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裴湘讀完基督山伯爵派人送來的緊急信函後, 眉頭輕蹙,她當即就給好友寫了回信表示自己同意他的提議。

“既然有伯爵先生的車夫在,阿爾貝·莫爾塞夫子爵怎麽會落入那個臭名昭著的強盜頭子巴羅內手中?”將回信交給信任的管家後, 裴湘垂眸暗忖, “難道昨晚狂歡慶典結束之後,他又獨自出城了?還是說巴羅內那幫家夥已經肆無忌憚到膽敢在城內胡作非為了?”

一時之間, 裴湘猜不出阿爾貝昨晚到底遭遇了什麽。但她和基督山伯爵有著同樣的認知,就是倘若阿爾貝當真被巴羅內那夥強盜綁架了,那麽,要想把這位來自巴黎的年輕子爵先生完完整整地救出來, 隻是支付贖金是不夠的,哪怕金額加倍,也無法阻攔心性殘忍扭曲的巴羅內傷害人質。

那個強盜頭子以“收集”受害者的身體器官為樂,凡是被他綁架勒索之人——不管之前是什麽身份,最後都會被割掉手、耳朵或者鼻子,從無例外。

所以,無論是為了生活在羅馬城內的親朋好友們的安危,還是為了幫助自己有能力幫助之人, 裴湘都希望能夠徹底鏟除掉巴羅內強盜團夥。為此, 她之前已經和基督山伯爵聯手做了不少的準備。

“既然把勒索信送到了弗朗茲手中, 而弗朗茲此時就在倫敦旅館那邊……”裴湘目露思索, 腦中很快就有了新的具體計劃, 同時想著, “這也算是巴羅內那家夥主動把機會送到我手中了。不過,不能讓弗朗茲和阿爾貝參與太多, 尤其是不能讓他們知道伯爵精通偽裝易容手段, 因為那對伯爵先生之後的五月巴黎之行並沒有好處。”

有了清晰思路後, 裴湘又看了一遍基督山伯爵緊急寫下的簡短信函,雖然信紙上麵沒有寫下他的詳細想法,但是……

眸光輕轉間,裴湘篤定地想著,根本無需自己再多做額外安排,好友那邊一定已經先一步處理好了某些小小的隱患。她看了一眼時間,隨即便起身離開了溫馨舒適的晨間起居室。

“請讓貝魯斯先生去我的畫室一趟,另外準備好馬車,十五分鍾後我需要出門一趟。”裴湘低聲吩咐守在門口的男仆,緊接著便步履匆匆地上樓了。

就在裴湘為接下來的行動做準備時,基督山伯爵也同樣忙碌著。

他當著弗朗茲的麵飛速寫下了幾張語義含糊的便條並用隨身攜帶的寶石戒指印下特殊圖案後,就把它們全都交給了等候在一旁的啞奴阿裏,又做了一個頗為奇怪的手勢。

阿裏點了點頭,領命離開。

基督山伯爵起身走到壁櫃前,抬手在櫃門上那些繁複精美的雕花圖案邊緣輕輕撫摩按壓了片刻。

就聽“哢噠”一聲,一個擺滿了各種顏色、各種形狀玻璃器皿的長方形抽屜出現在了房間主人和客人弗朗茲的麵前。

弗朗茲留意觀察到,暗格抽屜內的玻璃容器裏大多裝著不同顏色的**和粉末。他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具體用途,當然,房間的主人也沒有解釋的意圖。

基督山伯爵一邊細心而熟練地挑選著自己需要的藥液藥粉,一邊對弗朗茲介紹強盜巴羅內的情況。

他告訴弗朗茲,巴羅內不僅是一個慣於搶劫和偷盜的匪徒,還是個毫無道德底線和良知的人販子。

“他靠著劫掠來的女人和孩子經營起了數個用來給達官貴人縱情享樂的隱秘場所。據說,他的“貴客”中還有高階神職人員。”

“教會?”弗朗茲本就嚴肅的表情變得冷峻起來,倒是不太吃驚,“高層中……”

“嗯,我們的教廷裏總有一些徹底背棄信仰的敗類,偏偏還位高權重。這也是巴羅內囂張異常的倚仗。”

說話時,基督山

伯爵眼中浮現一抹冷嘲和厭惡,他沉聲道:

“巴羅內的通緝令從來沒有被撤下來過,有關他的懸賞金額也越來越高,可因為有那些暗中的關係網和保·護shan的存在,巴羅內每次都能‘幸運’地逃脫搜捕。嗬,那些“貴客”們為了滿足他們自己見不得人的癖好,也為了維護虛偽的名聲,都主動或者被動地和巴羅內合作,雙方狼狽為奸,讓剿滅巴羅內團夥的行動屢次受挫。並且每次失敗後,所有企圖認真抓捕巴羅內的正義之士都會遭到狠毒的報複。

弗朗茲眉頭緊鎖,既憤怒於官匪勾結的罪惡又極為擔憂好友阿爾貝的平安,他此時已經沒有心思猜測那些玻璃器皿中都裝著什麽了,而是語氣急促地說道:

“伯爵先生,假如我的記憶力沒有出現錯誤的話,我記得您剛剛提過,您和一位密友已經看不下去巴羅內團夥的惡行了,正準備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並且還在巴羅內身邊安插了內應……也就是說,你們也許早就能夠確定巴羅內的具體行蹤了。”

——既然如此,那為何遲遲不采取行動?

“是的,我們的內應確實已經取得了巴羅內的信任。”

基督山伯爵波瀾不驚地點了點頭,淡聲道:

“不過,如果您打算責備我們,問我們為什麽不早些動手鏟除巴羅內?我認為還是應該辯解幾句的——鑒於您是聖費利切家的朋友。男爵先生,巴羅內此人謹慎多疑且狠辣無情,他早就放出消息來,聲稱如果他被暗殺的話,那麽被他掌握控製在秘密據點裏的女人和孩子們也都無法存活,他的心腹手下會毫不猶豫地屠殺掉那些可憐之人。所以,我和我的密友都認為,或許暗殺巴羅內很容易,可將巴羅內的所有同夥都一網打盡並同時救下那些被藏匿起來的女人和孩子們,卻是有些難度的。這才是我們一直沒有動手的主要原因。”

弗朗茲被基督山伯爵點破了心思,臉色微微脹紅。剛剛有一瞬間,他確實產生過類似的想法並且心生質疑,然而此時仔細一想,又覺得之前的那些不滿是毫無理由的,因為抓捕強盜和維護治安本來就不是基督山伯爵和他朋友的責任。

“十分抱歉,我大約是關心則亂了。”

弗朗茲苦笑地搖了搖頭。緊接著,他飛快地瞥了一眼伯爵先生俊美蒼白的側顏,輕咳一聲,語氣鄭重地請求道:

“伯爵先生,您和您的好友現在準備展開行動了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就請算上我一個。無論是為了救助我那倒黴的好友,還是為了我和家人今後的安穩生活,我都有責任、有義務參與這次的行動。”

基督山伯爵此時已經挑選完了一會兒要帶走的藥物和工具。他重新關好暗格抽屜,又看了一眼時鍾,而後才轉身做了個請的手勢,讓弗朗茲在一張暗金色的緞麵沙發椅上坐了下來。

“男爵先生,我能理解您渴望參與進來的心情,也敬佩您的勇敢和對待朋友的真誠,但是……”

“但是您仍然打算說服我,讓我躲在安全的後方,像個膽小鬼一樣?”弗朗茲揚聲打斷基督山伯爵的話,從他那堅毅的眼神裏可以判斷出,這位出身巴黎的貴族青年內心充滿了毫不畏懼的勇氣。

見狀,基督山伯爵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在弗朗茲的左側方落座,沉吟著解釋道:

“埃皮奈男爵先生,關於對付巴羅內這件事,我和好友已經有了初步安排——雖然準備得還不算特別充分,但之前的那些安排恰好可以和莫爾塞夫子爵先生先生遇險這件事銜接起來,也算是錯有錯著了。”

“我很高興聽到這個說法,並由衷希望那些安排計劃可以順利展開,但這並不足以說服我留下,伯爵先

生。”

聞言,基督山伯爵露出遲疑的表情,好似若有所思,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弄著一枚不知何時出現在他手中的小巧茶色玻璃瓶。隨著他的動作,玻璃瓶裏麵的琥珀色**緩緩流動,折射出點點碎芒。

“我那位好友極其善於隨機應變,又膽大、聰明、細致,所以整件事的成功率還是挺高的,再加上我那位好友並不願意向不太熟悉的朋友展示某些秘密製敵手段……”

“秘密手段?”

“是的。所以,我很抱歉,男爵先生,我的答案不會改變,我不得不請求您這樣一位勇敢的先生留在城內並耐心等待佳訊。”

這番解釋令弗朗茲沉默了下來。他凝神考慮了一會兒,隨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甘醇的美酒,而後才緩緩開口道:

“但是,我總不能就這樣幹坐著,伯爵先生,我願意以我的家族榮譽起誓,天主見證——”

弗朗茲還要繼續爭取參與行動的機會,卻被推門進來的男仆打斷了話語。男仆告訴基督山伯爵,他等的人到了。

“容我失陪片刻。”

基督山伯爵立刻起身,眉目間的冷肅沉凝瞬間被溫和怡然所取代,顯然,他等的人對他來說十分重要。

“男爵先生,我之前對您提過的那位密友已經趕來了。鑒於我此時並不清楚他是否方便多認識一些朋友,因而不得不離開這裏去書房見他,再和他單獨說說之後的營救計劃。請您稍稍吃些東西,品嚐一下我的葡萄酒、餅幹和煙草,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弗朗茲矜持地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其實心裏頗為好奇基督山伯爵口中的密友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他已經從眼前這位令人印象深刻的伯爵先生身上感受到了他對那位密友的推崇與信任,便忍不住在心裏琢磨起來,對方到底有多麽傑出的才華或者貴重的品格,才能得到基督山伯爵這般出彩人物的莫大重視。

“也許一會兒我就有機會認識對方了。”弗朗茲暗忖。

基督山伯爵離開後,弗朗茲獨自一人待在小會客廳裏。

一開始,他還有心思認真琢磨那封勒索信裏透露出的各種細節與線索,隻是想著想著,他就覺得有些餓了,也有些倦了。

睡意上湧,弗朗茲無奈地揉了揉額頭,並沒有懷疑自己的狀態是外因導致的。狂歡節這幾天,弗蘭茲和妻子瑪莎幾乎一直在參加晚宴舞會,一場接著一場,確實沒有好好休息過。而今晨又因為阿爾貝的事情起了個大早,之後一直忙碌奔波,連杯水都來不及喝,如今麽猛地空閑下來,自然會感到饑餓和困倦。

為了提神,弗蘭茲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清涼的葡萄酒,然後端著日式的餅幹碟子和酒杯走到窗邊吹風。

微風拂過,花瓶內淡淡花香襲來,融入屋內味道清雅的暖香,讓人不知不覺中放鬆了心神。隨著美酒入喉,香氣漸濃,弗朗茲慢慢閉上雙眼,竟在窗邊的安樂椅上睡著了……

裴湘走進房間時,正好瞧見基督山伯爵將一個茶色的小巧玻璃瓶放在昏睡的弗朗茲鼻子下方輕輕晃動,之後又仔細地蓋好瓶蓋並收進帶鎖的木匣中,不禁微微挑眉。

她步履輕快地走到好友身邊,低聲打趣道:

“看來我有幸目睹了一次巧妙而高明的犯罪過程。伯爵先生,你對可敬可靠的埃皮奈男爵做了什麽?”

“我希望他能做個好夢。”基督山伯爵轉身望向目擊者,誠懇地解釋道,“一點奇妙的混合香氣,可以讓煩惱和憂愁遠離充滿焦慮的心靈。當埃皮奈男爵先生再次睜開雙眼時,他就會發現所有麻煩都解決

了。”

“我想,弗朗茲一定不會感激你的這份心意的。”

“是我們兩人的心意,卡爾梅拉。”年長的先生含笑糾正裴湘的說法,他垂眸瞧著已經易容成弗朗茲模樣的伯爵小姐,用玩笑輕鬆的語氣掩蓋住內心深處真實的情感,“你我一直是共犯,我為此感到榮幸和驚喜。當然,我永遠不會出賣你,親愛的共犯小姐。”

共犯小姐欣然接受了這項關於同謀者的“罪名”,還熱心地建議基督山伯爵應該給熟睡的埃皮奈男爵先生蓋上一襲薄毯,以免著涼。

隨後,她聚精會神地端詳了一會兒弗朗茲·德·埃皮奈男爵的麵容五官,便開始照著鏡子再次對自己臉上的易容進行細節上的調整修正,爭取做到盡善盡美……

從收到基督山伯爵的緊急信件得知阿爾貝被抓,到此時易容成弗朗茲的模樣準備去見強盜頭子巴羅內,裴湘從始至終都沒有向基督山伯爵詢問,為什麽要這樣費心費力地去營救仇人的兒子?為何不幹脆放任仇人的兒子在強盜手中受苦?或者說,她甚至從來都沒有思考過類似的問題。

因為在裴湘心中,哪怕自己的好友為了複仇而設下重重陰謀圈套,可是他本質上依舊是一位心腸柔軟的好人。甚至,她還時常擔心這位原則性極強的先生在複仇時不夠冷酷堅定,繼而讓狡猾狠毒的敵人有機可乘。

而此時正在靜靜欣賞裴湘高超易容技巧的基督山伯爵心中亦有隱隱擔憂。

在他看來,盡管裴湘身手敏捷淩厲且性格要強獨立,但她擁有一個需要被悉心嗬護和珍愛的柔軟靈魂,不能因為她能力出眾且武力超群,就忽略了她的純潔、善良、溫柔、美好和脆弱。

於是,十幾分鍾後,一對心底柔軟善良的“同謀者”坐上了前往強盜頭子巴羅內藏匿之處的黑色馬車,準備趁此時機將巴羅內及其同夥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