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寧和靜好的日子裏, 再次收到展昭竹簡信函的劍靈用手指“讀完”最後一行字後,悠悠歎了一口氣,她好羨慕展昭這種說走就走四處遊曆的自在逍遙日子呀。

記得在上一封信函中, 展昭曾提過他打算在家中停留三個月的,可現今不過一月有餘, 他不知為何就突然改變主意了, 並且改變主意後還極具行動力。

一人一劍一馬,天不亮就瀟瀟灑灑地離家遠行了, 當真是自在隨心。

“竟然這麽輕易就改變了行程計劃, 說走就走,多少有些任性呀, 哎, 實在有失南俠的穩重風範!”劍靈頗為酸唧唧地想著,絕不承認她其實羨慕極了, 甚至恨不得那個有失穩重風範的人換成她自己。

而在收到展昭的下一封來信後, 這種羨慕情緒又漲到了新的高度。因為展昭在信中告訴劍靈,他去遊西湖了。

展昭眼中的西湖美嗎?自然很美。

享受美景美食的南俠展昭在波光水影間徜徉了數日。一夜, 他在漫天星光中醉酒醒來, 忽然覺得不能這般獨享美好,而是應該把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分享給正在隱居療傷的朋友。

於是, 展昭在隨身攜帶的竹簡上詳詳細細地描述了一遍山水風光、旅途趣聞, 以及當地美食。

寄信時, 展昭驀然記起另一個月夜。

那晚在隱逸村李家見到的湘女俠時,她已經摘掉了麵紗,正蹲在皎潔的月光下興致勃勃地研究著古今盆。當她抬頭望向他時, 微帶笑意的眸光明亮而清澈, 讓人一見便難以忘懷。

此時的展昭再次回憶起那夜的經曆, 便忍不住會心一笑。

他想,她那樣神采飛揚,又對各種新鮮事物充滿了好奇心,倘若因為療傷修養而不得不一直停留在某個單調的地方,心裏大約會充滿遺憾的。

“其實——無必要之事時,我和……本不該這樣頻繁通信的,終歸於理不合。”

展昭摩挲著手中的信匣子,眉頭微皺,但他很快就在心裏給自己尋找了個正當理由。

“可現今是非常時期。她練功出了岔子,又意外失明,養傷期間難免會覺得隱居之地沉悶寂寞。倘若能讀到這些記錄風土人情的信箋,說不定也能多些樂趣。

“況且,作為友人,又受過她的恩惠,我若是隻顧及禮教規矩而過於拘泥謹慎行事,未免就太過冷漠而不近人情了。”

默默說服自己後,南俠便暗下決心,以後遊曆時一定要多記錄一些沿途見聞,然後刻在竹簡上寄給湘女俠……

就這樣,被迫待在破窯裏的劍靈收到了一封描述西湖美景與美食的信函,以及寫信之人的關切問候。

劍靈靠著竹簡上的文字描述,閉目暢想了一番湖光瀲灩山色靈秀的清雋畫麵,當即便提筆寫下了自己的好奇之情和向往之意。隨後,她又向展昭仔細詢問了好幾處他在信中一筆帶過的籠統描述。雖然回信中並沒有明確提及她對這種記錄遊覽見聞的信件的態度,但字裏行間都透露出了寫信人的興趣與關注。

而展昭在收到劍靈的回信後,也悄悄鬆了一口氣,暗道湘女俠沒有覺得他此舉過於孟浪輕浮就好。

讀畢信函,南俠當即就開始認真回複劍靈的每一個問題,同時又附上了他近日的旅途見聞和遊覽經曆,還順便提到了一起他偶遇的不平之事。

寫到不平之事時,展昭動作微頓,出於一種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模糊情緒,他沒有繼續交代這起不平事的最後結果。南俠非常正直而自然地想著,如果湘女俠對此事感興趣的話,那他就在下一封信中把事件結果告知於她。

而若幹天後收到此封回信的劍靈:……結尾呢?結尾呢?結尾呢?

於是,本來想著過兩天有空再回信的劍靈當即就不再懶洋洋地曬太陽了,立刻返回書桌前提筆寫信,追問不平之事的後續……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展昭每次翻看劍靈的信函時,都格外注意找個無人安靜的地方閱覽,就好像這些信中當真寫了某種不清白的內容。

展昭也知道自己此舉容易惹人誤會,但無奈之前的教訓太過深刻,深刻到都能“逼著”好脾氣的南俠“離家出走”了,因而不得不如此行事。

而隨著展昭和劍靈之間的通信越來越頻繁,劍靈也越來越習慣在失明狀態下書寫毛筆字了,所以她的字跡便漸漸恢複成了正常大小,再不是那種路過之人隨意一瞥就能看清楚紙上內容的狀態了。

然而展昭卻已然養成了獨自安靜地劍靈來信的習慣,並且一時半會兒也沒有改變的想法。

不知不覺間,劍靈和展昭之間的信件交流就持續了幾年的時光。

一開始,是在外遊曆的展昭在信中告訴劍靈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的,山川風景如何,市井人煙如何,他一路行來,遇見了什麽奇聞異事,又目睹了多少悲歡離合。

後來,劍靈的回信從最初的簡單詢問和純粹好奇,漸漸增加了一些她對人對事的看法與態度。

她會和展昭一起討論某地的府縣衙門發布的諭令是否合理,會分析展昭的某次行俠仗義是否真能徹底根除禍患。

再後來,劍靈還會主動提及“李仙姑”給人卜算問卦時遭遇的一些事情,會分析自己從各種人情往來、家長裏短的瑣碎中悟得的道理。當然,為了不泄露秘密,每次提起李仙姑處發生的大事小情時,劍靈都會盡量以旁觀者的立場敘述起因經過。

作為李仙姑,劍靈的生活也並不總是一帆風順的。

比如她最開始忽悠的那個鄭春花,對方在經曆了丈夫在外**和家中遭賊後,漸漸開始埋怨起李仙姑來。鄭春花認為,如果不是李仙姑告訴她去天齊廟就可以發現丈夫的私房銀子的話,就不會發生後麵的諸多吵鬧了。最後不僅傷了夫妻間的感情,還遭到了毛賊的惦記。

於是,為了修補夫妻關係,鄭春花就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了李仙姑的頭上,並添油加醋地告訴她丈夫,是李仙姑“攛掇”她去抓奸的。

這樣的話說過幾次之後,鄭春花的丈夫王大柱就恨上了多管閑事的李仙姑。

而那時候的李仙姑還沒有多少名氣,也沒有打響鐵嘴神斷的仙人弟子名號,因而在王大柱眼中,那就是一個無依無靠的瞎眼老婆子,於是就鬧到了破窯前並討要說法。

好在劍靈確實精通卜算之道,並不是那種故弄玄虛的騙子神棍,所以王大柱夫婦的這場大鬧不僅沒有討要到補償,還讓劍靈借機揚名,徹底坐實了“鐵嘴神斷李仙姑”的名頭。

而那之後,更讓劍靈覺得奇妙的是,隨著“李仙姑”的名氣越來越大,鄭春花忽然又不怨怪劍靈了。不是那種敢怒不敢言,而是真的沒有心結了。反而不時地對身邊人說,她和李仙姑緣分很深。因為李仙姑病好之後“指點”的第一個人,就是她鄭春花。

對於劍靈來說,鄭春花之事的結果是轉危為安。但她事後回想起來,還是忍不住嘀咕一聲人心複雜多變,同時在心裏留下了頗深的印象。

在給展昭的某一封信函中,劍靈簡單提及了“李仙姑”的這場經曆。而展昭則在回信中告訴劍靈,鄭春花這樣的人,其實並不少。他四處遊曆之時,也遇到過好幾個“鄭春花”,他們中有男有女有窮有富有讀書人也有山野村夫。有時候,人性中的那些共通之處,全然不受身份地位學識的限製……

不知從何時起,劍靈和展昭之間的通信內容就以討論居多了。展昭漸漸減少了對某處某地的景物風光描述,經常簡單地提一兩句景致瑰奇或者風光明麗,之後就不再多加敘述。他說,等劍靈調養好身體後,可以親自過來欣賞一番,絕對不虛此行。

他這樣做,確實惹得劍靈生又出了好些好奇之意,恨不得立刻脫離李娘娘的身體恢複自由。

當然,劍靈這樣渴望離開,一部分原因是被外麵的美食美景**;一部分是因為她每日給人卜算卦象接觸了太多七情六欲,有些厭倦了;還有一部分緣由,是這李娘娘的身體終究是個體弱的凡人。是凡人,就會生病!

哪怕劍靈一直用心養護這具身體,可這幾年裏,她還是病了好幾場。這讓有記憶開始就是靈的劍靈徹底體驗了一番人族的病苦與虛弱,導致她更加懷念修為和力量。

這一日,劍靈再次收到展昭的來信,隨後便在展昭的信中“讀”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原來展昭又遇見包拯了……”劍靈微微挑眉,心道展昭和這奎星星主的緣分委實不算淺。

她記得展昭之前就提過,包拯考中進士後,因為名次的關係,沒能留在翰林院,而是得了鳳陽府定遠縣知縣的官職。

包拯赴任後,很是幹脆利落地斷了幾件涉及人命的案子,漸漸就有了斷事如神的官聲。

展昭那次“離家出走”後沒多久,便因事途徑定遠縣,雖然為了趕時間而沒有去包拯那裏拜訪,但在打尖休息的時候,他還是刻意打聽了一些新任縣太爺的事跡。

正巧當時包拯一連破獲了兩起人命官司,正是名聲遠揚之際,所以展昭一詢問,那店裏愛聊天說話的食客就繪聲繪色地講起來了案情。

展昭聽過之後,皆一一記在心中,隨後又都刻寫在了寄給劍靈的信件裏。

此時的劍靈再次從展昭來信中發現了包拯的名字,不禁想道:

“難道包拯在定遠縣那邊又審理了哪樁大案?也不對呀,展昭上次來信說,他欲往開封方向訪友,那和鳳陽府是兩個方向的……”

劍靈心中疑惑一閃而過,隨即便凝神細“讀”手中竹簡上的內容,半晌,她麵露恍然。

原來,南俠展昭是在一個叫做土龍崗的地方偶遇包拯主仆的。

當時的包拯已經被罷官了,因為自覺無顏回家麵對父老親人,便決定和包興一起去京師探探前程。在去京師途中,主仆二人路過土龍崗時,不想竟被這裏的土匪頭子之一的四大王趙虎給綁了。

之後,展昭經過土龍崗時,也遇到了這夥土匪。那趙虎因打不過展昭,就去向兄弟王朝、馬漢和張龍三人求助,沒想到展昭和王朝乃是舊識。於是,南俠展昭便被王朝等人邀請上山做客。而這一去,可不就遇見了被綁在柱子上的包拯主仆二人。

展昭認出包拯後,王朝等人自然立刻賠罪放人。之後大家坐在一起喝酒閑聊,展昭才得知包拯被罷了官,此行是去京師開封謀個前程。待展昭細問包拯被罷官的緣由,包拯便細說了烏盆案始末,隻聽得眾人感歎不已。

緊接著,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也說了他們落草為寇的始末,皆有些不得已的苦衷。展昭便建議這四人棄暗投明,為包拯效力。王朝等人已知曉包拯為官清明、剛正不阿,非是龐太師那種奸佞之流,因此一聽到展昭的提議,他們便都紛紛答應,隻待包拯哪日再次被朝廷擢用,他們就投效過去。

次日,展昭和包拯一起下山,之後又結伴走了好幾裏的路,雙方才不舍分別。

不提包拯主仆此去京城後會有哪般境遇,單說南俠展爺。

他和一眾朋友分開後,就在附近的鎮上找了間客寓住下,然後便開始給劍靈寫信。展昭希望能夠盡快告訴劍靈昨日偶遇包拯之事,以及那件頗為曲折離奇的烏盆案。

而劍靈讀到展昭的來信時,已經又過去一些時日了。

此刻坐在破窯內的劍靈緩緩放下手中竹簡,有些出神。她心中生出一絲預兆,就是自己離開李娘娘身體的日子不遠了。

“終於要離開了嗎?”劍靈抬手撫了撫胸口,又摸了摸眼睛,暗忖道,“那近日就把手邊的瑣事整理好吧,‘李仙姑’這個身份也該妥當安排。這樣一來,李娘娘回來後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當然,劍靈也沒準備把收尾工作做得盡善盡美,要是她都辦好了,那還要陰陽寶殿裏的那些官吏們做什麽?

“想來他們肯定知道怎麽幫助李娘娘重新適應人間生活的,我就不操心了。”

這一日,遠在京師的包拯被聖上親口升為開封府府尹,又被加封為陰陽學士,而正在破窯外曬太陽的劍靈也再次聽見了紅黑二判的聲音。

他們已然喚醒了李娘娘的魂魄,如今前來和劍靈交接這具皇帝生母的肉身了。

“那我的萬年陰陽靈水呢?”

“吾等已為道友準備好了。”

“展昭這輩子的姻緣線牢固了嗎?”

“契機已然出現,請道友放心。”

聽到隻是出現了一個契機,而不是板上釘釘地牽好了紅線,劍靈輕輕皺了皺眉頭,但到底沒說什麽。因為當初這兩位判官就已經說明,姻緣之事不可強求,能有一絲改變的機緣,便是幸運。

“算了,我也盡力了,既給他準備好了契機又幫他調理好了身體。他要是還娶不著媳婦的話,那就幹脆單身吧,其實一個人逍遙自在也挺好的。”

聽到劍靈的自言自語,兩位判官互相對視一眼,皆閉口不言,堅決不在此問題上多透露一絲一毫的線索。

劍靈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破窯,而後毫不留戀地離開了李娘娘的身體。

轉眼間,她一身紅衣淩空而立,烏發傾瀉而下,雙眸明燦有神。

緊接著,劍靈周身那股被壓抑了許久的磅礴劍意頓時爆發四散,恣意縱橫,淩厲深沉,如洶湧無邊的海水卷起層疊巨浪,呼嘯奔湧而去。劍氣瞬間彌漫了整片天空,連陽光也被遮蔽。

再次感受到了力量和自由,這一刻的劍靈對過去幾年做人時的酸甜苦辣有了更深的感悟。

與此同時,來自陰陽寶殿內蘊養了萬年的陰陽靈水被巨闕劍吸收,這一泓無意間侵染了萬千生靈喜怒哀樂的靈水讓劍靈心中的感悟更加明晰透徹。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是刹那,劍靈隻覺得腦海中的那一團迷霧消散了一些。

至此,她終於記起了靈魂認定的名字,以及對於人族的歸屬感。

“原來,我是裴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