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露絲一口氣說完自己得到的最新消息後, 又開始不時地出神發呆皺眉微笑,裴湘也因為全家要乘坐泰坦尼克號去美國這件事而心緒不寧。

不久之後,露絲就告辭離開了。

送完客人的裴湘看了一眼時間, 轉頭對門廳處的聽差說,她今天有些累了, 如果再有訪客來找她,就請對方留下名片和回訪地址, 雙方可以改日再見麵。

而後裴湘就返回了自己的臥室,並決定晚飯前都要獨自一人待著, 好好消化一下她心裏的古怪情緒和異常直覺。

全身放鬆地窩在寬大的躺椅上,裴湘在心裏對自己說,這次大約不能再把討厭乘坐泰坦尼克號的煩躁情緒完全歸結在布坎南身上了。之前因為乘船去美國就意味著她需要和布坎南訂婚,所以她就順帶著把抵觸乘船這件事歸咎到婚事上。

可現在情況不同了。即使男爵夫婦沒有徹底打消聯姻的念頭, 可自己的底氣已經充足了很多, 因此也就完全沒有必要格外排斥一次作為賠禮道歉的美國之行。

“那麽,我到底是因為什麽, 才把乘坐泰坦尼克號去美國這件事看成是不幸事故,甚至覺得這不是賠禮道歉的禮物,而是居心叵測的陰謀?”

微微蜷起腿, 裴湘閉目沉思。

她嚐試著相信自己心裏的直覺, 然後在此基礎上慢慢琢磨腦海中的疑惑。

“不是討厭去美國旅行。”因為她之前和霍克利先生討論過相關話題、

那時候的她除了好奇和高興外,並沒有任何負and麵情緒。

“不是布坎南,不是美國,”裴湘暗忖,“那就是乘船這件事了。那麽,我討厭乘船嗎?想象一下,我即將乘坐除了泰坦尼克號外的任意遊輪去美國, 去世界上其它地方……好吧,我不討厭。

“所以總結下來,我就是抵觸乘坐泰坦尼克號。可是,為什麽呢?我為什麽要討厭一艘從來沒有見過,並且據說是有史以來最大最豪華最安全的皇家郵輪……”

正在思索中的裴湘忽然記起之前腦海中浮現的那一小段重要回憶。正是那段沒頭沒尾的回憶,讓她記起了自己真正承認的名字——裴湘。

她至今回憶不起那個和她說笑的朋友是誰,可她記得他們之間的對話。那個笑起來非常好看的男孩子說,他們要去觀看電影《泰坦尼克號》。

“在我的記憶裏,泰坦尼克號的名字成為了一部影片的名字……原因是什麽?它的巨大、豪華,以及永不沉沒的稱號嗎?可是說實話,和泰坦尼克號差不多規模的豪華大船並非沒有。去年首航的奧林匹克號皇家郵輪,就是白星航運公司旗下的另一艘奧林匹克級別的巨輪,被稱作是泰坦尼克號的姐妹艦。那麽,是不是還有什麽被我忽視的原因……”

裴湘起身走到梳妝台前,拿出紙筆把自己琢磨不明白的疑惑一一列出。

她想著自己心裏產生的莫名抵觸直覺,想著回憶中透露出的隱約線索,想著前些天得知泰坦尼克號多出一倍救生艇後的欣慰慶幸心情,想著報紙上對泰坦尼克號和白星航運公司的各種讚譽……

“永不沉沒的鋼鐵巨輪……”裴湘在低聲呢喃,握筆在這行字的下麵畫了重重的雙橫線。

她知道這是白星航運公司對新船的期許,也是公司宣傳的噱頭,畢竟,隻要是鋼鐵打造的大船,就有可能沉沒。

“可世事無絕對呀。”她眼中眸光明滅,一個可怕的猜測自心底浮現,讓她原本瑩潤粉白的麵色漸漸變得蒼白,“假設、假設這艘被宣傳為永不沉沒的豪華巨輪在大西洋中沉沒了,假設會有一場巨大的海難,那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一定會引起更大的轟動吧?也是因為如此,這艘船的名字會成為一部電影的名字,同樣的,我的直覺或者神奇的預感,讓我強烈抵觸乘坐它!”

這個糟糕可怕的猜想一冒出來,就讓裴湘暫時分不出多餘的心力來考慮自己的預感能力究竟從何而來。也無暇細思那些明顯和這個時代不相符的記憶片段,到底是她真實經曆過的,還是她的胡亂臆想。

她隻知道,不論真假,自己絕對不想再經曆一次落水事故,而漂浮著冰山的浩瀚大西洋一定比倫敦城內的河水恐怖一萬倍!

“我肯定擁有很多秘密,也許曾經很強大,也許擁有非常奇幻的經曆。可現在的我就是十七歲的安妮·戴維斯,隻是比常人多些力氣和一些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來的雜七雜八的技能知識。除此之外,我和任何一個普通人類都沒有區別,同樣容易受傷、容易生病、容易死亡……”

一想到自己的生命即將受到威脅,裴湘心裏因為布朗兄妹落網而產生的幾許慵懶鬆散立刻消失不見了。她嚴肅地告訴自己,必須盡快想辦法打消丹寧男爵夫婦的出遊計劃。

“雖然說一切的推測都是基於我的直覺,無憑無證,說出去隻會惹來嘲笑和質疑。可我就是相信自己的直覺!不僅如此,我還要想些辦法來減少沉船的可能性……若是白忙一場,最後證明一切都是我的幻覺,那也沒什麽。因為,於我而言,不過是損失一次出遊的機會而已。”

定下心意後,裴湘靜靜地望了一眼梳妝鏡中的自己,而後繼續埋頭寫寫畫畫。

一直到晚餐前的更衣鈴聲響起,她才放下紙筆,有些疲憊地按了按脖頸和肩膀。

再次瀏覽了一遍自己的計劃,並默默記下全部內容後,她就把寫滿字跡的紙張撕成了小碎片,然後扔進一旁盛水的淺碟子中。很快,墨跡在清水中變得模糊起來,直至最後完全暈染消散。

一分鍾後,朱娜走進房間,來幫裴湘更換晚餐時需要穿戴的衣服飾品。

此時的裴湘已經完全沒有了之前獨處時的嚴肅與急迫,她笑吟吟地聽著朱娜對發型和香水的建議,又和她討論了幾句後天晚宴的新禮服與配套首飾。

等到她在朱娜的幫助下換完衣服梳完頭發後,就差不多該下樓用餐了。

丹寧男爵府今晚的晚餐桌上隻有戴維斯一家人,氣氛比較輕鬆自在。

用餐期間,裴湘沒怎麽出聲,狀似在專心享用美食,其實依舊在腦海中完善自己的計劃。

她估計這次的行動會更加冒險一些。一旦被拆穿捅破,那她說不定就會被戴維斯家宣布斷絕關係了。

不過,比起一個極有可能葬身大西洋的危險未來,其餘的損失就顯得不是那麽重要了。況且,經過在奧福德村的小試身手,她現在已經有底氣獨自養活並保護自己了。

晚餐結束後,丹寧夫人先是和丈夫交換了一個眼神,又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她就端著飲品走到了長女身邊。

顯然,她要代表當父母的,和女兒說些什麽了。

“安妮,你和霍克利先生相處得怎麽樣了?”

裴湘的思緒正陷在如何自救上呢,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男爵夫人要問什麽。或者說,她很少把自己和霍克利之間的關係往男女朋友方麵聯想。可是在對上男爵夫人伊麗莎白那充滿探究的視線後,頓時心頭一跳,恍然間明白了這個問句背後的深意。

“母親,霍克利先生是一位穩重斯文的紳士,非常懂得照顧體貼女性,至今為止,我還沒聽說哪位夫人或者小姐抱怨過他粗魯無禮呢。我和他自然能夠很友好地相處。”裴湘避重就輕地回答了男爵夫人的問題。

若是往常,她的答案就到此為止了。

可今晚不同,她的新計劃剛剛準備實行,正需要在言語方麵做些鋪墊暗示。於是,裴湘便在男爵夫人沉吟猶豫的目光中露出了一個略顯羞澀的微笑。

“母親,我和霍克利先生之間存在著非常純粹的友誼,我一直非常感激他,覺得他就像我的兄長,能夠照顧我保護我。

“另外,他是美國人,家族事業親人朋友都在那邊,將來肯定不會在英國定居的,可我……更希望能和一位真正的英倫紳士建立一段穩定的、受到各方祝福的關係。我想,這個人也許,嗯,現在已經出現了。”

這話讓男爵夫人瞬間揚起了眉毛。

她聽到了什麽?

她聽到了一貫溫順的長女安妮·戴維斯明確表示出,她不願意嫁給一個美國人。

更重要的是,她在暗示她已經有了心儀的戀愛對象!

“安妮,我能否有幸獲悉那位真正的英倫紳士的姓名與身份?”

“這個……”裴湘有些不安地握了握雙手,羽睫輕顫,麵露遲疑,“抱歉,母親,我覺得現在還不是宣布消息的成熟時機。因為我,我們還沒有完全確認彼此的想法,一切都隻是剛剛開始而已。”

“安妮,聽著,我必須要向你確認,那位先生符合我和你父親對你婚姻的期許。”男爵夫人嚴肅說道。

裴湘立刻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心虛與躲閃。如果再細細打量的話,反而會發現她的眉目間藏著小小的得意與驕傲。由此判斷,她相信自己的新選擇會讓父母滿意,說不定還會超出預期。

男爵夫人狐疑地端詳著長女的每一個細微表情變化。半晌,她矜持地笑了一下,或者更準確些形容,就是微微彎了一下嘴角,然後迅速拉平。

“好吧,既然你堅持。安妮,不要讓你父親失望。你知道的,他愛你,總希望能給你最好的,當然,他也是這樣努力的。

“而你還年輕,難免有識人不清或者思慮不周的時候,這就需要我們做長輩的在一旁提醒了,因為我們是這世上最不願意看到你走彎路的人。”

裴湘粲然一笑,目光明亮而執著。顯然,她對一些人或者事有著十足的自信心。也是這樣的堅定神采,讓男爵夫人把“托馬斯·布坎南”的名字咽了下去。

她想,先看看長女自己選擇的人選吧,如果不合適的話,再談其他的可能選項。

次日一早,裴湘又出門散步去了。

她和路上遇見的每一個熟人都高高興興地打了招呼,笑容一如既往地溫柔嫻雅,步伐輕盈,無憂無慮。

可唯有她本人清楚,自己此時此刻的真實心情到底如何。

別看她眉眼含笑,其實心頭在隱痛,攥著手包的手指也十分用力,似乎生怕失去手包或者包中的東西。

昨天做計劃的時候,她很滿意;晚上忽悠男爵夫人時,她也很自信。可是等到今早需要開始正式執行計劃了,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手中已經沒有多少可以自由取用的零花錢了。而要順利實施計劃,她就必須先有啟動經費。

“不用太多,可也不能隻有賬戶中那一點兒金額……”

默默計算著計劃中需要的每一筆支出,裴湘在河濱公園噴泉池附近找到了傑克和他的朋友法布裏奇奧。

“嘿,傑克,嘿,法布裏奇奧,早上好。”

“早上好,安妮小姐。”法布裏奇奧朝著裴湘招了招手,又指著正在專注畫畫的傑克解釋道,“這家夥一投入到藝術創作中就很專注,現在聽不到你對他說話的,得等他畫完。”

裴湘理解地點了點頭,走到法布裏奇奧身邊坐下,淺笑道:

“我了解傑克的習慣。法布裏奇奧,我其實是來找你的,想請你幫個忙。”

提到幫忙,法布裏奇奧頓時露出了一個夾雜著歉意的靦腆笑容。

“安妮小姐,你盡管說,隻要我能做到,一定幫你。你放心,這次肯定不會像上次那樣,明明都答應了,最後卻讓傑克臨時替我寄信送信。上帝保佑,我媽媽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了,並且在好轉。醫生說按時吃藥就好,肯定不會再突然叫我回家去的。”

裴湘連忙搖頭道:“你不用道歉的,法布裏奇奧。咱們誰也不會料到你母親會突然病情加重,你自然要回去照顧她。好在有驚無險,希望你母親早日康複。”

法布裏奇奧笑嗬嗬地道了謝,又追問裴湘需要什麽幫助。

裴湘看了一眼依舊在專注作畫的傑克,微微側身對法布裏奇奧低聲解釋道:

“我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幫我在信得過的二手店裏出手一件東西,要盡快,最好今天就能成交。得回的錢就按照老規矩給你分提成,行不行?”

“盡快出手的東西?這當然沒問題,但價格不會很高。”

法布裏奇奧咧嘴一笑,痛快點頭答應,同時又好奇問道:

“安妮,你是貴族小姐,怎麽還需要賣東西換錢?算了,我不問你的秘密了。不過我得提醒你,可不能隨意出手那些有特殊標記的首飾,很容易被有心人察覺到的。”

“放心吧,我這個肯定沒有任何記號,而且也不是首飾。”

裴湘悠悠歎了一口氣,忍著滿心不舍打開了手包,遞到法布裏奇奧麵前。

“看,就是這個漂亮帥氣的小家夥。這是我通過自己的努力得到的,沒有特殊標誌,狀態也非常不錯。要不是急用錢,我肯定留著它。”

接過手包的法布裏奇奧倏地瞪大了眼睛,他指著靜靜躺在包中的黑色槍支抖了抖手指,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裴湘也心痛得不想再說話了。

——連個響兒都沒聽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