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麵對一臉真誠地給愛德華·費拉斯說好話的霍克利先生,裴湘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可是一時之間,她又說不出奇怪在哪裏,便有些不知該如何繼續聊天了。

好在即使兩人突然安靜了下來,彼此間相處的氛圍也沒有變得尷尬。在激揚華麗的舞曲旋律和賓客們的歡聲笑語中,他們所在的角落幾乎自成一個小空間,反倒是獨有一股安然與愜意。

不過,這個獨處小空間很快就被外來者打破了。

就在裴湘努力考慮換個什麽樣的話題來轉移一下霍克利的疑似撮合做媒心思時,丹寧男爵夫人和一位裴湘不認識的夫人款款而來。

“這是克拉迪夫人。”

“喊我夏洛蒂吧,我喜歡我的名字,朋友們也都這樣叫我,”有著一頭漂亮深棕色頭發和秀美麵龐的年輕夫人笑意盈盈地開口道,“很高興認識你,戴維斯小姐。”

“我是安妮,夏洛蒂夫人,同樣很高興認識你。”

裴湘輕輕眨了眨眼,淺笑著打了聲招呼,神色舉止皆是初識陌生人時的矜持有禮,內心裏卻泛起了一絲驚奇。

這位夏洛蒂·克拉迪夫人一開口,她就辨認出了她的聲音,正是那天在劇院女賓休息室內和警員金萊斯一邊調情一邊密謀的女人。

就在裴湘落落大方地觀察夏洛蒂的時候,夏洛蒂又態度親切地和霍克利交談了起來。不急不緩的幾句話,既巧妙地點出了霍克利和她兄長之間的來往交情,又隱晦地捧了捧霍克利的身家與才幹。她眼波婉轉,聲音悅耳,舉止嫻雅,顧盼談笑間,很有一種玲瓏嫵媚的風韻。

瞧著這樣的夏洛蒂,裴湘有些想不明白,擁有美貌、金錢和新情人的夏洛蒂夫人,為什麽要對勞倫斯·費拉斯那種男人格外上心,難道就因為他是未來的伯爵嗎?

還是說……費拉斯其實像酒館裏的那些男人們大聲吹噓的那樣,在那什麽的時候足夠天賦異稟?可是,那晚觀察費拉斯的時候,她覺得他和柏妮絲在臥室裏發出聲音的時間並不長呀?

“雖然暫時還想不透徹這個問題,但霍克利先生的建議還是很有用的。”裴湘不知不覺間就陷入了一種奇怪的自省狀態中,“如果我沒有去過酒館和賭場的話,連這些假設都想不全呢。看來以後不能隻從書本中獲取信息了,還應該多去一些類似的地方增加閱曆、開闊眼界。”

也許是察覺到了裴湘的走神與忽視,夏洛蒂很快又把注意力轉回到了裴湘身上。

她先是表達了一番對裴湘之前那場落水失憶事故的關切,然後又談起了最近的熱門話題泰坦尼克號。緊接著,她就主動提起自己一向十分尊敬阿德萊德伯爵夫人,因而寧可錯過體驗泰坦尼克號的首航,也要留在倫敦參加今年的四月舞會。

做足了鋪墊之後,夏洛蒂才用閑談說笑的溫和語氣打趣裴湘,問她是不是也覺得不該放棄今年的四月舞會,否則就要錯過和勞倫斯·費拉斯先生的兩支舞了。

“請原諒我的直率,戴維斯小姐,說實話我和在場的許多賓客都一樣,對這件事好奇極了。我聽聞你這些天經常去巴博利菲斯公館做客,一定已經和費拉斯先生相當熟悉了吧?”

“大概是因為我失去過記憶又初次參加這種規模的舞會吧,或者,嗯,是因為阿德萊德夫人三番兩次地叮囑費拉斯先生要在舞會上適當地照顧我,所以費拉斯先生才主動邀請我跳舞的。他真是一位對待客人體貼又周到的紳士。”

裴湘避重就輕地回答了夏洛蒂的問題,並且絲毫不承認費拉斯在對自己獻殷勤。

夏洛蒂眼神微閃,有些鬧不清楚這話中有幾分真幾分假,於是臉上的笑容就越加親切友善,並打算繼續追問試探。

隻是不等她再開口,一旁的霍克利便慢條斯理地搭腔道:

“安妮小姐剛剛還和我提過,她十分感謝阿德萊德夫人的愛護,以及兩位費拉斯先生的紳士風度,讓她很快就融入進了四月舞會的歡欣輕鬆氛圍中。”

“是的,阿德萊德伯爵府的周到招待令我有賓至如歸的感受,這真是一場愉快的經曆,也是我恢複記憶後參加過的最好的舞會之一。”裴湘甜美一笑,盡顯少女嬌憨單純。

沒有從裴湘嘴裏探聽到自己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的內容,夏洛蒂也說不準是該鬆一口氣還是該懷疑眼前之人在佯裝單純。

但有些話題需要點到為止,尤其是在卡爾·霍克利開口附和之後。若是再繼續糾纏詢問,哪怕是以調侃的方式,也會讓旁人起疑並覺得厭煩失禮的。

於是,夏洛蒂有些不甘願地換了個話題,談論起後天即將舉辦的一場大型慈善義賣捐贈活動來。

作為組織者之一,夏洛蒂非常熱情地邀請丹寧男爵夫人、霍克利、裴湘以及沒有參加舞會的戴維斯二小姐凱瑟琳一起去參加。

對於這種慈善活動,如果沒有特殊原因,夫人小姐們一般都不會拒絕出席的。因而夏洛蒂的邀請一提出來,丹寧男爵夫人就代表戴維斯家答應了,而霍克利也沒有拒絕。

這時,正在演奏的舞曲已經接近尾聲了,不遠處喝酒聊天的勞倫斯·費拉斯幾次望向裴湘所在的位置,引得他身邊的朋友們也都看了過來。

由於那位伯爵長子絲毫沒有掩飾自己追求裴湘的意圖,所以丹寧男爵夫人和夏洛蒂夫人也很快就察覺到了費拉斯的期盼眼神。

對此,丹寧男爵夫人樂見其成,而夏洛蒂則暗自咬了咬牙,旋即又迅速揚起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盡量不讓自己流露出嫉妒的神色。

這一瞬間,夏洛蒂再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法忍受勞倫斯·費拉斯身邊光明正大地站著另一個女人。既然她當初不能成為費拉斯的妻子,不能成為巴博利菲斯公館未來的女主人,那麽,其他女人也別想輕易得到那個位置。

與此同時,側對著費拉斯站立的卡爾·霍克利並沒有留意到費拉斯的那番表現,但他卻及時接收到了裴湘的暗示目光和“緊急求助”的小動作,於是立刻心領神會地含笑說道:

“安妮小姐,可否有幸邀請你做我的舞伴,和我跳下一支舞?”

裴湘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卡爾·霍克利的邀舞,並在費拉斯走過來之前,眉眼彎彎地挽上黑發先生的手臂,然後步履輕快地同他往舞池邊走去……

新的動人旋律在彩色穹頂下方緩緩流淌,卡爾·霍克利牽著裴湘的手優雅步入舞池。

巴博利菲斯公館的舞會大廳今晚被裝飾得輝煌夢幻,舞池中的男女賓客也在音樂和舞蹈中盡情享受著愉悅和浪漫,但裴湘和霍克利之間的低聲私語卻和舞池中的奢華享受氛圍格格不入。

“小心那個夏洛蒂,安妮。”黑發先生沉聲提醒,“最好不要和她走得太近。”

“我知道了,會小心的,多謝你提醒。”裴湘沒料到霍克利會提醒這個,微微怔忪後連忙答應,旋即又好奇問道,“不過,我看你倆剛剛聊得挺不錯的,而且聽起來——你和夏洛蒂夫人的哥哥有很不錯的交情。”

“一分的交情也被那個夏洛蒂營造渲染成了七分了,別被她的那套社交手段蒙蔽了。”

“為什麽提醒我要小心夏洛蒂呀,霍克利先生,就因為她的社交手腕高超而為人又不太真誠嗎?單是這樣的話,咱們這個大廳裏可有不少人是這樣的。”

懷著某種希冀心情,霍克利試探著問道:

“既然不知道我提醒你的原因,那你為什麽立刻就答應了?”

裴湘的第一反應是,她信任霍克利不會坑害自己。隻是她忽然心生靦腆,不僅不想說出這個理由了,反而有些任性地小聲抱怨道:

“……明明是我先問你的。”

話音剛落,她又猛然記起,其實自己早已經察覺到夏洛蒂的一些陰謀了,自然明白霍克利的提醒非常有道理。

所以,剛剛那一瞬間——自己怎麽沒有在第一時間想起來,用這個不會讓她感到靦腆的理由答複霍克利先生呢?

霍克利沒有得到期待中的答案,但……

他微微揚眉,眼眸深處漸漸暈開一點笑意,又飛快垂眸遮掩。

這時,舞曲的節奏發生了變化,兩人就暫停了對話交流。

又過了一會兒,黑發先生低聲解釋道:

“整件事的前因後果有些複雜,還涉及到一些隱秘。我明天去丹寧男爵府找你,告訴你其中的細節,可以嗎?”

聽到有秘密,還是霍克利先生要說的秘密,裴湘立刻被挑起了好奇心。她自己是因為無意間聽到休息室裏的密謀對話才了解到夏洛蒂夫人的真實性格的,那霍克利先生呢?

“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洛塔羅斯姨媽那裏。霍克利先生,你去那邊找我吧,而且那邊的環境也更加適合朋友間的輕鬆交談。”

霍克利察覺到裴湘並不太樂意待在丹寧男爵府中。這次,他沒有往所謂的間諜身份上找原因,而是比較有默契地明白了裴湘躲出去的原因。無非就是因為今晚舞會上她回避了勞倫斯·費拉斯的追求,肯定要惹來丹寧男爵夫婦的不滿的。

“好,午後三點半的時候,我去洛塔羅斯夫人那裏找你。”

“看來我得招待你下午茶了,也許還可以一起用晚餐?”

“樂意之至。”

次日下午,霍克利準時拜訪洛塔羅斯夫人的住處。

在嫋嫋紅茶香氣中,霍克利先是對裴湘簡單提起了他對警員金萊斯產生疑惑的緣由,這就不得不提到那晚的抓捕行動了。

於是,裴湘隻得在霍克利麵前假裝第一次聽到這件事,還需要不時地露出“十分恰當”的驚訝表情。

當她聽到霍克利毫不隱瞞地說出他自己和那個偽裝者之間的全部交集後,心中忽而一軟,覺得霍克利先生對她這個朋友實在是過於坦誠了。

在裴湘看來,霍克利先生完全沒必要對她交代這麽多隱情的。畢竟朋友之間相處,誰沒有藏著幾個小秘密呢?

“就……感覺沉甸甸的。而且,再這樣下去的話,我都要忘了霍克利先生他其實真的不是一個正直誠實的大好人!他、他這是覺得我特別可信嗎?”這樣想著的裴湘,眼中的觸動一閃而逝。

霍克利講述斜月街事件的時候,也一直在留意裴湘的表情變化。然後無奈地發現,若不是意外知曉了偽裝者的真實身份,他絕對不會在對麵這個姑娘的表情變化中發現任何端倪。

裴湘的每個表情變化,都仿佛在無聲宣告,她本人就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而她眉目間的驚奇恍然以及那種屬於旁觀者的興味,都實在是過於真實了,真實到他都要以為那天晚上的自己其實是看錯了。

隻是,他怎麽會弄錯那樣熟悉的眉眼笑意?

“返回家中後,我就讓勒傑去警局打聽金萊斯的事情了,正巧有人注意到金萊斯和夏洛蒂之間的特殊曖昧。我知道這個消息後,再聯想到柏妮絲、夏洛蒂和費拉斯三人之間的關係,便推測那天晚上的金萊斯大概是想實施‘借刀殺人’的計劃,也意識到了夏洛蒂對柏妮絲的惡意。當然,我並不清楚那份惡意是針對柏妮絲具體個人的,還是針對費拉斯情婦這個身份的。”

“那你現在確定了?”雖然是問句,但裴湘的眉眼間露出了一抹了悟,顯然,她已經猜到了答案。

霍克利微微頷首,緩聲道:

“已經確定了。昨天舞會的時候,夏洛蒂特意去找你,就說明了許多事情。安妮,夏洛蒂的嫉妒心非常可怕,柏妮絲隻是費拉斯的一個情婦,她就那樣算計她。對你,我擔心她的手段會更激烈。”

裴湘並不覺得霍克利在危言聳聽,她稍稍組織了下語言,也對霍克利詳細講述了之前在劇院休息室裏遇到夏洛蒂的經過,而後認真問道:

“霍克利先生,你覺得夏洛蒂會使用什麽手段對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