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丁兆蕙登上大船之時, 裴湘已經和丁兆蘭、盧方互相打過招呼了,此時正在和展昭講述她剛剛在江麵上踩著竹筏飛速滑行的暢快感受。她語氣輕鬆愉悅,神色欣然舒展, 望向展昭的目光裏透露著十足的親近與熟稔,而展昭亦然。

明眼人皆能看出,裴湘和展昭之間絕對有著不淺的交情。

丁兆蕙自然也是明眼人之一。甚至,他還比旁人想得更多一些。

當他得知裴湘身旁的高大男子正是江湖中有名的南俠展昭後, 立刻聯想到了這幾年中的一些隱約江湖傳聞。

據說,南俠展昭曾經為了一位紅衣女子怒而打斷了某個紈絝的“三條腿”(誤傳);

據說, 南俠展昭曾經和一位紅衣俠女結伴而行、鏟奸除惡;

據說, 南俠展昭在開封府包相爺麵前力保一位紅衣女子……

除了這三條傳播甚廣的“據說”外, 江湖中還有不少真真假假的傳言。甚至還有人打包票說,南俠展昭其實已經和那位紅衣女子定親了, 但因為他自幼修煉的金剛童子功沒有大成, 所以不得不一直推遲婚期。

證據麽,就是有個常州府武進縣的當地百姓曾親眼見過一名紅衣女子多次出入展家,還和展母相談甚歡。並且, 自從那女子露麵之後, 展母的身體便越來越好,同時還態度堅定地拒絕了所有媒人,理由便是她兒子的婚事已經有眉目了……

當時,偶然聽聞到這些傳聞的丁兆蕙隻是哂笑搖頭,心道那些碎嘴的江湖人士也是當真無聊。也不想想自己的武功修習得如何了?家業是否整頓明白了?有沒有時常行俠仗義、扶危救困?就隻知道關心這些男女間的曖昧風月、家長裏短,怪不得始終是不能在江湖中掙一個俠名。

可是, 此時此刻的丁兆蕙卻隻覺得某些傳言實在是太少太簡單了,根本無法讓他從中找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丁二俠十分想弄明白,傳聞中和南俠展昭關係密切的紅衣女子是不是就是眼前的裴姑娘?如果是的話, 他們二人是什麽關係?定親了嗎?表明心意了嗎?或者隻是清清白白的好友?

丁兆蕙一邊盡力回憶著那些自己之前不曾多加在意的江湖傳聞,一邊留心觀察裴湘和展昭之間的相處狀態。

此時的眾人已經轉移到船的另一側了。

丁兆蘭命隨從家仆送來好茶好酒和各色幹鮮果盤,熱情而誠摯地招待著同行的客人們。他和盧方皆是長居此地之人,對這江麵上的景致習以為常,所以話題大多圍繞著蘆花**一帶的漁船買賣和江湖趣聞。

而展昭和裴湘則對船行之處的水光天色充滿了新鮮感,於是兩人除了偶爾搭腔幾句丁兆蘭和盧方的討論外,大多數時候都在一起欣賞江麵風光。興致來了,兩人還會談詩論詞暢談古今。

不知不覺間,裴湘和展昭就找回了之前那幾年書信交流時的默契與熟悉。其中稍稍不同的是,裴湘這次也能親眼觀賞大自然的秀美姿態了,因此她談興更佳,笑容也更加燦爛明媚。

而一旁的展昭同樣十分了解裴湘那幾年被困在破窯裏的失明生活。雖說不知是什麽原因促使她不得不那樣選擇,但每當想起裴湘的那段經曆,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對她更好一些。

——可偏偏朋友的身份又讓他無法越界。

所以,很多時候,展昭更習慣沉默而溫柔地注視著侃侃而談的好友。他一遍遍地瞧著她笑起來時月牙兒似的秋水剪瞳,她犀利點評時微微揚起的白皙下顎,她感歎欣賞時輕輕舒展的遠山黛眉……

船上眾人中,唯有丁兆蘭敏銳感覺到了自家二弟眼中的沉鬱與黯淡。他不動聲色地觀察了片刻後,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暗道人家郎才女貌心意相通,且已經相識相知相伴數年,終究是二弟兆蕙出現得遲了。若是早幾年遇見裴姑娘,說不得此時就是另一種境況了。

鬱悶的丁兆蕙飲了一杯酒。剛剛放下酒杯,他就見正忙著陪盧方說話的長兄又給他倒了一杯,同時還收到了一個寬解安慰的眼神。

丁兆蕙動作一頓,隨後一口飲盡杯中之酒,又對兄長微微搖了搖頭,表示無需擔憂。

“兄長也忒操心多慮了。”丁兆蕙神色淡淡地想著,“我丁兆蕙豈是囿於兒女情長之輩?既然紅顏無心,那便罷了,隻當緣分未到,難道我還要為此黯然神傷嗎?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自當為國為民操勞費心,豈能長籲短歎耽於情愛?”

這丁二俠一邊喝酒一邊暗暗勸解了自己一番,眼神就漸漸恢複了平常時候的精明銳利。他還特意執壺給展昭斟了一杯酒,看上去當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見狀,大爺丁兆蘭悄悄舒了一口氣。說實話,他剛剛不僅擔心丁兆蕙的心情,還擔心這個同胞兄弟一時想左了,再當著客人們的麵不管不顧地刻薄放肆起來。

但是,大爺丁兆蘭還是放心過早了。

等到了一行人離船上岸抵達丁家莊後,這位自認為不在乎小情小愛的丁二官人斜覷著並肩而行的展昭和裴湘,還是忍不住說了幾句陰陽怪氣的玩笑話。

而展昭一貫脾氣寬和,隻當這丁二爺回到家中便放鬆了下來,就沒有多想。再者,不過是幾句玩笑而已,不值得計較,也不必計較。

——展昭異常珍惜和裴湘重逢相聚的時光,總擔心她又像之前那樣忽然告別離開。

而玩笑過後又有些暗自後悔的丁兆蕙則心情複雜。他望著展昭那副大度不計較的含笑模樣,再瞧著裴湘微微輕蹙的眉頭,便感到心中梗塞不已,剛剛壓下去的陰陽怪氣便又冒了出來。

不過,他到底算是磊落男兒,縱然心裏泛酸不甘,可也做不出更加過分的舉動或者暗昧之事。

這丁二俠吃醋心酸時表現出來的樣子,就好似年輕人之間的意氣之爭。反正,在不知情的盧方看來,就是這丁二官人和自家陷空島的白五弟似的,對著南俠展昭的偌大名聲有些不服氣,總想在各方麵比一比、爭一爭。

裴湘等人入府後,很快就見到了富態安然的丁老太君。他們陪著這位長輩說了會兒話後,丁府的小姐丁月華也出來見客了。

裴湘和丁小姐互相見禮並認識之後,目光就落在了丁月華身邊的侍女處,更準確來說,是落在那柄被侍女捧著的寶劍上麵。

“是湛盧劍……”裴湘不會弄錯那道獨屬於湛盧劍的劍氣,眸光微微一亮。

而斜對麵的丁兆蕙見裴湘對湛盧劍感興趣,便立刻請裴湘取劍細觀。與此同時,他狀似不經意地對展昭說道:

“久聞南俠展爺的佩劍乃是另一把上古名劍,劍名巨闕。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領略寶劍風采?”

展昭點頭應允,解下腰間巨闕遞到丁二俠手中。

這時,裴湘也將湛盧劍拔出了劍鞘,並仔細打量著這位闊別多年的“朋友”。

她心道這湛盧劍果然還是如此“瘦弱苗條”,且這麽多年來也沒增加些許的靈性,看來自己是指望不上湛盧劍內誕生出劍靈來了。

就在裴湘暗自遺憾這湛盧劍缺少一個萌生靈智的好機緣時,斜對麵正在欣賞巨闕劍的丁二俠抬頭望向裴湘,暗含期待地問道:

“裴姑娘覺得湛盧劍如何?”

真心覺得湛盧“輕飄飄營養不良”的裴湘輕輕眨了眨眼,先是禮貌性地稱讚了一句“好劍”,隨後看在她和湛盧劍之間的“老交情”份上,又不緊不慢地說了幾句從古至今通用的誇獎寶劍的一般性套路好話。

而在場眾人中,大概隻有聽多了裴湘誇誇誇的展昭察覺到了裴湘誇獎湛盧劍時略顯敷衍的態度,其餘人都覺得裴湘的稱讚語氣挺真誠的,尤其是丁兆蕙。

丁二俠見裴湘喜愛湛盧劍,心中既自豪又喜悅,還有一點淡淡的遺憾。他轉而又記起一個細節,便是裴湘先前之所以答應來丁家莊做客,也是在聽說這裏珍藏了湛盧劍之後才不再猶豫的。於是,丁兆蕙便誤以為裴湘十分心慕並向往上古名劍湛盧。

這個誤會一產生,就好似給灰心喪氣的丁兆蕙灌了一大口烈酒,讓他有些醺醺然。

於是,他當即便揚聲說道:

“展兄,這巨闕劍當真是把好劍,寒光凜凜,削鐵如泥,且有隱隱鍾磬之音。但據小弟看,這劍的份量到底有些沉了,舞劍時說不定要押手的,哎,可惜呀可惜。”

展昭原本對巨闕劍略沉這種事沒有太多想法的,因為這確實是事實。旁人說與不說,巨闕劍都是那個重量。但自從在夢中得了一部分明瀟的記憶後,他便下意識地不願意聽到旁人評價巨闕劍的重量問題了,再加上這丁二俠的態度始終有些陰陽怪氣的,便直截了當地反駁道:

“丁二官人此言差矣。在下並不覺得巨闕劍揮動起來不合手,反而覺得巨闕助我良多,且得心應手。倘若丁二官人覺得此劍押手,也許是使慣了輕劍的緣故,非巨闕之缺憾。”

丁兆蕙見之前一直好脾氣的展昭忽然麵露不悅反駁自己,不禁一怔。緊接著,他又發現裴湘正側過頭來望向自己,目光專注,大約是被他和展昭之間的對話吸引了。

見狀,丁兆蕙胸中不禁燃起了幾分好勝之意,便笑嘻嘻地說道:

“展兄,在下也用不慣輕劍的。說起來,雖然湛盧劍乃是我小妹的,可是之前一直由我使用。哎,在下用這不輕不重的湛盧劍用慣了,冷不丁一拿起展兄的巨闕劍,便覺得有些沉重,又一時心直口快就說了出來。倘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展兄見諒。

“不過,說起用劍之道,在下還是堅持原先的看法,就是巨闕劍的重量有些過沉了,確實不如湛盧劍合用。展兄如果不讚同在下之言的話,不如和小弟去前院月台上比一比劍法?你用巨闕劍,我用湛盧劍,咱們點到為止不傷和氣。”

展昭從丁兆蕙的眼神中捕捉到了淡淡的挑釁之意,覺得有些莫名。隨後,他又見丁兆蕙總是有意無意地朝著裴湘方向看,腦中忽而靈光一閃,不知怎麽就再次回憶起之前在江上看到的畫麵。

他那時候沉浸在和裴湘重逢的喜悅中,不曾特別留意周遭旁人。如今再次仔細回想,這丁兆蕙先前竟一直陪著裴湘在茫茫江麵上恣意玩耍,倒是過於親近了……

後知後覺的展昭終於徹底明白了,為何這丁二俠會對自己陰陽怪氣的了——大約是誤會了自己和裴姑娘的關係。

想明白的同時,展昭便再沒有推辭避戰的想法了,其它時候可以謙讓淡然,唯有此時不行。並且,他還要幹脆利落地取勝。他要讓這位丁二俠徹底明白,湛盧雖好,但在他展昭這裏,還是巨闕更勝一籌。

就在展昭沉默思索的短暫時間裏,另一邊的裴湘差點兒按捺不住了。她恨不得立刻替展昭答應了丁兆蕙的比劍提議,然後用一場勝利告訴所有嫌棄巨闕劍的家夥,沒有不好用的劍,隻有劍法不精的人!

——我們巨闕劍既沒有吃你家大米,也沒有喝你家井水,沉點兒怎麽了?寬些不行嗎?用不習慣就別用呀,幹嘛總是叨叨咕咕指指點點的?

不過,裴湘到底還是忍耐住了心底的急切,沒有因為自己的意願就替展昭做決定。

但是她已經提前想好了,如果展昭拒絕了,或者在比劍的時候故意讓招,那她就立刻親自上場,然後把這兩個男人全都揍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