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跟你說, 我爸那個情人十九歲就跟了他,”周喬莎難掩厭嫌地叭叭直說,“一直到現在,才比我大五歲, 你能想象嗎?勉強算我同齡人, 竟然跟一個差不多可喊爸爸的男人——”
“喬莎小姐——”鍾嘉聿推著周喬莎的行李箱, 剛打斷, 立刻又遭周喬莎插嘴。
“停——!”
周喬莎雙臂比叉,肢體語言跟打扮一樣豐富而誇張。她學的是設計,身體就是她的一麵展示架, 漂染的紅發, 花裏胡哨的短裙長襪, 叮叮當當的首飾挎包, 還有像蟲子一樣爬滿肢體的紋身, 這一期上的是哥特風展品。
“再叫我喬莎小姐我要生氣了!”
鍾嘉聿幹脆略過不提, “我叫你爸輝哥, 叫她一聲阿嫂,他們的私事,我不好評論。”
周喬莎食指點了點下唇, 若有所思:“哎, 難道你們男人都喜歡像她那樣的?”
這簡直就是一道送命題, 鍾嘉聿回答是與否都不合適。
“你應該相信你爸的眼光。”
陳佳玉那雙動人的小鹿眼的確散發奇妙的光, 周喬莎自幼喪母, 那段亦師亦友的時間裏曾經被那股親和力感染, 可惜好景不長。
周喬莎改變問法:“你們男人都喜歡比自己歲數小的?”
“你爸的審美顯而易見, 至於其他男人,我不清楚。”
鍾嘉聿依舊跟她打哈哈, 行李箱推到廂房的一間臥室門口,隨意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眼看就要道別。
周喬莎年輕氣盛,到底比鍾嘉聿少了八年耐力,急道:“誰關心其他男人怎麽想,我問的是你。”
鍾嘉聿擦肩而過的笑容意味深長,“我當然不喜歡比我小太多的,有代溝,沒共同話題。——晚安,喬莎小姐。”
周喬莎氣得叉腰,大小姐脾氣一展無遺,“張維奇,你再叫我一遍喬莎小姐試試!”
鍾嘉聿置若罔聞,輕車熟路**向另一側廂房。
次日一早,人聲比鳥鳴醒得早,平素幽沉的園林多了幾許熱鬧與活力。
陳佳玉把水滴夾和發簪都別進昨夜的英文書,好生塞進書架上屬於她的角落,這是她僅有的“秘密”場所——周繁輝才懶得翻她的外語書。
剛出臥室門,樓下客廳周喬莎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戰勝了所有降噪的布置。
“爸爸,我要張維奇陪我逛街,他的手還沒好,還不用上班吧?”
陳佳玉扶著扶手款步下樓,像給裙擺束縛腳步,太快她會刹不住撲進那個懷抱。
周繁輝回答女兒:“維奇一路陪著你從中國玩到泰國,還沒玩夠?”
周喬莎振振有詞:“泰國有泰國的好,中國有中國的妙,哪有‘夠’的說法?”
周繁輝給逗得朗聲大笑,“大小姐都開了金口,我還有反駁的餘地?”
周喬莎側身趴在周繁輝的肩膀上,像小時候一樣搖著他,“就知道爸爸最好了。”
陳佳玉像個外來者,意外闖入父慈女孝的一幕,尷尬又拘謹,還品出一絲微妙的諷刺。誰能想到往她手腕劃了兩刀的老男人還有溫情的一麵。
“莎莎,好早,昨晚休息得還好吧。”陳佳玉的禮貌換來一副淡淡的白眼,哪怕周繁輝也白眼警告。她昨夜還有些感慨,如今見到思念的麵孔,其餘感受統統退居次位。
“阿嫂。”這回,鍾嘉聿沒再見外地起身,義弟就該有義弟的熟稔。
陳佳玉倉促打量這個半個月未見的男人,離容光煥發還差一小截精神氣,但已沒了當初的蒼白與疲倦,令人不禁聯想這趟回國之旅對他的奧義。
如果他們是情侶,他陪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旅遊,她陪在一個老男人的枕邊,行為上可以互相抵消背叛感,其中酸澀與痛苦卻無法清零。
“手好點了嗎?”陳佳玉自然借著阿嫂的名頭關心兩句,並不過分。
“謝謝阿嫂關心,”鍾嘉聿看不出太多情緒,對阿嫂是有禮有度,對情人難免冷漠,“之前指頭顏色發黑,現在跟其他手指差別不大。血運沒毛病,恢複應該隻是時間問題。”
“那就好。”陳佳玉拿不準是否要留在這個其樂融融的環境,平常阿嫂隻是園子的半個主人,現在該退位讓賢了。
當著周喬莎的麵,陳佳玉叫不出叔叔,隻望著周繁輝:“我先出去了,你們慢慢聊。”
“正好,”周繁輝拍了下周喬莎的肩膀,“維奇開不了車,讓孟江載你們一起出去。”
“好啊。”
周喬莎頷首道,顯然沒聽清具體安排,隻有敏感如陳佳玉會確認細節。
“是我也一起嗎?”
陳佳玉問,孟江可是她的專屬司機。
無視的最高境界便是人就在眼皮底下,偏偏還要借助傳聲筒,死活不願直接對話。
周喬莎問周繁輝:“爸爸,什麽意思?”
周繁輝說:“既然都要出去,那就一起出。”
周喬莎惱道:“爸爸,園子那麽大,難道你就隻有一個司機嗎?”
周繁輝一錘定音,“莎莎相信爸爸,你們女人想逛的地方,小玉比張維奇更清楚。”
“輝哥說得沒錯,”鍾嘉聿有些揶揄,“喬莎小姐,別在拿口紅色號折磨我了。”
周喬莎狠狠剜了鍾嘉聿一眼,冷漠又俏皮,“幫你以後談戀愛打基礎,你該感謝我。”
周繁輝笑容不斷,仿佛許久沒這般快活。
鍾嘉聿陪著淡笑,目光觸及陳佳玉僵硬又努力的表情,頓了頓,笑意自然退潮。
孟江開車,鍾嘉聿坐副駕,任誰都能感覺出後排兩個女人氣場不合。周喬莎上車就玩手機,不是打字就是講語音,要不刷到本地小視頻就欠身趴著鍾嘉聿的椅背,遞過去問他是不是真的。陳佳玉幾次想搭訕,都被周喬莎的繁忙業務打斷,於是作罷,靜靜地望著前方,偶爾能瞥一眼鍾嘉聿側臉,但經常被周喬莎擋住。
四人一起來到商場,女士中間,男士兩邊,很容易讓人誤會是兩對情侶——雖然搭配有些怪異,陳佳玉跟孟江算鮮花插牛糞,周喬莎和鍾嘉聿更像冤家。
陳佳玉徑直到了口紅專櫃,如數家珍地檢視眼花繚亂的色彩,並很快鎖定目標。蔥白細指剛懸到正紅色的一管,另一隻手在上隔空點了點,“這個顏色好看,我試一下。”
陳佳玉頓了頓,抽出口紅,隨手遞給聲音的主人。
周喬莎第一次正眼掠過陳佳玉,下一句交談堵在唇邊,反而又是陳佳玉破冰。
“這個顏色會比較成熟。”
按理說愛屋及烏,恨也一樣,陳佳玉對周喬莎偏偏沒有多大惡感,對她印象和感情還停留在那個豆蔻年華的女孩身上。
周喬莎沒接茬,在手腕試了色,別過身遞到鍾嘉聿眼底下,“好看嗎?”
陳佳玉下意識便去瞧鍾嘉聿反應,目光有一半與他相撞,忽如同極磁鐵相遇,她先轉開了。那一瞬陳佳玉覺得自己像提防男友出軌的女人,患得患失,狼狽又疲憊。
走到腮紅這邊,才聽鍾嘉聿說“問我沒用,我說了不作數”。
周喬莎糾纏道:“讓你說你就說。”
“太成熟了,不適合你。”
鍾嘉聿第一次吃了熊心豹子膽沒捧場,周喬莎愣了愣,愛憎分明的臉盡顯惱火,粗魯塞回口紅,“適合老女人。”
陳佳玉回頭看了眼心水的色號,就如饑餓時看見別人丟下還罵一句“乞丐才吃”的包子,縱然再心水,也不會當場認領頭銜。
離開專櫃,周喬莎轉進那家陳佳玉和鍾嘉聿擁有故事的服裝店,旋即一心撲到挑選之上,提了一籃進試衣間。
陳佳玉懨懨閑逛,無意間停在一排中性的衣服架前,雙眼失焦,隨便翻選。
有人輕輕清了下嗓子。
陳佳玉反射性循聲望去,鍾嘉聿跟她隔架相視,把下頜朝門口略偏了偏。
陳佳玉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立即瞥了一眼孟江,還好,正看手機不像注意到。她掛回衣服,聲音不高不低,“我去上個洗手間。”
孟江聞聲轉頭,對上的卻是鍾嘉聿的眼神,對方以一個茶園老板不容辯駁的強硬,釘住了他的步伐。
“我正好抽根煙,你看著點喬莎小姐。”
話畢,阿嫂和張維奇一前一後,相距約一米,一起離開服裝店。
孟江頓感輕鬆,畢竟陪喬莎小姐隻要盯住人,看阿嫂還得時刻提防她搞小動作。
陳佳玉越走越快,像要避開鍾嘉聿跟蹤似的。鍾嘉聿也腳下生風,拐進洗手間與安全出口的小道,自然往後提防一眼,然後超過陳佳玉,回頭留意來時方向,替她推開通往消防梯的防火門。
他們走過的不止商場一眼到頭的走廊,更是十來個無法相擁的日日夜夜。
雙層防火門過濾出一個安全僻靜的世界,鍾嘉聿直接扣住陳佳玉的腰,匆匆下了一層樓。然後,在空無一人的轉角平台,避開受傷的左手,右手迫不及待攬緊她,低頭深深吻下去。
陳佳玉一口氣沒緩過來,便給堵住,窒息牽連出戰栗,可還是舍不得浪費時間喘氣。他的唇舌依然柔軟,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道,挑弄著她。陳佳玉一腔委屈給他挑開了塞子,隨著熱淚奔湧而出,將久違的擁吻潑濺得越發淋漓。
“別哭、別哭,我在這。”
鍾嘉聿不得不鬆開她,恨自己變成了楊過,隻剩一條手臂可用,抱她卻不能給她擦淚,淚水越抹越洶湧,又無法擁抱她。
陳佳玉緊緊圈住鍾嘉聿窄勁的腰,埋進他的胸膛,也像躲到堅實的盾牌後,脆弱終於有了庇護所。
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委屈幾經輾轉,還是不敢吐露最原始的心聲,怕越是真誠,越易受傷,像表皮破損的傷口,百毒易侵。最後隻含含糊糊,欲說還休。
“我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
鍾嘉聿重重吻了吻她的發頂,霎那間一股有力的溫柔仿佛貫穿了她全身,瓦解她最後一絲仿徨與不安。
他笑了一聲,無奈與心疼交織,當之無愧的合格情人。
“我怎麽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金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