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以K先生的身份和霍克利先生見麵的第二天, 裴湘又在丹寧男爵府內見到了前來拜訪的霍克利。
丹寧男爵夫人經過女兒凱瑟琳的提醒後,終於意識到自家長女婚事的另一種可能性。因此,在霍克利做客期間, 她就格外留意這位黑發繼承人和長女之間的相處狀態。
然後,她發現霍克利每次開口說話時, 都會有意無意地望著長女,眼中笑意若隱若現。而自家長女看起來好似和平常待客時一樣溫和大方, 可如果細致觀察的話, 就會發現長女很親近霍克利。每當兩人交談時, 年輕姑娘眉目間的神采就顯得格外活潑生動一些。
丹寧男爵夫人不動聲色地旁觀了一會兒, 很快就確定了一件事,就是客廳裏這對年輕男女之間的關係很有發展潛力。
也許兩人此時還處於曖昧不自知的階段, 可如果給他們製造更多的相處機會,說不定這個倫敦社交季結束之前,長女的婚事就可以定下來了。
“對了, 之後我們一家還要去美國旅行一段時間, 也不知道霍克利先生會不會同行?如果能一起返回美國並被邀請去霍克利家做客的話, 那這門婚事定下來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這樣想著的丹寧男爵夫人不緊不慢地喝完了一杯茶, 然後語氣自然地提議道, 讓裴湘帶霍克利去花園中轉一轉。理由很正當, 就是男爵府最近雇傭了一個在法國工作過的新園丁,導致花園裏的景致也跟著有了新變化,所以, 理應請客人去好好欣賞一番。
就這樣, 裴湘和霍克利被“趕出了”房子。
兩人並肩走在花團錦簇的花園裏, 一邊欣賞新園丁的勞動成果一邊默契地停止了之前在客廳裏談論的話題, 轉而說起了調查夏洛蒂這件事。這也是霍克利今天來拜訪丹寧男爵府的主要目的之一。
聽完霍克利簡單複述的調查結果, 目露思索之色的裴湘在灌木叢旁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沒有當即就出聲答複。
——作為“第一次”得知整個調查結果的聽眾,自然需要一些時間好好消化一下那些內容豐富的情報。
霍克利站在長椅的斜前方,安靜地瞧著優雅端坐的心上人,心想哪怕她當真擁有一些神奇的超凡力量,也是鮮活真實的存在。
她會因為缺錢而努力工作,她需要在他這個普通人麵前認真偽裝演戲,她還麵臨著經常被催婚的煩惱。對了,哪怕是想報複對她有惡意之人,也必須一步步來,不能揮揮手就施與懲罰。
“她在經營生活。”霍克利思忖,“這真好,隻要她沒有把自己隔離於人世間的喜怒哀樂之外,我們就會有未來的。”
正在假裝思考分析的裴湘無意間瞥見霍克利唇邊的柔和笑意,也跟著不由自主地彎起了唇。她想,果然花朵和綠植能夠讓人心生愉悅,如果天空可以再藍一些,那一切就更完美了。
“安妮。”霍克利有些無奈地喚了一聲,提醒裴湘專心一些表演,別用走神假裝思考。
“嗯?”
回過神來的裴湘眨了眨眼,隨後一臉坦然地望向黑發先生,溫聲道:
“我覺得花園裏的景色非常怡人,在這裏討論陰謀,其實有些辜負這些美麗景致了。可——為了今後能更加安穩輕鬆地欣賞自家花園裏的一草一木,還是要及早解決掉危險的隱患。”
聞言,霍克利在長椅的另一端坐下,側身望向裴湘:
“我同意你的想法,所以,我覺得應該催促一下柏妮絲,讓她盡快行動,親自出麵當眾說出夏洛蒂的醜聞。”
裴湘一聽霍克利的想法,就知道他是打算以牙還牙,用夏洛蒂之前利用柏妮絲陷害自己的方式,直截了當地報複回去。不同的是,這次是有真憑實據的,而不是讓柏妮絲信口開河、造謠生事。
沉吟片刻,裴湘搖頭道:
“如果我們告訴柏妮絲,陷害設計威脅她的人是夏洛蒂,柏妮絲肯定會想要報複的。可她絕對不願意親自出麵揭發夏洛蒂的所作所為。
“這和之前夏洛蒂讓她陷害我的那次不同。慈善活動那次,她隻需要當眾哭訴著說些似是而非的話,然後趁機溜走就可以了。但這次——她和費拉斯之間的關係會鬧得人盡皆知,還要小心夏洛蒂方麵的事後報複。這相當於把她逼到了絕路。
“另外,我覺得格蘭特先生的生意也會受到影響,雖然輿論上會同情他,但夏洛蒂方麵可能會給格蘭特先生施壓,讓他以丈夫的身份逼迫柏妮絲改口或者道歉,甚至把柏妮絲說成是一個瘋女人。再有就是柏妮絲的那些債務,如果費拉斯堅持不付錢的話,最後非常有可能會落在格蘭特先生的頭上。”
霍克利其實並不關心那個倒黴的格蘭特,也有手段讓柏妮絲不得不走“絕路”。
不過他也清楚,這次是夏洛蒂和裴湘之間的過節,之前那些證據也是裴湘親自收集的,所以下一步該如何進行,自然由裴湘說了算。
“那你準備怎麽做?”
“還是得請柏妮絲幫個忙。不過不是讓她當眾揭發夏洛蒂,而是讓她拿著夏洛蒂陷害威脅她的證據,去找阿德萊德伯爵大人。然後請那位大人壓著長子費拉斯幫柏妮絲還清欠債。我認為,一男二女之間的恩怨糾紛,不能隻是兩個女人互相撕扯,而讓費拉斯置身事外。”
霍克利笑著點頭讚同道:
“不錯,費拉斯現在最緊張最在乎的,就是父母在分配祖產外的財產時過於偏心愛德華。如果把這件事捅到為人正派的阿德萊德大人那裏,絕對會讓費拉斯得到一個深刻的教訓的。
“同時,夏洛蒂也會失去阿德萊德伯爵府的友誼與尊重。阿德萊德夫人絕不會再邀請兒子的情婦到家裏做客。而社交界對某些風向的嗅覺一向靈敏,大家很快就會察覺到阿德萊德伯爵府對夏洛蒂的疏遠,再結合費拉斯的風流傳聞,一定會有不少人把兩者聯係到一處的。
“不過,如何讓柏妮絲順利見到阿德萊德大人,是個小麻煩。”
裴湘嫣然道:“這個我能解決,不費事。”
霍克利立刻想到裴湘這些日子去阿德萊德伯爵府做客的頻率,心裏輕輕哼了一聲。
他想著,一定要盡快買下丹寧男爵府附近的宅邸,入住後就請裴湘來給自己當貼身保鏢。這樣一來,他們晚上就會有很多的相處時間了,還不用擔心裴湘每次往返時的不便捷。
裴湘接著說道:“除了對付柏妮絲外,夏洛蒂也用類似的手段對付過費拉斯的其它情人,其中幾位的出身家族也比較有勢力。我可以,嗯,可以請K先生把那些情報打折賣給她們。我想,她們一定非常想知道當初是誰算計自己的。同時還能讓K先生掙一些創業啟動金。”
霍克利挑眉問道:“如果那些女人不打算立刻報複或者沒能力立刻報複的話,那夏洛蒂就還能風光一段時間。難道我們還要防備她一些時日?”
“那可不行。”裴湘斜覷霍克利,覺得他小瞧了她,“還記得我剛剛提過的格蘭特先生嗎?他,和夏洛蒂的丈夫克拉迪先生,他們兩個總不能什麽都不知道吧?當然了,也不排除他們其實是知道的,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但是,當有受害人寫信去質問他們後,他們還能置之不理嗎?”
“誰是受害人?”
“我。”
“你要給他們親自寫信?”
可理由呢?又不能明確說出因為費拉斯獻殷勤而惹來了夏洛蒂的嫉妒。雖然事實如此,可是一旦正式提出來,在沒有任何證據的前提下,很容易被夏洛蒂反咬一口的。
“是的,我親自寫信。霍克利先生,我這個做法,也是以牙還牙。夏洛蒂指使柏妮絲誣陷我,說是因為無意撞見我和某位男士約會親熱,才被我打擊報複的。
“那我就在信裏說一件真事,就是我確實在劇院休息室內不小心聽到了夏洛蒂和金萊斯的密謀,也發現了他們存在不正當的關係。而後,夏洛蒂察覺到了我的存在,她害怕我泄露她的秘密,就指使威脅柏妮絲汙蔑我。瞧,這就是用她的手段來對付她。
“至於我為什麽會提前察覺陰謀並且沒有被成功陷害,我並沒有義務對他們詳細解釋,隻要提供證據就好了,嗯,還有金萊斯和那位律師的相關信息。
“我認為,那兩位當丈夫的,絕對不會忽視這樣一封正式的指責信的。同時,我也得讓夏洛蒂清醒地意識到,雖然我脾氣好心腸軟涉世未深,可也不是容易對付的。她的齷齪伎倆,我一清二楚。”
霍克利:……好像知道了為什麽她之前沒有起疑了。
“指責信——也許該由你父親丹寧大人親自寫信,那樣會更有威懾力。”
說完這話,霍克利突然愣了一下。
裴湘先是有些迷茫,旋即也愣住了。她和霍克利先生……在商量解決夏洛蒂的事情時,似乎一直沒想過找丹寧男爵尋求幫助。
她自己的情況是,失憶後就一直沒養成依靠父母的習慣,似乎總希望能夠自己解決問題。更是從來沒有真正接受過某些約定俗成的觀念和價值觀。
那霍克利先生呢?這年頭,和一位未婚小姐有關的事,尤其還是事關名譽的大事,應該會想到需要告知這位小姐的父親吧?這幾乎已經是常識了。
除非……
同一時間,霍克利心中暗忖:
“大概是因為我,咳,我自動代入了未婚夫或者丈夫的身份,所以,嗯,就沒想著把整件事告訴給一位未婚小姐的父親,而是自然而然地想和她一起解決問題。要不然,哪怕知道安妮也許不是真的戴維斯小姐,也不可能徹底忽略丹寧男爵這個活得好好的監護人的。”
當然,霍克利知道裴湘身份有異,因而十分理解她忽略了丹寧男爵的這個舉動。
但裴湘卻覺得事情開始變得有些不對勁兒了。
她抿了抿唇,目光輕輕飄過身旁的黑發先生,心中有些遲疑,有些驚奇,又一直竭力告訴自己千萬不要自作多情。
裴湘想,也許——霍克利先生以為我已經告訴過父親了,所以,嗯,這是個小小的誤會?
“唔,霍克利先生,我還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過父親。”
說話時,裴湘忍不住仔細關注著卡爾·霍克利的每個細微表情變化,卻忘了分辨自己此時到底是何種心思。是期待歡欣,是躊躇忐忑,亦或者是回避拒絕……
霍克利不想讓裴湘察覺到他已經知道了她身份不妥的問題,便順著裴湘的話佯裝詫異地問道:
“丹寧大人還不知道這件事嗎?安妮,你之前是以為我已經把這件事告訴丹寧大人了嗎?”
裴湘狐疑地瞧著霍克利一臉驚訝的表情,有些估摸不準他的真實想法。沉吟片刻後,她決定暫時壓下心底忽然冒出來的各種奇怪混亂情緒,順著霍克利給出的理由頷首道:
“是的,在詢問柏妮絲之前,關於夏洛蒂的事情都是我們的猜測,並且沒有任何實際證據,因而我就沒有用這樣的事情煩擾父親。從柏妮絲那裏得到證詞後,因為是你和勒傑親自審問的,所以我就下意識地以為,父親他會從你的口中得知事情的大概經過。沒想到——我們兩個都想岔了。”
霍克利見裴湘解釋分析得如此有理有據,立刻一本正經地跟著補充道:
“是我們兩個想岔了。安妮,你說得對,丹寧大人比較繁忙,沒有證據的時候確實不應該打擾他。我當初就是那樣想的,所以從來沒有在他麵前主動提及和夏洛蒂相關的陰謀。之後,嗯,對了,又因為泰坦尼克號的事,一直鬧哄哄的,就忽略了告知之事。”
“對呀。”裴湘眼睛一亮,十分讚同地附和著,“這些天大家都在談論那艘沉船,亂糟糟的,非常容易忽略了一些事情。”
話音落下,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又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事實到底如何,隻有說話人自己心知肚明。
不過,他們很快又同時想到了另一件事。
如果現在就把所有真相告訴丹寧男爵的話,對方不一定會同意裴湘的報複方式。
依照他們對丹寧男爵的了解,夏洛蒂的行為既然沒有對女兒造成實質性的傷害,那許多事就是可以協商和通融的。
丹寧男爵應該更傾向於用這件事從夏洛蒂的娘家和丈夫那裏換取利益,順便保障夏洛蒂以後不會對女兒動手。
而不是把事情鬧到阿德萊德伯爵那裏,又告知以前的受害人等等
片刻後,裴湘若無其事地接著之前被打斷的話題繼續說道:
“你說得對,霍克利先生。不過,用我父親的名義寫信就有些過於正式了,不如我們自己把事情處理了,嗯,先看看格蘭特先生和克拉迪先生的反應。
“哦,先不提格蘭特先生,隻說克拉迪先生和夏洛蒂的親人們,如果他們依舊給夏洛蒂提供胡作非為的資本和人脈的話……”
“那就再告訴丹寧大人?”
霍克利微微揚眉,覺得事情不該再拖泥帶水了。不如像他一開始計劃的那樣,管他會牽連誰、無不無辜的,直接幹脆地展開報複才是最痛快的。
“不,不用告訴我父親。”
裴湘緩緩站起身,在霍克利的疑惑視線中露出了一個很淺很溫柔的微笑,而後一字一句地說道:
“霍克利先生,我決定了,如果他們不能讓我滿意的話,我就不浪費時間采取什麽迂回手段了。我會把那些證據直接寄給各大報社,我要直接和我的敵人正麵宣戰。
“我又不想刻意維護一個溫柔友善寬容的好名聲,我就是要明確告訴所有人,我不好惹,我不喜歡將就妥協,我要說‘對,就是我做的’。
“我是受害者,我為什麽要躲躲藏藏的?做壞事的人才需要遮羞布,才需要藏在陰暗中處心積慮,而我隻需要點名道姓地說出事實真相。”
霍克利認真地瞧著眼眸明亮的裴湘,倏爾露出了一個極其開心暢快的笑容。
他想,他們多般配呀!
他原本隻打算讓夏洛蒂在倫敦的社交圈子聲名狼藉的,但裴湘已經把主意打到各大報社去了,那豈不是整個英國甚至歐洲大陸和美國那邊都能多少聽聞這條八卦了?
如果真發展到了那一步,他一定要找人好好翻譯一下那幾期的報紙,然後免費送到歐洲各國去。
“輿論可不好控製,一旦開頭,有時候非常容易失控。”霍克利含笑說道,同時開始琢磨要不要開始投資傳媒行業。
裴湘認真記下了霍克利先生的提醒,卻忽然思路一轉,忍不住開始考慮另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如果真的發展到要在報紙上公開整件事的地步,那她是不是可以順便,不,是不著痕跡又格外鄭重地給“K先生偵探事務所”宣傳一波?到時候肯定會有不少客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