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盧老爺一見白玉堂, 便知此等相貌風度之人絕非俗流,他連忙寒暄還禮,又請白玉堂入府做客, 絲毫不敢端著所謂的叔父長輩架子。
而他身後的盧華也笑得萬分熱情殷切。他自來就對相貌出眾之人抱有很高的好感, 此刻見白玉堂眉清目秀風流蘊藉, 立刻就開始盤算起如何同白玉堂拉近關係稱兄道弟,然後他們兄弟二人一起把酒歡歌,倚紅偎翠,豈不暢快逍遙?
他心中暗道,便是那個什麽南俠展昭忽然出現了,有玉堂兄弟在此替我周旋,再報出我堂兄“陷空島盧方”的響亮名號,想來那展昭也不敢輕舉妄動,最後總能化幹戈為玉帛的。
這邊盧華正在暢想日後的美好恣意生活, 卻不知走在前方的白玉堂早就給他做好了安排,保管這小子以後再也沒有騷擾鄉鄰、仗勢欺人的念頭。
白玉堂來三元鎮之前, 已經從義兄盧方的口中得知了事情始末。這盧老爺雖然溺愛兒子,可到底是仁厚長者,所以在給盧方的信函中, 絲毫不曾添油加醋或者歪曲事實,很是實事求是地講述了南俠展昭警告盧華的原委,並請托堂侄盧方幫忙說合說合。
因此, 包括白玉堂在內的陷空島五義都十分清楚,此事的過錯在於盧華,南俠展昭並未做錯什麽。
“鑽天鼠”盧方原本打算處理完陷空島附近的漁民紛爭後, 再趕來三元鎮的。
但白玉堂卻沒有那麽好的耐性。
他見陷空島盧家莊內有四位義兄坐鎮, 便提出替義兄盧方跑這一趟, 問問情況。他如此積極,自然不是要和南俠展昭說合求情——白五爺這輩子也不會為了個不成器的紈絝子弟說軟話賠笑臉的,而是覺得盧華這廝帶累了自家義兄的仁義忠厚名聲,委實需要狠狠管教一番。
另外,白玉堂此行,未嚐沒有幾分意氣爭勝的心思在其中。
他和展昭年紀相仿,又都在江湖中闖出了不小的名頭,皆是年少成名的俠客。雖然彼此還未見過麵,可白玉堂心裏未嚐沒有哪日結識一場然後再一比高下的念頭,看看是南俠的劍鋒銳還是他白五爺的刀犀利。
然而,讓白玉堂未料到的是,他和南俠兩人還未比出個高下來,自家這邊就有不成器的敗家子被南俠警告教訓了。
白玉堂覺得南俠教訓得對,要是由他親自出手的話,還會更加狠辣。但這份讚同並不能消解白玉堂心裏產生的淡淡憋悶之感,他現在更希望能和展昭比試較量一番了。
當然,在此之前,還得把盧華徹底教育好了。
倘若盧華這小子不能脫胎換骨重新做人的話,那白五爺絕對不會等南俠展昭來替自家義兄管教族人親戚的。他自己就能提前把盧華料理明白了,保管這廝真正地“脫胎換骨”。
盧華此時尚不知曉白玉堂此行的真正目的,還以為是來幫他調解說情的。他期期艾艾地講述了一遍大集那晚自己偶遇紅衣俠女的經過,又把之後紅衣女俠來借錢、南俠展昭來還錢,以及近日再次收到紅衣女俠借錢信函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白玉堂。然後便做出一副可憐悔改的模樣,一邊長籲短歎一邊偷偷觀察白玉堂的反應。
白玉堂微微挑了挑眉,略過盧華的所作所為不提,直接詳細詢問起紅衣女俠最新的信函來。
盧老爺當即就把劍靈讓範宗華代寫的那封信取了出來,交於白玉堂親自閱覽。
而盧華見白玉堂認真讀信,絲毫不曾責備自己往日的紈絝**做派,心中頓時一樂,竟以為白玉堂是同道中人,話就多了起來。
“白兄,你說那個什麽南俠,真是妄稱英雄豪傑,嘖,他連自己的紅顏知己都養不起。白兄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那個姓展的南俠若是出手闊綽些,何必讓自己的紅顏知己一次次朝旁人借錢?哎,也不知那些女人圖什麽,跟在我這樣有家有業的男人身邊吃香喝辣的不好嗎?非得自己找罪受。”
“紅顏知己?”白玉堂斜覷了一眼滿臉輕浮的盧華,對這個說法不置可否,轉而又忽然冷下臉道,“她們圖的,大概是所嫁之人是個鐵骨錚錚的英雄,而不是個狗熊一般的酒囊飯袋。”
盧華一愣,有些搞不明這白玉堂怎麽忽然就冷下了麵孔,還有——這人剛剛是不是在罵自己?
白玉堂不再理會一臉懵然疑惑的盧華,他把信函重新折好還給盧老爺,肅聲道:
“白某已然知曉事情經過。盧叔父,南俠展昭喜好遊曆,一貫行蹤不定,我暫時也不知他身在何處,更別提討論盧華之事。不過,這紅衣俠女既然和南俠認識——不論是朋友還是紅顏知己,想來應該會有聯絡他的方法。
“既如此,白某就親自去一趟那草州橋,既給這信中提到的失明老太太送去銀錢,也撞撞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南俠。見到南俠之後,晚輩自然會同他分說明白,盧華乃是我義兄的堂兄弟,無需外人教訓。”
盧家父子一聽到白玉堂的承諾,頓時大喜。
盧老爺心裏鬆了一口氣,同時暗下決心,日後一定不能再心軟,務必要嚴格約束兒子盧華的行為。而盧華則覺得頭頂上壓著的一塊巨石被移開了,他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了。若不是盧老爺在一旁盯著,他都想當場邀請白玉堂去外麵尋歡作樂了。
不過,盧華並未等多久,就找了和白玉堂私下裏相處的機會。於是,他立刻提出晚間的出遊計劃,然後笑容曖昧地等著白玉堂點頭。
白玉堂冷眼瞧著上趕子“送死”的盧華,緩緩點了點頭。他原本打算明晚再開始“教育”這廝的,不過既然他這麽積極急切,那自己也不能太拖延鬆懈。
“好,我們今晚一起出門,我與盧兄同樂。”
“哎呀,我就知道白兄是敞亮人,絕對不是那種遮遮掩掩的假正經。”
這晚之後,一連七天,白玉堂都和盧華形影不離。並且,兩人總是天亮前就出門,三更後才歸來,次日依舊。
盧老爺和盧夫人總是看不見兒子,隻好詢問管家。管家告訴盧氏夫婦,是客人白玉堂跟著盧華一起出門的,而且盧華並未再去他以前時常流連的妓館賭場等地方。
聽到管家的匯報,盧老爺和盧夫人才稍稍放心,同時也有些好奇,不知這兩個年輕人每日都忙些什麽。
忙些什麽呢?無非就是白五爺讓盧華“脫胎換骨”而已。
而盧華此時能保全身上的所有器官零件,大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全靠祖宗庇佑”。假如這盧華不是“鑽天鼠”盧方的親堂弟的話,落在白玉堂手中後,怎麽也要真真正正地經曆一遭割肉剔骨的。
江湖人誰不知,白五爺行俠仗義不假,可對待惡人的手段也是出了名的狠辣刻毒。
七日之後,白玉堂不再帶著盧華外出,而是向盧老爺辭行。他言明要去草州橋一帶尋訪南俠展昭,順便給那個住在破窯裏的可憐失明老太太送些銀錢。
盧老爺連連道謝,殷殷叮囑,又吩咐盧華親自給白玉堂送行。隻是,他這話剛說出口,就聽身後傳來“咕咚”一聲,竟是兒子瑟瑟發抖地跌坐在地。瞧他那滿頭大汗兩股戰戰的模樣,似乎是受到了莫大驚嚇。
“華兒?”
“爹……爹……”
“華兒你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為父這就讓人去請大夫。”
“好,好,兒子、兒子確實不舒服,就、就不方便送白五爺離開了。”
盧老爺愛子心切,此時哪裏還敢讓盧華出門,他一邊揚聲吩咐管家快去請大夫,一邊向白玉堂致歉。
白玉堂淡然一笑,朝著盧老爺施禮作別,而後看也不看癱軟在地的盧華,轉身徑直離開。
他相信,盧華此後不論在家中還是去街上,再不敢多瞧女人一眼,也不會再有任何尋釁滋事的惡劣行為。
“那南俠做事也不夠利落幹脆,隻是警告一番又能震懾多久呢?嘖,最後還得我白玉堂親自出手。”
就在白玉堂離開三元鎮後沒多久,一封加急信函也離開了三元鎮,不久後就會被送到此時正在開封逗留的展昭手中。
而這寫信寄信之人,正是之前和展昭一起喝酒吃飯的三元鎮林捕頭。
這林捕頭和展昭交好,又記恩,自從展昭離開三元鎮之後,就一直留意著盧府動靜。
他是本地捕頭,許多消息格外靈通,因而很快就得知了白玉堂拜訪盧府這件事,之後又從盧府的下人那裏打聽到了不少內情。等到他聽說白玉堂準備去草州橋一帶後,心裏就多了幾分擔憂。
說實話,這林捕頭和盧華一樣,也覺得劍靈是展昭的紅顏知己,因而便有些擔心白玉堂年輕氣盛,此去草州橋後會給南俠的紅顏知己帶去麻煩。
於是,白玉堂前腳離開,林捕頭後腳就給遠在開封的展昭寫了信,告知他白玉堂去草州橋一事。
“算算路程,若是展爺接到信後立刻動身,應該能趕得及吧?”林捕頭喃喃自語,“非是我懷疑白玉堂的人品,覺得他是那種喜好遷怒之人,而是這白五爺相貌出眾又文武雙全,而展爺性格謙和寬厚,又太過守禮,那位紅衣女俠……”
不提這三元鎮的林捕頭都腦補了些什麽,也不說展昭接到加急信函後是否會立刻動身,隻說白玉堂離開三元鎮後,一路曉行夜宿,風塵仆仆地趕到了陳州附近的草州橋地界。
找到天齊廟之後,白玉堂原本以為要多加打聽才能尋到那位住在破窯裏的老婦人,沒想到他剛和天齊廟裏的老道提起一位姓李的失明婦人,就有了令他吃驚的發現。
聽聞白玉堂的詢問後,老道二話不說就從斜跨的布兜裏掏出了七八枚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符籙來,並且語氣熟練地挨個介紹了一番。
等到白玉堂聽了一耳朵的什麽姻緣桃花符、靜心凝神符、平安康泰符、驅邪避災符、財源廣進符、五穀豐登符、家畜興旺符等等後,終於聽到這熱情推銷符籙的老道提起了住在破窯的失明老太太。
對了,這老道稱對方為“鐵嘴神斷李仙姑”。
“這位大官人,老道也不誆你,如今要約見李仙姑一麵,得提前三日預約登記。但若是你和李仙姑的緣分不夠深,去見她一麵也問不出什麽來,還不如直接從老道這裏購買李仙姑親手繪製的符籙,您瞧瞧,種類齊全,質量上等,道韻天成,保管有用。”
白玉堂劍眉微揚,心底泛起一絲古怪。他暗想,如今這世道,凡是有些名聲的神棍神婆,就沒有缺錢困窘的,怎麽那紅衣俠女還要借錢幫助對方?
“道長,那位李仙姑的——生意很興隆?”
“無量天尊在上,大官人不可妄言。咱們李仙姑為信眾解惑,是為了積攢福氣渡劫,不可和那些凡俗生意相提並論。”
聞言,白玉堂輕哼一聲,心說這仙姑大概還是個沽名釣譽假清高的,便似笑非笑地問道:
“既然是為了結緣,想來你這符籙也不要錢了?免得沾染了銅臭味,汙了人家李仙姑的清白道行。”
“非也非也,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大官人,李仙姑她老人家說過,其實並不在乎這符籙能賣出多少銀錢,因為隻要有誰得了符籙,都是她的一份功德。可是長此以往,對求取符籙的信眾卻是有害無益。要知道,有舍才有得。信眾花些錢買符籙,是小舍,得到符籙的庇佑,方是大得。這舍得之間的玄妙,絕不是世俗中的金銀銅錢能體現的。”
“道長倒是能言善辯,看得通透明白。”白玉堂搖頭失笑,語氣有些意味深長。
“非也非也,非是老道我看得通透,而是李仙姑她老人家看得明白深遠,這番道理也是她老人家時常告誡我等的。”
再次從老道嘴裏聽到“李仙姑”這個稱呼,又見這老道果真一臉虔誠信服,白玉堂微微一怔。
他又試探著打聽了一些有關李仙姑的事跡,發現這老道確實相信李仙姑的本事,而非是為了哄人錢財而和那個神婆沆瀣一氣。
白玉堂沉吟片刻後,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扔給老道,表示要包圓老道手中的所有符籙。
但出乎白玉堂意料的是,先前還一直熱情推銷符籙的老道竟然二話不說就拒絕了白玉堂,因為李仙姑交代過,符籙繪製不易,數量不多,為了讓更多的人受益,每人每天隻能求購一枚。
“隻能買一枚?”白玉堂抿了抿唇,有一瞬間恍惚,差點兒以為自己真的遇見了一位不慕名利的修行中人。
隻是,不待白玉堂再開口,另一位在一旁等了好一會兒的大娘有些不耐煩地搭腔道:
“都說了咱們李仙姑不求財的,要不憑借李仙姑的本事,早就住進鎮上的大房子裏了,還能一直守著那個破窯嗎?一枚就一枚,你每天來一趟不就行了?還能及時知曉仙姑又悟出了哪種新符籙。”
說著話,大娘擰身上前一步,插在白玉堂前麵對老道說,她要給正讀書的兒子求一枚李仙姑親手繪製的靜心凝神符。
白玉堂被突然插了隊,也不惱,反而笑吟吟地後退了幾步,不遠不近地瞧著老道做符籙生意,順便觀察本地住戶對李仙姑的態度。
一直到了晚間,天齊廟附近漸漸沒有了往來行人,老道那一兜的符籙也賣得差不多了,白玉堂才出錢買下了老道手中最後一枚符籙。
他也不管那枚符籙的效果是什麽,隻是隨手塞進腰間錦囊裏,然後施施然地離開了天齊廟。
白玉堂想,這李仙姑可真是個有手段的,也是故弄玄虛的好手。就這一下午的功夫,他就見了不少對李仙姑的本事信任有加的當地百姓。而這草州橋地界本來就不太大,總共才有多少住戶人家?粗略計算下來,這李仙姑在此地可是太得人心了。
“不行,我得暗中去看看李仙姑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物。單看她這一下午靠販賣符籙賺的錢,就餓不到凍不到了,哪有信中說得那樣可憐。莫不是那個紅衣俠女江湖經驗淺,被花言巧語蒙騙了?”
想到這裏,白玉堂頓時精神一振,他輕輕握了握拳,目光明亮異常,頗有些興致勃勃地想著:
“倘若那個李仙姑是個手段高超的神棍,我一定要揭穿她的真麵目,然後把這個騙局告訴展昭和他的那個紅顏知己,就算是——感謝他幫忙管教盧華那廝吧。嗬,這一來一回的,我陷空島五義和南俠之間也算是扯平了,誰也不比誰弱了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