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驟然間再次聽見“仙師”的聲音, 還是一句沒頭沒尾的疑問,展昭心中半是迷茫半是喜悅。

他第一反應是想詢問“仙師”,她看見什麽奇怪的東西了?同時還有些好奇, 就是“仙師”怎麽又忽然傳遞心音了,明明兩人白日裏還見過麵的……

“而且,她的心音聽上去有些激動,好似當真瞧見了什麽稀罕之事, 震驚中沒有控製好情緒,一時激動便……激動?”

靈光一閃後,展昭緩緩低頭看向手中同樣在傳遞激動情緒的巨闕劍, 神色怔忪,眸色明滅變幻。往日裏那些紛亂零碎的畫麵、千絲萬縷的線索細節、以及各種時間上的巧合與重疊……都很難不令展昭將那道激動的聲音同今晚同樣顯示出異樣的巨闕劍聯係到一起。

——同一時間,同樣的情緒,還有往日裏那些被忽略的關聯與巧合……

——倘若巨闕劍不僅有靈智,並且那靈智已然化形, 成為得天獨厚的劍靈呢?

——倘若那劍靈在修為有成後, 便可以離開巨闕劍自由行走, 又會不時地返回巨闕劍中……

將劍靈、仙師和裴女俠三者看做一體後, 展昭隻覺得心中的許多疑慮謎團頃刻間全都消散了。

他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雖然還沒有完全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可也覺得頭腦清明了許多, 同時還有一股莫大的喜悅之情充盈在他的心中。

“原來, 我和裴姑娘之間有著這樣深厚的牽絆。那她是不是——並不會突然消失了?”

一直處於暗戀中且患得患失的男人在房間內獨自思索著, 同時目光溫柔地注視著手中的寶劍。

驚喜驀然降臨,又伴著一份渴望已久的安心感覺。這讓展昭變得異常敏銳, 不曾錯失記憶中任何一個可以佐證真相的細節;也讓展昭變得非常遲鈍, 不經意間便忽略了當下的某些特殊情形。直到他覺得手中的巨闕劍忽冷忽熱……

“對了, 裴姑娘剛剛為何那樣激動?如果她此時在劍內的話,也就是在房間中,那麽,她說看到了——看、看到了……”

展昭的腦海裏忽然出現了一大片空白。

十幾息之後,一股熱氣猛地衝散了那片僵硬懵然的空白,旋即轟然湧遍展昭全身,讓他耳垂發燙,眼尾泛紅,心跳加速,似乎還有一點輕微的耳鳴,令他懷疑剛剛是否真的聽見了那道熟悉的女子聲音。

然而……

無法自欺欺人的展昭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將寢衣抓進手中,又慌亂地往身上披。可是他一抬手,便發現自己還握著溫度微熱的巨闕劍。展昭的腦袋裏再次嗡地一聲出現一片空白,之後,他似乎就全憑本能行事了。

展昭一個箭步就將巨闕劍放回到床鋪上,注意輕拿輕放的同時,他似乎還迷迷糊糊地想著不能讓裴姑娘冷著凍著,便隨手給巨闕劍蓋上了被子。然後,他又飛快地拉好床帳簾幔,將自己和巨闕劍徹底隔開。

安置好巨闕劍後,展昭又開始手忙腳亂地穿衣服。他先穿好寢衣,而後又取過其它衣物往身上加。直到他把能穿的都穿好了,並且全都穿戴得整整齊齊、嚴嚴實實之後,先前離家出走的理智才漸漸回籠。

展昭:……其實頭發還有些亂。

展昭懊惱地瞧著床鋪的方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做了什麽!他、他好像把、把裴姑娘,不是,是巨闕劍安置在自己的**了,還、還給蓋了被子……

還有就是,明知道此時床帳之內是一柄冷森森硬邦邦的鋒利寶劍,可他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

就在展昭繼續臉紅無措的時候,巨闕劍內的裴湘也被展昭這一連串的舉動震驚到了。

等到床帳再次被拉開,被子再次被掀起,裴湘就看到穿戴得一絲不苟的展昭搬了兩把椅子到床邊。然後又見他將巨闕劍立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而他自己則坐在另外一張上。儼然是要和有靈智的巨闕劍促膝長談的樣子。

裴湘:……

——談話什麽的是理所應當的。為了表示鄭重而和一把劍麵對麵地坐在椅子上,也可以理解。但是——你直接把巨闕劍拿到桌邊的椅子上不就行了嗎?為什麽還要費勁兒把椅子搬到床邊呢?

如果展昭此時能聽到裴湘的心音的話,肯定要更加窘迫的。因為他現在腦子裏的各種想法太多了,做事就有些心不在焉。

當然了,如果展昭此時能有往日的鎮定從容,大概也會想問問裴湘,經過了這麽些的混亂意外之後,你為什麽要把注意力放在怎麽搬椅子這件小事上?難道不應該考慮其它一些更重要的大事嗎?

——比如多重身份問題。

“仙師可是住在巨闕劍中,亦或者,仙師便是巨闕劍劍靈?”展昭坐下後,選擇了直截了當的詢問方式。

裴湘沉默了片刻。她知曉自己剛剛激動之下沒有控製好心音,可是那樣短短一句問話,沒頭沒尾的,便能讓展昭聯想到了“仙師”和巨闕劍之間存在密切關係了嗎?這人平常的時候有這般敏銳嗎?

裴湘的短暫沉默讓展昭有所誤會。他擔心她在氣惱他剛剛衣冠不整的不雅模樣,以及把巨闕劍塞進被子裏的荒唐舉動,便連忙解釋道:

“仙師,展某今晚多有不敬,望仙師海涵一二。展某非是那般輕浮孟浪之輩,而是今晚確實事出有因,才一時疏忽。”

裴湘自然明白今晚的這場混亂不怪展昭,甚至在她看來,展昭其實還是受害者呢,畢竟是她突然釋放靈識才導致了這一切。說句良心話,今晚吃虧的是展昭才對。所以,他完全沒必要道歉的。

想到這裏,裴湘沒有立刻承認自己和巨闕劍之間的關係,但是卻斬釘截鐵地告知展昭,今晚之事根本無需道歉,隻是一場意外而已。

展昭見裴湘沒有生氣,也沒有嫌棄他,便稍稍鬆了一口氣。但他同時也注意到,裴湘在試圖避開真實身份這個關鍵問題,不禁又有些焦躁不安。

他太希望能夠進一步證實這件事了,好讓自己不再患得患失地覺得裴湘會隨時消失不見。這般心急渴望之下,正直如展昭也忍不住耍了個小小的心機,他又故意說道:

“倘若展某的猜測是正確的話,仙師之前一直和巨闕劍同在。那以往、以往……展某起居洗漱之時,必然似今日這般多次冒犯唐突仙師,也懇請仙師看在展某先前不知情的份上,多寬宥幾分。展某今後一定會更加留意。”

這番話果然“成功”刺激到了裴湘。她心知這一定是展昭的陽謀,便忍不住哼笑一聲。

她心道,要是自己接受了這番歉意,可不就是在變相承認,自己以前一直在默默旁觀展昭換衣服嗎?可要是想把這個誤會徹底解釋清楚,肯定就要認真解釋自己和巨闕劍之間的關係了,那展昭可就如願了。

裴湘歪頭想了想,終究還是比較看重自己的麵子與美好端莊形象。再有就是,她也不是一定要把某些身份藏得嚴嚴實實的——尤其是對展昭這般的可信朋友。

於是,她便慢吞吞地回複道:

“展昭,都說了不用道歉了,除了今晚這場意外,我以前可都沒有見過你換衣服的。我之前大部分時間都在巨闕劍裏沉睡,也就是這幾年才一直清醒著。並且,自從我醒來之後,就發現你其實很留意這些細節的,洗漱沐浴什麽的總是刻意隔開巨闕劍。當然,每當不方便的時候,我也會提前收攏靈識和閉上眼睛。”

這些話雖然是在解釋唐突不唐突的問題,但實際上就是承認了“仙師”確實和巨闕劍之間存在密不可分的關係。

展昭聽罷,一點都不吝嗇於展現出自己的喜悅之情。

他甚至激動地站起身來,像個十幾歲的毛躁男孩子那樣拍了拍額頭,又來回跺了跺腳,過了好一會兒才再次坐下,但眉目間的明朗笑意始終不曾消散。

這一刻,裴湘忽然覺得展昭的眼睛其實比她今晚遙望的夜幕江水星辰還要惑人心魄。

裴湘能真切感受到展昭的好心情,便也跟著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誰不喜歡被這樣發自內心地珍視重視呢?

不過,感動喜悅是一回事,她可還沒忘了展昭剛剛的“陽謀”呢。所以,她又故作驚訝地問道:

“展昭,原來你這樣保守呀,知道沒有發生那些事,竟然如此高興?可據我了解,你們人族中的有錢人每次沐浴更衣什麽的,總會讓不少仆人服侍,並不太介意身體被旁人看見呀。所以,你為什麽有如此大的反應呀?是因為過於害羞和靦腆嗎?”

聞言,展昭無奈地摸了摸鼻梁。他能聽出裴湘在“報複”他,心知這種時候萬萬不能再狡辯,不是,是辯解,隻要心甘情願地接受打趣就好了。

——本來就是我的錯,但裴姑娘心軟又不記仇,脾氣好,性情包容豁達,被她調侃兩句也是應當的。

果然,裴湘見展昭目光溫軟,隱含笑意,一副任由她揶揄的懇切模樣,再加上他長得實在英俊好看,很快便沒有了計較的心思。對此,裴湘也覺得自己委實是天生一副好脾氣。

她眸光微轉,又記起了自己突然返回巨闕劍小空間的緣由來,心中驀然一動,就想直接地問問展昭是不是喜歡自己。

不過她很快又反應過來,雖然“仙師”和“劍靈”的身份暴露了,但是“裴女俠”的身份也許還是獨立的呢?

“仔細回想一下,我並沒有留下什麽顯眼的線索和證據……作為裴女俠的時候,我甚至連巨闕劍都沒怎麽觸碰過,而且一直在使用不同的聲音。所以,展昭他應當不會把‘裴女俠’和巨闕劍劍靈聯係到一起吧?”

裴湘目前還不清楚展昭隻憑喜歡一個人的直覺便認定了“仙師”和“裴女俠”是同一個人,根本不需要任何額外的調查與證據。當然,她也不能百分百肯定展昭就一定沒有察覺到任何端倪。但是隻要展昭不主動提,她就不會主動說,畢竟有時候兩個不同的身份更容易行事。

與此同時,展昭也在考慮要如何開口詢問“裴女俠”之事。

依照他的本心,自然不想和裴湘之間存有太多的秘密。倘若今晚把這些事都說開了,那以後兩人相處時,肯定會更加自在隨意,也會擁有更多的共同經曆與特殊記憶。即使以後還會出現更多的“丁兆蕙”,那也不足為懼。

然而,展昭幾次組織好語言,卻都無法順利說出口。

——其實裴湘之前說得沒錯,展昭確實一直處於一種靦腆羞窘的狀態中。

每次打算開口詢問前,展昭總會想到自己剛剛換衣服時發生的那一連串小意外,再有就是他把巨闕劍放在被窩裏的孟浪舉動,繼而便會覺得那是裴姑娘躺過的柔軟床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