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在阿爾貝被綁架之前, 裴湘和基督山伯爵一直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來接近強盜頭子巴羅內。他們希望這個機會既不會引起對方過多的警覺,還能順理成章地引出巴羅內團夥中的幾名重要人物。
為此,基督山伯爵和“林內先生”在沿海一帶多番布局, 一邊不著痕跡地和巴羅內的走私生意產生交集, 一邊通過各種渠道讓巴羅內等人知道基督山伯爵的豪富、神秘,以及他在地中海沿岸一帶的巨大影響力。
這些安排與布局很快就發揮了作用。
就在今年的狂歡節前夕, 裴湘和基督山伯爵通過線人得知,巴羅內已經產生了和基督山伯爵合作的想法。
這個強盜頭子希望借助基督山伯爵在沿海一帶的人脈關係和情報網擴大自己的“生意”。無論是海運走私、販賣人口還是逃脫追捕,如果能得到基督山伯爵的支持,必然會更加順利。同時, 他的勢力將不再局限於羅馬附近,他會有更多的獲取財富的渠道和更加安全隱蔽的退路。
總之,在某些半真半假的有針對性的宣傳下,巴羅內及其心腹們都把基督山伯爵看成了一塊絕佳的跳板,甚至隱約產生了一種可以反過來把基督山伯爵的勢力收歸己用的貪婪妄想。
再這樣的前提下,當基督山伯爵通過某個特殊渠道主動聯絡上巴羅內,聲稱他們綁架了他的朋友阿爾貝·德·莫爾塞夫子爵並極其希望朋友可以平安歸來後,自認為掌握了談判籌碼的強盜頭子頓時感到喜出望外。他立刻開出了條件, 就是要求基督山伯爵親自出麵商談此事。
其實, 如果基督山伯爵沒有和巴羅內聯係並透露出他本人對莫爾塞夫子爵的重視的話, 巴羅內都不一定記得自己的手下綁架了一個來自法國的年輕人, 畢竟他如今已經很少親自經手這樣的“小買賣”了。
“這次見麵, 是巴羅內主動提出的,”在去往秘密約定地點的路上,裴湘一邊觀察車外路況一邊輕聲說道, “又限製了人數, 隻答應你和弗朗茲兩人前往, 因此,他那邊的戒備不會非常嚴格。畢竟從明麵上來分析,你才是應該擔心人身安全的那個。”
“但他心裏應該也會有所懷疑,我是否有必要為了一位認識沒多久的法國年輕人冒險?倘若我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熱血與衝動,反而和我一貫的名聲不相符了。”
“所以,我們要按照巴羅內那幫人的思維邏輯行事——情意和名譽是廉價的,隻有利益才是永恒的。而能讓你親身犯險,那必然有利可圖。”
基督山伯爵微微頷首,之前的數次合作已經讓他和裴湘產生了默契,此時無需多說什麽,便知道該如何互相配合才能順利達到目的。
車聲轆轆,很快就在靠近貧民區的一座教堂前停了下來。
在教堂門前,基督山伯爵的屬下和三名強盜彼此戒備著站在兩側。當他們看到走下馬車的基督山伯爵和“弗朗茲·德·埃皮奈男爵”後,幾乎同時上前。
基督山伯爵先對著他的人做了個安撫的手勢,然後才望向另一側假笑著的強盜們,冷淡又矜持地點了點頭。
“帶我和男爵先生去見巴羅內,我的人會留在這裏,不會越過教堂的圍牆窺探你們的秘密。”
“伯爵先生。”其中一名穿著米色外套的強盜上前一步,似模似樣地行了個禮,“歡迎您和,哦,埃皮奈男爵先生的到來,請跟我來吧,老大正等著見二位呢。”
說完這話,也不等客人答複,這名羅馬強盜立刻轉身領路,朝著教堂後方的小巷走去。
而等到基督山伯爵和裴湘跟上後,另外一名神情凶悍的強盜也馬上行動起來。他拎著一把短and槍,不遠不近地綴在三人後麵,負責監視和警戒。
轉彎之際,裴湘回頭看了一眼來時的方向,發現最後剩下的那名強盜正抱著火and槍盯守基督山伯爵的那些屬下們,以防他們有異動。
與此同時,裴湘敏銳地捕捉到了另外兩道可疑的身影。他們徘徊在不遠處的民宅附近,在樹蔭下來來回回地溜達,看似閑散,其實一隻手始終搭在腰間攜帶武器的位置。
見狀,裴湘眸光微閃,對巴羅內團夥的做事風格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
跟著領路人在暗巷裏繞來繞去,在第三次路過同一盞昏暗的路燈後沒多久,一行人終於在一家門麵裝潢豔俗的妓館前麵停下了腳步。隨後,裴湘和基督山伯爵被告知,強盜頭子巴羅內就在附近等著他們。
穿過氣味混雜的老舊房間,走過一段逼仄狹窄的半露天走廊,又經過兩道有門衛把守的大門,裴湘和基督山伯爵終於在一間貧民窟內隨處可見的低矮房子裏見到了巴羅內。
“哦,終於見到您了,親愛的基督山伯爵先生!”惡貫滿盈的強盜頭子笑容可掬地迎了上來,大聲感慨道,“您絕對是一位最忠誠最可靠的朋友了。說實話,要是我的話,可不敢就這麽過來。嘿,我一向願意承認自己缺乏勇氣這個事實,身邊的護衛從來不會少於三人。”
基督山伯爵沒有和巴羅內握手,他瞧著房間內的另外三名強盜,又回頭看了一眼領路人離開後被重新關緊的房門,不緊不慢地問道:
“我為什麽不敢就這麽過來?難道巴羅內先生會傷害我或者限製我的自由嗎?我可不認為這種說法能嚇到我,也不相信!”
巴羅內臉上笑容更盛。他摸了摸嘴唇上方兩撇黝黑的小胡子,一邊示意基督山伯爵和裴湘坐下,一邊厚臉皮地感歎道:
“原來您如此信任我,那我可有些受寵若驚了。”
聞言,基督山伯爵沉默著坐了下來,一旁偽裝成弗朗茲的裴湘則哼笑一聲,如同任何一位缺乏城府的年輕人那樣坦率直言道:
“這和信任無關。我想,如果傷害或者禁錮伯爵先生能給你帶來更多的好處的話,你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下手的。可顯然,你知道那樣做是愚蠢的,不僅不能帶來利益,反而會招惹很大的麻煩,甚至後患無窮。所以,咱們雙方才有了今天這樣的和平談判機會。”
“哎呀,我一向欣賞說話一針見血的男人,尤其當對方還是一位法國貴族的時候。”
巴羅內笑嘻嘻地點了一支雪茄,翹著腿,坐姿隨意自在。
“那我也實話實說不繞彎子了。二位,昨晚,哎,就在昨晚,一位姓莫爾塞夫的客人被‘請’到了這裏。哦,當然,那時候我可不知道他是基督山伯爵先生的朋友,否則的話,我一定會讓下麵的人更加殷勤地招待莫爾塞夫先生的。不過他確實沒有受什麽苦,我們給他提供了免費食物、飲用水和住宿的地方,這可是相當慷慨的舉動了。”
“慷慨?”裴湘嘲弄地提高了語調。
“是的,慷慨!如果您知道莫爾塞夫先生都做了些什麽的話,就會由衷讚成我的話了。”
巴羅內沒怎麽在意一個莽撞年輕人的嘲諷,他對著基督山伯爵聳了聳肩,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嚴厲指控阿爾貝犯下的“罪行”。
“伯爵先生,您的朋友阿爾貝·德·莫爾塞夫子爵,昨晚可是徹底破壞了我的一宗大生意。嗬嗬,他昨晚英雄救美,放跑了我們為一位出手闊綽的貴客物色的‘禮物’……為了彌補損失,我們自然要向莫爾塞夫先生索要賠償,所以才不得不破壞了大家不再城裏動手的默契,把莫爾塞夫先生‘請’了回來。”
聽到這裏,裴湘總算弄明白了阿爾貝為什麽會在羅馬城裏失蹤了。
年輕的子爵先生應該是在返回旅館並和基督山伯爵安排的車夫分開後,又獨自一人出門了,然後就遇到了巴羅內一夥人擄掠拐賣女子,便仗義出手相助。最後,那名女子成功逃離魔爪,但阿爾貝卻被抓了起來。
“你們竟然在羅馬城內公然拐賣人口?”基督山伯爵神色微冷地望向巴羅內,語氣充滿失望與質疑,“如果這是真的……巴羅內先生,按照你們強盜之間默認的規矩與邏輯,你已經做過界了,這是在自取滅亡。”
巴羅內還籌謀著和基督山伯爵合作呢,自然不樂意讓潛在的合作者覺得自己這邊的勢力搖搖欲墜,於是也收斂了笑意,認真地解釋起了昨晚的事情。
事情的起因經過和裴湘剛剛猜測的差不多,就是巴羅內團夥一直在替一位羅馬城內的權勢人物尋找符合對方要求的妙齡姑娘,前些天總算碰到了一個,便一直尾隨她,準備在適當的時候悄悄擄走對方。
沒想到那個姑娘在參加狂歡節慶典時,和阿爾貝有了曖昧,兩人還偷偷約定了晚上見麵相會的時間地點。
所以,當狂歡節慶典結束後,準備來一場異國豔遇的阿爾貝又獨自一人離開了旅館,而後,他便撞見了巴羅內的屬下打算擄人的一幕……
“伯爵先生,一般情況下,我們並不會在這城裏搶劫擄掠。哎,那姑娘是個特例,那是按照某位貴客的特殊要求尋找的,不是我們故意打破慣例的。”
聽到這裏,基督山伯爵若有所思地轉了轉手指上的寶石戒指,片刻後,他忽然沉聲問道:
“巴羅內,那個姑娘真的順利離開了嗎?”
以基督山伯爵對巴羅內的了解,如果阿爾貝當真成功地破壞了這場交易,記仇的強盜頭子是絕對不會把阿爾貝當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肉票來對待的,而弗朗茲收到的勒索信函上的金額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數字。
巴羅內眼中劃過一抹詫異。
他沒有正麵回答基督山伯爵的疑問,而是有些無賴地攤了攤手,語調油滑地答道:
“我的屬下們是這樣告訴我的,想來大概是真的。所以呀,親愛的伯爵先生,您看,莫爾塞夫先生的可貴愛情令我的事業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我是不是應該得到一筆充足的賠償?哪怕他是您的朋友,您也不能支持這種欠債不還的行為,對不對?”
“我們帶來了你要的贖金。”裴湘板著臉大聲接話道,“一分不少!不過,我需要確認我的朋友是否真的在你這裏,並且安然無恙。之後,我才會把錢給你。”
“哦,贖金……對,贖金當然要一分不少。”巴羅內轉了轉他那對黃褐色的圓眼珠子,又嗬嗬笑了起來,笑聲裏滿含著一種詭計多端的得意,“但是,您的朋友可不能就這麽毫發無損地離開這裏。畢竟所有人都知道我的那個小小愛好,不是嗎?”
“小小愛好……你要傷害我的朋友?割掉耳朵或者手指?”聞言,裴湘眉頭緊鎖,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嗬嗬,其實,看在基督山伯爵先生的麵子上,我本來是可以收斂一下自己的小小興趣的,可是誰讓莫爾塞夫先生破壞了我的生意呢?”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損失。最重要的是,他的行為嚴重影響了我在行業中的信譽!如果我輕輕放過莫爾塞夫先生,以後人人都會學著他英雄救美……嘖嘖,那得給我添加多少麻煩呀!長此以往,我極有可能會失去尊貴客戶們的信任。”
裴湘認真地打量著眼前這位很好地展示出了何為恬不知恥的強盜頭子,覺得自己的十個手指頭都在躍躍欲試。此時此刻,她好想立刻握成拳頭或者揮出手掌然後痛痛快快揍人渣。
這時,基督山伯爵忽然換了個坐姿,有意無意地擋在了裴湘前麵,而後才清了清嗓子,正色問道:
“莫爾塞夫先生是否真的破壞了你的‘生意’,我們暫且不做討論。但既然你把這件事當做籌碼,又抓住了我救人心切的弱點,那麽咱們就直接些,來敞開說說所謂的賠償吧。
“坦白來講,我和阿爾貝的父親費爾南·莫爾塞夫伯爵是老熟人了,並且,嗯,我之後還需要他配合我做一些事情。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把他的兒子阿爾貝完完整整地帶走,這是我談判的底線。
“那麽,現在輪到你來說條件了。如果我能接受,那咱們雙贏,如果你過於貪心,想從我這裏得到的,比莫爾塞夫伯爵能帶給我的利益還多,那就要說一句抱歉了,因為我從不做賠本買賣。”
基督山伯爵的這番話並沒有引起巴羅內的不滿和質疑。相反,裴湘從對方的細微表情變化中察覺到了一種放鬆與了然,便明白自己和基督山伯爵對巴羅內的性格分析沒有出太大差錯。
萬事從得失出發,好壞以利益多寡來衡量——這就是巴羅內最為熟悉也最為認可的做事邏輯。
於是,當基督山伯爵表現出了精明與涼薄的一麵後,對方反而下意識地減少了戒備,並且認為這是一種坦誠直率的良好表現。
既然基督山伯爵已經“開誠布公”了,巴羅內便不再維持虛偽圓滑的表象。他一邊摸著精心修剪過的小胡子,一邊提出了若幹要求。
裴湘旁聽了一會兒,心裏並沒有產生任何意外的情緒。因為巴羅內說出的每一個條件,都同她和基督山伯爵之前的設局有關。無外乎是某批貨的走私渠道、某些海上灰色勢力的態度、以及巴羅內團夥在基督山島上享有的某些特權……
而基督山伯爵為了讓巴羅內更加放鬆警惕,當真和他認真商討起來。兩人在幾個關鍵問題上你來我往地交鋒了幾次,最後才勉強達成一致。
不過,在正式敲定協議之前,基督山伯爵順勢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他需要和阿爾貝進行一場比較私密的談話,並且拒絕巴羅內或者巴羅內身邊的人旁聽談話內容。
“這個……”巴羅內佯做為難地砸了砸嘴。
見狀,基督山伯爵神色淡淡地說道:
“我得保證一點,就是今天讓給你的那些利益,之後可以從莫爾塞夫家族那邊翻倍收回。如果莫爾塞夫子爵先生不能向我做出類似的保證,那我完全沒必要答應你的任何條件,而會直接離開。畢竟,我目前並沒有做慈善的打算。”
巴羅內深覺此話有理,再加上他忌憚基督山伯爵在沿海一帶各方灰色勢力中的威望,並不敢過分威脅逼迫他。於是,在沉思了幾分鍾後,他就答應了基督山伯爵的要求。
“希望您能達成所願!”巴羅內真誠地給出了祝福。
“我會的。”基督山伯爵露出了進屋後的第一個微笑,“子爵先生一定會理解我的,因為我和我的朋友是在為他的身心健康而忙碌。”
說著話,基督山伯爵就和“弗朗茲”離開了巴羅內所在的房間,跟著領路的高個子強盜來到了一間沒有窗戶的暗室。
“那是——莫爾塞夫子爵嗎?”
在夜間視物如同白晝的基督山伯爵假裝看不清楚房間裏麵的阿爾貝。他在門口的位置遲疑了幾秒,隨後又仿佛想到什麽似的,大步朝著被捆著的阿爾貝走去。
這樣一來,同行的“弗朗茲”就順勢落在了後麵,又巧妙地躲進了陰影中。
在抵達這裏之前,裴湘已經和基督山伯爵商量過,盡量不讓阿爾貝看到“弗朗茲”出現在此處。否則的話,等阿爾貝平安返回後,基督山伯爵身邊有人精通偽裝易容的事情就會暴露出來,那會對他之後的複仇計劃產生妨礙的。
於是,在基督山伯爵彎腰給阿爾貝解除身上的繩索時,裴湘同時轉身背對著阿爾貝,旋即冷冷地瞪了一眼站在門口處不願離開的強盜。她揚著下巴示意對方立刻走遠一些,不許偷聽屋內之人的交談內容。
帶路的強盜見裴湘態度傲慢,不禁冷嗤一聲。他有心要給這個瞪眼睛豎眉毛瞧不起人的貴族少爺一點教訓,但一想到老大的命令,隻能不甘地哼了哼,隨後又做了個惡狠狠的抹脖子的動作,這才嘀嘀咕咕抱怨著轉身離開。
“砰!”裴湘大力關上房門。
巨大關門聲響起的那一瞬,基督山伯爵身邊的阿爾貝也“咕咚”一聲倒在了髒兮兮的地麵上,雙目緊閉陷入昏迷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