名字。程清清一抬眸,看到蘇靈筠從前方徐徐走來,像是剛從江蕙蘭那邊回來,她停下腳步,等蘇靈筠來到自己身旁,才低聲喚了聲表姐。
“你與夫君說完話了?”蘇靈筠目光往屋內看了眼。
程清清點點頭,在蘇靈筠麵前她又換了一副麵孔,一副乖巧討喜模樣,好像從沒有在江懷謹麵前說過她壞話似的,“表姐,我先回去了,下次我再來看你。”她不能再這麽衝動了,免得與江懷謹的關係弄得更僵,她要好好想接下來該怎麽做,好在她已經與江懷謹越好了下次見麵的時間。
蘇靈筠沒有挽留她,目送她離去後,轉身回到臥室,江懷謹依舊是先前的姿勢,沒有變過,不知道是不是一動就會扯動傷口的緣故,他閉著眼養神,對於她的到來,他不知道是沒發現,還是不想理會。
蘇靈筠站在門旁邊片刻,暗暗吸了一口氣,還是走了過去,她神色如常,不曾露出一絲端倪,輕柔地問:“夫君可要喝水?”她知道他沒睡著。
江懷謹睜開眼,瞥了她一眼,然後“嗯”了聲。
蘇靈筠倒了杯水,走到床沿緩緩坐下,將水杯遞過去。
江懷謹看了眼兩人之間的距離,揚起的眼眸掠過若有似無的嘲弄,他沒有伸手接水,隻是看著她且不說話。
蘇靈筠怔了下,才意識到他可能是要她喂他,他左手可能是抬不起來,但右手沒事吧?蘇靈筠不想喂他,但舉得手累,隻能妥協地坐近一些,把水遞到他唇邊。
“夫君是連右手都動不了麽?”她表麵關切,實則抱怨。
“嗯,一動就疼得要命,有勞娘子了。”他回答得幹脆,臉不紅,心不跳,言罷就著她得手喝了幾口水。
見撒謊都不打草稿,蘇靈筠敢怒不敢言,待他喝完水,她連忙收回水杯,指腹輕輕摩挲著杯沿,她隨口一問:“夫君沒有告訴清清你受傷的事?”
江懷謹揚起眼睫,有些奇怪地看向她,“她又不是我什麽人,我為何要告訴她?”他好似很不理解她一般,然後語氣又抱怨似的,“娘子,我之前竟沒有發現你這般大方,讓自己的夫君和別的女人共處一室,竟一點都不吃味,要是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我一定會無法接受。”
他笑吟吟地說著親昵的話語,好像兩人真成了那恩愛的夫妻,要不是聽了方才他的話,蘇靈筠也許真會心生動容,但此刻她內心平靜如死水,泛不起絲毫漣漪。
“你是怕清清擔心你才不肯說的吧?”蘇靈筠並沒有露出拈酸吃醋的神色,甚至微微一笑,“夫君,你也不用說這些話來討好我,我知曉你和清清是真心相愛的,你們想長長久久的在一起,我不會阻攔你們的,我不當那惡人。”
見她不為所動,又把他說的話當做是對她的討好,江懷謹突然就不想和她說話了,他笑容斂去,神色變得有些散漫,“我想靜一下,你出去吧。”他說完便闔上雙眼,不打算再理會她。
看他這樣,好像有些不滿她的回答,蘇靈筠愣愣地看了他片刻,才站起身,將水杯放下,走出屋子,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她之前看不透江懷謹,但如今,她有種感覺,或許,她和江懷謹是同一種人。
薛夫人聽說程清清來探望蘇靈筠,結果卻和自家兒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良久的事,心中對蘇靈筠不由產生了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她一個正房也能被姘頭欺壓到頭上,實在是荒唐,本來這是她們夫妻二人之間的事,但她忍無可忍了,便把蘇靈筠叫到麵ʟᴇxɪ前申飭了一番。
蘇靈筠低著頭,一副乖巧受訓的模樣,“夫君他有主見,兒媳……管不著他。”
“你……你管不著就得管一管,女人太過順從丈夫,隻會助長他的氣焰。”薛夫人怒其不爭道,她原本喜歡她柔順好拿捏的性情,如今卻又有些嫌她太過順從,她這樣將來如何做當家主母?
蘇靈筠微頷首,一如既往的溫順,“兒媳明白了,下次兒媳會勸說夫君的。”
薛夫人滿意地點點頭,但想到自家兒子的性情,忽然又覺得是有些難為她了。
蘇靈筠以為薛夫人能夠放過她了,不成想她又開始追問她和江懷謹近來有沒有行周公之禮,她語氣太過咄咄逼人,蘇靈筠隻能如實回答。
薛夫人知道蘇靈筠這個月來了癸水,心裏就有些急了,得知兩人新婚之夜後就再沒行過周公之禮,更加急得不要不要的。
“你們若一直這樣下去,何時才能有孩子呦?”
蘇靈筠默然,麵上露出羞慚之色,江懷謹雖時時對她做出一些曖昧之舉,但她知曉那是戲弄,他是不願意與她行夫妻讓之事的,她也強迫不得他,她母親要她主動一些,她淺淺地嚐試過了,沒用。
其實她也想要一個孩子,有了孩子,她便能在江家站住腳跟,這時江懷謹就算有個好歹就無所謂了。
薛夫人覺得自己若想早點抱上孫子,還是得幫她一把,斟酌再三,把馮嬤嬤喚到跟前,與她耳語幾句,馮嬤嬤點點頭,進了內室,沒多久又走出來,將一紙包放到蘇靈筠身旁的桌幾上。
蘇靈筠看了眼那紙包,不明所以,“母親,這是什麽?”她目光轉向薛夫人那邊,疑惑地問。
薛夫人臉上閃過抹尷尬之色,她輕咳了下,方答:“這是給你們夫妻二人……助興的藥,把它下在酒裏,給你夫君服下,如此你們定能要到孩子。”薛夫人出身商賈之家,家裏把她當兒子養,她和那些規規矩矩又矜持靦腆的閨秀不一樣,她見識廣,膽子大,亦放得開,以前為了籠絡自己的丈夫,她沒少使手段。
蘇靈筠又羞又驚愕,那不就是**.藥?
蘇靈筠不敢相信薛夫人為了抱孫子,竟連自己的兒子也算計。
“母親,這……藥不會傷身體麽?”她難以啟齒地道。
薛夫人笑道:“放心,若傷身體我又怎會讓玄知服用,這藥使一兩次無妨的。”
蘇靈筠啞然,若是江懷謹知曉真相,他們夫妻二人會更加離心,薛夫人不可能不知道這點,但為了抱上孫子,她卻不管不顧,無所不用其極,也不管她會不會被她兒子厭惡。
她在她眼中,大概隻是一個傳宗接代的工具吧。
蘇靈筠回到屋裏,看到江懷謹坐在窗旁邊的榻上,手上拿著一本閑書看,陽光透過窗子照射在他麵龐上,讓他有股溫柔之色,隻不過當他抬眸看過來時,麵色就冷了,他放下書,“母親與你說了什麽?”
他態度不算好,蘇靈筠也不知曉自己哪裏招惹到他了,也沒心思去探究。
“沒什麽,隻不過說會兒閑話。”
蘇靈筠也不好將薛夫人說的那些話如實相告,尤其是**.藥的事,蘇靈筠一邊走過去,一臉打量他有些蒼白虛弱的臉,要是現在給他下藥,人估計要折騰沒。
她上了榻,伸手摸了下他的額頭,因為心不在焉,沒注意到江懷謹因為她這突然的關切舉動而皺了修眉。
等到她收回手,他才無奈地道了句,“沒發熱。”她似乎一直執著於他有沒有發熱。
蘇靈筠原本是打算關窗的,摸他額頭是下意識的舉動,這會兒聽到江懷謹的話,心中不禁有些尷尬,誇讚道:“你身體很強健。”話音落下,目光不覺往他身體上掃了眼,腦海中總是不由得浮起薛夫人的那些話。
江懷謹隱隱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豔羨,側目看去,卻見她的視線定在自己腹下某處,目光有些古怪,他眸光一暗,“你在看哪裏?”
耳邊傳來江懷謹微含不悅的聲音,蘇靈筠驚得一抬眸,撞上江懷謹意味深長的眸光,她窘迫地別開臉,“沒看哪裏。”她低眉斂目道,心中懊惱,她自己也不知道方才為何會盯著他那裏看。
將她心虛的反應看在眼裏,江懷謹沒心情沒理會,岔開了話題,“你沒把我受傷的事告訴她吧?”
蘇靈筠見他不再追問,心稍稍定下,回眸看向他,溫婉一笑,“你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她的。”
江懷謹“嗯”了聲便沉默下來,但視線卻定在她身上,目光炯炯。
蘇靈筠也看著他,沒有等到他的下一句話,氣氛好像突然間凝滯下來,被他看得不自在,她偏了臉,“要把窗子關了麽?有點曬吧。”
江懷謹隨著她的視線看去,“不用關,有些悶。”
蘇靈筠的手已經伸了過去,聞言隻能收回,“嗯。”之後又是一陣沉默,她緩緩地坐回到榻沿,看了眼外頭的天色,不知不覺,太陽已經偏西,“你餓了麽?”
江懷謹搖了搖頭,微笑道:“還早吧。”
蘇靈筠點點頭,也跟著笑了下,“也是。”
江懷謹不再言語,微微調整了下坐姿後,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身上。
暖黃的夕陽從窗外透射進來,將她籠罩在其中,讓她看著溫婉而恬靜。
蘇靈筠沒察覺他的目光,她在想要不要對他用**.藥。
作者有話說:
我其實不大喜歡寫男主被女主美貌吸引的文,總覺得這樣的男主很膚淺,但我接受女主好色膚淺的文,我就是這麽雙標。我寫的過程會想男主為什麽會喜歡上女主?女主因為什麽會真正愛上男主?答案很多,大家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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