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展公子,有這十兩黃金在,足以。”劍靈抬手做了個請展昭自己倒茶喝的動作後,笑吟吟地解釋道,“湘女俠缺錢,一半是為了幫範宗華籌備婚事和置辦產業,以答謝他無意中的幫助;一半是為了令她和老身的日常生活更加舒適安逸。因而十兩黃金便已經足夠,無需再多銀錢。”
展昭並沒有因為劍靈的解釋而放鬆下來,因為他心底的最大疑惑始終沒有解開,就是湘女俠到底遇到了哪方麵的困擾。
“李仙姑可知曉湘女俠的近況?是否方便告知在下?”
劍靈從展昭的聲音裏聽出了真切的擔憂之情,想了想,對展昭道:
“老身無法主動聯絡湘女俠,但老身今日晨間算了一卦,十日內,老身必會和湘女俠見一麵。展公子不如留下一封書信交予老身,待老身和湘女俠會麵後,就將展公子的信函遞出。屆時,無論湘女俠是打算親自見展公子還是回複信函,想來都能解開展公子心中疑惑。”
展昭聽罷,隻得按下心中不安點頭答應。好在他近來無甚要事,可以在這草州橋一帶逗留十餘日。
尋人之事暫時告一段落,展昭便要起身道別,言說次日再來此地處理那十兩黃金之事。劍靈聽見展昭要離開,便扶著桌沿緩緩起身,看上去是打算送客人出門。
展昭望著這李仙姑的無神雙目,再觀她行動間的謹慎遲緩,急忙上前兩步請李仙姑重新落座,並連說不用相送。
劍靈也知曉自己動作緩慢,有可能耽擱展昭的時間,便含笑著點了點頭,不再堅持親自送客人出門。
展昭施禮告辭,轉身離開。隻是,在走到窯洞門口時,展昭忽而停了下來。他望著外麵昏暗的天色,微微皺了皺眉頭。
“李仙姑。”
“展公子還有事要問?”
“天色已晚,不知範兄弟一般何時返回?”
“你尋他有事嗎?哎,你方才也聽見了,範小子去處理鄧家的兄弟分家之事了。這種事最麻煩,有時候一隻碗一副筷子都要爭執好一會兒的,我估摸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展公子,你若有急事尋範小子,不如直接去黃土崗那邊找人,還快一些。”
展昭並不是要去找範宗華說事。
他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注意到不遠處的村落方向已經升起了嫋嫋炊煙,繼而猛然想起,這位李仙姑還未曾吃晚飯。偏偏她又雙目失明,這做飯的活計大約是由範宗華承擔的。倘若範宗華回來晚了,李仙姑豈不是要一直拿糕餅充饑?
劍靈聽完展昭的擔憂,歎了一口氣,心說可不是如此麽。範宗華是此處的地方,且為人熱心,有時候確實顧不上這做飯吃飯這件事。
其實,劍靈曾經試著做過一次飯,但卻差點兒引發了火災。自那之後,她就非常有自知之明地不再靠近灶台了。
好在,像鄧家這種兄弟吵鬧要分家的麻煩事並不會時常發生,再有就是範宗華忙不過來時,經常會提前托人送飯回來,因而大多數時候,劍靈還是可以吃上熱乎飯的。
“無妨,一頓晚飯而已。”劍靈搖了搖頭,又隨口笑道,“就是有些可惜今晚的那條活魚了,明天肯定不新鮮了。”
展昭聽到有魚,展顏一笑,道:
“天色已晚,展某腹內饑餓,不知可有口福來嚐一嚐仙姑這裏的新鮮活魚?”
聞言,劍靈黛眉輕挑,好奇“望”向展昭:
“展公子要親自下廚做魚?還是找人來幫忙?這個時候——家家都在吃飯,鎮子又離得有些遠,並不方便請人來幫忙。”
“若是仙姑不嫌棄展某手藝微末,展某願意一試。”
對於展昭會做飯這件事,劍靈覺得真挺不錯的。
至於飯菜口味好與不好這個問題——哎,反正如果展昭不做飯的話,她就隻能喝茶水吃甜點了,並且魚也會變得不新鮮,那還不如讓展昭下廚呢。於是,她欣然頷首,並表示非常期待。
這天晚上,劍靈吃到了非常好吃的燒鯉魚。
一整條魚,展昭吃了三分之一,劍靈自己幹掉了三分之二。她還用剩下的魚汁拌了飯吃,並且吃得心滿意足眉開眼笑。
與此同時,劍靈暗下決心,哪怕展昭以後抱怨巨闕劍沉重壓手,他在她心裏的好朋友位置也不會動搖。
而展昭也覺得這李仙姑挺神奇的,至少他還沒有見過哪位失明人士能這麽靈巧地吃魚吐刺的。
次日上午,展昭再次來到破窯,就見到了先一步抵達的白玉堂和範宗華。
之後,十兩黃金的交接過程非常順利。
白玉堂將金子贈給展昭之後,展昭二話不說便把金子給了範宗華,而範宗華在驚喜過後,也沒有多加遲疑,當即就把這筆意外橫財轉交給了劍靈,並請她隨意分配使用。
白玉堂見範宗華眼中毫無貪婪之色,又是真心孝敬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失明老太太,便也不嫌棄這範宗華的嘮叨囉嗦了。他上前攬住範宗華的肩膀,又揚手招呼展昭,提議一起去東水鎮上最好的酒家暢飲一番。
展昭看了看天色,本來還有些擔憂李仙姑的午飯問題,未料到李仙姑一聽白玉堂要去鎮子裏最好的酒家請客喝酒,當即就給他推薦了一家。並且連聲叮囑範宗華,回來時別忘了給她帶一小罐那裏的招牌酒金竹釀,還有酒莊斜對街李家鋪子的薑蝦、辣菜和麥麵。
見狀,南俠莞爾一笑,暗道自己倒是有些多慮了。這位李仙姑因為雙目失明,在生活中確實比常人多了許多不便之處,可她性情開朗豁達,對生活充滿熱忱,哪怕得不到細致周全的照料,她自己也能把日子安排得熱鬧舒適。
與此同時,看著這樣的李仙姑,展昭莫名覺得目前不知身在何處的湘女俠也不會讓自己整日煩悶哀愁的。她或許遭遇了一些麻煩,可她那般的女子,絕不會讓自己頭頂的天空布滿烏雲的。
這日之後,白玉堂就告辭離開了。
而展昭為了等湘女俠出現或者傳來消息,則在東水鎮內找了間客店住了下來。白日閑來無事,他便去破窯那邊探望李仙姑,看看自己能幫她做些什麽。
他把李仙姑看做是湘女俠的朋友,又覺得這位失明的老太太可敬可愛,所以很是上心。
一來二去,草頭橋東一帶的居民就都知曉了,那位鐵嘴神斷李仙姑有了一個姓展的遠方大侄子。並且這個大侄子相貌好,脾氣好,文武雙全,家有資產,最重要的是,大侄子他未婚!
漸漸地,來破窯的女客中,竟然有一半不問吉凶不求符籙,而是拐彎抹角地打聽展昭的婚事……
記再次送走了一位前來說親的大娘,劍靈覺得自己得抓緊處理“湘女俠”的事情了,好讓展昭盡快離開草州橋去別的地方行俠仗義。
“要是讓展昭繼續留在草州橋一帶的話,可就太耽誤我這養家糊口的算卦生意了。”
於是,在第七天的時候,劍靈交給了展昭一封信。
她同時解釋說,自己昨晚便已經見過湘女俠了,對方也得知了展昭到來的消息,但因為練功出了岔子,並不方便和展昭見麵,便留下了這封書信解釋緣由。
“留信?”
展昭垂眸打量著手中極厚實的信函,目露好奇。
片刻後,南俠當著劍靈的麵拆開了信封,但是,當他看清楚信紙上的字跡後,不禁微微一怔。
“這字跡……”
對於展昭來說,這字跡說熟悉確實熟悉,說不熟悉也是真不熟悉。
他目光複雜地掃過十幾張信紙,終於知道為何這封信如此沉甸甸的了。概因寫信之人把每個字都寫得極大,並且,這些字的筆畫結構也比較鬆散,且墨跡濃淡不均,導致比較費紙張。
展昭認真端詳著信紙上的每一個字,這些看起來如同是初學者寫出的毛筆字,和劍靈之前留給展昭的那些飄逸峻拔字跡相比,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
可是,饒是這些字隻比那種糊成一團的筆跡強上一些,但展昭卻可以肯定,手中的信函確是湘女俠親筆所書。
縱然字形字體可以改變,但其中蘊含的劍意道韻卻是無法冒充的。尤其是對於展昭這樣的習劍之人,劍靈的筆墨痕跡實在是太有辨識度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
展昭擰眉暗忖,同時迫不及待地從第一行字開始起來……
在南俠凝神讀信的時候,劍靈的心情則比較放鬆自在。
她知道自己失明後寫出的字肯定不太好看,但好在劍意還在。旁人也許察覺不到,可展昭肯定不會發現不了的。果然,打開信紙的展昭並沒有提出質疑,而是認真瀏覽起來。
半晌,南俠重新折好信函,再開口時,聲音中便多了一絲沉鬱。
“湘女俠在信中說,她練功出了岔子,導致雙目暫時失明,需要幾年的時間才能恢複如初。仙姑,昨晚湘女俠來找你時,可還行動自如?她有沒有因為不能視物而情緒低落?”
劍靈側頭想了想,溫聲安慰道:
“展公子無需過於煩擾。誠然,對於突然失去眼前光明的人來說,生活中確實會多出許多麻煩和煩惱。但是據湘女俠所說,她和普通的失明者還不一樣,她還有一身深厚的武學修為做後盾。
“到了她那個境界,會有很多方法代替眼睛‘看到’,並且保障她的行動基本自如。不論如何,肯定比我現在的狀況要強上許多,否則的話她也不會時不時地離開隱居療傷的地方,來找我這個老婆子聊天散心。”
聞言,展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湘女俠確實在信中提及了她和“李仙姑”結識的緣由與經過:
在她剛剛失明並且情緒有些焦躁的時候,正好遇到了同樣失明的“李仙記姑”。兩人同病相憐,便有了一些共同語言,而深入交往之後,又發現兩人的性格脾氣十分投緣。再加上“李仙姑”耐心地告訴了湘女俠不少在黑暗中保持平和心境的小竅門,所以湘女俠就選擇了在李仙姑住處附近隱居起來。
湘女俠打算一邊療傷修養一邊不時地來朋友這邊散散心,還能多接觸一些柴米油鹽的市井生活,讓自身武學境界更加圓融通透乃至返璞歸真。
劍靈在信中真真假假地解釋了一通。除了已經答應的不能對外透露的隱秘部分,她其實並沒怎麽欺騙展昭。
在成為一個失明的人族老太太後,她確實感到各種不適應,也體會到了生活中的許多小小不如意。但是不知不覺間,劍靈覺得自己的心境已然有了小小的突破,待他日返回巨闕劍內後,說不定會有意外的驚喜等著她。
另一邊,展昭通過信函和李仙姑的話了解過湘女俠的情況後,又留下了六包紋銀共計三百兩給劍靈,並請她轉交給湘女俠。
劍靈想說錢夠了不用給了,可她此時不是“湘女俠”,便無法替對方做主拒絕展昭的好意。
轉天,一宿未眠的展昭再次來到破窯探望李仙姑,同時交給她一枚扁長的盒子。
“盒內是展某的回信。”展昭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溫潤清朗,笑容亦是,隻可惜劍靈暫時看不見,“字跡皆刻在竹簡之上,以便湘女俠。勞煩仙姑轉交,昭感激不盡。”
劍靈拿著盒子的動作微頓。她微微仰頭“望”向展昭,此刻格外希望能再看一次展昭臉上時常帶有的那種舒朗笑意,可惜,她被限製在一具失明人族的軀體裏。
“好,我想湘女俠很快就能‘讀’到展公子的回信了。”
含笑應允之後,心存感動的劍靈總覺得自己還應該多做些什麽,來回報好朋友的細心關懷。
認真思索片刻後,劍靈誠懇提議道:
“展公子,還請你留下一個今後方便通信的地址,湘女俠應該還會寄信給你的。”
“此話當真?”展昭的眉目間劃過一絲喜悅。
他也不等劍靈再次確認,就報了自己家中的住址,並言明之後會返回家中小住一段時日,肯定不會錯過湘女俠的信函。
聞言,劍靈高興地點了點頭,並認真記下了通信方式。
她想著,自己之前給展昭開過一份藥方,也不知效果如何。等下次再寫信時,一定要詳細而徹底地詢問一番,絕對不讓好朋友的身體留下任何隱患。
——
半個月後,南俠展昭在常州府武進縣的家中打開了劍靈寄來的加厚信函。正巧老管家展忠過來匯報家中進項與花銷,便無意間瞥見了那紙張上的字跡。
展忠原本沒有窺探主人家信函內容的想法,無奈那些字委實太大了,一下子就讓展忠瞧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雖然隻是短短幾行,可含義……
老管家神情驟變!他先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打量了一會兒展家獨苗,而後仿若遭遇了晴天霹靂一般,頓時呆立當場。
半晌,老人家眼中漸漸含淚。
展昭其實早該注意到老管家的異常並及時解釋清楚的,記奈何他也被信中內容弄得心緒不穩,便生生錯過了最佳解釋時機。
等他終於說服自己這隻是一封單純的討論醫理藥方的交流信函後,老管家展忠已經匆匆奔向展府內院,去找老夫人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裏,常州府的展家雞飛狗跳。
而遠在草州橋東破窯裏的劍靈倒是把日子過得頗為寧和,時常一壺枸杞**茶,早起早睡,添衣吃飯,然後給街坊鄰居們測測吉凶算算卦,再偶爾和“筆友”展昭通通信聊聊天,儼然是一派歲月靜好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