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阿爾貝昏迷倒地之後, 基督山伯爵加快了替他解開繩索的動作,同時開始對失去意識的阿爾貝講述目前的情況。

等到伯爵話音落下,走近的裴湘便模仿著阿爾貝的聲音開口了。

“阿爾貝”先是向基督山伯爵表示了感謝, 然後又用一種親切而慶幸的語氣和好友弗朗茲打了聲招呼……

暗室房門緊閉,但並不能完全隔絕掉裏麵的聲音。於是,去而複返的高個子強盜很容易就能確定房間裏的三人正在交談, 並且還能從偶爾傳出的詞語或者簡短句子判斷出,裏麵的談判似乎進展得並不太順利。

那個叫做弗朗茲的男人幾次高聲打斷了基督山伯爵的話語, 而人質阿爾貝大約是陷入了猶豫為難之中, 他一會兒附和讚同基督山伯爵的提議,一會兒又覺得好友弗朗茲的勸告很有道理。倒是基督山伯爵的語速始終是不急不緩的,不論是被弗朗茲倉促打斷, 還是被阿爾貝不斷追問, 那音量一直不高不低, 可以讓外麵的人確定他一直在說話,但卻聽不清他到底說了哪些具體內容。

大約過了二十分鍾, 不太隔音的房間內忽然傳來了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 緊接著,就是一聲來自阿爾貝的驚呼聲。

“弗朗茲!”

這聲突如其來的喊叫讓守在外麵的強盜瞬間露出了警惕之色。他毫不猶豫地拔出槍,一邊緊緊盯著房門方向一邊朝身後打了個手勢。

與此同時,伴著一陣乒乒乓乓的響動,屋內阿爾貝的高呼聲再次響起。

“哦, 天主呀,這、伯爵先生, 你在做什麽?弗朗茲!弗朗茲——”

當聞訊趕來的巴羅內帶著三名手下闖入暗室時, 眼前的場景著實令四名強盜愣了片刻。

“這是……”

巴羅內反手關嚴房門後, 先是狐疑地望了一眼站在房間中央神色自若的基督山伯爵, 而後又把探究的視線移到了不遠處一躺一蹲的兩人身上。

強盜頭子看見,人質先生阿爾貝此時已經可以自由活動了,正一臉擔憂地瞧著另一位躺在地上無聲無息的先生。

躲在三名屬下後麵的巴羅內雖然沒有看清楚倒地之人的麵容,但此人的發色和衣著讓他下意識就認為昏迷者就是弗朗茲·埃皮奈男爵——也隻能是他!

——畢竟這間暗室裏原本隻有三個人,除了清醒著的基督山伯爵和一臉擔憂的阿爾貝外,剩下的那人如果不是弗朗茲的話,又能是誰呢?

強盜頭子根本不曾懷疑過身份真假這方麵的問題,更不知道這二十多分鍾的時間,足夠裴湘和基督山伯爵聯手合作再次進行偽裝,讓“弗朗茲”變成了“阿爾貝”,又讓真正的阿爾貝被誤認為是弗朗茲。

巴羅內此時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昏迷事件上。他斜斜地挑了挑嘴角,頗為好奇地詢問道:

“剛剛發生了什麽?埃皮奈男爵先生怎麽了?需要幫助嗎,各位先生們?”

易容成阿爾貝的裴湘用沉默表達著抗拒,他試圖扶起地上的“弗朗茲”,同時神色不滿地瞥了一眼仿佛事不關己的基督山伯爵,微微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見狀,基督山伯爵淺笑著搖了搖頭,對巴羅內解釋了兩句。大體情況就是弗朗茲此人過於正直而不知變通,幾次阻攔他和阿爾貝討論商談事情,有些礙事。為了盡早達成協議,基督山伯爵不得不使用了一些小手段讓弗朗茲先生暫時昏迷一段時間,好讓阿爾貝·德·莫爾塞夫子爵有一個安安靜靜的獨立思考空間。

“在你們進來之前,子爵先生已經同意了我的一些提議。瞧,這就是獨立思考的好處。”

蒼白英俊的黑發男人緩緩轉動著手上的寶石

戒指,噙著笑慢條斯理地說道:

“再有就是,也不能忽略了巴羅內先生在羅馬一帶的名聲和影響力。當我好心地提醒子爵先生,如果他不能盡快有所決斷的話,那埃皮奈男爵先生必然也會成為這裏的‘客人’後,為了朋友的自由和安全,莫爾塞夫子爵先生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我向莫爾塞夫家族伸出的友誼之手。”

巴羅內“嗬嗬”笑了兩聲,並不在意基督山伯爵借用自己的名聲恐嚇涉世未深的貴族少爺阿爾貝。隻要結果符合他的期盼,過程如何並不重要。

“這麽說來,我也算是這段友誼的見證者之一了。”巴羅內無視了“阿爾貝”嘲諷憤懣的眼神,朝著基督山伯爵做了個“請”的手勢,神色愉悅地說道,“我一向是個急性子。伯爵先生,既然您已經達成所願,那麽咱們之間的交易,是不是也可以繼續進行下去了?”

“自然要進行下去。”基督山伯爵狀似漫不經心地向門口方向走了兩步,隨即又停下步伐轉身看向身後的兩人,溫聲道,“子爵先生,從現在開始,您和埃皮奈男爵先生再次獲得了自由,完全不必繼續待在這間簡陋髒亂的昏暗房間裏了。既然如此,咱們一起出去吧,我想,巴羅內先生必然不會吝嗇於提供一些葡萄酒和煙草的。”

“哦,當然,我一向好客。恰好,我這裏有一些上好的拉塔基亞煙草,還有馬拉加和熱雷斯的葡萄酒。”

巴羅內此時心情不錯,便非常樂意扮演一位熱情好客的主人,臉上的笑容也十分和藹可親,看起來和羅馬城內任何一位慷慨大方的市民沒有多少區別——如果他不是始終站在三名強盜的保護圈中的話。

裴湘背著昏迷的阿爾貝往外走,臉色不佳,目光卻異常明亮,那裏麵有著一種獨屬於年輕人的鮮活激烈情緒,以憤怒居多,還夾雜著驕傲和蔑視。

這副不遜倔強的表情落在巴羅內眼中,讓他下意識聯想到了受傷後虛張聲勢恐嚇敵人的狼崽子,不由得暗自哂笑搖頭。

於是,當“阿爾貝”氣喘籲籲卻一臉逞強地拒絕了幫助,堅持獨自一人背著朋友往外走時,巴羅內還十分善解人意地向一側退了兩步,給驕傲警惕的年輕子爵先生讓出了通道。

然而,這番“好心”到底是白費了。年輕子爵的一腔激憤與義氣並不能讓他變得力大無窮且身手敏捷。

在經過巴羅內幾人身邊時,背著好友的“阿爾貝”忽然搖晃了幾下,緊接著膝蓋一軟身體一歪,踉踉蹌蹌中,他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朝著斜前方撲倒了下去。

這個變故突如其來,卻也沒有引起巴羅內等人的警覺疑惑,反而讓他們產生了一種果然如此的恍然。

離得最近的一名強盜“哎呦”一聲跳著躲開了,絲毫沒有伸手幫忙的意思。他幸災樂禍瞧著摔倒之人的狼狽樣子,粗聲大笑起來。

另一邊的巴羅內也忍不住上前半步,居高臨下地打量著眼前的滑稽場景,十分樂意看到阿爾貝這樣的天真貴族少爺露出愚蠢笨拙的一麵,以至於都沒有察覺到,他此時已經漸漸脫離了原本的保護圈……

就在這一瞬,基督山伯爵無聲上前,手中的短and槍直接抵在了巴羅內的身後,這件冷冰冰的致命武器令強盜頭子打了個寒顫,臉上那輕蔑又惡毒的笑意徹底凝固。

與此同時,跌倒在地的“阿爾貝”哪裏還有前一秒的笨拙狼狽模樣?就在基督山伯爵亮出真實意圖的刹那,她以驚人的速度一躍而起,旋即如閃電般迅疾而淩厲地發動了攻擊,一氣嗬成地放到了距離她最近的兩名彪悍強盜,完全不給他們任何反擊或者呼喊示警的機會。

眨眼之間,屋內情勢急轉。

名全副武裝的強盜中,有兩名倒地不起且生死不知。強盜頭子巴羅內則被槍口抵著要害之處,不敢有絲毫異動。

而剩下的最後那名強盜迎著巴羅內的希冀目光,抬手就把武器對準了巴羅內的心口處,連一絲猶豫都沒有。

顯然,這個叫做尼斯的手下早就背叛了。

“尼斯,咳,我對你不差……”

“但我妹妹和外甥被你們害死了。”

巴羅內閉了閉眼,知道自己這次算是栽了。

危急時刻,不願就此徹底認輸的強盜頭子思緒飛轉,企圖盡快找到一個翻盤的機會。然而,不等巴羅內當真想出什麽好辦法來,就覺得心口處襲來一陣刺痛,隨後,他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幹淨利落地解決了巴羅內和兩名強盜之後,基督山伯爵朝著他的線人尼斯做了個手勢,然後便和裴湘再次忙碌起來。

十幾分鍾後,就在外間的守衛漸漸心生疑惑之際,緊閉的房門吱嘎一聲開啟了。裏麵走出來的,是近來頗受重用的尼斯,他手中還拖著昏迷不醒的人質阿爾貝。

“來兩個人,把莫爾塞夫子爵先生送到教堂前麵基督山伯爵先生的馬車上去,就說這是咱們的誠意。”

一向寡言的尼斯吩咐完事情後,並不多做解釋。而候在外麵的幾名強盜雖然都很好奇暗室內發生了什麽,卻也知道有時候不能多打聽。於是,很快就有人快步過來扛起阿爾貝,隨後又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接下來,尼斯又給剩下的三名強盜下達了命令,讓他們分別拿著巴羅內親筆寫的字條去找團夥中的另外幾個高層,然後通知他們盡快過來這邊一趟。理由就是頭領巴羅內要設宴款待貴客基督山伯爵,並希望能趁此機會和大家一起商量一下今後的發展規劃。

留在此處的強盜們都算是巴羅內信任之人。他們十分清楚巴羅內和幾位高層早就有和基督山伯爵合作的念頭,再加上基督山伯爵本人就在此處,自然不會覺得尼斯傳達的命令奇怪或者突兀,更不會多想多疑。

接過畫有特殊符號的便條後,幾人紛紛點頭應是,然後就都離開辦事去了。

等到用來關押人質的暗室附近再沒有其他強盜監視了,尼斯才轉身返回屋內。

然而一進門,眼前的情景令尼斯瞳孔驟然緊縮,猝不及防之下,他的情緒瞬間失控,下意識就要拔槍射擊。

“哦,別激動,我的朋友。”易容成巴羅內的裴湘微微側身,又連忙擺了擺手,用一種不屬於屋內任何人的低沉沙啞男子聲音解釋道,“現在站在你麵前的人,可不是你的大仇人。你看,真正的巴羅內在那邊的角落裏贖罪呢。”

“……抱歉。”尼斯苦笑著看了一眼舉槍速度更快的基督山伯爵,嗓音因為後怕而變得幹澀嘶啞,“我剛剛……還以為美夢破碎了……對不起……”

“我理解,你不需要道歉。”裴湘目光溫和地點了點頭,微笑道,“而且,從你的反應來看,我這次的偽裝效果應該是非常不錯的,差不多能夠以假亂真了。”

當裴湘的眼中流露出了巴羅內那種人永遠不會擁有的真誠友善後,尼斯長長舒了一口氣,全身緊繃的肌肉也放鬆了下來。

此時的他異常清晰地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巴羅內”絕對不是他日夜痛恨的仇人,而是基督山伯爵用心維護的好友——一位精通易容偽裝技術的神秘男人。

尼斯並不清楚這位善於改變外貌的厲害先生的真實身份和真實外貌,但這並不會消減他心中的感激之情。朝著裴湘和基督山伯爵深深地鞠了一躬後,尼斯開始向兩人詳細匯報他最近這幾天收集到的消息。

“替巴羅內管理那些秘密據點的人大約有三到四個。這兩年我跟在他身邊做事,隻和其中兩個接觸過,分別是雷安和莫裏斯,剛剛送出的便條中,就有這兩個人的。至於剩下的……我能肯定對方一定在幾名高層當中,但目前還不能十分確定到底是哪一個,或者哪幾個。嗯,對方會和雷安、莫裏斯一樣,有資格幫助巴羅內管理那些人間地獄,並且有手段做到把那些可憐的女人和孩子全部殺死。”

“這個不用擔心。”基督山伯爵走到裴湘身側,借著幫忙調整小胡子長短的機會把她完全護在身邊,同時緩聲解釋道,“我們還有其它的消息來源,已經確認心腹名單了。本來就準備近期動手的,現在提前了一些時日,並不影響整體布局。尼斯,請放心吧,那些因為強盜團夥而遭受苦難的女人和孩子一定會被及時解救出來的,包括昨晚那位和莫爾塞夫子爵偷偷約會的姑娘。”

“那就好!”尼斯短促地笑了一下,眼神卻有些蒼涼沉寂,不論如何,他的親人永遠也等不到獲救的那一刻了,隻希望他們的靈魂能在天堂得到救贖。

“伯爵先生,我大概能猜到那個年輕姑娘被關在了哪裏。像她那樣,嗯,我是說那種被指定的。如果‘客人’要得急的話,就不會被送到那些隱藏起來的據點內,而是會被暫時安置在郊外某處。按照巴羅內的原先計劃,今晚就會安排人送走她。”

“今晚嗎?這麽說,那個姑娘目前是安全的?”

“是的,她是所謂的‘珍品’,在交給客戶之前,巴羅內不允許她受到任何損傷。”

得到肯定答複後,基督山伯爵微微點了點頭,他看了一眼時間,沉吟著說道:

“夜幕降臨之前,我們應該就能解決大部分麻煩了。如果之後要順藤摸瓜調查出那些‘貴客’的真實身份的話,今晚倒是一個不錯的機會。尼斯,我們先集中精力解決這裏的事情吧,爭取把這些強盜一網打盡,然後再去深挖那些隱藏在幕後的罪惡。”

就在基督山伯爵和尼斯談話的時候,裴湘也徹底弄好了偽裝。隨後,他們三人也不再繼續停留在這間位置隱蔽的暗室中,而是又回到了巴羅內一開始用來和基督山伯爵見麵的那個客廳。

與此同時,裴湘按照巴羅內表現出來的習慣,又點了三個在外麵值守的強盜進入房間內保護自己,然後才一臉安心地坐下來和基督山伯爵交談起來。

而尼斯則開始為之後的宴請忙碌起來,同時趁著出出進進的機會和守在附近的己方人員交換了不少消息。

宴席籌備期間,巴羅內強盜團夥中的能說得上話的高層都陸陸續續地趕來了。

裴湘根據她今天的觀察和以往收集到的資料,盡心模仿起強盜頭子巴羅內的一舉一動。她表麵上談笑自若放鬆自在,其實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費心揣摩眾人的反應,畢竟她從未親眼見過巴羅內是怎麽和他的這些心腹手下相處的。

好在她身邊還有基督山伯爵幫忙打掩護。每當她拿不準該用什麽樣的態度和表情應對某個強盜時,就會不著痕跡地把話題轉移到基督山伯爵那邊。然後,她的夥伴就會默契十足地回應她,並借著客人的身份轉移一些人的注意力……

等到宴席快要開始的時候,裴湘的心神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緊繃了。通過這一段時間的努力觀察和試探交流,她自覺已經對在場的幾名強盜有了進一步的了解,暗道倘若不出大的意外的話,自己應該可以比較遊刃有餘地應對接下來的場麵了。

“還差一個,那個叫做雷安的家夥還沒有出現。”裴湘目光輕掃,心中暗忖,“果然不能放鬆太早,那個雷安才是重頭戲!他和巴羅內關係最好,兩人大概是老

鄉,從年輕時就在一起做事了。所有人中,雷安最了解巴羅內,也最明白怎麽讓巴羅內高興。所以,對巴羅內來說,雷安是好兄弟好下屬好朋友,但是對我這個冒牌貨來說……”

就在裴湘琢磨著該如何通過雷安的“考驗”時,不遠處的屋門被一股蠻力粗魯地推開了。緊接著,和巴羅內關係最親近的雷安就出現在了門口的位置。

這家夥的表情十分陰沉,視線裏好似藏在毒針,非常容易令人產生忌憚之意。但是,當他看到坐在眾人中的“好兄弟巴羅內”後,那冷森森的氣場一下子就收斂了起來,眼角眉梢都是真誠的笑意。任誰都能看得出,雷安十分親近巴羅內。

“看來我是最後一個到的。”雷安挑了挑眉,堵在門口的位置朝著裴湘揚聲說道,“不過,如果你知道我給你帶了什麽,巴羅內,你肯定不會怪我在路上耽誤的時間的,因為那是值得的。”

不等裴湘開口,最早抵達這裏的莫裏斯立刻問道:

“你帶了什麽來,雷安?快拿出來給我們瞧瞧,你每次都能給老大弄來不錯的新鮮玩意兒。”

裴湘輕輕頷首,用一種說不上是鼓勵還是期待的溫和目光注視著雷安,等著他揭開答案。

雷安得意地笑了一下,隨後往旁邊橫跨了一大步,頓時露出了他身後姿容曼妙的豔麗女子。

這女子穿著一襲領口極低的黑色絲綢長裙,緩緩搖著雲朵一樣馨香的羽毛扇,她極為享受四周各種各樣的打量目光,還不忘朝著裴湘嫵媚一笑,紅唇嬌豔,眼波瀲灩。

“親愛的巴羅內,好久不見,我之前以為你已經不愛我了,傷心了好久。”

裴湘:……

“但是雷安說,你其實一直在想我,所以我就回來了……既然我來了,你就不能趕我走,否則我會心碎的。親愛的,如果你的宴會沒有給我留出位置,那我就要一直坐在你的腿上。”

接到一枚飛吻的裴湘下意識地把搭在茶幾上的雙腿放了下來。

她此時能回答些什麽呢?她覺得自己的表演才能即將突破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