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在德·聖費利切伯爵欲言又止的擔憂神色中, 偽裝成十六七歲俊俏貴族少年的裴湘帶著新上任的管家貝魯斯,行色匆匆地離開了舒適溫馨的聖費利切農莊。
兩人一路快馬加鞭趕往商業繁榮的裏窩那。
“你好啊,安東尼, 我真高興還能看到你站在太陽下對我微笑。”
裴湘從馬車上跳下來,朝著等在加爾澤旅館門前的安東尼揚了揚手,然後在人來人往的街麵上毫無顧忌地大聲抱怨道
“那些該上斷頭台的海盜們!我們的政府為什麽不盡快采取報複行動?哦, 天主作證,我真不想離開美麗的佛羅倫薩, 離開我親愛的莫琳娜夫人,可是有什麽辦法呢?都怪該死的海盜!一接到你的信, 安東尼,我就知道悠閑的日子已經離我遠去了。
“哎, 不過,不管怎麽說, 也得把我的那些貨找回來!那可關係到一場非常重要的賭局呢。走吧, 咱們去房間裏說說具體情況。對了,安東尼,你已經幫我訂好一間足夠舒適寬敞的套房了吧?”
終於有機會開口說話的安東尼連忙點頭
“是的……先生, 弗朗西斯老板已經為您預留了三樓東側的套間, 有一間客廳和兩間臥室,還有一個漂亮的半圓形露台。”
安東尼沒有裴湘那麽自如的演技, 他努力板著臉, 才沒有對著眼前這個一臉高傲張揚又隱隱透露著莽撞單純的“有錢人家大少爺”露出異樣表情。
他也搞不懂為什麽自家小姐要在旅店門前嚷嚷這些話,但心知她肯定自有道理。於是, 他盡量做出焦慮憤怒的樣子, 配合著裴湘的那些話沉聲答道
“我一會兒就為您詳細描述一下我們遇到海盜的過程, 也許您能從中發現些重要的線索。這樣一來, 政府方麵的行動也能更加迅速有效。早些抓住那些藏頭藏尾的家夥,就能早些尋回咱們被搶走的財物。”
裴湘立刻讚同地點了點頭,隨後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自誇道
“雖然謙虛是一項古老的美德,但是不得不說,我一向善於解決麻煩,否則就不會辛苦跑這一趟了。因為我知道,隻要我來了,麻煩就一定能夠被輕而易舉地解決。哦,坦白來講,其實我心裏已經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了,安東尼,一會兒我們好好研究研究。”
安東尼……
不知道該怎麽接話的安東尼忍不住朝著他的好兄弟貝魯斯投去了詢問的目光,急切想知道這是在演哪一場戲。
但是,同樣進行了偽裝的貝魯斯卻目不斜視地從安東尼身邊經過,不給他絲毫提示。很顯然,貝魯斯先生心裏一直記得安東尼之前“拋棄”他的行為呢。
好在裴湘也不需要腦袋受傷的安東尼多思考。
她自信滿滿地誇獎完自己的聰敏才智後,就和旅店老板弗朗西斯先生聊起了今天的晚餐菜單。在仔細詢問了幾道主菜的原材料產地和大致烹飪方法後,才勉強點頭接受了弗朗西斯老板的晚餐安排。
十分鍾之後,不論是這家旅館的前台還是後廚,都知道店裏來了一位挑剔高傲的傑拉夫·德·林內先生。並且,這位看起來隻有十六七歲的年輕先生還是倒黴又幸運的安東尼的老板。
“林內先生聲稱,他十分有信心幫助政府抓住那些得罪過他的海盜。”
“他真能成功嗎?”
“誰知道呢,不是有真本事就是吹牛!”
不管林內先生的這份信心有多少含金量,他的身份和他的宣言很快就通過各種途徑,傳到了某些近來格外關注加爾澤旅館的海盜們的耳中……
“您是在刻意引起那些海盜們的注意與警覺?”等到套間內隻剩下裴湘、貝魯斯和安東尼之後,安東尼從裴湘的一係列表現中推測出了這個結論。
“小姐,我原本還以為您要通過中間人和那夥強盜講和呢。如果是那樣的話,就沒必要這樣刺激他們了。”
裴湘淺淺一笑,絕口不提自己真正的打算,反而好似默認了安東尼的猜測一般,意味深長地說道
“我是打算講和而不是求和。所以,我得給自己準備好談判的籌碼,這樣才有底氣提條件,而不是讓對方把我當做小羔羊來欺負。”
“哦,誰要是把您當做小羔羊,那可真是連天主都治不好他的眼睛了。”安東尼情不自禁地說了句心裏話。
貝魯斯同情地瞧著腦袋受傷後就不太機靈的同伴,心說誰能比聖費利切伯爵大人還看不清楚真相呢?所以,這話絕對會被小姐“記仇”的。等安東尼養好傷後,大約很長一段時間都會成為小姐最“中意”的陪練了。
“小姐,我和安東尼能有幸知道您準備的籌碼是什麽嗎?”貝魯斯還是決定幫老朋友一把,及時開口轉移裴湘的注意力。當然,他也確實好奇這件事。
裴湘在心裏輕輕哼了哼,卻沒有如同貝魯斯猜測的那樣“記仇”。
隻要一想到如果自己的計劃順利進行下去了,那肯定會把安東尼和貝魯斯坑到坑底的,她就變得格外溫和好說話。
“我這個籌碼,還需要安東尼來配合。”裴湘一邊說著話,一邊從隨身拎著的皮箱裏取出圖畫本來,“現在,咱們來試試看,看看能不能根據安東尼的描述畫出那幾個海盜的模樣。我記得安東尼在信中提過,當時,那些人以為被打劫的船員都必死無疑,所以根本沒有遮擋真實容貌。”
“畫像?”
“對,試一試唄,不行的話,咱們再啟動後備選項。”裴湘做個了漂亮帥氣的轉筆動作,語氣輕鬆地說道,“畢竟我已經學了十多年的繪畫了,又為了易容偽裝這門學問特意研究過人類的麵部骨骼與肌肉變化,算是有些功底的。”
貝魯斯和安東尼之前並沒有見過裴湘的繪畫作品,但確實知道自家小姐十分喜歡繪畫和音樂,還跟著名師認真學習過,此時又見她這樣從容自信,便紛紛點了點頭,目露期待。
而裴湘自然不會辜負兩人對她的信任。當然,也隻有她自己清楚,一年前的自己,是沒有如今這種程度的繪畫功底的。一切的改變,都源自她腦海中的那座知識寶藏。
“安東尼,你現在開始認真回憶那個砸了你腦袋的家夥吧。我想,你一定對他印象深刻。”
“哦,小姐,我確實對他那張臉印象深刻,但那家夥現在應該在海底或者魚肚子裏慢慢腐爛了。”
“……那好吧,請換一個讓你印象深刻的海盜。慢慢想,別擔心記不清,我們可以一邊討論一邊描繪勾勒。”
“好的,小姐,我印象第二深的是個棕毛小個子……”
十幾分鍾後,裴湘把她根據安東尼的描述而畫出來的初稿展示給對麵兩人看,並讓安東尼繼續提修改意見。
安東尼瞧著麵前五分像的畫像,眼睛一亮。或許是受到素描圖的提示與刺激,他腦海中一些本來已經模糊的細節忽然變得清晰起來。
“哦,小姐,那家夥的臉要更圓潤一些,但是沒有貝魯斯那樣圓。對對,是這樣,下巴那裏,嗯,有點兒土耳其人的感覺。對,這裏有一道疤。還有眉毛,確實是這樣的眉形,但是怎麽說呢?就是感到有些不對勁兒……”
“這樣?”
“不,不對,感覺沒有你畫得這樣順眼。”
“那麽,是這樣,這裏的距離緊湊一些,額頭這裏……這樣改……”
“哦,天主啊,就是他!對,小姐,我都想起來了,嘿,這畫像真像。哎,我想,隻要看過畫像,之後再見到這家夥本人,一定能認出來的。”
裴湘點了點頭,一邊根據安東尼的意見繼續修改幾個小地方,一邊說道
“既然這個辦法可行,那咱們就好好幹。貝魯斯,你去把咱們的船員都喊來,不能隻憑安東尼一個人的記憶作畫,那會有誤差的。”
“是,小姐。”貝魯斯現在是真心佩服自家小姐。
“記得吵鬧張揚些,貝魯斯。”裴湘提醒道,“去請船員的時候,不管有沒有人向你打聽,你都要把咱們正在做的事宣揚出去,說得誇張些也無妨。總之,要讓那些習慣隱藏身份的海盜們感到坐立不安,甚至心驚膽戰。”
“我一定辦好,小姐您放心吧。”
“嗯,去吧。對了,之後記得稱呼我為先生——傑拉夫·德·林內先生,因為這裏隻有你和安東尼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千萬別疏忽了。”
貝魯斯再次頷首,隨後轉身出門。
二十多分鍾後,貝魯斯領著六名沒有受傷的船員返回了裴湘的套間。
在一來一回的路上,貝魯斯已經遵照裴湘的吩咐將她正在做的事大張旗鼓地宣揚開了,並且絲毫不掩飾臉上的得意表情,或者說,他渾身上下都洋溢著那種即將勝利的驕傲與興奮。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陸陸續續離開套間的船員們的臉上都帶著和貝魯斯相似的自豪喜悅表情。
同時,他們紛紛向打聽情況的人們保證,傑拉夫·德·林內先生確實擁有高超的繪畫技巧,並且已經完完整整地畫下了五名海盜的外貌。隻等他今晚進一步精修後,就能把那些畫像交給負責搜查逮捕海盜的海關人員了。
“當然,如果政府那邊動作太慢。”說這話的船員對著他的交談對象露出了個“咱們都懂的”表情後,又接著說道,“林內先生決定隻等兩天。兩天一過,他就要把那五個強盜的畫像貼滿大街小巷,然後弄個懸賞。嘿嘿,總之,林內先生年輕又有背景,這件事又恰好打擾了他和情人的幽會,好像還涉及到了一場賭局,所以肯定要弄出個結果的。”
“這樣啊,聽說林內先生來自佛羅倫薩,他是那裏的貴族嗎?可我好像沒聽說佛羅倫薩那邊有哪位高貴的老爺是姓林內的?”
“難道您還能認識佛羅倫薩的所有貴族嗎?嘿,林內先生確實有爵銜的,他父親也有,我還見過他們那個家族的徽紋哩,反正像模像樣的。不過,他們應該是在哪個小國受封的吧。如今不都這樣嗎?隻要願意花錢,總能辦成事的。”
“這倒也是。”問話的人點頭附和,“可不管是怎麽得來的爵銜,有總比沒有強。一位爵爺的貨船被強盜搶劫了,和一位普通商人失去了一船貨,政府的重視程度肯定不同。”
“唉,我其實還是有些擔心的。我擔心林內先生這樣做,會把海盜們逼急了,而現在又隻有林內先生能畫出他們的模樣。老兄,您說……他們會不會刺殺暗害林內先生?也許我該提醒一下先生和貝魯斯管家,晚上要加強防守。”
“您多想了。”對方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嘶啞地說道,“海盜們怎麽會在到處是憲兵和海關人員的陸地上動手呢?況且,林內先生可是一位貴族,海盜們要是對他動手的話,那麻煩就大了。這可和搶了一船貨不一樣!”
“還是老兄您看得明白,要不林內先生怎麽非得親自來裏窩那呢?即使是年輕人脾氣急躁,家中的長輩也該阻攔的。另外,我感覺真正辦事的還得是他身後的那個管家……哎呀,我不該和你聊這麽多的,對有錢有勢的人說三道四也許會招惹麻煩的,況且我還得給他們家幹活呢。行了,我不說了,也請您就當沒聽見吧。”
“放心,我自己也不願意惹麻煩。那,再見嘍,朋友。”
“再見。”
等到船員離開後,問話之人便轉身溜進了狹窄昏暗的樓梯間,然後沿著陰影輕手輕腳地走了好一會兒,最後通過一扇不起眼的角門離開了旅館。
重新站在燦爛的陽光下,這位偶爾兼職海盜的情報販子對著旅館附近的憲兵們露出了禮貌溫和的微笑,心中卻冷冷地想著
“我們怎麽會在到處是憲兵和海關人員的陸地上動手呢?做了海盜,當然要按照海盜的規矩辦事。海上有那麽多無人的小島,海底又黑又冷,哪裏都可以成為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墳墓的。”