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就在裴湘躍躍欲試準備親自出手的時候, 展昭開口答應了丁兆蕙的提議。兩人同時起身向坐在上首的丁老太君行了一個禮,說了比試較量之事。
老太君並不阻攔見怪,她笑吟吟地叮囑了幾句後, 便讓一眾年輕人自去熱鬧玩耍。
待到丁老太君扶著丫鬟的手返回內室後,丁兆蘭、丁兆蕙兩兄弟便邀請大家去月台附近觀看比劍。
眾人一路說說笑笑來到前院, 早有丁家仆人在廊下擺好了桌椅、茶果點心以及酒水。裴湘和丁月華占了一桌, 盧方、丁兆蘭等人則在另一桌落座。不多時, 便見展昭和丁兆蕙互相敬了一杯酒, 隨後二人便分別持劍去了月台兩側。
展昭隨手掖了掖藍色袍襟,又挽好衣袖。而後就見他腳下輕點,人便輕飄飄地飛身而起, 眨眼間躍至高台之上。旋即,他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台子的正中間位置。
這輕功身法一施展出來,便贏得了盧方的一聲喝彩。他暗道隻憑這輕功造詣,南俠便名不虛傳, 也怪不得當今天子會在私下裏給他取了個“禦貓”的綽號。再有就是, 五弟委實不該因為一個綽號就總想著和南俠展爺一較高下。
就在盧方悄悄替自家結義兄弟操心發愁的時候, 丁兆蕙也脫去了寬鬆外袍,露出了裏麵一身利落黑色勁裝。隨後,隻見這位丁二俠身影微晃, 人便躍身而起, 其間又在半空中左右腳互踩了兩次,緊接著整個人便如同一陣旋風般迅速落在了展昭的對麵……
這場比劍明麵上是因著巨闕劍和湛盧劍, 可實際上為了什麽, 月台上的兩人心知肚明。因此兩人都沒有謙讓退避的打算, 皆從一開始便準備全力以赴地比拚。
一時之間, 月台之上劍影重重, 你來我往好不驚險。
巨闕和湛盧這兩柄上古名劍鋒芒相對,一個銳氣森森,一個寒光閃閃,看似完全不相上下。
但甫一交手,展昭便心下微驚。他驚的不是自家巨闕不如湛盧,而是憑著他和巨闕劍相伴兩世的默契,恍然間察覺到巨闕劍如今的材質已然遠超和它齊名的湛盧名劍了。
“倘若我當真完全發揮出巨闕劍本身的威力,說不得要斬斷湛盧劍了。”
展昭自是不願意因為一場比劍就毀了湛盧名劍,便不著痕跡地調整並改變了戰術策略。他盡量避免讓兩把寶劍正麵交鋒,隻用輕功身法和纏鬥劍招同二爺丁兆蕙對戰。
“往常我隻覺得巨闕劍威勢赫赫,霸道雄渾,不愧是上古名劍。因此,哪怕它比平常寶劍鋒銳數倍,我也覺得理所當然,隻是更加珍之重之。不想今日和湛盧比拚,才發現這巨闕實在是不同凡響。”
展昭心中的感歎一閃而過,隨後又全神貫注地迎戰。接下來,他不僅要取得勝利,還得小心別損毀了湛盧劍。
此時的展昭無暇細想,為何巨闕劍的鋒銳剛猛程度會遠超湛盧劍?倘若一開始就如此的話,那湛盧便絕對不可能和巨闕齊名,甚至還得到了更多的讚譽。那是絕對不合常理的。
但是此戰之後,靜下心來的展昭必然會察覺到這矛盾之處。之後再結合前世的記憶認真琢磨,他便會立刻意識到,這千年時光中,巨闕劍一直在成長,雖然劍身表麵上看不出任何細微變化,但是實際上,它已經將當初那些與之齊名的寶劍遠遠拋在了身後。
其實,這種變化是早有征兆的,否則當年的明瀟道人也不會一直堅信巨闕劍有靈。
——隻有生出了靈智,促使凡劍劍體脫胎換骨,才會擁有成長進階的能力。
至於為何諸多上古名劍中唯有巨闕有這般機遇造化?明瀟不知,這也是他一生遺憾。所以,他寧願在陰司地府徘徊千年,隻為了等一個重逢的機會。
自然,此生的展昭目前也不清楚這些。
稍晚時候,他會不可避免地同當初的明瀟一樣開始認真琢磨巨闕劍有靈這件事。但現在的他,需要的隻是一場勝利。
——既為了巨闕劍,也為了他自己。
一盞茶之後,展昭在騰挪轉身間將巨闕劍斜刺而出,隨即重疊遞進手腕反轉,於劍意縱橫間一連七次變幻身形與劍勢。“風掃秋葉”後接著“寒星曜日”,旋即劍尖輕揚,緊隨其後是一招“鷹擊長空”,最後幹脆利落地擊敗了丁兆蕙。
下一刻,展昭跳出戰鬥區域,抱拳朗聲道:“僥幸,承讓!”
對麵的丁兆蕙輸了比劍,神色間有些挫敗,但卻毫不猶豫地抱拳回禮道:
“我輸了。展爺好本事,好劍法,在下佩服!巨闕劍確實鋒銳無雙,展爺有了巨闕,如虎添翼,之前是小弟妄言了。”
展昭見著丁二俠輸了劍之後態度坦然,十分有風度,便覺得這丁二俠是個值得結交之人。他又一向是謙遜性情,倘若不是今日比試的緣由過於特殊,說不定連比試都不願意參加的,便連忙誠懇說道:
“丁二俠過譽了,你我二人今日比試劍法,本就是展某占了先機。誰不知鬆江府丁二俠最擅長水中纏鬥,且自幼苦練的指法掌法,皆是高絕本領。倘若讓在下和丁二爺比試水裏功夫或者赤手空拳地比武,在下必輸無疑。今日,是展某借了巨闕劍之利,才僥幸得勝。”
丁兆蕙聽展昭這樣說,心情好了不少。雖然知曉這段話裏謙遜的成分居多,但是展昭這樣一講,便是替他周全了顏麵。再者,展昭說的也不都是客套話,若是比試水裏麵的功夫,展昭確實不如自幼生長在江邊的丁兆蕙。
一旁年紀略長的盧方見丁兆蕙和展昭比試之後都是一副好風度,並沒有因為一場輸贏就傷了和氣或者有了芥蒂,不禁撫掌而笑,連聲說好。
丁兆蘭起身給返回的二人倒酒,他先敬給客人和贏家一杯,隨後又端了杯酒給自家兄弟,權當鼓勵和安慰。
眾人再次落座後,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裴湘和展昭雖然分別坐在兩張桌子前,卻是相鄰的位置,因而說起話來很是方便。
丁兆蕙正在喝酒,餘光瞥見裴展二人湊在一起淺笑交談的一幕,心中微微一歎,麵上卻絲毫不露異色,隻是繼續和旁人閑聊。
丁兆蘭看了一眼自家兄弟,忍不住想幫幫他,並不是打算做什麽特別的謀算,就是希望能夠替兄弟掙回些麵子而已。於是,幾杯酒之後,丁兆蘭便說起了丁兆蕙之前苦練水中本事時發生的一些趣事,算是變相誇獎了丁兆蕙一番。
丁兆蕙見兄長維護自己,而展昭和裴湘也都聽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展昭還感歎說自己不太通水性,偶然遇到落水之人總是犯難。若是那水淺一些,他大約還能把人撈上來,若是深一些險一些,他就束手無策了。
展昭的這番感慨立刻讓丁兆蕙想起自己之前救助周老丈的經過,不由得眉目舒展,同時又忍不住看向裴湘。
裴湘先前因為展昭打架打贏了,並且贏得還算幹脆利落,更沒有落了巨闕劍的威風,便打消了親自上場揍人的念頭。在她心裏,這個小插曲就算是翻篇了,繼而便又有心情琢磨旁的有趣事情了。
——比如,展昭不擅水這個問題。
“原來你不精通水性呀!”
裴湘根本不曾去留意哪個男人在水中更厲害這種事——橫豎沒有她厲害就是了。她的腦海裏冒出來了一個新想法,便興致勃勃地說道:
“展昭,不管是在水中、水底,還是在水麵上,我都算有些心得。對了,我今天還學會了在水上踩著竹筏飛速滑行的技巧,是和輕功渡水完全不同的感覺。哎,不如讓我來教你吧,包教包會,怎麽樣?還有呀,我也不管你多要報酬。嗯,這樣好了,在學習那些水中本事的時候,你偶爾烹飪一頓河鮮或者海鮮就可以了。”
展昭隻見過裴湘踩著竹筏在江麵上恣意飛馳的情景,並不知曉她還精通水中的功夫。不過,他對裴湘的能力非常信任,因此裴湘說要教,他便願意學。
於是南俠當即就感謝地點了點頭,同時心裏還有些稍稍擔心自己的學習資質,生怕過於愚鈍而辜負了裴湘的好意。
此時的展昭當真是把修煉水中本事當成一件正事來辦的,而裴湘則是一半為了幫助小夥伴,一半為了能多吃幾次展昭親自烹調的魚蝦。兩人誰也沒往曖昧方麵聯想。
但是這番對話傳進丁兆蕙耳中後,他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水中嬉戲”之類的畫麵,心裏頓時又冷嗖嗖的了,剛剛那點兒得意與驕傲全都不翼而飛。
見狀,丁兆蘭連忙給弟弟夾了一塊山楂酸梅糕,又到了一杯酒。他深覺自己剛剛幫了倒忙,但又不知該如何補救轉圜,便隻能盡力招待大家吃喝……
又過了一會兒,丁老太君那邊派人來傳話,說是酒席已經準備好了,特意來請裴湘過去一起用餐。
於是,裴湘便和月華小姐先後起身離開了前院,去後院老太君處用餐。而展昭則繼續留在前院和盧方、丁氏雙俠一起喝酒吃飯。
這天晚上,裴湘、展昭和盧方都在丁家莊內留宿。
裴湘早早上床歇息,但卻因為今日見了湛盧劍而走了困意。
躺在**後,裴湘總是不由自主地回憶起許多年前的舊事來。她想到最開始時懵懂茫然的自己,想到那個渴望尋找到同類的自己,想到那個有了第一個朋友開心的自己,想到明瀟去世時自己的悵然無奈,想到……
夜色更深,毫無睡意的裴湘幹脆起身離開床鋪,打算去外麵散散心。她悄然走出客房,在晚風夜色中凝神辨了辨方向,很快就決定了去處……
出了丁家莊正門後,沿著一條彎彎繞繞的土路往西行走一裏地左右,便到了一處土嶺高地之上。
這裏一處十分寬闊的高台,五間相連,乃是丁家莊的主人建造。白日裏置身於高台之上,便可遙望浩**江麵和來往船隻。到了晚間,憑借習武之人的目力,足以望見那江麵上的漁火和星光。伴著悠悠波浪和靜謐天穹,總能讓人暫時忘卻許多俗世紅塵煩惱。
晚飯時,裴湘聽月華小姐提過這裏,夜間失眠後便尋了過來。
她乘著風飛躍至高台最高之處,果然見到一片江水與夜空相連、星光與水光互相映照的美麗景色。裴湘試著去分清楚哪些是星光哪些是水光?數著數著,便漸漸忘了心底的那些遺憾與悵惘,今夜的紛亂心緒也緩緩沉靜了下來。
就在裴湘沉浸在那片江天水色星光爛漫的美景中時,兩道漸漸走近的腳步聲讓她瞬間回神。
她有些不舍地將視線從江水方向收回,轉而望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是丁氏雙俠呀……”看清來人後,裴湘心中了然,思忖道,“也該是他們二人。這裏本就是丁家建造的觀海台,主人家有了深夜賞景的雅興,自然要帶著酒菜來此自在消遣。”
這丁氏雙俠登上土嶺高地後,直接去了正中間最寬敞的台子上。那裏桌椅碗筷杯具俱全,還有蠟燭、炭火、泥爐等物,一看就是兄弟二人經常停留賞景之處。
裴湘見丁兆蘭從食盒中取出幾碟下酒小菜,又見丁兆蕙打開了手邊的酒壇,心中暗道:
“若這兄弟二人要在此處飲酒閑談吹風,我也不好繼續待在這高台的頂部了,免得不小心聽了人家私下裏的秘密。再者,我現在待著的這個位置正好是中間高台的後方,若是想離開這裏返回住處的話,肯定要經過丁氏兄弟所在的地方的。不如提前出聲打個招呼,然後就回去休息。”
然而,不等裴湘出聲表示自己也在此處,便聽丁兆蘭對丁兆蕙道:
“二弟,為兄知道你中意那位裴姑娘。”
“唉,我知大哥早已經察覺了,今日讓你擔心了。”
裴湘:……
裴湘立刻閉緊了雙唇,沒有再出聲提醒丁氏雙俠自己也在此處,省得雙方陷入更加尷尬境地。
她默默地瞧著下方唯一一條離開的通道,暗自後悔剛剛為什麽沒有搶在丁兆蘭說話前出聲。
這時,丁兆蘭的聲音再次響起,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二弟,依照為兄今天觀察,那裴姑娘和展爺之間已經早有情愫,且感情正好。你莫要再記掛此事了,免得徒增煩惱。”
這番勸說之詞一說出來,丁兆蕙就幽幽歎了一口氣,似乎默認了丁兆蘭的說辭。隨後,他便抱起酒壇咕嘟咕嘟地喝了幾大口。
丁兆蘭見兄弟在使勁兒喝悶酒,怕他酗酒傷身,便繼續溫聲勸道:
“二弟,為兄和你說句實在話,便是沒有展爺,你和裴姑娘也成不了。我知道你欣賞她的容貌和本事,但母親絕對不會喜歡裴姑娘那般性情的女子當兒媳婦的。好在你和她隻是初識,否則將來肯定難辦。”
丁兆蕙沒有出聲反駁。他是聰明人,怎麽會不知道丁老太君對什麽樣的婚事滿意。他不得不承認長兄的話是對的。丁家二爺可以喜歡瀟灑如風、不理世俗眼光的江湖女子,但丁家的次子媳婦卻不行。
丁兆蘭見弟弟眉目見有所觸動,便知兆蕙已經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不由得心底一鬆,又接著勸道:
“再者,遲了就是遲了,有些事終究強求不來。展爺人品好武功好前程也好,是值得真心結交的友人。你若是一直對展爺喜歡的女子念念不忘,時間久了,你和展爺之間必然要生分的。兆蕙,何必為了一點朦朧的喜歡而失去結交知己好友的機會?”
丁兆蕙覺得自家兄長說得有理,其實他本身也十分清楚,自己對裴湘的情誼起於一見鍾情,並不深刻。所以,他此時遺憾失落較多,要說多痛苦,那倒是沒有。說到底,還是意不平罷了。而展昭也確實值得結交。
不過,聽到丁兆蘭這樣誇讚展昭,丁兆蕙心裏終究是有些不舒服的,便忍不住冷哼一聲,而後繼續喝酒。
丁兆蘭搖了搖頭,繼續分析道:
“兆蕙,為兄還有一點想法,你來聽聽。依我觀察,裴姑娘她要強好勝,又有些遊戲人間的肆意不恭,絕非柔順貞婉女子。而二弟你也一貫淘氣,偶爾牛脾氣上來了,總會說些乖張刻薄的話。若是將你們兩個湊在一起,到底誰來包容誰的任性呢?兆蕙,為兄淺見,覺得你更需要一個溫柔解語的妻子,而同樣的,裴姑娘也更適合性情寬厚的展爺……”
裴湘已經不在意這丁氏兄弟之後又說了些什麽了。
她現在隻想靜一靜,並且好好琢磨一下“展昭喜歡自己和自己喜歡展昭”這件事的真偽。所以,她迫切需要一個不受打擾的地方,然而此處……
幾乎不用多加考慮,裴湘身形一閃便無聲無息地返回了巨闕劍內的小空間。對於裴湘來說,這裏絕對是獨屬於她的靜謐天地。
“他們說——我和展昭互相有情?有情?那海棠花呢?”
返回巨闕劍內的裴湘覺得腦子裏亂哄哄的,她心緒不寧,倒是依舊記得放開靈識檢查四周的環境,同時有些漫不經心地想著:
“這麽晚了,展昭應該睡了吧。所以,巨闕劍此時會在他的床頭……咦——?”
猝不及防之下,裴湘的靈識完完全全地落在了房間內正在換衣服的展昭身上。
“咣當!”
展昭豁然轉身,驚訝地發現本來好好放在床邊的巨闕劍竟莫名其妙地滾落到了地上!
是的,是滾落。
展昭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床鋪上的痕跡,垂眸暗想,以巨闕劍的重量和被褥的軟度,凡是劍身經過的地方,必然會留下明顯的凹痕。
這一刻,展昭的腦海中隻有一個清晰念頭,就是巨闕劍是有靈智的。
——可是,為什麽要突然滾落呢?再有就是……這劍身摸起來是不是有些發熱?
因為關切與疑惑,展昭忘記及時披上寢衣,他將巨闕劍舉到眼前,認認真真地打量觀察了好一會兒。
“巨闕劍。”展昭清了清嗓子,嚐試著對自己的佩劍開口說話,“你是在生氣嗎?還是在激動?因為白天見到了湛盧劍嗎?亦或者因為丁二俠說的那些話?”
——所以才生氣/激動到打滾落地又微微發燙嗎?
話音剛落,展昭就聽到腦海裏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聲音的主人似乎很激動,激動到沒有很好地約束控製好自己的心音。
“這、這是我可以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