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突然叫我回國接他女兒, 沒來得及跟你說一聲。這段時間,他有沒有再打你?”
鍾嘉聿扣住陳佳玉的後腦勺,額頭抵著她的問。
溫熱氣息交錯,陳佳玉一顆傷痕累累的心好似窩進一個溫暖的巢穴, 不住恍惚一瞬。
她搖頭, 然而鍾嘉聿早已從她的停頓裏讀出真實答案, 下頜線繃出憤怒的硬度, 咬牙切齒罵了一句,緊緊將她扣進胸膛。
鍾嘉聿撫摸她的肩膀與後背,空氣凝滯燥熱, 逼出隱隱薄汗, 他們如墜冰窖, 舍不得離開對方的體溫。
“我差點殺了他……”陳佳玉後怕而戰栗, 情人的懷抱可以撫平她的難過, 卻無法平息她的憤怒, “如果你沒回來, 我就殺了他……我跟他同歸於盡……”
鍾嘉聿單手抱緊了她,少了一隻手,便以臉頰代替, 貼蹭著她的臉蛋。他給予的安全感從無短板。
“我知道你在受難, 很委屈, 但你不能殺他, ”鍾嘉聿鄭重其事, 感覺到懷中的抵觸, 抱得更緊, 補充道,“你殺他, 你也會死。”
死亡的恐懼遠不及憤怒沉重,陳佳玉仍舊僵硬,好像死敵就在她的刀下,鍾嘉聿偏偏讓她放人一馬。怒火不小心濺到他身上。
鍾嘉聿低頭盯住那雙小鹿眼,她的倔強與楚楚之姿一樣動人心弦,“我要活口,明白嗎?”
陳佳玉渾身一震,腦袋空白一瞬。鍾嘉聿情動時曾承認過身份,多少帶著點意亂情迷的不理智,遠不及他清醒時心甘情願的吐露來得深刻。
“我來收拾他,”帶著使命感的承諾比情話更為動聽,鍾嘉聿親了親她的唇,如同在生死狀上簽名,“我死了是光榮,你死了什麽都沒有。小佳玉,我要你好好活著。”
當死亡跟鍾嘉聿扯上關係,陳佳玉的憤怒瞬間不足一提。她連忙搖頭,否認他預設的死亡,卻被他誤解成不配合。
鍾嘉聿說:“再委屈你一段時間,你答應我,要像碰見我之前一樣堅強活下去。”
依偎呢喃的機會少之又少,陳佳玉情不自禁抬手描繪他的眉眼與臉部弧線,深深拓印進腦海裏,“我現在這副樣子,也不是你造成的,你沒有責任。”
鍾嘉聿臉上浮現熟悉的輕佻,試圖緩解過分沉重的氣氛,“大半個月前你說我沒責任,我認;現在還說我沒責任,我還讓不讓我當男人?”
那日亢進的親昵似在眼前,他們心底潮熱,隱忍多日的貪求悄然蘇醒。鍾嘉聿的腕部自然垂下,輕揉著她的後麵,有意無意輕輕拍了一下,給小孩子哄睡似的。
陳佳玉心窩一熱,輕輕罵了聲:“無/賴。”
鍾嘉聿對自己的定義顯然夠不上這個等級,當下便努力合格。出其不意劃過連衣裙的領子,扣眼落空,前襟豁開一個白皙的倒三角,他捧出半隱半現的一邊,彎腰細咀。
陳佳玉防備又沉醉,下意識往他懷裏躲,無形中喂進更多。
相擁不易,私語難盼,鍾嘉聿隻是蜻蜓點水,卻足以成就攪動深淵的魔力。
“聽著,”鍾嘉聿依依不舍替她扣回扣子,撥了下散落的鬢發,“回國以後,我要你幫我去一個地方取一點東西。”
陳佳玉怔忪一瞬,“這麽快能回去了嗎?”
鍾嘉聿揶揄,“難道你還沒待夠?”
陳佳玉的認真像肩挑重任,“去什麽地方?”
鍾嘉聿說:“藤鈴村175號,藤蔓的藤,鈴鐺的鈴。”
陳佳玉默默記下,“藤上麵長鈴鐺,那是哪裏?”
“我老家。”
“……”
這項任務的意味從正經走向微妙,陳佳玉莫名有種即將見公婆的緊張。
“但是沒人住了,”鍾嘉聿繼續說,“就是一間老屋,大門鑰匙在門邊花盆底下,以前種年橘的,有點沉,你得費點勁。然後到廚房櫥櫃後麵,有個保險箱,密碼是你的六位數生日,東西就在裏麵。”
陳佳玉斟酌道:“能說一下大概是一個什麽樣的東西嗎?”
鍾嘉聿忽然賣起關子,“到時你會知道。”
“噢,”陳佳玉輕吟,想了想又問,“我拿了東西,要送去哪裏?”
鍾嘉聿隻深深看了她一眼,答案顯然同上。
陳佳玉像服刑已久,兩次申請減刑均被駁回,喪失回歸社會的希望。如今突然被通知即將出獄,將信將疑又驚喜不已,多股情緒交撞,整個人有些混亂。
“我能寫在紙上嗎?我怕忘記了或者路上出什麽意外撞倒腦袋失憶之類……”
也許鍾嘉聿的眼神像看杞人憂天,“不可以。”
陳佳玉苦思冥想,靈光一閃找到了新的記憶載體,便跳到最後一個問題:“我回國馬上去取嗎,還是等一個特定的時間?”
鍾嘉聿目光忽然深邃,像逗弄煙仔一樣按定她的發頂,拇指撫弄她的額頭。粗糲的指腹像能劃破細嫩的肌膚,他極輕極輕,留下的印象卻刺骨般深刻。
“等你想起我的時候。”
從莫名其妙到恍然大悟,隻需對這份短暫感情一瞬間的堅定。
陳佳玉在心裏悄悄點燃一盞燈,小心翼翼護著希冀的火苗,“是給我的禮物嗎?”
一道突兀的手機鈴聲打破旖旎,都空**的樓梯間尤為響亮,持續不斷,催命似的。
鍾嘉聿像點了一頭,也像掏手機的低頭,再問下估計又是“到時你會知道”。
鍾嘉聿給陳佳玉看一眼屏幕,周喬莎,然後接起:“喂。”
周喬莎的不滿穿透手機,“張維奇,你跑哪去了?”
“洗手間。”那個名字就像一劑鎮定劑,每每聽見,鍾嘉聿都分外冷靜。
“我也在洗手間這塊,怎麽沒看到你?”周喬莎叫道。
陳佳玉還貼著鍾嘉聿的胸膛,耳朵就在他的手機之下,幾乎分享了他的電話。本以為他會托詞商場廁所不止一個,人多便換了一層樓等等,沒想到還是低估了這個男人的嘴。
“喬莎小姐,你總不能進男廁所吧?”鍾嘉聿浮現譏嘲的笑,“掛了,馬上回去。”
他兜起手機,神色與聲調立刻換了一種風格,急切歸急切,柔情尚存,“時間差不多,我們該回去了。”
陳佳玉便到洗手間補妝,打開小挎包卻摸到了一支未拆封的口紅,正是剛才看中的正紅色。荒唐的念頭劃過腦海:該不是她精神錯亂順手牽羊的吧?
能近她身的隻有一個人,陳佳玉旋即豁然開朗,拆掉報裝,衝著鏡子直接試色。
鍾嘉聿等在廁所門口,像每一個等待女伴的男人,不同的是吊著左腕,暴露在外的肢體肌肉結實流暢,加之眼神警惕,英俊歸英俊,但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離凶神惡煞隻差一副紋身。
對於路人是個潛在的犯罪分子,對陳佳玉卻是無可比擬的安全港灣。
陳佳玉特意抿了抿唇,明媚而粲然走向他。
鍾嘉聿防備的眼神有所鬆懈,明顯在她豔麗的紅唇上停了一瞬,便也染上了笑意。
陳佳玉下巴微揚,淺淺努一下唇,唇珠飽滿,誘人采擷,“你送我的?”
過道短暫真空,無人經過,鍾嘉聿敏捷攬住陳佳玉的腰,輕啄一下她的唇,然後鬆開。犀利的薄唇霎時多了一抹柔情的亮度。
“你送我的。”
陳佳玉心動又心慌,意外的溫存像倉鼠囤了一肚子的糧,既是有備無患的安穩,也怕別人發現她背地偷吃。
她忙掏出紙巾幫他擦掉,半路給截了去。
“淡定點。”
鍾嘉聿隨手揉了紙巾扔了。
回程鍾嘉聿依然站在陳佳玉一米以外,化身盡職保鏢。周喬莎一路追隨的目光失去檢視效力,便動用嘴皮子。
“你到底去了哪裏?”
“阿嫂嫌人多,下了一層樓。”鍾嘉聿給陳佳玉拉開周喬莎旁邊的座位,自然坐到她另一邊,恰好方便周喬莎對他翻白眼。
孟江本該站崗,咖啡店還站著實在突兀,陳佳玉讓他落座了。
點了單,同桌三人基本都留意過手機,陳佳玉抱著胳膊,偶爾打量路人,跟車上狀態差不多。
周喬莎拉鍾嘉聿陪玩遊戲,鍾嘉聿打發小孩子似的,讓她自個兒玩,他要處理一點茶園的急事。
代溝從此劃開,工作忙永遠是男人拒絕女人的有效借口。就算周喬莎一身大小姐脾氣,也擔不起影響男人事業的臭名。她懨懨閉了嘴,旁邊雖還有另一男的,也僅是一男的,在張維奇麵前論相貌身材脾性,根本算不上男人。
周喬莎的煩悶瞬間,轉頭用手機補足了樂趣,陳佳玉的無聊好似漫無盡頭。
周喬莎從悄悄打量到明目張膽,到底年輕氣盛,按捺不住好奇心,“你怎麽不玩手機?”
陳佳玉今天連衣裙飄逸,小挎包迷你,身上看不出任何一處藏手機的地方。若是落在家裏,早該在車上時想起,立刻回頭取來。
幾秒後,陳佳玉才反應過來是跟她搭訕,雖然話題並不適合展開。
沒著急回答,陳佳玉端起冰美式抿了一口,滋味像殘酷現實與短暫溫存交融,苦而不焦,回甘悠長。
無意的舉動卻凍僵了周喬莎的表情。
從她的角度,恰好看到陳佳玉端起玻璃杯的右腕內側,皓腕空無首飾,視覺暢通,兩道猙獰疤痕橫截而過,像砍斷了她的手腕。
鍾嘉聿留意到周喬莎的異樣,陳佳玉也沒錯過。
也許不經世事善根未泯,周喬莎臉上難掩驚訝與憐憫,也許麵對一個陌生人,她第一反應也會如此。
陳佳玉心弦莫名一動,不似訴苦,反而有種揭短攻訐的快意。她當著一個女兒的麵,撕破她自幼崇拜的父親的偽善麵具。
她放下杯壁流汗的玻璃杯,手指敲了敲握拳的右腕,“加上這個,也許你該問一下你爸爸,他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