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天亮之後, 用過早膳,南俠展爺親自去找李大人歸還古今盆,並致謝辭行。

麵對李文業的好奇探問, 展昭發現湘女俠的“長輩身份”還是挺好用的,他含糊地解釋幾句,就杜絕了旁人往紅顏知己方麵聯想。

離開李家後,展昭並未立刻急行趕路去追包拯主仆二人, 而是不緊不慢地步行去了附近的三元鎮。他準備先在鎮上打聽一下盧華此人的大體情況和具體住址, 而後再去歸還銀兩。

解決完債務問題後,展昭打算按照劍靈的叮囑, 在三元鎮上逗留一天一夜略作調養休息, 次日清晨再出門遠行。

來到三元鎮後, 展昭很輕易就打探清楚了關於盧華的一些事情。

這位盧家二少爺是本地有名的紈絝,日常裏尋花問柳招搖過市,雖然並未做過真正傷天害理的大惡事, 可也經常惹是生非小錯不斷。不過本地百姓提起盧華此人時,倒也沒有多少真正的嫌惡厭恨,概因這盧華有一對樂善好施的父母。

盧老爺和夫人為人慷慨熱忱,為鄉裏鄉親做了不少好事, 也深知家中的小兒子不成器。因此, 隻要有人找盧老爺夫婦訴苦, 指控盧二少又仗勢欺人做了哪些混賬事, 這對夫婦問清緣由後就會立刻賠禮道歉, 又是給出賠償又是處理善後。

展昭聽完盧華的一些輕浮放浪行徑後, 劍眉緊皺, 麵色微冷。他幾乎立刻就猜到了劍靈為何會認識盧華這種紈絝子弟, 不由得沉聲詢問坐在對麵的林捕頭:

“依照賢兄所言, 這盧老爺夫婦乃是賢良明理之輩。既如此,怎麽不好好管教兒子,任由他這般胡鬧敗家?”

本地捕頭林毅聽見展昭的問題,微微歎了一口氣,又對展昭說了盧家的一些情況。

原來,這盧老爺膝下唯有兩子,長子天性醇厚又聰明好學,被盧老爺夫婦寄予厚望,早早就送到南邊有名的書院裏讀書求學。因著長子不在身邊,盧老爺夫婦難免就對留在身邊的小兒子寵愛幾分,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溺愛。

誰知幾年前,那盧家大爺忽然得了一場重病,就那麽沒了。盧老爺夫婦痛失寄予厚望的長子,不免就對僅剩下的二兒子更加疼愛。即使明知不該繼續縱容盧華胡鬧,但每每想要管教的時候,又下不去重手,最後往往不了了之。

“展爺,在下不知你為何打聽盧家二少爺的事,不過昨日倒是發生了一件和盧二少有關的奇聞……”

這林捕頭曾經受過展昭恩惠,原以為自己武藝低微沒什麽機會回報南俠,沒想到今日竟得此機會,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是負責本地治安的官差,一向消息靈通,當下就把紅衣女子和盧華昨日在集市上如何相遇,後來盧二少又是如何吃癟挨揍的,都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

展昭聽在耳中,記在心間,有些怏怏不樂。

雖說盧華當場就得到了教訓,也挨了揍,可南俠著實不喜這種紈絝子弟的風流輕浮行徑。他又暗自思忖,湘女俠似乎不太通世情,未必就真的十分清楚這盧華的所作所為有多過分,下手揍人時說不定就手下留情了……

同林捕頭分開後,展昭先去錢莊兌了足夠的銀錢,又去藥鋪購買了那張藥方上列出的藥材,而後才返回租住的寓所安心休息。待到天交二鼓之際,展昭便換上一身夜行衣,背著巨闕劍離開了住處,直奔盧府而去。

盧華此刻已經上床安寢了。

若是往常,他哪裏會這麽早就休息,可無奈此時身上有傷又精力不濟,根本沒有多餘心思笙歌夜宴縱情享樂。

“艸,我盧二爺怎麽就這麽倒黴,招惹誰不好偏偏去招惹那個女羅刹!”

躺在**不敢輕易換睡姿的盧華在心裏咬牙切齒地埋怨著。忽然,盧華覺得有一陣冷森森的涼風挨貼著他的頭皮刮過,緊接著,他就聽到一道異常清晰的箭矢錚鳴聲,仿佛就在他耳朵附近響起。

“不、不、不是仿佛,就是、是啊!!!”

僵硬躺在**的盧二緊緊閉著雙眼,嚇得渾身發抖牙齒打顫。他已然嗅到了鐵器冰冷的味道,也漸漸感到頭皮上有一絲絲火辣的疼痛。顯然,剛剛有某種利器擦破他的頭皮定在了床頭上,隻差一點點——就能要了他的命!

隨後,房間內又響起金屬利器猛然紮入棉絮的刺啦聲,這一次,盧華感覺大腿外側傳來刺骨的戰栗冷意……

半柱香後,一向嬌生慣養的盧二少再也受不了這種無聲又未知的威脅了,當即“嗚哇”一聲嚎啕痛哭起來,同時扯著嗓子喊救命。

他這樣哭嚷尖叫,當即就驚動了外間守夜的丫鬟仆婦,隨後,他房間內的燭台就被點亮了。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盧老爺、盧夫人和大夫都被請到了盧華的屋子裏。盧夫人瞧著兒子禿了一大塊的頭皮和上麵的血痕,不停地抹眼淚,盧老爺則一邊歎氣一邊在燈下細讀展昭的留言。

南俠展昭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直言盧華頭上和腿邊的兩枚袖箭為他所留,意在警告盧華今後不可再輕浮**行事。若是日後讓他再聽說盧華調戲良家女子或者尋釁滋事,他手中的巨闕劍絕不放過此等紈絝之徒。

且不提收到南俠警告信函的盧家會如何反應,而這盧華從今以後會不會洗心革麵且有所成長,隻說南俠展昭。他乘夜色歸還了二百兩欠銀順便小小教訓了一番盧華後,心下不再鬱悶,又自覺今晚沒有多少困意,便想找尋個野外空闊地方練習一會兒新得的輕身功法。

可他剛要往鎮外方向奔去,忽而又記起劍靈的叮囑,讓他調理作息早睡早起,最好不要總是仗著精力旺盛就喜歡在夜間行動,不由得腳步微頓。

展昭覺得晚上的自己一點都不疲乏困倦,可又不太願意辜負恩人的關懷,遲疑片刻後,到底選擇了直接返回寓所,當真一夜安睡到天亮。

轉天上午,展昭打點行裝獨自一人離開了三元鎮,朝著開封方向趕去。他一邊趕路一邊打聽包拯主仆二人的行蹤,好在他這幾年行走江湖積攢了不少尋人找人的經驗,因而很快就探聽到了有用的消息。

展昭粗略一算,若是自己加快腳程日夜趕路的話,大約三兩日的功夫就能追到友人了,便幹脆購買了充足的幹糧,也不在鎮店留宿了,直接出城而去。

這一日傍晚,天氣驟變。空中烏雲密布,穿林而過的晚風中裹挾著濕漉漉的氣息,眼見著一場大雨就要落下了。

因為急於趕路,展昭錯過了附近的村鎮人家。他四下環顧,目之所及皆是荒無人煙的山林景色,便縱身一躍跳上樹梢向遠處張望,很快就在西南的方向捕捉到了一點隱約的建築輪廓。

眼見著風雨欲來,展昭不再耽擱時間,跳下大樹後便直奔西南方向而去。不多時,一座破敗的荒廟便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內。

展昭尋到了臨時避雨的地方,便趁著雨水落下之前去四周尋了些枯枝草葉當做柴火,而後才走入破廟之中。

當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落下來時,展昭已然弄好了火堆並開始烤幹糧了。他一邊關注著自己的晚餐一邊聽著外麵的風雨之聲,不經意間又想起了一身紅衣的劍靈。

“也不知道她的江湖經驗到底如何,懂不懂得如何躲雨和生火……”

而被展昭擔心的劍靈此時正在風雨中興奮地奔跑,這是她親身感受到的第一場大雨,著實有趣。

劍靈跑著跑著,忽然折下一根樹枝,而後輕盈躍起。她隨風舒展身姿,自然而然地在風雨山林間練起劍來。

不對,也不能說是練劍,她本來就是劍靈,劍法之於她就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何須刻意練習?

劍靈憑著心中之念肆意地揮舞著樹枝,沒有固定的招式,沒有成套的法門,有的,隻是漸漸融進這方自然天地的韻律。

風雨驟急,草木青鬱,山川靈秀,劍靈的動作越來越快,身影越加縹緲。不知從何時起,手中的樹枝因為承受不住越來越純粹的劍意而化作碎屑粉末,劍靈便以身作劍恣意舞動。

隨著她周身的劍意越來越盛,這山林風雨共同凝聚而成的自然威勢竟然漸漸臣服於劍勢之下,劍靈似乎已然成為了這方天地的主宰,風聲為之伴奏,雨幕為之開合,草木為之搖曳,一切皆隨著她心中劍意而變化……

劍靈在這場山野風雨中盡情玩鬧,直到雲銷雨霽,她才漸漸感到一絲疲乏。玩累了,自然就想休息,於是劍靈終於記起了巨闕劍裏獨屬於她的小空間。

心思一動,劍靈就回到了巨闕劍內。她一身紅裙綺麗冶豔,烏發如瀑自然垂落,肌膚瑩潤白皙,渾身上下都找不出一絲風雨泥濘的痕跡,就好似剛剛那一場雨中恣意奔跑隻是夢幻一場。

說起夢,劍靈此時確實有些困倦了。她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向外看了一眼,發現展昭今晚帶著巨闕劍住進了一間破廟裏,吃的是幹巴巴的沒什麽滋味的餅子。

“唔,還是當劍靈好,做人的話,總有吃不好睡不好的時候。對了,人族還需要如廁,還會生病,會冷會熱……”

就在劍靈一邊醞釀睡意一邊默數做人需要經曆的麻煩事時,這間破廟裏又來了一位客人,是一個叫做陶然公的和尚。

這和尚和展昭打過招呼後,被展昭讓到了靠近火堆的位置,他並不道謝,拽過一把幹草後便盤著腿坐了下來。哪知他借著火光看清楚展昭的臉後,就“哎呦”怪叫了一聲,好似發現了什麽新鮮事。隨後,陶然公又搖頭晃腦地歎了口氣,眉目間劃過一絲悵然。

展昭並沒有因為陶然公的這番表現而心生芥蒂,他見這大和尚僧袍破舊潮濕,手中拎著個瞧上去更破舊的包裹,整個人也不大精神,便把烤熱的幹糧分了一半給陶然公。

陶然公依舊很不客氣,接過幹糧後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待他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後,又一個勁兒地盯著展昭手中的餅子不放。

展昭想了想,回身從行李裏取出一大塊冰涼的餅子遞到陶然公麵前,含笑道:

“展某此時同樣腹中饑餓,就不把手中的食物讓給大師了。大師若是沒吃飽的話,可以烤烤這塊餅子。”

陶然公見展昭讓他自己動手烤幹糧,嘻嘻一笑,接過餅子後也不再一個勁兒地盯著展昭手中的食物,而是專心烘烤自己手中的幹糧。

等陶然公吃完新烤的幹糧後,他一抹嘴,就對展昭說道:

“我看你前世是個情種,這輩子說不定還得栽在這上麵。不過你現在走的路是對的,跟在星主身邊,也許就有幾分得償所願的契機了。”

展昭聽到陶然公提到“前世是個情種”這句話,不由得眉心一跳,下意識看向身旁的巨闕劍。他又聽到陶然公說他這輩子也許還有情劫,倒是沒怎麽放在心上,其實就是不太相信自己有為情所困的那一天。

“星主?”展昭目露疑惑。

陶然公也不解釋“星主”是誰,他把隨身攜帶的破舊包袱往展昭手中一塞,漫聲道:

“這裏麵有個寶貝,叫遊仙枕。正好,你此番去找星主,就幫我把遊仙枕帶給他吧。”

說罷,陶然公也不等展昭開口拒絕或者答應,利落起身就往外走。隻見他才踏出了兩步,整個人就已然到了廟門之外。

展昭起身目送陶然公的身影消失後,才再次緩緩坐下,若有所思地瞧著手中的包裹。

展昭並不知道,這遊仙枕本不該由陶然公交予他的,而是要到幾年之後才會輾轉落入星主手中。可今日陶然公偶遇了本不該去追包拯主仆的展昭,又從展昭的麵相中推算出了明瀟道人那一世的遺憾,事情就出現了變化。

同是修行中人,陶然公更能體會明瀟道人當年的種種心境,不禁動了惻隱之心,這才提前送出了遊仙枕。

至於未來結局如何,陶然公也算不出來。他隻知道,今夜這場大雨和這場偶遇,未嚐不是一絲改變的機緣。

荒廟內,展昭解開陶然公留下的包裹,就見這灰撲撲的破舊包袱皮內,赫然放著一方精美異常的枕頭。

這枕頭一看就非凡物。枕麵上畫著瓊樓玉宇和奇花異草,看得久了,隻覺得那些亭台樓閣花草樹木都是真的,仙氣環繞,彩霧嫋嫋,還有陣陣芳香暗襲。仿佛枕頭內存在一個真實的小天地,委實是奧妙非常。

“大師說,讓我把這遊仙枕交給星主,又說我正好去找星主。”展昭垂眸暗忖,“看來這星主便是包賢兄了。”

知曉遊仙枕不是凡物,又是陶然公托他帶給包拯的,展昭便又把遊仙枕細心包好。他是赤誠君子,旁人托他捎帶至寶,他便沒有一絲一毫偷著枕一枕的想法。於是,展昭把遊仙枕和巨闕劍放在一處妥善安置,自己則守在一旁修煉調息。

但是,當展昭將巨闕劍搭在遊仙枕上之時,還是提前開啟了遊仙枕。

劍靈隻覺得一股濃濃的睡意瞬間襲來,幾息之後,她就酣然入睡了。

劍靈睡著之後,就見不遠處出現了一匹黑馬和兩名青衣侍從。

青衣侍從見到女子模樣的劍靈出現後,頓時麵麵相覷。他們奉命在此等候枕著遊仙枕入睡的奎星星主,卻不料等來了一名紅衣女子。而且,這名女子身上的靈壓非常純粹強大,讓他們不敢輕易得罪。

“請……貴客上馬。”

“上馬去哪兒?”劍靈好奇問道。

“去往陰陽寶殿。”

“陰陽寶殿是何處?”

“陰陽寶殿在陰司地府,司掌凡間生靈命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