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清早，老秦擰著眉頭盯著眼前的黑色衝鋒衣，半晌，問曲榛：“周溯給你的？”
曲榛搖頭，小聲說：“他說、說扔了。”
老秦鬆了口氣：“扔了好，扔了好。”
周溯那個臭脾氣，別來招惹他家姑娘。
老秦怕曲榛多想，提了一嘴：“他人就這樣，難搞，不是針對你。下回離他遠點。”
曲榛點頭：“衣、衣服呢？”
這件衝鋒衣就差沒把“老子很貴”四個字寫在衣服上，高昂的價格讓曲榛有些憂心，真的能直接丟嗎？
她不知道該怎麽處置，幹脆交給老秦。
老秦摸了摸衝鋒衣的兜，裏麵隻有一個打火機，“先放我這兒，你去忙你的。打火機有空還他。”
他隨手丟給曲榛。
曲榛接住打火機，塑料的，最便宜的那種。
Pxx上一百塊能買三十個。
曲榛解決了這個“小麻煩”，開開心心地搗鼓她的發動機去了。
一直忙到中午，祁禹的車到了。
祁禹是她的發小，兩人打小就湊在一起玩車。
長大後兩人選了不同的路，祁禹喜歡競技和刺激感，曲榛更喜歡和機械打交道。
於是，一個成了賽車手，一個成了機械師。
祁禹的車向來都由曲榛修理，他一直覺得她以後能成為偉大的賽車設計師。
車剛運進車間，老秦瞧見就樂了：“撞成這樣，這小子又退賽了吧？開得那麽莽，早晚要吃苦頭。”
他偷偷看曲榛，小丫頭繃著臉，臉上沒表情。
曲榛看著癟進去的車頭和幾乎變形的車身，慢慢消化掉擔心和生氣的情緒，開始檢查車況。
檢查完，臨近社團麵試時間，她收拾了一下準備出門。
老秦在身後喊：“別走錯了！走正門！”
天氣放晴，曲榛沒坐公交車，騎著共享單車在路上穿行，很快就到了Pole Position車行。
正門招牌明顯，寬敞明亮，入眼就是吸睛的超跑。
車行內來往人很多，曲榛停完車往裏走。
一進門，從四麵八方來的視線落到她身上，她不習慣這麽多人看她，別開臉。
“曲榛！”林亦豪及時出現，把她帶離車間，“麵試在二樓。”
曲榛再一次感歎林亦豪是個好人，“班長，你、你人真好。”
林亦豪溫聲道：“我是你班長，應該照顧你。”
林亦豪簡單介紹了賽車社團後，告訴她：“今天麵試有車隊的人。你別緊張，他們就是來走個過場，社團和車隊不是一回事。”
林亦豪怕她之後落選難過，安慰她，許枳風很少參與社團經營，偶爾社團活動才會出現。
即便進了社團，也不一定能和許枳風有交集。
曲榛在老秦汽修店的事，學校裏沒人知道。
她把學習和賽車運動分得很開。在林亦豪眼裏，她隻是許枳風的愛慕者，為了他才想進社團。
她笑了一下：“沒事。”
林亦豪把曲榛帶到門口，便推門進了會客間，他是今天社團麵試的考官之一。
門口已經坐了兩個男生，見到曲榛難掩驚豔，隨後對視一眼，旁若無人地交談起來——
“我賭許枳風。”
“嘖，怎麽不能是周溯？”
“幹脆直接問問。”
曲榛沒給出半點反應。兩人見她冷冷的拒絕交流的姿態，也不自討沒趣，很快轉移了話題。
不多久，今天的麵試者都到了，三男兩女。
但這次隻有三個內部名額。
曲榛排在最後，另一個女生在倒數第二個。
前麵三個男生麵試出來後，互相交流了一下，露出篤定的笑容，似乎這三個名額已經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至於這兩個女生，不足為懼。
估計又是誰的愛慕者。
另一個女生因為競爭者輕蔑的態度感到緊張，下意識尋求同性的幫助，“你說名額是不是已經確定了？”
曲榛輕聲道：“放心。這、這是，許枳風的、的社團。”
女生聽到曲榛說話，意識到什麽，目露詫異，隨即握住她的手，“別怕，我們一定都能進去。”
曲榛微愣，她的本意是告訴這個女生許枳風聲名在外，不會縱容自己的社團出現性別歧視的事。
據她了解，Hurricane車隊的經理就是一個女生，許枳風親自招的。
沒想到反過來被安慰了。
曲榛抿唇一笑：“我、我不怕。”
女生忽然變得堅定起來，進門前做了一個深呼吸，冷眼掃過那三個男生，鼓起勇氣地進了會客間。
這個女生的麵試時間比前麵三個男生都要長，他們顯而易見變得焦躁，擔心自己被刷下去。
曲榛卻在出神，她在想怎麽讓祁禹的車性能變得更好。
“到你了！”出來的女生輕拍了拍曲榛的肩，鼓勵她，“別緊張，麵試的學長學姐都很和善。”
曲榛推門進去，虛虛晃過一眼，沒看見許枳風，麵試官三男一女，隻有林亦豪是熟麵孔。
曲榛天生長了一張引人矚目的臉。
她一進門，兩個學長就坐直了身體，兩眼放光地盯著曲榛，無聊的麵試環節頓時變得有趣起來。
林亦豪笑了笑，沒說話。
最中間的年輕女人打了個哈欠，雙眼含淚，困了。
一個學長搶先提問，無非是之前問過的問題，對賽車運動了解多少，有沒有這方麵的經驗。
曲榛輕輕地說了句“抱歉”，隨即看向最中間的女人，走近兩步，盯著她的眼睛說：“我要、要進車隊。”
場麵寂靜一瞬，林亦豪張了張唇，想打個圓場。
學長笑了出聲，笑眯眯道：“學妹真可愛啊。社團和車隊不是一回事哦，車隊不招新。”
曲榛沒應聲，依舊盯著中間的女人看。
女人輕挑了下眉，忽然來了點興致，示意邊上的人別說話。
“你進車隊可以做什麽？”
“我、我是，機、機械師。”
曲榛說得認真，卻也難掩缺陷，一句話說得比別人費勁多了。
女人一怔，看向林亦豪。林亦豪輕點了下頭，曲榛是他推薦來的，他無法幫她掩藏這個問題
靜默片刻，她忽然起身，“你跟我來。”
曲榛不著痕跡地舒了口氣，她沒找錯人。
門口的四個麵試者見會客間門打開，齊齊看過去，待看到女人帶著曲榛離開，都愣了下。
“那個是Hurricane車隊經理吧？”
“她們幹什麽去？”
“麵試結果怎麽辦？”
於是，一群人浩浩湯湯地跟了過去，林亦豪有心想幫曲榛說話，一直沒找到機會。
女人帶著曲榛走進一樓車隊的車間。
車隊成員看到這麽一群人進來，都停下了手頭的活。
曲榛聽到他們叫這個女人“喬姐”。
女人擺擺手，走到一輛方程式賽車前，趕走邊上兩個機械師，給曲榛騰出位置。
“請吧。”她抬抬下巴，指了指車。
人群不自覺地圍成圈，有點捉摸不透目前的狀況，直到兩個麵試的男生解釋才明白。
中間這個漂亮女孩子想進車隊。
一群人互相望了望，都有點不可思議。
“她是機械師？我們圈還有長這樣的機械師？”
“什麽來頭啊？有人認識嗎？”問了一圈，都不認識。
“不會是衝著許哥和溯神來的吧？”
“不能吧，要這樣去應聘助手不就得了，想不開來當機械師？”
曲榛對周圍的議論聲充耳不聞，她圍著眼前的方程式賽車繞了一圈，神情平靜。
即便她對方程式賽車的經驗少得可憐。
她的經驗都來自於各類拉力賽賽車和改裝車，方程式賽車是另一個世界。
方程式賽車區別於其他賽車，有極其顯著的特點：單座、開蓬、四輪外露。
但隻要是車，就沒有曲榛搞不定的。
女人簡單道：“我們的比賽用車，上周測試在賽道上突然熄火，一直沒檢測出問題。”
“你來試試？”
曲榛檢查了賽車參數設置，蹲下身在賽車後看了一陣，查看他們已排除的故障。
他們檢查得很仔細，連發動機控製單元都送去檢查過，一切正常。
“車能、能啟動嗎？”她問。
女人點頭：“回來之後試過車，一切正常。但車在賽道上熄火的原因仍未檢查出來，這是個隱患。”
曲榛專注盯著數據，似乎周圍雜音消失，隻剩下她和車。
她沉默了太久，久到人群失去耐心，逐漸起了**。
“行不行啊？她真懂車？”
“這也正常吧，連車隊的人都檢查不出來，更何況她才來了一會兒。”
“散了吧？沒勁。”
有人懷疑曲榛，也有人替曲榛說話。
女人始終沒出聲，耐著性子等曲榛，但她並不抱什麽希望，畢竟這不是個簡單的問題。
她隻是想借此觀察曲榛是否專業。
不難看出，曲榛對方程式賽車的經驗並不充足，但她絕對懂車。
稍許，曲榛忽然說：“人呢？”
女人怔了怔，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車手。”曲榛解釋，“車、車手的問題，排、排除了嗎？”
女人臉色微變，人群一片嘩然，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內容過於震驚，以至於他們都忽視了她是個結巴。
相比於人群的懷疑和嘲諷，女人顯然想到了什麽。
她頭疼道：“把柳寬叫來。”
隊員忙不迭去叫人。很快，一個模樣周正，神情略顯冰冷的男生走了進來，站在喬隊身邊。
女人直接問：“測試的時候你的操作有沒有問題？”
柳寬皺眉：“沒問題。”
“仔細想一遍。”她提醒道，“你調整防傾杆的時候注意動作了嗎？”
柳寬沉默半晌，像是在回憶，半晌，低聲道：“抱歉。”
“艸，真的假的？”
“調整防傾杆的時候碰到點火開關了？”
“柳寬以前就有這毛病，動作太大。不過都過去兩年了，沒人注意到也正常。”
“別說，這妹妹挺厲害，連車手都敢懷疑。”
女人撫額，冷靜片刻，上前朝曲榛伸出手：“歡迎加入Hurricane車隊。我是車隊經理喬如煙。”
喬如煙看著這個始終鎮定而自信的女孩露出笑容，詫異地發覺她笑起來時頰邊有一個淺淺的梨渦。
眼前的女孩耳尖微紅，輕聲說：“我是，曲榛。”
-
Hurricane車隊新招了個機械師的事，在車隊乃至整個車行都引起了軒然大波，原因有二。
第一，新來的機械師是個天仙。
第二，天仙是個結巴。
一群人八卦了一晚上，小顧也聽得津津有味，隻恨下午不在場，沒看到天仙長什麽模樣。
直到他聽說天仙的名字——
“……草，她叫什麽？曲榛？榛果的榛？”
小顧神情恍惚地去找周溯，進門就問：“哥，你知道老秦店裏那個改裝圈的大神嗎？”
回應他的是克製的喘|息聲。
周溯正靠牆做倒立訓練，身體肌肉緊繃，小臂撐著地麵，短袖衣擺因為重力往下墜，露出一截小腹。
漂亮的肌理，欲|色的文身。
汗水淋漓，再加上似有若無的喘|息，讓人口幹舌燥。
小顧往文身上多看了兩眼，往周溯跟前一蹲，“就長得特別好看的那個女生，高冷的很，我每次見她，她從來沒說過超過兩個字的句子。但她技術賊牛逼，人挺低調的，那麽多車隊想挖她，她就一直在老秦店裏哪兒也不去。”
“不過你猜什麽著？”
倒立的男生神情都沒變一下，也不知道聽見沒。
小顧習慣了和周溯說話等同於和空氣聊天，自顧自道：“下午她居然來我們這兒麵試，別人進社團，她要進車隊，給那幾個大學生都驚著了，隻有喬姐當真了。喬姐把人領去車間，讓她看上周熄火那輛HX03。結果人看了半天，說了句話，大家都聽傻了。”
他不可思議道：“哥，她說了和你一樣的話。”
周溯從牆上翻下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小顧，“別去摻和許枳風車隊的事。”
麻煩。
小顧對上他涼涼的眼睛，納悶道：“哥，你一點不好奇嗎？”
“你不會對女人沒興趣吧？”
周溯靜靜地注視小顧兩秒，忽而俯身湊近，運動後的炙熱氣息和鼻息撲灑在已經呆滯的人臉上。
漆黑的眼睛裏隻有你一個人的倒影，如漩渦將人吞噬。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很淡的笑，嗓音微啞：“你說呢？”
“…………”
草，救命！
小顧一把捂住胸口，心髒正撲通亂跳，都不敢周溯身上看一眼，扭頭就落荒而逃了。
他哥也太蠱了，男女通殺。
周溯站直身體，輕輕地嗤了一聲，嘴角笑意消失，又恢複了那副冷淡模樣。
無聊。
周溯進了浴室，在水霧中想起某個雨夜。
雨一直下，女孩子白色的身影是夜色裏唯一的亮色，她濕透了，發尾黏在白裙子上。
棉質的布料濕潤透明，入眼一片雪白。
柔軟，因呼出的氣息起伏。
他垂下眼，將水開到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